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漂木》的结构与意象

作者:叶 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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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夫之所以在这一章中如此尽心竭力地把那么多的富于人文内涵的体验和感悟,以毫无保留的姿态呈现在读者面前,是因为他明确地意识到,作为一部集人生经验之大成的诗歌文本,它必须体现出诗人对这个世界的一次倾心的发言。孤立地看,这些“书札”各自有其内在的价值,如果从它在整部《漂木》中的结构中的作用来观察的话,它或许是撑起这部长诗的人文精神内涵的中流砥柱。
  衡量一部长诗的局部和整体的关系,并不一定存在什么固定的价值标准。在《漂木》中,每一章都可以独立存在,这似乎有点削弱了它们互相之间的内在关联性。可是如果你仔细地探究《漂木》在总体结构上所做出的布局,你将会感受到,如果缺少了其中任何一章,便会有一种缺陷和不完整的感觉。
  如前面所分析的,第一章是具有“纲”的性质的一次以纵向发展为脉络的宏观性表达;它的庞杂和丰富的内涵,无疑对《漂木》的成功具有奠基石的作用。而第二章则是对人的生存状态所做出的极具感性和个性的属于心理层次的表现。在第三章中,诗人则主要表现和传达出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或曰在海浪的颠簸中发出的人文信息。他对“母亲”“诗人”“时间”和“诸神”的一系列发言和对话,其呕心沥血的艰辛,苦心孤诣的追求,内外交困的矛盾,乃至互相矛盾的无奈,如此等等,无不极其真实和真诚地表达了一个现代诗人在面对诸多形而上和形而下的问题时那种复杂万端又百般无奈的深层次心理活动。能够体验这种对人生命运和宿命纠缠的人,可以说是品味到了人生宴席上的“满汉全席”大餐的幸运者和不幸者。
  在对以上三章做出分析的基础上,我不禁想到了一个俗气的比喻。如果可以把《漂木》比喻为一座建筑住房的话,我想第一章应该是它的客厅。它给人的是第一印象,人们可以从它的“规模”大体了解这个家庭的品位和格局。而第二章则类似于住房,其空间和布置的典雅程度如何,是人们判断卧室主人文化品位和个性爱好的重要标准。第三章可以看成是主人的书房,其藏书的丰富与否,文化品位和价值如何,将是人们判断它的主人学识素养的主要参照了。
  这是一个很俗气的比喻,它应了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个真理。我之所以作这样的比喻,也只是想“通俗化”地说出我对《漂木》在结构上的一种印象而已。
  那么,沿着这种思路,人们必定要问,第四章“向废墟致敬”又是什么呢?我的回答是,它相当于一间储藏室。在这座“废墟”上,我们看到了并不是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或废旧杂物,而是一种历史的遗存。也许其中许多东西对于当今社会现实不一定有实用价值,但是它的“痕迹”却是不能从历史中抹去的。诗中的这一章,的确在人们面前展示了许多谈不上是辉煌却不乏琐屑的事物和意念,然而在它众多的叙述和意象之间,我们却读出了一部人类生存发展史的真实过程。诗人的眼中和心里并不是没有崇高和辉煌,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面对那些使崇高和辉煌日渐变得猥琐和暗淡的事物。我愿意引它的一节诗来证实这种感受之不谬:
  记得大门口有一株高大的枫树
  成为枯木只是昨天的事,有人扫走了
  落叶,留下了荒芜
  和被寂寞吵死了的雀鸟。虚无,其本质
  带有烟囱的焦味,接着
  一群白蚁倾巢而出
  面对这另一种“废墟”的存在,人们将怎样看待和评价那“一株高大的枫树”和“一群白蚁”呢?
  “向废墟致敬”终于成为《漂木》的压轴绝唱,在诗的整体结构中所造成的悲剧意味,并不是洛夫对这个世界丧失了信心和信念的表现,实在是他太钟情于这片令他又爱又恨的土地的缘故。在这片他无限依恋又使他居无定所的土地上,他苦苦寻求终有所得而又不能不放弃的东西,不正是那自有人类以来便不断困扰人们的“千古之谜”吗?明乎此,我们还能对诗人苟求什么呢?
  在对《漂木》的整体结构做出如上分析之后,不妨再对它的意象创造进行必要的探讨。我认为,《漂木》的巨大成就,除了其结构上的不同凡响之外,意象的经营和创造的成功,更是其作为诗歌文本的艺术价值应该引起人们高度关注的内涵。
  从传统的观念来看,意象一直是我们评价诗歌艺术的极其重要的美学标准之一。但是如果只是静态地研究诗歌意象,或者只是从“纯美”的观点来看待意象,不仅会使意象变成僵化的固定模式,而且也会极大地限制了它丰富和发展的前途。我认为洛夫在《漂木》中意象运用的成功,极大程度上是得力于他的诡异的奇思联想。
  《漂木》的丰富而庞杂的意象可谓比比皆是,它们的出奇制胜的品格,不仅使读者匪夷所思,也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写到这里,我便不能不想到初读《漂木》时对其开篇那些诗行的深刻印象,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些诗行引起了我的阅读兴趣的:“落日/在海滩上/未留一句遗言/便与天涯的一株向日葵/双双偕亡/一块木头/被湖水冲到岸边之后才发现一只空瓶在一艘远洋渔/船后面张着嘴唱歌。也许是呕吐。”这几行诗句之所以调动起我极大的阅读兴趣,并不是因为像“落日”,“向日葵”这种人们耳熟能详的意象把我们引入轻车熟路的联想和思维定式之中,而恰恰是他给这些意象注入了新的内涵,使本来似乎是美好庄严的东西,突然在我们眼前面目全非起来。什么“葵藿向太阳”“夕阳无限好”之类的谀词美誉,居然还会有这样一种品格,“唱歌”和“呕吐”之间的区别乃至共同性,又是怎样造成了“反讽”的效果的呢?看来,仅仅是“一块木头”的海上漂泊,是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和投以关注的了。
  在上面所引的那些诗行中,意象与意象之间,如落日同向日葵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意识上的关联,但是同诸如“木头”“空瓶子”“唱歌”“呕吐”等等,则属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凡是有历史感知和现象认同的人,却能够从这些意象之间领悟到某种隐秘的内在关联,从而形成极富张力的意象网络。看起来这似乎只是洛夫的奇思异想编织起来的画面,可是一经这种编织,其内涵的荒诞感和反讽意味便若隐若现,使感悟者产生心照不宣的微笑。这种对艺术内涵的心领神会,并不是由孤立的意象美所造成的。它需要一种对意象之间的互相转化和取代所产生的张力才能形成,也需要读者具有悟性和慧心。
  正是由于洛夫诡异的意象处理方式具有的挑战性,所以他的表现方式才会令人产生某种程度的应接不暇之感。意象的密集呈现不仅造成了阅读的紧张感,它同时也是对读者智力的考验。适应不了这种考验的,往往会被它表面上的“硬壳”所阻而“啃”不下去。其实,只要不是由于“智障”的限制,对它保持必要的耐心和韧性,《漂木》应该不属于那种难以卒读的诗歌文本。
  意象的密集所造成的阅读上的紧张状态,在《漂木》中并非一种持续不断的考验,它只是在某些章节的段落间营造的氛围。就诗人创作的角度而言,或许与他写作过程中的情绪起伏有关,也与灵感爆发的状态有关。而从阅读欣赏的情况看,这正是形成有张有弛张弛有度的艺术效果必不可少的布局。在“漂木”一章中,曾经有过不少关于两岸文化、建设、生态等等方面的笔墨,而通过密集的意象群来表现和表达洛夫的观察与感受,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他严峻的批判的锋芒。人们不必过多地计较这种价值判断的是否偏激或正确。从艺术表现的角度考察,他的确是进行了一些新的探索的。不妨举两个例子来作一些对比,写大陆的有:
  核电厂埋头干活。月亮独唱
  大碗羊肉泡馍。灵与肉共享美好时光
  长江三峡。发电机吃月光的饲料而吐出苍白的风景
  黄鹤楼。崔颢早就知道天堂还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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