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长袖善舞缚苍龙
作者:陈瑞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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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对于女性本具有天然的血脉,但中国早期的历史,女性被迫远离文化生活,漫漫封建长河中,偶尔的星光创作也只能是个人生存空间的私密表达。直到“五四”时代,女性作家才正式登上了文学舞台,但在数量比例上依然是寥若晨星。可叹新中国二十年,创作环境可谓风霜严峻,女性作家多噤于情感表达。及待“文革”结束,文学回归“人”的主题,女性作家始风起云涌,渐成为半边方阵,与男性作家比肩对垒。
20世纪末,随着中国向海外的全面开放和大规模移民流动,域外的华文创作忽然百川汇流、蔚然成气,而其中竟以女性作家居多,其精神气质及情感表达不仅与男性作家迥异,且与国内的女性创作也泾渭分明,遂成为一脉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
解析当今海外文坛的“红楼”现象,一来女人生性敏感多情,又渴望倾诉;二来女人在海外生计的压迫相对比男人少,于是,春江水暖,女人先“知”,也由此,一代“文学女人”在海外应运而生。
域外写作,无需“载道”,心灵得到充分的解放和自由的表达,因此可坦然观照历史并发掘情感的宝藏,再加上两种异质文化的正面碰撞,从而将“生命自由”的个体意识空前地发扬。尤其是海外的女性作家,她们更看重“人”的本源意义,由此而形成的创作不仅能够随自己心灵所欲,而且在风格上千姿百态。
纵观近年来在欧美崛起的新移民女作家,她们的一个突出特点首先是有意识地保持了自己所处的“边缘地带”与“本土文化”及“主流中心”的心理距离,从而构建了一个独特的写作空间,她们迅即消解着“原乡”的文化概念,自由地在“原乡”和“异乡”之间巧妙地切换,无论是痛苦的回首还是挣扎的反省,无论是怀恋的寻找还是超越的兼容,都表现出不凡的崭新视野。
以小说家论,上世纪80年代最早出现的女作家当数旅美的查建英,这位毕业于北京大学七七级的才女,曾在美国的南卡罗来那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早期创作的英文作品《China Pop》影响甚大,但笔名小楂的她最为人知的还是小说集《到美国去,到美国去》《丛林下的冰河》《留美故事》等。她的创作,最早表现大陆留学生在海外遭遇的心理挣扎,并直面两种文化的激烈冲突,从而开创了海外新移民文学的先河。她之后有蒋濮的《东京没有爱情》,周励《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王周生的《陪读夫人》,张慈的《浪迹美国》等。可惜这些作家的创作未能继续持久,从而限制了她们在文坛上的广泛影响力。
海外新移民女作家中,真正获得持久声誉并被海内外广泛认同的女作家首推严歌苓。她是一位创作心灵获得空前解放的作家,在生命“移植”的蜕变过程中,她如同一茎敏感柔弱的根忽然嫁接在饱满新奇的土壤,蓦然间开放出再生的奇葩。可以说是异域生活的切换,全面地激发了她渴望个性的创作才情,也触发了她新异的生命感受。正是由于这样的精神蜕变,严歌苓的海外创作自觉地充满了对“人性”本色的深层关注,并敢于触摸和挖掘东西方的“人”在各种时空的磨砺下所演变的精神内涵。
虹影,一个从川南重庆的江边走到伦敦泰晤士河畔的中国女人,在她心灵流浪的途中,她其实一直在寻找。都说虹影有些“另类”,其实虹影所思考的主题早已不是传统意义的海外游子对于“家国文化”的依归,而是吟唱着当今世界“大流散民族”的文化哀歌。她的小说,主要表现的是一种精神文化的“寻找”。如《K》里面的朱利安,一次次地跨过长江,渴望到河的对面去寻找一些他的东西,只是他找不到,最后离开了中国。小说《阿难》以及《背叛之夏》《带鞍的鹿》《风信子女郎》《女子有行》等,表达的意念都是在现代时空下处于“无根”状态的“人”的命运的艰难思考。此外,她还喜欢表达人的欲望,尤其是女人离经叛道的身体欲望,这显然是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又一层探寻。
传统观念中多认为女作家善写“风月”而不善“风云”,但旅居在加拿大的小说家张翎,却总是善于将历史时空的磅礴风云与阴柔婉约的风月完美结合。从首部长篇《望月》里的上海金家大小姐走进多伦多的油腻中餐厅,到《交错的彼岸》中那源于温州城里说不清道不白的爱恨情仇,再到《邮购的新娘》所扯出的三代女人的身世故事,张翎是刻意地借纤柔丰盛的“风月”来表现波澜跌宕的“风云”。张翎写史,心平气和地淡笔写来,却是丝丝震撼,把个时代的“风云录”纳在绣枕之上,看去玲珑,囊里却惊涛骇浪,堪为当代海外女作家春秋史笔的奇韵。
海外女作家,因为心灵得到空前的解放,冷静地反思与批判就成为一种可贵的表达。旅居加拿大的另一位女作家李彦,早年坎坷的成长背景,异国他乡的时代风雨,同时灌注在这样一个敏感多思的北方女子身上,遂使得她的作品敢于直面人生,下笔率然惊鸿,文风里透射出棱角尖利的刚毅个性。她的英文长篇小说《红浮萍》,因为重现了在历史大潮裹挟下的中国人难以自主的命运变迁,曾荣获1995年度加拿大全国小说新书提名奖。作品的悲剧色彩,正来自作者揭示历史真实的胆识。她的另一部中文长篇小说《嫁得西风》则是一部冷峻犀利的海外女性风月图。小说通过众多诡谲多变的女性人物命运,又一次让读者感受到李彦再现政治巨变对人性摧毁和戏弄的本领,同时表现出人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在灵与肉、爱与恨、卑鄙与崇高、性与情、去与留、舍与弃等等矛盾和漩涡中挣扎,从中窥见出古老的中华文化熏陶下的中国人被卷入这个世界性的现代化过程中的艰辛历程。
古今中外,爱情始终是文学的源头和灵魂,更是海外女作家倾心表现的主题。旅居旧金山的新移民小说家陈谦以她的处女长篇《爱在无爱的硅谷》登上文坛,以表现高科技旅美华人的感情缺憾和心灵悲剧独树一帜,笔触直捣“白领”女性灵魂蜕变的“浴场”。她的中篇小说《覆水》更是展开了客居他乡的华人女子独特的人生历程和不为人知的内心悲剧。
施雨,近年来活跃在北美华文文坛上的一位多面手女性作家。“微风细雨”是她的散文,“漂泊者的梦歌”是她的“诗”,“寒霜满天”则是她的“小说”。长篇《纽约情人》(原创《下城急诊室》)是北美华文文坛罕见的以医学世界为背景的小说。作品来自作者最熟悉的生活,小说的中心脉络围绕着那个位于纽约第五大道以西闹市区的著名医学院而展开,这个人世间最无遮掩的生死场,正是作者演绎人生的情感战场。生命与爱,不仅仅是手术台上的祭品,更是施雨含泪解剖的心中至爱。
由《纽约情人》而想到另一部2005年新出版的爱情小说《美国情人》,它的作者是旅居旧金山的女作家吕红。虽然都是表现爱情,但《美国情人》所涉及的文化、政治、种族、身份、性别等方面的现实内容更加驳杂和沉重,汹涌的回忆,绵密的愁思,浓烈的伤感,倔强的欲望,描绘出一个东方女子“拔根”后孤芳失落的隐痛,但其中所蕴含的对故国青春的勇敢告别,则成为一代新移民追寻理想之路的真实写照。
“爱情”的主题离不开表现“性爱”,海外女作家因为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遂敢于大胆深入地将两种文化交织下的两性关系以前所未有的感性形象渲染和表现,颇有惊世骇俗的气概。如来自中国云南的旅美作家张慈,她的长篇小说《浪迹美国》甫一问世,就被称为是中国当代女性闯荡新大陆的 “性百科全书”。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以极其大胆的语言、细腻入微的心理揭示、引人入胜的情节铺陈、复杂众多的人物刻画和如临其境的场景描写,将中美“性文化”的差异绘声绘色到淋漓尽致。
如果说张慈的小说揭示了中美跨族裔性爱关系的立体层面,那么融融创作的小说则是特别以“性爱”的杠杆,正面地撬开了“生命移植”后人性的突变。以表现跨国婚姻传奇擅长的融融,从《素素的美国恋情》到《夫妻笔记》,为我们所展现的其实是一种人类生存状态的无限可能性。尤其是《夫妻笔记》,表象上似乎是一部性爱主题的作品,作者借女主人公“性”的觉醒和成长,试图挖掘出“性”对于人类情感的深层意义。英国著名作家D•H•劳伦斯曾经以他超凡脱俗的才情证明了:人类首先在“肉体的复活”中才能走向“精神的释放”。这一点恰好被融融有力地表达在她的人物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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