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李白的纵横术

作者:路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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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遍历天下,交游广泛,阅历自然丰富,其朋友的身份也驳杂复杂,有身为市井之徒的汪伦,也有北海王李邕,有酒徒崔宗之,也有宰相贺知章。正是这位贺知章,一见李白便惊呼他为“谪仙人”,并解下随身所佩的金龟相赠,推荐他认识了同为道士的司马承桢和吴筠,进而结识了玉真公主,得以入见唐玄宗。李白所有这些活动的轨迹,都需要一种精神寄托,那么,他的精神核心,就自然集中到了这只巨大浑莽的大鹏鸟身上了。李白对这个图腾的心理依赖是很强的,他认为自己非凡鸟,具有不同于众的气质与才干。李白终生标新立异,走隐居与交游相掺杂的路径,扮演的是时代超人的角色,标举的是神异无敌的大旗,梦想赢得帝王青睐,一举成就“帝者与师处”(《战国策·燕一》)的梦想,谈笑间,帝国称雄,四夷吓服,万世归一,然后全身而退,成为一代带有神异色彩的纵横家。而这一切又和李白大鹏形象所弘扬的精神基本吻合。
  
  二、飞扬跋扈为谁雄
  
  纵横家在古代和近代常被人称作奇人,李白身上也沾染有这种奇气。他尚武轻儒,脱略小节,轻财好施,豪荡使气,除文韬外,尚有武略。这种气质是李白人格的保障,同时也为他的交游奠定了优良的人际基础。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也说他年轻时“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接济之”。李白喜豪饮善赌博,精于骑射,侠风飚举,慷慨任性,豪荡一时。李白对科举一途多有排斥,即在于他不屑于走一般士子由科举入仕的常轨路径,而希望化繁为简,通过纵横四海的纵横家举动,拜谒天下豪杰,一举成就大业。于是,他对春秋战国时期排难解纷的策士颇为倾心。崔宗之在《赠李十二白》一文中说李白“清论既抵掌,玄谈又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李白《赠钱征君少阳》也说:“如逢渭水曲,犹可帝王师。”刘全白《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也说,李白“志尚道术,谓神仙可致;不求小官,以当世之务自负”。由此可见李白选择的是纵横家的处事之道,他也极想效法初唐魏征、秦叔宝那样以纵横取得功名的武人,更倾慕他的前辈人士如房琯、吕向、马周、李邕、张素玄之类人物,以纵横术博取名誉,获得功名。纵横家不同于一般的权贵和士人之处即在于他们和权力的关系是亦即亦离的。李白就属于这样的人,他是积极入世的,又是飘然出世的。李白的这种混合型行事态度,使其行事时常透露出一股轻灵飘逸之气。这是李白身上奇气的有机成分。
  学界多认同李白的复合型身份,认为他是合侠士、道士、隐士、策士、酒徒于一身的人。善隐,亦为纵横家的行事传统。鬼谷子就有在云梦山聚徒讲学的阅历,并著《鬼谷子》十三卷传世。《史记》卷七十《张仪列传》载:“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 战国末期,苏秦、张仪成为诸侯王之师,鬼谷子就成了帝师之师式的人物。纵横家善隐这种习性对李白的影响是潜在的。李白善隐,但并不拘泥于隐,隐居是其终南捷径,为其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回旋之法。李白的终极理想在权力,表象理想却在宗教,文学理想在诗歌,身体理想在游侠,五者组合为一体,则构成了他所理解的纵横术策。李白《古风》深受陈子昂《感遇》诗影响,对初唐陈子昂很欣赏,这其中除乡谊关系外,其更大原因就在于陈子昂也是一位纵横家。范传正《唐右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序》载:李白“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彼渐陆迁乔,皆不能也”。李白不仅恢复了阳刚性战国纵横家的人格魅力,同时也袒露了其独立的个性和不凡的雄心。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也说自己“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李白的人格魅力之宏盛,超越了时间,不仅为后人景仰,在当时就赢得了很多人的倾慕。用一种非常态的比喻来形容,李白集剑客、诗人、酒客、神仙于一身的风采,犹如当今歌星、影星、动作明星的三栖明星的合成体,从而赢得了时人的心仪。当年,为了一瞻李白的丰采,任华、魏万就曾经不远千里追踪相从。李白的门人武七则甘愿赴汤蹈火,越过安禄山叛军的占领区至东鲁接回诗人的子女。李白的诗歌只是他透露个性魅力的窗口,李白的诗歌,正是通过他的个性投影,折射出了时代的风容神采,从而成为盛唐最强音的。诗人的诗歌魅力,也是经过他纵横海内的雄心和判断力,赢取了天下士人的敬佩之情的。唐大诗人杜甫有诗赞云:“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明代方孝孺也有诗云:“君不见,唐朝李白特达士,其人虽亡身不死,声名留落天地间,千载高风有谁似?……诗成不管鬼神泣,笔下自有云烟飞。丈夫襟怀真磊落,将口淡天日月薄。泰山高兮高可夷,沧海深兮深可涸。唯有李白天才夺造化,世上谁得窥其作。”这是后人对李白的颂赞,也是对李白处世方略、人格魅力以及纵横术策的首肯,而这一切又构成了李白高举蹈厉、飞翔天下、超迈凌厉、穿越时空的超人式的人品风范。有了这样的鉴赏背景就更容易感受到李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豪情了。李白拜谒李邕失败后,他自我解嘲的方式是独特而积极的。“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便是一种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的自然显露。这种人格气度、处世风格、为人风度、待人情怀,构成了大鹏形象和李白形象双重的精神叠影。
  
  三、世人见我恒殊调
  
  李白的出俗气度并非凭空而来的,他所追慕的人,除了前边提到了管子、晏子以外,还有张良、诸葛亮和谢安,他崇敬“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于文王亲”(《梁甫吟》)的姜子牙,追慕“东下齐城七十二,主会楚汉如旋蓬”(《梁甫吟》)的郦食其。这些历史名人都有纵横家习性。李白诗文中提到最多的人是“却秦振英声”(《古风》其十)的鲁仲连,达十九次。李白视鲁仲连为侠客。李白在《侠客行》说到侠客的最大特征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史记》卷八十三《鲁仲连邹阳列传》载:“鲁仲连者,齐人也。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游于赵。”可见侠客除了为人排忧解难外,其行为特征是游行天下。先秦时期,纵横家和游侠各为一家,互不相干,但是,汉以后,两者皆遭抑制,终于合流,游的精神就成了纵横家和侠客的交汇点。正是有了侠客的利他主义,才使李白的纵横家人格具有了高尚内涵,这样的人格构成也就很自然地化解了纵横家内部的阴阳两重天的差异。于是,积极性的好游,就成了李白交游四野、纵横宇内的独特文化追求。
  一般而论,交游是一种流动的或动态的生活方式,也是情商的主体内容。而且,良好的交游属于非静态的处世行为,是杰出人物必须具备的行为学能力,也是纵横家行为的基本内涵。李白的好游还有一种文化支撑,那便是他幼年的游荡生活。李白原籍是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出生地是中亚西域的碎叶城,即今天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境内的托克马克。五岁时举家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其父李客也非真名,“客”是本地人对外来者的泛称。从这里可见,李白父亲就具有交游的天赋,精通动态生活的技巧,且早早就流动于唐朝西北地区。李客不求禄仕而家境富裕,所以人们大多猜想他是一位巨商,也可见李客的行商致富,也含有他善于行动、情商高超的成色。五岁至二十岁,李白在蜀中居住十五年。他世界观形成的青少年时期即在蜀中度过的。这段时间,李白以读书为主,发扬了智商上的潜能。他 “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上安州裴长史书》),“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赠张相镐》)。同时还习武尚剑,涵养武侠之道。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曾说:“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感兴八首》之五)正是李白的游浪生涯给他身上留下了几许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性。这种童年阅历,也迫使他养成了一种对动态的交游生活状态的亲和倾向。李白从幼年到晚年游荡不止的第三种原因即为对道教的热衷,他求仙访道,其诗在《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中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这三种因素都延伸了他纵横家习性。他向往游仙访道、仗剑横行的生活,正是盛唐人对古典纵横家习性的重新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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