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钗头凤》的对比教学
作者：刘绍军
一､知识背景:封建社会惊人相似的爱情悲剧模式
《钗头凤》的女主角唐琬原是陆游的表妹,两人结婚后十分相爱,但是陆母很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在封建家长专制的压迫下,他俩终于被迫离婚｡后来陆游另娶妻子,唐琬改嫁给赵士程｡不久唐琬因为思念陆游而死,陆游因此抱憾终生｡
《孔雀东南飞》中男主人公焦仲卿是庐江府小吏,与其妻刘兰芝感情甚笃｡但焦母对儿媳横加挑剔,刘兰芝无法忍受,主动提出离开焦家｡最后刘兰芝投水而死,焦仲卿上吊而亡｡
首先,我们可以确认,唐琬和刘兰芝是中国古代少有的才貌双全的美女｡先说唐琬,不但貌美惊人,而且才华横溢｡在陆游的诗里,“伤心桥下春部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始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都是对唐琬美貌才情的写照｡而唐琬所作的《钗头凤》虽然绝望已极却依然充满灵气,难怪大诗人陆游对她如此钟情｡再说刘兰芝,“十三能纺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在她被遣回娘家时,诗歌中仔细描述了她的美貌: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王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毫无疑问,唐琬和刘兰芝是中国古代十分优秀的女性,但是在封建社会里,红颜多薄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也许是悲剧产生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们还能看到唐琬和刘兰芝性格中惊人的相似之处｡唐琬似乎含蓄温柔一些,不及刘兰芝刚烈,但是她们都有对爱情主动而炽烈的追求,这源于她们的自信,因为美丽所以自信｡比如刘兰芝在临别时,将自己打扮得光艳照人,这种做法自然让焦仲卿万分留恋,却让焦母更为恼恨｡而唐琬呢,她和陆游新婚,两人到处游玩,如胶似漆,以至陆母认为她耽误了陆游的学业｡陆母因此大怒,成为她对唐琬诘难的开端｡刘兰芝离开夫家是主动的,但其实这是不得已,因为她已经呆不下去了｡焦仲卿母亲处处挑剔,与其让她驱逐,到不如自己先走,她只能以主动离开表示反抗｡心高气傲的刘兰芝回到娘家,还在苦苦等候焦仲卿,在遭到娘家兄长的指责下放弃了人生最后的港湾｡
唐琬离开陆家后改嫁,找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赵士程｡唐琬如此深爱陆游,怎么会改嫁?这当然是源于娘家的压力｡刘兰芝在娘家的遭遇可以作为借鉴,唐琬改嫁前的一段日子一定也很难过吧?赵士程固然好,怎奈唐婉情有独钟,结果是美人抱恨夭亡｡
其次,陆游和焦仲卿深深爱着自己的爱人｡两个人都有真性情,都不是封建道德的伪君子,所以,当他们发现真正的美时,就很自然地被征服｡他们对优秀的妻子心怀至爱,而不会想任何龌龊的男尊女卑｡焦仲卿在刘兰芝为情而死后投桃报李,干脆以死明志｡陆游呢,在早已改嫁的唐琬夭亡多年后,他仍然无限惆怅,即使到了垂暮之年,还在苦苦相思,直到走完自己生命的旅程｡
大家可能觉得,焦仲卿这样的小人物怎么能和大才子陆游相提并论呢?其实不然,不但他们的优点惊人类似,他们的缺点也是大同小异｡陆游和焦仲卿的性格都有极其懦弱的一面,焦仲卿面对母亲的刁难,只能是劝刘兰芝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等时机适合的时候接回,刘兰芝含泪回到娘家,却没有等到这样一天｡县令和太守相继遣媒为子求婚,刘兰芝的哥哥逼迫她答应,刘兰芝傲然应允,其实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抱了必死的决心｡而当刘兰芝死后,焦仲卿跟着毅然赴死,这能说明什么呢?善良而懦弱的焦仲卿,为爱情放弃生命,真情固然可贵,但是事实反而成为懦弱的最好证明｡再说陆游,当母亲不能容纳唐琬的时候,陆游在母亲面前没有任何抗争,只有逃避,惟一的办法是在外面为唐琬租房,陆母跟踪而至,最终将一对相爱的夫妻活生生地拆散,爱人死去,他徒有一腔愤懑,空言“错错错”｡陆游的诗词兼具婉约和豪放两重性,这似乎能印证他的生活,对如此深爱的妻子全无保护,他豪情壮志后面的懦弱也是不言自明的吧｡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中国古代的婆媳关系问题｡两个悲剧中,扮演反面角色的都是母亲,不过她们惩罚的对象却是自己的儿媳,他们通过毁灭儿媳妇毁灭了儿子的幸福｡都说母爱是无私的,她们有时候的表现却如此无情,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应该说,封建社会也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如此狠心｡很不幸,中国古代两个优秀的女性碰到了两位自私刻薄的婆婆｡表面上看,这是偶然,但是其中存在着必然｡从史料上看,陆家和焦家在当时都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这样的家庭有能力为儿子挑选更好的女性｡儿子结婚,迎娶新来的媳妇,媳妇面对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那就是婆婆｡一个沦为封建傀儡的婆婆,总是用双重枷锁拷问媳妇｡一是父权的枷锁,公公大致
不会管家务,在家里婆婆就是封建父权的代表,面对父权,媳妇要伏伏帖帖,当儿子的夫权受到威胁时,婆婆站出来干涉,更像父权对夫权的保护｡二是女性自身的枷锁｡封建社会的媳妇很苦,俗话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我好不容易熬成婆婆,怎容你如此美丽出众,如此张狂!这样看来,以唐琬和刘兰芝这样优秀的女性,不但冲击了父权､夫权,还让封建社会的“婆婆”作为女人的价值观土崩瓦解,为了守卫最后的防线,她们露出屠夫面目,就不足为怪了｡
二､陆游词与唐琬词解读:红尘绝恋与暮雨落花
对陆游《钗头凤》词的教学,必须注意与唐琬《钗头凤》词进行对比讲解｡首先,作为恋爱的双方,陆游和唐琬本身就密不可分,这种教学方法可以让学生更好地融入文字背后的生活｡其次,在对比教学中,我们可以直接找到两首词相呼应的地方,理解他们之间感情的微妙变化｡如果我们仔细分析这两首词,可以用四个字串联其主旨:那就是“情”､“花”､“语”和“泪”｡
首先说“情”｡陆游词的开头,“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接下来才是“东风恶,欢情薄”｡陆游怨恨母亲,但是字里行间更多体现了对唐琬的爱慕和对春天的依恋,他的生命里还有爱情和春天;再看唐琬的词,无边的春色完全没有了,整个世界就是“世情薄,人情恶”,爱情是她的生命,既然爱情没有了,她的世界也就坍塌了｡陆游的“东风恶”表达了对亲情的伤感乃至愤怒,感情敏感纤细的唐琬已经没有伤感和愤怒了,剩下的只有无限的沉痛｡她不再针对丑陋的陆母,有的是对毫无人性的世界无情的鞭笞｡只有站在世界边缘的人才会发出如此悲愤之语｡
其次是“花”｡在陆游的词中,“桃花落,闲池阁”,保留着浓重的审美色彩,令人联想到“桃花依旧笑春风”的佳句,而到了唐琬的词中却是“雨送黄昏花易落”!黄昏日暮,风折雨摧,荒原野郊,落花独自埋葬在沉沉的黑夜,这是多么可悲啊!
再次是“语”｡陆游还在想着爱情盟誓:“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唐琬在干什么?“欲笺心事,独语斜阑｡”辛弃疾有词云:“而今相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唐琬之景况,比“欲说还休”更甚,因为失去了最爱,她放弃了人和人的交流,成为彻头彻尾的独语者｡只有饱经沧桑的心灵才会如此,唐琬已经远离人群,化作了一个孤影｡
最后是“泪”｡在陆游的词里,唐琬应该是“泪痕红讠邑鲛绡透”,固然忧伤,但是忧伤中不失梨花带雨的艳丽,还有眼泪滋润自己的情感,想必陆游就是如此吧?真实的唐琬又是如何呢?“晓风干,泪痕残”,白天不存在了,夜也走到了无月无星的拂晓,陆游在做梦,眼中蕴藏着相思泪,而唐琬却是梦醒时分,她的眼泪流干了,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一句“病魂常是秋千索”真如鬼语,心境何其恶劣,完全可以成为她最后的词谶了｡
陆游没有像唐琬那样为爱人相思而死,这并不等于他不深爱唐琬,他们对爱情的不同表达方式可能更多源于男女的性别差异｡纳兰性德曾经写道:“一身才易数篇诗｡”唐琬走了,在今天的我们看来,陆游在寂寞而漫长的人生中似乎就为她活着,并由此写下了许多美丽的爱情诗篇警句,唐琬有知,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责任编辑 张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