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论《尤利西斯》中的拼贴画叙述技巧

作者:吴庆军 梁卫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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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利西斯》中的静态拼贴画
  
  静态拼贴画展现的是时间停滞时不同空间维度下的各个画面的组合,它是将众多从不同角度透视的画面并置在一起的立体画面。在叙事作品中,当故事时间停滞下来后,作者以不同的视角将不同的片段如实地记录下来,再将它们平行并置在一起,形成一个立体的空间叙述结构,这些叙述片段被拼贴在一起,形成一幅拼贴画。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运用了大量的静态拼贴画技巧。他把不同内容和材质的材料像立体派画家一样,按照一定的模式组织在一起,“通过变化的文体,将现实展现为由多种话语构成的拼贴画”④。《尤利西斯》中典型的静态拼贴画出现在第七章伊奥勒斯(Aeolus)中,乔伊斯在叙述午间这一小时内的事件时,并未完全以客观时间为顺序组织材料,而是用报纸五花八门的标题形式记录了都柏林的方方面面,旨在说明都柏林乃至整个西方社会恰似一张杂乱的报纸一样支离破碎。
  这章共计六十三个新闻标题,以“在希勃尼亚首都中心 ”为首开始展现市井,然后跳转到《自由人报》社,这期间的叙事主要展现了《自由人》报社内人们彼此间无聊和荒诞的闲谈。这一章在情节上和《奥德赛》的伊奥勒斯(Aeolus)相对照。在《奥德赛》中风神伊奥勒斯为了帮助奥德修斯,送给他一个皮袋子,将途中所有恶风全都封在里面,但奥德修斯的部下在快到家乡时,因为好奇打开了口袋,他们又全都被恶风吹了回去,风神一怒之下拒绝再次帮助他们。在乔伊斯的文本中,布卢姆象征了现代的奥德修斯,主编代表风神,其他人则对应奥德修斯的那些愚蠢的部下。布卢姆四处兜售广告喻为奥德修斯的航程,他卑微的地位和艰难的生活,戏讽奥德修斯英勇的航程。先是杰·杰·奥莫洛伊(J·J·O’Molloy)来找报社主编寻求贷款,尽管海阔天空一番,却遭主编克劳福德(Crawford)的婉言拒绝:“囊空如洗,杰克……水已淹到我这儿啦。我自己也是穷得一筹莫展。上礼拜我还在找个人出面在我的借据上签字担保呢!”而亚历山大·凯思想要刊登一则花边广告,得到的回答是:“请告诉他,‘吻我的屁股’好吗?……他可以吻我高贵的爱尔兰屁股”。 以“布卢姆归来”为标题的一段叙述象征着奥德修斯被吹回了风神的海岛。主编的一句“告诉他,叫他下地狱去吧!”也暗示着布卢姆的卑微与无助的境况。而他那些“同僚”的琐碎污浊的言谈恰似将恶风放出了口袋。一个个都像是尤利西斯手下的那些愚蠢的水手:一帮浑浑噩噩的庸才,却在海阔天空地调侃着政治、法律、历史和艺术,俨然一个纷乱复杂、荒诞的社会图景。
  乔伊斯的精湛之笔在于它并没有将这些材料简单地以线性顺序排列起来,而是以报纸标题的形式将它们拼贴在了一起。作者通过不同人物,不同叙述视角,将这些异质的材料和内容各不相同的叙述片段以纷乱的标题形式,拼贴成一张报纸。展现出一个庸俗无聊、毫无生机和未来暗淡的世界。
  在叙述文体上,乔伊斯将这些叙述内容分成六十三个叙述片段,并给每一个片断配上一个稀奇古怪的报纸标题。全章的六十三个标题形式各异,有整句也有短语,有陈述句也有疑问句,更有甚者仅仅由几个问号组成。叙述者以报纸标题的形式把众多的叙述片断拼凑在一起,恰似报纸五花八门的栏目一样,各自叙述着自己的故事,角度各异,材料异质。这些杂乱的叙述片断被并置在一起,增加了支离破碎和杂乱喧哗之感,使其更像是“具有异质特征的杂文集”⑤,乔伊斯借用毕加索现代立体派的画具,用报纸五花八门的标题形式拼贴出都柏林的方方面面,揭示西方现代社会的实质:支离破碎。
  另一方面,乔伊斯为了从形式上更加凸显了现代社会荒诞的精神本质,他在第七章运用了百余种奇特的修辞手法进行戏仿叙述,这些奇特的修辞技巧深刻揭示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异化。⑥在第七章伊始乔伊斯便在标题中就运用了转喻法(Metonymy):“ THE CROZIER AND THE PEN ”⑦ (牧杖与钢笔)。 这里牧杖代表教会,钢笔则象征庸俗的报社编辑。神圣的宗教与无聊的报社编辑在结构上对等了起来,暗示出现代社会信仰的危机。文本中还运用了众多奇异的修辞技巧,如变形法(Metathesis):原文中叙述者为了真实表现排字工人排版时倒排字母的情景,就将人名颠倒拼写成mangiD kcirtaP,实际上应为Patrick Dignam。再如换位法(Anagram):叙述者为了表达人物琐碎纷乱的思想,常常改变原词的拼写甚至自己造词,如,“I hear feet-stoops.”⑧(我听到了脚步声)。feetstoops 就是叙述者由footsteps 变形而来,其目的是为了产生由远而近的声音感。另外叙述者在文中多次运用文字游戏以增强反讽的效果,比如正读与倒读意思不变的回文法(Palindromes): “Mad am I mad am. And 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⑨。这两句话颠倒语序后语句内容完全相同。汉语也有类似的表达方法,如,“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这些拗口的文字游戏本身内容的空洞与文字形式的过分雕琢形成反讽,揭示了现代社会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下的精神瘫痪。众多奇特的修辞技巧就像是一页报纸中不同栏目间形式各异的写作风格一样,混合拼贴在一起。乔伊斯运用这些变异的修辞技巧从各自角度展现荒诞的言谈内容,凸显出文本的异质喧哗之感,进一步揭示了现代社会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
  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利用静态拼贴画技巧,运用众多奇特的修辞手法将众多的叙述片段以报纸标题的形式拼凑在一起,打破了传统意义上文体风格的单一线性和统一性。但形式上的异质性却蕴含着深层次的统一性:即都柏林乃至整个西方现代社会恰似一张报纸,“整个城市像是用现代材料并置在一起的一张硕大的报纸(一日社会生活的集合)”⑩。人们彼此疏异孤立,处在一个混乱无度、迷茫无助的精神荒原之中。所有这些凸显出现代社会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
  
  结 语
  
  现代主义作家与现实主义作家不同,他们将关注的重心转向了人物内心世界中非理性的意识活动,与此同时,现代主义作家更加注重叙述技巧的创新。在创作中詹姆斯·乔伊斯运用了动态和静态两种拼贴画叙述技巧,在动态拼贴画中,三个不同身份和个性特征的人物被赋予了不同语言风格的叙述文体,斯蒂芬不切实际的艺术幻想被赋予了整齐、符合逻辑关系的叙述文体;布卢姆庸俗猥琐的思想意识被赋予了不符合语法规范的口语体;而莫莉淫荡和荒诞的思想则通过完全紊乱、不加标点的文体展现出来。三个人物的内心思绪和三种文体风格相得益彰,相互交融形成主题一致的整体。乔伊斯将三个人物的意识活动拼贴成内容和文体各不相同的三幅动态的画面,构成一幅三维的立体拼贴画,从三个层面折射出西方现代社会的精神危机。斯蒂芬身上体现的是现代社会艺术和理性。
  在静态拼贴画中,乔伊斯运用拼贴技巧将同一时间内发生的事件,将其并置在一起。将现代社会生活简约成一份报纸五花八门、零乱各异的报纸栏目,或将这些内容像电影镜头一样并置在一起,展现现代社会不同角落人们思想情感扭曲的一面。在叙述文体上,乔伊斯将看上去不相容的材料并置在一起,凸显了内容与文体的异质性,深化了现代反英雄和精神危机的本质,使读者看到了一个立体的现代西方的精神世界。
  在模仿拼贴画技巧中,乔伊斯把故事时间看作是现代派画家的一幅画布,故事内容的纷乱复杂、离奇荒诞就像是现代立体派画家对客体的拆解和重新组合。叙述视角、叙述文体和修辞技巧的差异就像是画家手中五颜六色的油彩,于是,乔伊斯将荒诞的故事内容和人物扭曲的思想意识,借助文体、视角的差异形成众多异质性的画面并置在一起,构成拼贴画。乔伊斯运用拼贴画技巧,实现了叙述技巧的创新,通过叙述内容间以及内容同文体间的异质性展现出现代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揭示了现代社会人物扭曲异化的内心世界,深化了小说的反英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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