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情关何处

作者:郭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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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萍与大先生
  
  因着大先生和梅巧的坎坷情路,在这篇小说主旋律之外又生出了两段副歌,一段是梅巧和席方平,一段是大先生和大萍。而在这两对关系中,我们的感动相对会少一些,一方面是由于作品的弱写,毕竟是男二号和女二号的戏,另一方面就是情感关系中的残缺,有爱而缺乏感恩,少忏悔也就谈不上赦免了。而这里所讲的忏悔也就是内疚、内省、自我批判意识,这也是鲁迅先生最具魅力、最受人景仰的地方,这也是我们国民性中的软肋,赦免也就是宽容。
  大萍是姑母为大先生从家乡带来的女人。这女人无论才貌,都与梅巧迥异其趣,初见令“大先生哭笑不得”。可见,这历尽沧桑的大先生阅人依然是肤浅的,只怨当年亚当在伊甸园里智慧树上的果子吃多了,睁了肉眼而闭了灵眼。可这大萍却是写实,“二话不说,进门来,先抱起了大病中的孩子,把这没娘的幼儿,裹在她肥厚温软的怀中,眼里流露的,全是怜惜的神情”。起初,大先生对这女人是视而不见,但日日的洗脸水,洗脚水,那一壶壶的热茶,那孩子的虎头鞋和家人的花鞋垫,那花馍和红油辣椒,那酒枣和柿子,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悉心悉意”,这酒枣和柿子终于战胜了那腊梅水仙,这实象终于战胜了那意象。大先生的眼圈终于红了,一个绣球终于婉转地抛了出去:某一晚,大萍端来洗脚水,转身离去时,大先生开口说:“你不嫌我老吗?”她摇头回身低头抹泪。大先生心恸,怜惜地想:他一辈子会对这女人好。从此,大先生一家人的日子就被大萍如火如荼地开拓下去了。
  虽然这“重创和耻辱,没有改变他端正肃穆的夫子仪态”,其实梅巧离去时大先生的心魂已散,但是生活还得继续。大萍没有还魂之术,但她用她的善良朴实坚韧勤劳给大先生苍白的生活注入了血色,使大先生的生活“姹紫嫣红蜂飞蝶舞”。最令人感动的是饥荒之年对梅巧的婉转接济,大萍不会是不知情的,但当凌香“拎着大包小包出门去,走出好远,回头看,大萍搀扶着大先生,还在那门前站着,朝她这边望呢”。“搀扶着大先生”是大萍与大先生关系中一个永久的意象,也是大萍生命中的一则寓言,在爱中大萍也担得起一个“大”字了。但是,在对梅巧的接济中,大先生却是“不由分说,指挥着大萍,装这个,带那个”。看来他不仅仅是不回避大萍了。在这一分豪侠之气中却意外地昭示出了他们家庭关系中的性别格局:大先生是霸气的,拥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大萍的善良是真实的,但能够如此宽容此事那是童话,那是男性对妻性的性别想象和规定。但凡女人看似主动担当这种角色,那都是无奈的退守,即使是集体无意识也大多是指主动者,被动者的隐忍只有她自己了然。从文中对大萍的描写以及她和大先生的情戏互动中我们不难推断,大萍虽然没念过书,但她是聪明细腻的,不是不解风情的,何况从文末我们知道大先生对梅巧的恩义也不尽是纯粹的。所以作为妻子,大萍是一个一辈子没有上岸的女人,因为梅巧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先生的心理视线。梅巧是大先生的“床前明月光”,“心口的朱砂痣”,大萍之于大先生至多也就是个温暖的饭团子,她不是“蚊子血”,也不是“饭粘子”,爱与厌这是同一个平台上的语义,那都是码头,怕就怕这不爱不厌,似乎还有些所谓的情义,把这女人给淹没了。人非神也,爱的发生也非人力可为,这本无可厚非,但给爱你的人以起码的尊重,把伤害减到最低这都是可为的,否则“一辈子会对这女人好”又从何谈起呢?看来大先生的恩义也是因人而大打折扣的。大萍之于大先生那也是恩重如山的人,但这“恩”因着没有感念,这大萍终也“大”不起来。当然大先生更没有内疚,很可能还认为给了她妻的名分是对她的恩典呢。这一点大先生也不可能自我发现,这是现代人格因素,存在于人性深处,中式古典情路是无法抵达的。
  
  梅巧与席方平
  
  再表表这席方平。“说起来,这席方平,原来还是大先生的学生,弟子,得意的弟子,家道贫寒,寡母扶孤长大,后来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如今,刚毕业,就收到了大先生的聘书——不用说,大先生是很钟爱这个弟子的。”在梅巧与席方平的关系中,从起头到尽头她都是无可挑剔的:她的决绝、共苦、全情投入,令人感动。就连安娜都会回家看看她的“小卡列宁”,而梅巧为了追随席方平却没有回去看过她的小凌香——她的孩子中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宝,令人震撼。
  作品中关于席方平有两场激情戏,其中一场是病中讲起家乡的牙袋。小小的牙袋那是“对白头偕老的郑重承诺”,那是用爱熬炼成的舍利子啊!但是在某种情境中,爱不是白头偕老,也不是承诺,爱是为所爱的人造福,所以,爱虽是牵手,但有时更是放手。另一场是在饥荒岁月中,席方平发现梅巧在食物上对他的异常的偏向,而对自己却近乎自虐,他愤怒了:“梅巧,你当我是傻子呀!你当我瞎了眼呀!”后来基本上就淡出了,甚至对于那些由凌香辗转运来的稀珍食物,他也没发表什么言论,而这些食物的出处他应该是能够想象得到的。是无奈,是恨,是感恩,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能带着恩师的妻子私奔的男子感恩的可能性要小一些。由此可见,他和大先生的境界不止差在了物质生活上。而大先生对于这些食物的最终的走向,不是不能预测的。他是情敌不假,但他也是大先生钟爱的弟子,他爱的人所爱的人,尽管大先生酒醉后大骂席方平是他们全家的仇敌,但是大先生还是搁浅了这夺妻之恨。大先生的“大”就大在了宽容上。
  我们从始到终很少体会到席方平的内疚之意。这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物,是个受恩者,但少有感恩的心,当然也就生不出忏悔的意。所以这是一段有恩有爱(大先生和梅巧给予的)却没有感恩没有忏悔的故事,甚至有些无义,因而爱得似乎很唯美,但读来感人的力量却很微弱,就像聊斋中的凄美的女鬼发出的一个微弱的叹息。
  鸡尾经不起搅动,人性经不起推敲。大萍之于大先生,大先生之于梅巧,梅巧之于席方平,是爱,是恩,是义,但转身一看,是残缺,是伤害,尽管有经意不经意,有有奈无奈,这就是人性的局限。愿这世上有爱有恩有义,也愿这世上有感恩的心,忏悔的意,以充盈这残缺和无奈。
  中篇小说,容量有限,言情故事,方式有限,却讲得丰富内敛,深邃悠扬,回味无穷。苦难的时候写了坚韧和温暖,复仇的时候写了宽容和搀扶,对情感和人性所能抵达的高度给了极限的想象,犹如朝圣,对情感和人性的局限也给了最温情的批判。小说的讲述方式很古典,有人物、情节,情节有开头、高潮、收梢。结构方式纯中式,清晰利落,不乱花迷眼。篇章水分少,不坐蜡,紧凑无废篇。楔子和地域风情两章的描写,看似游离,实则增加了作品和人物的文化底蕴和厚重感,作者曾说:“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那养育君子、侠士、剑客和诗人的文化故土,对我而言,将是一个永恒的吸引,也是一个永恒的承担。”语言婉约抒情而又力透纸背,有时针针见血,有时淡淡几抹,无论写实还是写意都颇显功力。
  2008. 2. 1.
  
  
  郭素平,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硕士。现为中国矿业大学(北京)文法学院副教授。近年来在《文艺争鸣》《小说评论》《当代文坛》《中国女性主义》等报刊上发表文章近20篇,出版专著1部(《无地之书——新生代作家作品印象》(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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