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相互之间

作者:多丽丝·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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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她:“呵,他昨晚跟你做过爱吗?”
  “做过。”
  他咧着嘴,贴着她的前额,说道:“我想,是你对他做爱吧!”
  “为什么是我对他做爱?”
  “因为你是一头猪。”
  “好吧,那么爱丽丝又是什么呢?”
  “呵,你说她呀!嗯,她总是要发出尖叫声,还要大喊:‘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那么,你们俩谁是猪呢?”
  她扭了一圈身子,他仍然抱着她的臀部。她柔柔地嘟哝道:“我不是猪,我不是猪,我不是猪,我不是猪。”
  又是一片寂静。在这间明亮的小卧室外,洒满了市郊特有的阳光;屋里, 崭新的翠绿色的窗帘随风飘舞,轻拂着显得过大、过新的家具。两个修长、白皙的躯体依然躺在床上,嘴对着嘴,眼睛紧闭,一动不动,沉重而均匀的呼吸紧紧地把他们粘合在一起。
  ……
  他们躺在一起,纹丝不动。一阵长长的沉默,一阵长长的平静。突然,飘拂的窗帘把她惊醒,她的一只脚绷得紧紧的,娇嗔地在他的大腿上擦来擦去。他有些生气,说:“刚才你为啥要破坏情绪,事情才刚刚开始嘛!”
  “如果你感到难的话,一会儿以后就会好得多。”她一边故意缩紧体内的肌肉,使他感到更难,一边咧开嘴笑,以示挑战。他用双手抱住她的喉咙,半认真半嘲弄地制止她,同时,在她体内上下抽动,以与她相同的渴望与嘲弄,来刺激她的正在显露出来的强烈渴求他要看看他们俩今天究竟能走多远。
  ……
  “哦,现在真完美。”她异常满足地说道,说完用嘴巴紧紧贴住他的喉咙。
  两个躯体又躺在一起,紧张得发抖,甚至不时地猛烈抽搐痉挛。但是,慢慢地,他们平静了下来。他们的呼吸,先还有些粗糙急骤,慢慢地变得均匀缓和。他们一同呼吸,似乎融汇成一个人,他们默默地、深深地放弃了自我。
  好长时间,好长时间,好长……
  一辆小汽车高声地从楼下那条通常十分宁静的大街上开过,这个年轻人睁开眼睛,端详着他妹妹的安详而柔和的面庞。
  “弗丽达。”
  “哦——哦——哦——”
  “嗯,我得走了,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等一下。”
  “不! 要不然我们又会兴奋起来,这样就会坏事了。”
  他们缓缓地松开,但是,他们两双手仍然轻轻地搁在彼此的臀部上,却更像是在调整姿势。他们静静地躺着,相互微笑,相互用手指抚摸着对方的脸庞,相互像小猫似的用舌头舔着对方的眼睑。
  “真是越来越舒服。”
  “对。”
  “昨天这个时候你去哪儿啦?”
  “这你知道。”
  “是的。”
  “你去过哪儿啦?”
  “这你知道。你昨天又在哪儿呢?”
  “嗳,告诉我吧。”
  “不行。”
  “可我知道。告诉我吧。”
  “同你在一起。”
  “是吗?”
  “那我们不就变成一个人了吗?”
  “对!”
  “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他再次坐起身子。
  “今天下午你在哪儿干活儿?”
  “我告诉过你了。就是埃克塞特大街上的那家面包房。”
  “然后呢?”
  “我要带艾丽丝去看电影。”
  她咬紧嘴唇,狠狠地咬着,也狠狠地用拳头击打着他。然后,她紧紧地捏着他的肩膀,似乎指甲都要陷进去了。
  “好啦,好啦,我亲爱的。我只是用用她,仅此而已。我只是把她逗得团团转,她不会知道更多的。”
  他坐起身子,开始穿衣服。一会儿,他又成为一个高大、庄重的年轻人,穿一件深蓝色的毛衣。他顺手抓起那个年轻丈夫的发刷,将自己的头发朝下梳得光溜光溜的,就像在他自己的家里一样,而她却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盯着他。
  他转过身,朝她一笑,笑中充满了激情和占有欲,恰似一个丈夫。她的脸上露出某种神色,一种失去的绝望,这使他变得冷酷而麻木。他弯下身子,沉着脸,咧着牙,把拇指轻轻地压在她的气管上,直愣愣地盯着她那深邃的双眼。她不断喘着粗气,不断咳嗽,他才松开他的大拇指。
  “这是为什么,弗雷德?”
  “你得发誓不同查理干这种事。”
  “这我怎么可能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完全可以向他挑明嘛!”
  “那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认为我需要给他挑明呢?弗雷德!”
  两双深陷的眼睛,嵌入在饱受伤害的肉体里,孤独而困惑,彼此长久地凝视着对方。
  “我怎么会知道你想干什么呢?”
  “你真傻,”她突然说道,并报以慈母般的浅浅的微笑。
  他吸了口气,像是在呻吟,然后把头缓缓地搁到她的两个乳房上。她轻轻拍打着他的头,并越过他的头,双眼凝视着墙壁,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闪耀。她说:“他今晚不回来吃晚饭,他生我气了。”
  “是吗?”
  “他不停地唠叨着你,他问我你今天会不会来这儿。”
  “呵,他是猜测吧?”他猛地把头从她那柔软的胸部上抬起来,满脸苦涩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哦,你现在不笨了吧,对吗?”
  “不笨了。但是,弗雷德……但是,自从我们在一起以来,我想,我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哦,我的上帝呀!”他沮丧地跳起来,在屋里打转转,又气又恨。“那么, 你想要什么呢?你要我也弄得你直叫唤吗?好吧,那够容易的了,不是吗——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一切的话……好啦,躺下吧,我来啦!”他正要脱衣服,只见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披上雪白的镶边睡裙,本能般地保护着他们已经拥有的一切。她紧挨着他站着,个儿与他一般高;她捏着他的胳膊,然后轻轻地放在他的身旁。“弗雷德,弗雷德,弗雷德,亲爱的,我的恋人,不要破坏情绪,不要破坏情绪,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无所畏惧地盯着他的愤怒的双眼,语气非常坚定地说:“那好吧,你想干什么,弗雷德?他也不傻,对不对?我也不是一个……他对我做爱,嗳,他是我老公,对不对?而且,……哦,那你又和艾丽丝干了些什么呢?还不是干一样的事情?这很正常,对不对?也许,如果你和我没有艾丽丝和查理的话,我们就不会用我们的这种方式来干这种事了,你想过吗?”
  “我去想这种事!不过,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嗳,这种事情嘛,很正常,是不是?”
  “很正常,”他万般惊恐地回答,直愣愣地盯着她的可爱的脸蛋,企图以此来消除对这个词语的疑虑。“这很正常,对吗?如果你要像这样用字的话,那好吧……”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马上用一种出自戒备的爱的热情把他的全部眼泪吻干。
  “那么,为什么你说我必须嫁给他,我才不想哩!可你说我应该。”
  “我想,只有这样做,我们的事情才不会暴露。”
  “但是,我们的事情还没有暴露,是不是,弗雷德?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像我们的这样。它怎么可能暴露呢?你是从艾丽丝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吧,弗雷德?”此刻,她正迫不及待地寻求他的保证。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然后,他们双双闭上眼睛,脸颊紧贴着脸颊,开始哭泣,多情的手彼此紧紧握在一起,生怕被她的丈夫或者他的情人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搞得低级庸俗。
  他问:“你刚才正要说什么来着?”
  “什么时候?”
  “刚才。就是你说不要在现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暴露了?”
  “我害怕极了。”
  “为什么?”
  “假如我怀孕了呢?嗯,总有一天,我肯定会怀孕的,这也很公平,因为他很想要孩子。假如他离我远去——他今天就生气走了。嗯,他准觉察到了什么……完全可以这样来认为。我同他搞多少次这都没关系,你知道,他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这件事……弗雷德?”
  “什么?”
  “对我们的这件事,法律也奈何不得,对吗?”
  “奈何什么?”
  “我意思是说,哥哥和妹妹可以同住一间屋,旁人无权过问。”
  他从她旁边走过,语气生硬地说:“你疯了!”
  “为什么我疯了?为什么,弗雷德?”
  “你简直不用脑袋好好想一想,仅此而已。”
  “那么,我们将来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回答,她在一旁叹息。她把头偎依在他的肩膀上,紧挨着他的头,他能感觉到她睁开的双眼和湿润的睫毛。
  “除了继续像现在这样以外,我们别无选择,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那么,我还得对他好,否则,他将来抛弃了我,我还不能责怪他。”
  她,默默地抽泣;而他,则默默地抱着她。
  “这太难了——我只能耐心地等你来,弗雷德,而且我还得要一直伪装自己。”
  他们手挽着手,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的眼泪正在枯竭。在一片热爱中,在一片遗憾中,在长长的沉默中,他们以相同的方式,渐渐地平静下来。在这段长时间的沉默里,他们肉欲的渴望,曾经那么如饥似渴,但是在爱最终实现的边缘,这种渴望却被长久地抑制着,直到消失殆尽,最终仅仅给人们留下强烈的个性这个深深的印象而已。
  最后,他们不得不相互吻别,兄妹般接吻,温柔而热烈。
  “你要迟到了,弗雷德,迟到了要被解雇的。”
  “我总会找到别的工作的。”
  “我总会找到别的丈夫的……”
  “噢,奥丽弗,奥伊尔……你穿着这件雪白的睡裙,真是美极了。”
  “哦,我裸露着的身子不好看吗?那我需要穿衣服喽?”
  “好啦,好啦——我得走啦。”
  “明天还来吗?”
  “还来。十点钟行吗?”
  “行。”
  “那么,让他高兴点呵,乖乖。”
  “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亲爱的,好好照顾你自己……”
  (李福祥、钟清兰译,本文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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