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兵临城下的塘沽协定





  由于日军迅速地攻占热河,同时击溃华军的长城防线,日本的大军就直接兵临平、津重镇,日军的这一系列军事行动的胜利,对于中国的华北与内蒙地区,造成了极大的战略威胁。不过日本政府与日军也开始明白,日军任何进一步的军事侵略,是必然会遭到中国的浴血反抗,中国不会像甲午战争的时代,打了败仗就准备割地赔款。纵使中国军民的血肉长城,一时之间仍然无法阻挡日军的侵略,不过却足以让日军付出可观的代价,日本若是要想以继续动武的方式,来侵略与占领中国,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超过当时日本所能负担的。何况日本还要担心苏联的立场,以及国际强权的反弹,所以日军无意恋战,反而希望先见好就收。

  12.1 中、日在战略对抗上的比较

  当时日本军国主义情绪虽然因为侵略中国而上扬,但是还不足以让人民支持全国立刻成为“全民皆兵”的地步,特别是扩大与中国的战争,日本需要大量的财政支持,更非当时经济低迷的日本所能承受。日本极缺作战的重要物资如石油、钢铁、橡胶等资源,所以日本政府认为,它需要时间来培养更为狂热的军国主义,日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已占领的中国领土,转化中国的资源成为日本的国力。加上国际社会对于日本不断的侵略中国,准备独占中国的利益,出现相当的不满与压力,所以日本不愿在长城作战之后,全面的乘胜追击,而是希望将最终征服中国的战略,暂时的从战场移到谈判桌上。

  当时日本的最高战略指导原则是,以和战交替互用的方式,逐步蚕食中国,最终能全面的屈服她的抗日意志,让一个分裂的中国,接受日本的纵与支配,而使中国的资源,成为支持日帝国称霸世界的基础。日本的大陆政策,就是要侵略中国,但它却不希望与中国进行全面的战争,认为只有步步进逼,逐渐分割与蚕食她,才是上策。

  不过中国在热河长城作战之后,出现另外一波民族主义觉醒的意识,西北军大刀队的搏斗(与十九路军在上海的拼斗),虽然能够激发中国人的抵抗热血,却不能真正的打败日军的攻势。同样的,天险长城加血肉长城,也不能阻挡日本军队对于中国的侵略。但是中国人的这些鲜血与牺牲,并没有白白的浪费,一个凝聚中国民族主义力量的幼苗,正在中国人抗日的血泪的灌溉之下,迅速地成长,曾是老大陈腐、分裂内讧的中国,开始在日本连串的侵略之下,出现了团结与转变。

  当时,中国无法战败日本的基本原因,还不只是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不足,也不是中国军队不够勇敢拼斗,而是更基本的关键是因为中国是一个落后与分裂的国家。中国没有现代化的社会、人民、政府、工业与军队,因此她在总体的国力上,根本就不足以击败日本的强大优势,军队在战场上抗日的失利,只是中国全盘落后、加上内战、分裂的必然结果,中国人开始逐渐知道危机的所在了。

  中、日战争是一场历史性的民族战争,其胜败的关键在于总体国力的强弱,中国若继续陷在分裂与落后的状况之中,她就根本不可能有力量对抗日本的侵略,中国若是立刻与日本进行全面战争,其结果很可能是亡国。但是当时的中国,与其它成为西方殖民地的古文明民族不同的是,中国不愿接受亡国的欺凌,中国人不肯成为亡国奴!因此中国就必须尽一切的力量争取时间,以完成团结与建设。

  任何国家要想现代化,绝对不是一日可以完成的,中国若要复兴与现代化,当然也是如此:她幅员庞大、人口众多,加上沉重的历史包袱,因此中国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凝聚共识,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成发展。现代化的战争要有现代化的人民、社会、组织、经济与工业,才能组成现代化的军队,唯有如此中国才能有实力来对抗日本的侵略。

  而中国要有这些现代化的社会与经济基础,至少要有几十年的时间培养与发展,才能看到具体的成效。但是在日本疯狂的进逼下,中国被迫即使没有做好作战的准备,也要开始反抗了。所以日本的决策者知道,绝对不能给中国足够的时间来复兴国家与救亡图存,中、日两大民族的历史决战胜负,就决定在时间的竞争上。

  12.2 日本企图建立汉奸政权的失败

  一九三三年年初,武藤信义率兵进军热河的重点并不只在征服热河而已,而更是直指华北,目的是要给中国人民一个“无法对抗日本”的事实打击[1]。日本特别希望能够击溃国民政府之中央军,以离间华北的各个地方部队对国民政府的支持。武藤认为让中国遭到前所未有之丧师辱国的惨败、打垮中国的抵抗意志,这样才可以屈服华北,同时进而造成华中与华南的分裂。

  因此当武藤信义调动关东军准备进军热河的同时,日本的“中国通”奉天特务机关长板垣征四郎,立刻奉命转任天津特务机关长。坂垣的计划是,利用中国部队作战失利所引起的社会与人心动乱的当头,来利诱军阀与政客,他曾经企图利用段祺瑞、孙传芳与吴佩孚,但是都不得要领。(这真是大大的出乎板垣的意料之外,中国人怎么会有官不做?)板垣只有跟张敬尧与孙殿英等“三流”军阀联系,并且透过他们与东北军将领张作相,西北军将领宋哲元都有所接触。板垣希望能够离间他们与蒋介石之间的关系,然后在华军的战线崩溃之时,由他们趁乱出兵反蒋,造成“华北独立”政府,届时再运动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渠来响应就更有可能了。但是这次任凭板垣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真正的策反这些原先与蒋介石有仇的军队,来公然的反叛国民政府。而担任居中联络的汉奸张敬尧,又被爱国志士所刺杀,因此板垣所有的策反计划全都落空,使得关东军在华北的军事行动,失去了政略上的作用。

  同时国际社会已经对于日本侵略中国的华北,破坏了各国在华利益的均衡,出现了相当强烈的反弹。日本既不能一口就并吞中国,政略离间以瓦解中国又没有达成,因此只有设法与中国停战,以集中力量消化所占领的东北四省。日本军部于一九三三年五月八日,向关东军下达“华北应急方案”,要求关东军在六月底之前,要与中国方面达成停战,然后撤军回到长城以北地区。而在国民政府方面,汪精卫在张学良下野之后,重新复职,代理行政院长宋子文因为热河之战输得太惨,自己无法兑现抵抗到底的宣言,只有请假出国,进行广泛的外交联系活动。蒋、汪二人对于当前的局势,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可以有条件的暂时接受屈辱,而尽量设法保全华北,以图国家的建设与抗战的准备。

  12.3 黄郛设法收拾残局

  不过问题是,国民政府方面当时并不知道日本政府与军部,已经决定在华北停战。国民政府眼见日军突破了长城防线,兵临平、津,而蒋介石却正处在无兵可调与无财可用的窘境。蒋、汪只有设法请出与日本关系良好,也是同盟会时代的革命老同志黄郛,让他设法与日本人谈判折冲。由于黄郛是留日学人,精通日语与了解日本的文化与国情,曾在同盟会时代,热心参与革命,后来在北洋政府任过要职,并且与蒋介石结为金兰,是蒋介石对日政策的主要私人顾问,而他与日本当时的军政方面负责人,也有着不错的人际关系。黄郛虽然已经退出政坛多年,但在国家陷入危亡震撼之际,蒋介石又动之以金兰情,恳请他念在苍生而出山,他只好出面收拾华北的局势。

  自从九一八事变以来,国民政府最感到棘手的问题之一,就是与日本进行直接的谈判与交涉。因为当时日本的政局,在少壮派军人的主控之下,气焰之狂妄,根本是无理可谈,所谓的中日谈判交涉,只不过是让中国在会议桌上屈膝受辱而已(其实连日本政府官员,也不敢惹这些少壮派军人)。而当时中国的民气又沸腾已极,任何对日本让步的协议,都会被视为“卖国”的罪行,因此官员在议场中所受的内外压力,甚至大于在战场的指挥官。当时黄郛实在是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勉强同意蒋介石的请托而出面收拾华北残局。一九三三年五月三日,国民政府宣布,由黄郛出任北平政务处理委员会主任,统领华北的军政全局,负责与日本进行交涉。

  日本策反华北军阀运动失败之后,如今由于黄郛的复出,日方又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因此日本想先给黄郛几个交涉成功的机会,以巩固他的地位与影响力,然后再以各种威胁利诱的方式,软硬兼施的拉黄郛入伙,使他成为日本分裂华北的汉奸领袖。所以日本就主动透露欢迎与黄郛进行停战交涉的意愿。黄郛是先在上海与日军代表根本博进行接触,得知日军有意在华北停战,他才决定北上,收拾残局。

  事实上,国民政府的部队在热河与长城作战的失败,同时动摇了政府脆弱的财政基础,由于银行团担心大局急转直下的全面恶化,因此不肯购买政府债卷,而在宋子文于四月中出国之后,财政危机更为严重,全靠黄郛利用他与银行团的关系,先设法为国民政府先借到两个月的周转金,否则军队与公教人员又领不到粮饷了。银行团是希望天津海关的关税收入,做为政府还款的担保[2],因此黄郛的任务,不但是收拾华北残局,更是要保存平津,以稳住国民政府的财政信用。

  但是谈判就要开始时,日军却决定利用机会,先给黄郛一个下马威,以争取到更为有利的城下之盟,因此日皇裕仁批准了关东军在长城沿线的作战计划,武藤信义立刻把握这个机会,在五月六日,下令原先后撤的日军,再度的越过长城的关口,猛攻在滦东的华军。

  华军根本没有料到日军会退而复返,更没有想到在谈判即将开始时,日军会加强攻击,加上华军已经力竭而不堪再战,因此滦东阵地连续失守,日军席卷滦东各个军事重镇。五月二十一日,日军兵锋前缘突破香河,直逼北平外围的通州,炮声响彻北平全城,溃兵与难民接近失控状态,而在北平坐镇指挥军事的何应钦,已经下令将指挥部撤离北平,准备南下良乡与保定。一时之间,平津的沦陷,几乎是迫在眼前的事实了。

  12.4 极为苛刻的停战条件

  黄郛在这种危机关头,冒死匆匆地赶到北平(沿路还有“爱国志士”准备刺杀他),这时北平已经是处在人心惶惶、兵荒马乱的危机状况,黄郛在北平弃城前夕,设法再作最后的努力,与日本军方代表永津佐比重进行私下的接触。其实当时日皇的军令是,不准关东军攻占北平与天津,因此日军兵临城下,只是谈判的手法而已,但是黄郛与国民政府却根本不知道这个状况,只知在日军的包围下,平津已经危在旦夕,为了阻止日军的攻城,必须设法立刻接受日军极为苛刻的停战条件,否则华北即将沦陷,中国的政局也将面临瓦解的危机。

  而当时的日本驻天津武官永津中佐,早已经奉命要在六月底之前,与中国代表达成停战协定,因此他在五月二十二日晚上,突然派人与黄郛进行接触与谈判,日本提出了停战条件,要求黄郛立刻承诺,黄郛在考量挽回大局的情况下,只有急电蒋介石,要求中央决断是否接受。这时蒋介石与汪精卫等人,特别召开最高国防会议,会议中大家都认为,只要能够暂时保全平津,必须接受日本的条件,因此立刻致电黄郛,表示除了涉及东北四省的主权之外,其它全都可由黄郛全权作主决定,与日本签订停战协定。蒋、汪二人绝对会为协定的内容,共同负起历史责任(这是黄郛最为关切的重点之一,他不愿意成为所谓“外交卖国”的千古罪人)。

  这样黄郛设法与日本少壮派军方代表周旋,用尽人际关系的运作,勉强与日军达成了停战协定纲要,而实际的条约内容,则是于五月三十一日,交由中日双方军队的指定代表,在塘沽签署生效,这就是所谓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这个协定要求,将中国领土滦东地区,划为中日停战地区,允许日军掌控长城各个战略关口,中国军队不得进入停战区,但是允许日本实际遥控滦东战略地区[3],与取缔所有的排日组织与行动。为了减少中国舆论的这个地区的位置,就是相当于宋代“燕云十六州”的东南部,日军有效地控制此一地区,中国在黄河以北,几乎就无险可守了。反弹,中日双方并未完全的公布协议内容,以及进一步退让的口头承诺。日军在谈判桌上,即获大胜,对平津的包围与攻击才告停止。

  12.5 黄郛力撑大局的困境

  在华北局势的兵荒马乱之际,黄郛运用个人关系的运作,与日方谈判而稳住了濒临溃散的华北局势。日本之所以会突然与黄郛达成停战协定,其实是它的两面策略,一方面避免日军全面地陷入中国战场,一方面是设下圈套,先给黄郛交涉成功的机会,然后设法逼他逐渐地接受日本的政治计划而领导华北自治运动。但是黄郛坚决不肯就范,而是尽量与日本周旋,日本则是不断地利用机会,制造事端,给黄郛带来没完没了的压力。

  而华北的宋哲元、韩复渠、阎锡山等军政实力人物,原本对于南京国民政府有着旧仇,对于未来也有自己的打算与立场,所以并不是完全的认同与支持国民政府。因此他们在日本的压力与利诱之下,经常有游走中、日之间的政治举动,这对于无兵无财的黄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特别是是在一九三三年年底,福建爆发了闽变,十九路军宣布独立,建立“中华共和国”,华北的局势立刻受到了影响。

  当时华北的日军,认为闽变造成了蒋介石南北无法兼顾的窘境,所以日军立刻籍机加强压力,推动华北自治;韩复渠等人更是热中“联省自救”,并且与广州的分裂政府进行接触与唱和,他们强力要求黄郛宣布华北自治,脱离南京国民政府,但是被黄郛巧妙的以政治手腕拖延了下来,同时蒋介石以迅速的军事手段,敉平闽变,因此才没有进一步的造成中国再一次的分裂。

  但是黄郛以一个文人,本身没有军队支持,又处在这种内外困难交错的状况之下,其个人的名誉与家人的安全,更是经常地受到所谓“爱国志士”的羞辱、威胁与攻击。他在不堪日本人一再的威逼之下,终于在一九三五年,因为身心俱疲而完全退出政坛。黄郛成功地靠着个人的外交手腕,先将华北政局稳定下来,再设法与日人周旋,完成沦陷的东北与中国的各种民间之交流协定,更为中国抗日的大战略布局,争取到将近两年宝贵的准备时间。。

  这里节录几段当时黄郛与蒋介石之间的电报,从电文中就可以知道,当时处理日本侵略华北局势之艰难,而在谈判桌上的折冲,甚至比战场上的火并,还要惨烈[4]。

  五月二十二日,黄郛在北平准备弃守前夕,向蒋介石报告的电文:

  “抵平五日,危疑震撼不可言喻,昨晚敬之兄(何应钦)召集军事会议,已决定在白河线进行最后抵抗。但平津若动摇,则前在沪所商定之六百万,事实上又成空话,(此为黄郛出面,与银行团商借国民政府的紧急周转金),财政如无新途径,以资接济,而维军心,则全部华北情形,将不知纷乱至何程度,应请中央预为注意。郛等进止,尤须请示,北平既入战区范围,政整会自无工作余地,现虽尚未成立,拟至必要时随军事机关转达,或即南旋面陈经过。如何盼复。”

  五月二十三日,黄郛在最后关头与日方代表进行私人接触,经过彻夜的谈判,终于日本达成停战草案之后,向蒋介石报告的另一电文:

  “时局至昨日极险,军心不固,士气不振,内幕尤不堪闻问。日方决定本晨拂晓大举进攻。故一时不得已,预备军政两机关移驻平汉线,兄(黄郛)思平津一失,中央政局亦必动摇,财政无办法,粮饷之源绝。平汉、平绥、北宁、津浦各线之交通枢纽,尽落敌手,国土变色,地方糜烂,溃军且将波及豫鲁。种种不堪设想之后患,均意中事。且昨日已接精卫电略称:‘只要不涉及承认伪国、割让东四省问题,一切条件均可商定’。故于临出发移驻之前,思为最后之努力,事机迫切,闲不容发。未及事前电商,至为惶恐。好在交涉仅以停战为范围,条文加意审慎,当不致大受指摘。然兄(黄郛)泪内流,兄胆如裂,想吾弟(蒋介石)亦必能想象也。”

  就历史而言,签署塘沽协定,是暂时稳住了华北濒于崩溃的局势,使得中央政府有时间进行安内与全面抗日之部署,但这个协定也给与日本公然侵略华北一个法理与地缘的根据。而有心反对蒋介石的各个格局政治势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罪证”。塘沽协定固然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但是有哪个批评者能够站出来,告诉我们,在当时中国有什么实力来拒绝签约?而中国又凭什么能与日本决战?

  由于汪精卫当时是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更是直接负起与日本交涉退让的责任,因此后来从闽变的爆发,到国民党五全大会的刺杀汪精卫事件,都是塘沽协定的后遗症。然而处在当时的局势,谁又能为国家争取到更好的条件呢?真真是“恨”中国到了这个地步,许多的政客与军阀还不知奋斗与团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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