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3 月下旬的一天中午,黑龙江省宁安县附近一带的山峦和树林里,一位年轻的朝鲜妇女,在蜿蜒的山道上踏着厚厚的积雪“咔、咔、咔”地赶路。她,就是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独立师四团缝纫队队长安顺花。
冰封的山道,行走困难。寒冷的天气,给人增添了阴郁的气氛。安顺花的耳畔又响起了团政委送行时说的一段话:“战争将越来越严峻而残酷。根据‘分散扎营,保存力量’的原则,部队将向南转移,进入原始森林。团党委考虑到缝纫队都是女同志,没有作出统一转移的要求。你到队上可以动员大家先回家,等情况好转再回来。如果队员们决意随队转移,一定要做好转移的准备工作……”“回家?我的家在哪里?”安顺花一阵寒颤,脚步也放慢了。此刻,她平生第一次认真地想起自己的家来了……
她1909年出生于朝鲜咸镜南道瑞川郡农家。15 岁时,父亲将她嫁给李凤珠为妻。婆家也一贫如洗,她和丈夫一家离乡背井,从朝鲜来到中国吉林省,当了珲春县东炮台的佃农。然而,日本侵略者也在蹂躏着中国东北大地,她们暂时的栖身之地也不安宁。
1930年10月,安顺花和丈夫一起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反日会”,组织上让夫妻俩担负通信联络工作。次年1 月,她成了中国共产党一名朝鲜籍女党员。1932 年4 月,安顺花的丈夫李凤珠被党组织调到金区党委工作。敌人加紧了对她及其一家的监视,处境很危险,组织上决定她到烟区游击队去。
她毅然带着公婆和两个孩子投奔了游击队。
1934年4 月,安顺花带领的缝纫队跟随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独立师四团,开始了艰辛的军工生活。从珲春到汪清,从金仓到宁安,频繁的转移,紧张的生产,历尽千辛万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次,只有8 位缝工的缝纫队接受了两天内赶制几十套军装的任务。又赶上敌人的大扫荡,只好把缝纫机搬进芦苇荡里。她带领大家泡在一尺多深的冰冷的水中争分夺秒地战斗,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带在身边正在发烧的不到一岁半的小儿子。突然,苏醒过来的小儿子大声地啼哭起来。糟糕!日本鬼子在芦苇荡外巡逻,暴露了目标就什么都完了。她为了缝纫队的安全,立即拿块破布把孩子的嘴堵起来,低声地说:“你要把日本鬼子喊来呀!”后被同伴金贞善发现,把破布掏了出来,但孩子终因疾病和堵塞过久,离开了人世……
她是一个富有感情的女性,爱丈夫,疼孩子,孝顺老人。但强烈的军工责任感,使她坚强地压制着悲痛感情。那是烟区大捷的日子里,部队人员大增,上级要她们缝纫队一周内完成500 多套军衣。虽然缝纫队也增加了不少工人,但要按时完成任务困难很大。正在这时,家中捎信说公公病重,二儿子因没有鞋子穿冻伤了脚。同伴们劝她做双鞋,顺便回去看看,可她说:“新入伍的抗联战士等着衣服穿,我怎能回家呢?”她照样投入了紧张的生产。
一连几天几夜没合眼,走东家,串西家,发动老百姓协助缝纫队赶制军装,还动员了不少男战士帮助缝扣眼。结果,任务按期完成了,可家中的噩耗也传来了:在一次大扫荡中,公公、婆婆和二儿子都被敌人杀害了,她在中国的家也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里,安顺花的眼睛模糊了,连出现在眼前的缝纫队驻地几乎辨不清了。
“安姐回来了!安姐回来了!”姐妹们像往常一样,向她们的队长问个不停。她原原本本地传达了团党委关于随主力向原始森林转移的命令。
“安姐!没有缝纫队,抗联战士穿什么?光着屁股冻死啊?你还是带着我们随部队一块走吧!再苦也吓不倒我们……”“安姐!你这个朝鲜人为中国的解放事业什么都不怕,难道我们中国人有脸当怕死鬼吗?你就放心地带着我们走吧……”安顺花望着姐妹们,所有的担忧与悲伤全没有了。她含着热泪激动地说:
“感谢你们!我的好姐妹,让我们拧成一股绳,坚持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吧!
我相信胜利是一定会来到的。”明天就启程了,姐妹们劝安顺花去团卫生队,向她在卫生队担负领导工作的丈夫李凤珠告别。当晚,夫妻见面,安顺花从丈夫口内得知了大儿子李柱浩和收养他的大娘,昨天被日寇杀害了。安顺花如雷轰顶,头晕目眩,两腿发软。半晌,才不顾一切地扑向丈夫怀中,叹息自己不幸的命运……
她结婚15年了,经历了四次分娩的痛苦。可两年内四个儿女就都在抗日的艰苦环境中被日本侵略者害死了(小女儿也是在一次反讨伐中死去)……
安顺花心疼儿女,痛恨日本强盗;默默悼念儿女,决心抗日到底。
她把明天随部队向原始森林转移的事告诉了丈夫。丈夫安慰她,鼓励她,捡了一些药物包好,递给她。她向丈夫默默地点点头,忍痛含泪而别。
回到缝纫队,军工姐妹们已进入出发前短暂而宝贵的梦境。安顺花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捆捆布匹和缝纫工具,便在昏暗的烛光下摊开那张印制粗糙而发黄的地图,用手指仔细地在上面缓缓移动,用哭干了泪水的红肿眼睛认真地辨别着上面的山岗、森林、村落和敌人的据点……
清晨,天还没有怎么亮,山峦和丛林仍然被浓厚的雾霭笼罩着。一支由几十名女军工组成的缝纫队,踏着冰霜出发了。走在这支队伍前面的正是队长安顺花。缝纫队小心翼翼地前进。夜幕降临了,山野变得异常寂静。安顺花率领的缝纫队同严寒、饥饿、疲劳搏斗了整整一天后,终于在宁安县头道沟安营扎寨。
此时,是她们安全工作的时机。她们不顾疲劳地布置了生产场地。半个小时之后,缝纫机开始转动,裁剪员在平坦的石板上开始剪裁,染整员架起了铁锅开始染布。安顺花是个多面手,处处都有她忙碌的身影。论剪裁,她是队里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无论男女战士,无论体型是否特殊,只要在她跟前一站,就可裁一套合体的衣装。
由于她工作出色,她的名字被列入东北抗联的军工史册,她领导的缝纫队被誉为“出色的缝纫队”。
1937年3 月26日清晨,哨兵跑来向安顺花报告:敌人来了,她立即组织大家把粮食、布匹、弹药和缝纫工具,埋藏在两米多深的山涧积雪下面,然后向山顶撤退。
大约九点钟,天飘起雪来。大雪给她们行军带来困难。敌人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枪弹打在树干上,枝条乱飞。安顺花完全了解眼前的处境,要想摆脱敌人的追踪已是十分困难了。在这万分紧急之时,她毅然决定引开敌人,保存缝纫队。
安顺花命令大家继续向山顶撤退,自己向另一个小山坡的一片丛林跑去。队员们不愿丢下自己的队长。尽管她严厉命令她们快撤走,裁剪员金贞善还是决意留在她身边。她俩故意露一点目标吸引敌人,来到丛林一片洼地向敌人开了枪。随后跑向另一片丛林深处。日寇终于部朝她俩追来了。突然一颗子弹打中了金贞善。安顺花拖着金贞善奋力向前爬行,在一颗“美人松”下将她掩埋在一个小坑里。安顺花继续和鬼子周旋。当她看见几个鬼子在不远的空地上嚎叫时,扣动了扳机。可是,枪膛里的子弹已经打完了。她把枪埋进雪地后,直奔东南方的一座岩洞。
没跑多远,敌弹打中了她的双腿。她来不及包扎,使出全身力气朝前爬行,鲜血染红了雪地。
呼呼的寒风,像一把软钳子似地夹住了安顺花的双腿,她实在无力动弹了,躺在刺骨的雪地上昏了过去。
“把这个活共产党带走!”一阵野兽般的喊叫和狞笑声,使安顺花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周围是一群张牙舞爪的敌人。一个汉奸拿张画像对着日寇比划着说:“她就是缝纫队队长安顺花。”敌人把安顺花带到缝纫队的营棚前,进行轮番地惨无人道的审讯。
“衣服埋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保你一条命。”汉奸们吼叫。
“你们是中国人的败类,活着还不如一条狗!”安顺花怒斥道。
日本军官乱吼几声,几个鬼子和伪军把安顺花的头发使劲撕扯。那波浪一样卷曲的头发一把把散落在雪地上……
口寇见安顺花只字不吐,恶狼般撕掉她的上衣,残忍地砍掉了她的双手——这双为人民革命军战士做过无数件军装的灵巧的手,迸溅着鲜血,落在雪地上……
安顺花再次苏醒过来时,残忍的日本军官吼叫:“军衣埋在哪里?”安顺花面无惧色,两眼冒出愤怒的火星。日寇疯狂地叫起来:“钉木楔子,送她上西天!”刽子手们挥舞着削好的木楔子,扑向安顺花。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直钉向安顺花的胸部和腹部。
一棵青青的挺拔的长白山美人松折断了,倒在冰封的雪地里。
两天后,安顺花的同伴们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们不忍看被强盗糟踏后的惨状:她苍白的脸像大理石,双眉由于极度痛苦而紧紧地皱着,冰霜染白了她的眉睫,几缕轻柔的卷发在寒风中抖动,四根木楔子竖在她僵硬的腹部……
她仰卧雪地,仿佛沉睡在梦中,两眼直直地盯着南方那片高高的天空。在那个方向,有她的亲人……
同伴们给安顺花穿上新装,盖上了一面缝纫队的队旗,缓缓地把她抬到埋过缝纫机和军装的土坑里,默默地安葬了她们永生难忘的领头人。这位年仅29 岁的朝鲜籍抗联战士,从此长眠在中国的土地上。
30年后的一个春天,朝鲜劳动党抗日战绩考察团来到中国。在深情地寻找安顺花踪迹的人群中,有一位鬓发斑白的将军。他就是考察团团长、安顺花的丈夫李凤珠。
这位老将军步履沉重地来到安顺花英勇就义的丛林里,伫立良久,沉浸在深长久远的追忆寻觅之中,仿佛又看见那张蜡黄消瘦的瓜子脸,那血迹斑斑的躯体;又听见了那温婉而沙哑的声音,那轻微而沉静的呼吸……
安顺花的名字载入了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史册,成为中朝两国人民的战斗情谊的见证!
(总后勤部政治部组稿李来梓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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