首页 -> 2005年第5期
“树就是小说”
作者:刘晓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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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写下一连串臆造的名字,惟有去梦想他的“文学之树”。然而,他没能成功,因为那时的他自身还没有储备足够的知识养料,心中还没有一片能孕育出“文学树”的土壤。这是美好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之间的矛盾。
因此,在《三棵树》叙写少年种树这一段,作者这样写道:“这不是我的错,我知道树与花草不同,花入土,树入地,可我无法把树苗栽到地上——是我家地面的错。”因此,他只能看着它夭折,看着它在水中挣扎、颤抖,看着它试图在水中找到生长的泥土。同时,我们注意到了,作者移栽来的不是别的树苗,而是一棵称作“苦楝”的树苗,“苦楝”——苦苦追求与迷恋,这不正是他当时对待文学的那份苦心与决心的真实写照。
中国拥有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有着灿烂辉煌的文化资源,但只有自己创作的才属于自己的作品。大地上到处都是树,但只有自己亲手种植的才是自己的树,因此,作为一个孜孜以求之的文学爱好者,没有自己的“文学树”,他感到隐痛和缺憾,所以他发出深深的呼唤“我的树在哪里?”他只能等待岁月来告诉他。
苏童上大学期间,开始写过一阵诗,后来才学习创作小说。终于在一九八三年的《青春》七月号上,他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第八个是铜像》,该作品竟然在次年得到了青春文学奖。从此,他才真正踏上了文学之路。而且他一发不可收拾,在接下来的几午时间内,小仅“种树得树”,还成长为一位颇为高产的作家。到一九八八年,从《桑园留念》到《一三九四年的逃亡》,从《木壳收音机》到《平静如水》,他已经开辟山了他独有的文学世界的两侧——城市和乡村,也就是“香椿树街”和“枫杨树乡”,并为他赢得“先锋派小说家主将”的声誉。
同时,他对自己这一时期的创作成就也非常满意,正如他在作品集《少年血》自序中所说:“我之所以经常谈及《桑园留念》……只是由于它在我的创作生活中有很重要的意义……更重要的是我后来的短篇创作的脉络从中初见端倪……如此创作使我津津有味并且心满意足。”⑥
因此,对作者来说,一九八八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他的追求终于有了丰硕的成果。在《三棵树》“得树”这一部分,作者浓墨重彩地描述他当时的欣喜之悄。“一切都有了答案,我也有了树,我一下有了两棵树,奇妙的是,那是两棵果树。”“果树”春华秋实,它们绽放在枝头的灿烂花朵,才更能代表文学作品表现的生命力,它们悬挂于树枝的沉甸甸的果子,才是一切成功的标志。所以作者说,“两棵树弥合了我与整个世界的裂痕”,“伴随我多年的不安和惆怅烟消云散”了。于是他张开胸怀接受果树的恩惠,接受果树对他的悲悯之心。
对于一个作家来讲,能合被读者认可,靠的就是作品,所以作品才是作家惟一可信任的东西。因此作者有理由为“果树”自豪:“我的父母曾经告诉过我,我有多么幸运,我不相信;朋友也对我说过,我有多么幸运,我不相信;现在两棵树告诉我,我最终是个幸运的人,我相信了。”
作者曾为“他的树”倾注过那么多的情感与心血,他在作品集《少年血》的自序足以证明这一点。“这本集子的创作时间横亘八年之久,是我多年来对短篇的迷恋和努力的心血结晶,对于我个人来说,我将特别珍视这本集子……重读这篇旧作似有美好的怀旧之感,想起在单身宿舍里挑灯夜战,激情澎湃,蚊虫叮咬,饥肠辘辘……”⑦所以,在《三棵树》中他表现得那么深情,“如果我一直向它打开窗子,不消三天,我相信那棵石榴会在我的床边、在我的书桌上驻扎下来,与我彻夜长谈。热情似火的石榴树呀,它会对我说,我是你的树,是你的树!”“整整七年,我在一座旧楼的阁楼上与树同眠。”作品是作家创造的精神宠儿,作家对其作品总是敞着心扉,并且不断地向它倾谈,诉说。
但是,成功的作品只属于作家的昨天,特别是带着“先锋派”小说家的光环,要保持“先锋”的势头,苏童更不会沉醉在对昨天的回眸之中。这一点他表现得格外清醒。所以,他是如此回答自己的:“一个作家在成功的同时也就潜藏着种种危险。成功往往是依靠作家的艺术个性和风格,但是所谓个性和风格很容易成为美丽的泥沼,使作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个作家的成功总是贴上某种新鲜的标志,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标志会褪色,失去新鲜的意义。喜新厌旧的读者往往会产生厌烦心理,而作家不甘心轻易甩掉自己的风格模式(事实上也不太容易甩掉或者突破),许多作家都是停留在原地继续筑巢的,就像鸟不肯飞离老巢,以一种固守的心态顺应文学潮流,这种自我胶滞状态常常导致写作障碍。避免和消除障碍的一个办法是无所留恋,把自己打碎,重新塑造,一切都从头做起,这很不容易,需要极大的勇气。”⑧
事实上,他正是这样做的。从一九八九年后其创作风格已有所变化,从形式上退回到故事,尝试以老式方式叙述一些老式故事,《妻妾成群》就是典型代表:准确地说,《妻妾成群》并不能反映苏童作为“先锋派”的面目,这篇小说已经带有回归传统的意向,甚至不少人把它推为“新写实”的代表作。
因此,《三棵树》中,在真正拥有“果树”之后,作者感到,“我与两棵树的相互注视渐渐变成单方面的凝视,是两棵树对我的凝视。我有了树,便悄悄地忽略了树……”当然,这并不说明作者不再珍爱他过去的作品,他昨天的“文学之树”,只证明他的目光已经去探寻新的艺术境界,正如他自己所描绘的:“艺术境界是一种光,若有若无,可明可暗的。我希望达到的境界含有许多层次,我希望自然、单纯、宁静、悠远,我又希望丰富,复杂,多变。它们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必须是纯粹的艺术的。”⑨
“我仍然没有树。树让我迷惑,我的树到底在哪里?……我听见多年以前被狂风带走的苦栋树苗向我挥手示意,我在这里,我在水里!”在《三棵树》的结尾,作为一位著书颇丰成就斐然的作家,还对自己发出如此的追问。这并非作家的矫情或故弄玄虚,而是因为他从童年时就开始的文学梦,还一直在延续,虽然有的梦已变成了现实,但对于一个心态永不枯萎,并希望“如果我使我的每个故事都不同以往,每句语言都异常新鲜,每种形式一侯成立又将其拆散,那么我的创作会多么富有活力……”⑩的作家,总做着难以企及的新梦;是因为他决不停留在原地继续筑巢,而是把自己打碎,重新塑造,一切从头做起。
“小说就是树,”当然苏童并没这么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必煞费前面的苦心了。但和苏童同乡、同龄、同为先锋派的作家毕飞宇曾如是说:“我经常这样说,小说就是树,树叶怎么长都是正确的,都是好看的。”“写作无非是像树那样,往天上地下伸。”“小说家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真正‘长’在哪一部作品里。”⑾
天下没有两棵完全相同的树,但所有种树人都怀着相同的情怀。苏童在《三棵树》里要告诉读者的是,“树就是小说”。①河西:《先锋派小说的植物意象研究》,WXBK.COM(文学客)2004.12.②⑤⑥⑦苏童:《苏童文集·少年血·自序》,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②苏童:《苏童文集·世界两侧·自序》,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④③②⑩苏童:《苏童答自己问》,《苏童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⑾毕飞宇:《小说就是树》,《小说月报第七届百花奖获奖作品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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