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两封信引起的斗争





  麦克阿瑟与杜鲁门总统通话后,就等待邮递员将一封重要的信件送来。他等了七天,到八月三十日上午才收到那封用挂号寄来的信件。

  信是被关押在巢鸭监狱、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的西尾寿造和多田骏于五月二十二日写给杜鲁门的。并附有两本日记。麦克阿瑟皱了皱眉头:五月二十二日写的信,为什么八月下旬才引起总统的重视?

  事出有因。

  原来,西尾和多田的信写好了之后,交给与杜鲁门有亲戚关系、十八年前与日本驻美国大使馆一等秘书寺崎英成结婚的安德琳,请她直接交给杜鲁门。寺崎英成与西尾和多田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安德琳自然乐意帮这个忙,无奈她一病两个多月,八月中旬病愈后才赴美国,八月二十三日上午信才交给杜鲁门。

  这封长达八千多字的信,首先介绍两人的身份,西尾寿造,六十七岁,一九○七年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一九三三年累升至中将,翌年任关东军参谋长。一九三六年归任参谋本部次长,嗣后调任近卫师团长。一九三八年任陆军教育总监,一九三九年升为大将。是年秋至一九四一年初,首任侵华日军总司令。多田骏,六十六岁,一九一三年陆军大学毕业,一九三一年任第十六师团参谋长,旋转任野战重炮兵第四旅团长。沈阳事变后任伪满洲国首任最高顾问。一九三五年继梅津美治郎为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官。一九三七年任参谋本部次长兼陆军大学校长。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一年继杉山元为华北日军总司令,同时被升为大将。

  两人的信接着说:“我们在侵华战争中,残酷地实行被中国人称为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都犯有严重罪行,经过近两年监狱生活的反省,深深感到对不起中国人民,即使判处我们的死刑,也是罪有应得,毫无怨言。但是,我们一贯主张与美国保持真诚的亲善关系,一贯主张维护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利益。”

  他们在信中列举的事实是:一九四○年二月,美国出于对日本妄图侵略东南亚地区的抵制,正式宣布《美日通商航海条约》失效,对日本采取“道义禁运”和“经济禁运”等措施,在不同程度上限制废铁、飞机、航空设备、军事器材等战略物资输给日本时,西尾给时任首相的平沼骐一郎写信。他在信中说:“在日本的战略物资进口中,美国货源占三分之一强,现在,美国正式宣布《通商航海条约》失效,势必延长日华战争时间,对日本极为不利,希望政府接受我的意见,以真诚的态度,与美国保持亲善关系,放弃南进的军事计划,以维护美国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多田也给平沼写了信。他说:“日华战争中,尽管美国出于正义而支援中国,但仍然没有放弃对日本的支援。美国十分强大,在国际事务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主导作用,日本只能与它结成好朋友,始终保持亲善关系,这不仅对日本的发展有利,也对维护亚洲和平有利。因此,我建议日本与美国进行旨在改善两国关系的谈判。”一九四一年一月,日本以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为代表,美国以国务卿赫尔为代表进行谈判,美国为了不失去在中国的利益,不让日本独占中国市场,要求日本从中国撤兵时,西尾会见时任首相的近卫文麿,建议政府接受美国的意见。他说:“日华战争进行三年多时间了,使日本在军事上、外交上和经济上造成巨大损失,只要美国说服中国承认满洲国独立,日军可以撤兵,请切勿失去良机。”多田于一九四一年二月四日给近卫写信说:“美国视德国为首要敌人,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德国侵犯了美国在欧洲的利益。所以,美国正在大力援助英国抵抗德国,并开始武装护航,随时都有同德国发生武装冲突的可能,故日美谈判中,美国提出日本退出日德意同盟的要求。这一条,日本政府应该接受。德国与意大利在欧洲,日本在亚洲,远隔重洋,这种联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

  西尾和多田的信接着说:“我们这些正确的主张,都记载在《首相府工作简报》上。由于我们坚持与美国亲善,都被受到歧视,不久就被编入预备役,出任有职无权的军事参议官。但是,我们认为自己坚持的主张是正确的,仍然矢志不移,而且为日本与美国的假谈判真备战而深感不安了。”

  他们在信中说,一九四一年六月二日,日本制订了《日本国国策纲要》,确定了进攻东南亚地区的总方针:一,不论世界形势如何转变,日本将坚持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方针,不惜对美英一战;二,日本在谋求早日结束日华战争的同时,致力于迈出南进步伐,并根据形势的演变瞄准北方的敌人,在苏德战争的关键时刻,日本将出兵北进苏联。为此,西尾和多田冒着随时都可能被定为叛国罪的危险,会见正在日本的安德琳,要她将日本假谈判真备战的情况,转告时任参议院研究全国国防计划特别委员会主席杜鲁门。第三天,安德琳飞往美国,将这一情况告诉杜鲁门主席。

  杜鲁门用红色铅笔在这句话上划了一道红杠杠,并用一根红线伸向信的左边空白处,写上“情况属实。遗憾的是……”但他思虑再三,又把“遗憾的是”四个字划掉了,但字迹依稀可辨。杜鲁门大概想说:“遗憾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引起罗斯福总统和国会的足够重视,所以才出现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惨重教训。”

  西尾和多田的信最后说,“日军偷袭珍珠港的同一天,日本还出动了陆军十一个师团、两个飞行集团,海军第二、第三舰队和南遣舰队计四十万兵力,对泰国、马来亚、菲律宾、关岛、威克岛、吉尔伯特群岛发动了进攻。对此,我们对日本的大逆不道无比愤慨,也深感不安。这种愤慨和不安,都连续记载在各自的日记里。兹将我们的日记附上,敬请查阅。”

  杜鲁门在信上的批语是:“此信和两本日记很值得一读。如果日本统治集团能多有几个像西尾寿造和多田骏这样的明智人物,也许太平洋战争可以避免。我在电话中已与麦克阿瑟先生说过,西尾、多田在中日战争中犯有严重罪行,但他们反对日本侵略东南亚地区所持的立场是完全正确的,十分可贵的,也是十分坚定的。因此,我建议宽大处理他们,既不判死刑,也不判徒刑。也就是说,不追究他们在中国的杀人责任,正在进行的冷战也要求我们这样做。”

  麦克阿瑟看了西尾、多田的信和杜鲁门的批示,又翻阅了两本笔记,吸了一会儿烟斗,若有所思地给阿尼斯打电话,询问西尾和多田是否被关押在一间囚室里。

  阿尼斯查阅了在押战犯花名册,打电话告诉麦克阿瑟,西尾关押在八十九号囚室,多田关押在一百四十二号囚室。

  那么,他们是怎样联名给杜鲁门写信的?麦克阿瑟感到不好理解。

  奥妙在寺崎英成身上。三个月前,寺崎去监狱看望西尾和多田时,两人都认为自己被处死无疑而痛哭流涕。眼泪,触发了寺崎的灵感。他想起他们主张对美国亲善的言行,以及战后的日本完全控制在美国手里,建议他们向杜鲁门写信,由他的妻子安德琳送给杜鲁门。但两人都说没有关押在一间囚室,又不准自由活动,无法写这样的信。寺崎满口答应为他们代笔,他查阅了有关资料和两人的日记,信的初稿写成之后,又由西尾的妻子和多田的妻子以探监为由,分别送给两人补充才定稿。

  麦克阿瑟见信上写的全是事实,又见杜鲁门如此重视,不再考虑信是怎样产生的,而是考虑怎样释放西尾和多田。上次释放又逮捕近两千名战犯的事,向他敲起了警钟,他得慎之又慎!

  第二天上午,麦克阿瑟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翻阅国际法庭对西尾和多田的预审纪录,以及对他们的起诉书。

  中国法官向哲浚和易明德,美国法官根斯,苏联法官托里亚诺夫,联合对西尾进行八次预审,又让梅津美治郎、畑俊六和坂垣征四郎等被告之间相互揭发,记录多达一百八十四页,真是罪行累累。

  西尾在中国的主要犯罪事实是:一九三四年他任关东军参谋长时,在佳木斯、四平、长春等地抓了八百六十多个中国无辜男女老百姓,送给石井四郎作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试验,而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日军驻抚顺守备队和驻抚顺宪兵分遣队,在平顶山制造的致使三千五百人遭到杀害的惨案;日军第三十三联队第三大队制造的,致使一万二千五百人被残杀的老黑沟惨案和清原镇惨案,都是西尾直接指挥的。他出任驻华侵略军总司令后,发动的第一次长沙战役结束,坂垣征四郎屠杀一万六千五百多个中国俘虏和二万五千四百多个和平民百姓,日本同盟通讯社记者隆矢经九郎要报道这件事,西尾不同意:“你要报道,我就以叛国罪处死你!”两个月以后,他与多田一道指挥日军制造河北潘家峪惨案,全村一千二百五十四人被杀害,三十二户全家遭难,一千一百五十间房屋被烧毁,所有的粮食和牲口被抢走。一九四○年八月至十二月,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在华北地区发动百团大战,沉重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西尾恼羞成怒,在华北地区实行野蛮的“三光政策”,在半年内杀害了十五万四千一百多个中国军民,烧毁房屋二十一万二千五百多问,抢走粮食四百八十五万多斤,抢走牲口一十三万四千多头,使一百二十五个村庄成了无人村。一大,西尾由独立步兵第二旅团长浅见敏彦陪同来到邯郸附近一个村庄督战,亲自指使一个名叫高崎小林的士兵当众奸污一个孕妇。奸污中,孕妇反抗,咬掉了高崎的鼻子。于是,西尾又要一个名叫汤川彦义的士兵用刺刀剖开孕妇的腹部,取出已有八个月的胎儿。他见孕妇仍躺在地上呻吟没有死,才要浅见敏彦用手枪对着她的胸脯开了一枪。一九四一年初在豫南战役中,他直接指挥日军在确山、邢店、高邑、泌阳一带杀害中国军民一万五千四百多人。他派部队参加汪精卫政权在华中地区进行的第一期清乡运动,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杀害新四军游击队指战员二百八十多人、游击队亲属七千二百多人与和平百姓一万六千四百多人。

  多田骏接受预审七次,也由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贺屋兴宣等被告相互揭发。负责预审他的是向哲浚、根斯和法国法官诺思克劳。预审记录也多达二百一十二页。

  他的主要罪行,除了与西尾一道制造潘家峪惨案和百团大战后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之外,还有以下犯罪行为:

  一九三九年九月,在河北陈庄战斗中,独立混成第八旅团长水原清弘被八路军击毙,多田不仅指挥日军烧毁陈庄,而且在万寿岩、破门口、冯沟里等地杀害中国军民一万六千多人。同年十月,他纠集独立混成第二旅团和一百一十师团计二万五千兵力发动涞源战役,被日本参谋本部誉为“名将之花”的阿部规秀中将被击毙,多田即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报复,出动三个师团在津浦线北段沿线烧毁四十八个村庄,屠杀中国军民五万六千四百多人,满门杀绝的二百五十六户,抢走粮食三千六百五十多万斤和牲口二万八千六百多头。五天后,他派人割下十个中国人的头颅祭奠阿部规秀的亡灵。

  国际法庭对西尾和多田的起诉书的诉因分别为四十条和四十三条,都犯有任意杀人,违反人道罪。

  麦克阿瑟看得头昏脑胀,取下墨镜,掏出手帕擦了擦看得发涩的眼睛,然后吸起烟斗来,吸得眉根往上挑,他感到释放西尾和多田的阻力很大,想了想就打电话把基南请来研究对策。

  基南来了。他看了西尾、多田写给杜鲁门的信和杜鲁门在信上的批语,沉沉地说:“这可是个大难题!西尾寿造和多田骏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实在大多太严重,若提出释放他们,势必遭到大多数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的坚决反对!”

  他说:“最难对付的是迪利比扬格和格伦斯基先生,布莱和曼斯菲德尔先生;其次是巴特斯克和卡尔先生,勒克莱和欧涅特先生;至于商震和梅汝璈先生倒不必操心,必要时给中国的蒋主席打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

  蒋介石是前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于一九四三年八月死后,于同年九月继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故基南称他为“蒋主席”。不过,一九四八年四月,他又将主席制改为总统制而当了总统。

  基南接着又说:“这问题很复杂,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宜开会讨论;否则,我们会成为孤立的对立面。我的意见,只能一个个疏通思想。”

  “一个个疏通思想,总得找个理由吧!”麦克阿瑟感到茫然。

  “理由,还是大总统说的,他们有过又有功,而且功大于过。”基南不假思索他说。

  “那也不行!”麦克阿瑟说,“反对者一定会说,就因为他们维护美国的利益,你们才提出释放他们,是利己主义者!”

  “就说他们认罪态度好,行不行?”基南说,“再由寺崎英成先生出面,为他们写个态度诚恳、认识深刻的认罪信,行不行?”

  麦克阿瑟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好说:“那就试试看吧!”

  日本投降后,寺崎在外务省停战联络局工作,又兼任宫内省的英语翻译。九月十五日上午,他由首相兼外务相吉田茂通知,与麦克阿瑟见面。一路上他估计麦克阿瑟找他,与西尾、多田给杜鲁门写信一事有关。同时也想到十天前,裕仁天皇与麦克阿瑟见面时,由他担任裕仁的翻译的情况,这次,麦克阿瑟与裕仁一见面,就显得亲切地说:“天皇陛下请坐!”他将这句话翻译成日语给裕仁听,裕仁说:“寺崎君你翻译错了吗?最高总司令他说的一定是裕仁先生请坐。”寺崎说:“陛下!没有错,最高总司令的确说的是天皇陛下请坐。”特曼娜把这句话翻译成英语告诉麦克阿瑟,他笑笑:“日本新宪法已于去年十一月三日公布,今年五月三日正式施行,新宪法仍然保留天皇制,陛下还是天皇,我应该尊称你陛下。”裕仁激动不已,也就第一次在麦克阿瑟面前称朕:“朕和日本国民衷心感谢最高总司令阁下!”

  寺崎这么想着,来到麦克阿瑟面前。他从特曼娜手中接过一杯茶,顾不得喝,急不可耐地问:“最高总司令接见我,有何吩咐?”

  麦克阿瑟没有直接回答寺崎的提问,而是说:“我想,西尾和多田写给杜鲁门总统的信,一定是你执笔代写的。我的判断没有错吗?”

  “阁下的判断很准确。”寺崎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应该为之效劳。如果这件事办错了,责任在我身上。”

  “你没有错。”麦克阿瑟说,“我想请你再给他们代笔写封信,以非常诚恳的态度,深刻反省自己在中国的犯罪行为,以求得各驻日军事代表团的谅解。信写给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

  “我太太安德琳女士从华盛顿打电话告诉我,说杜鲁门总统同意不追究西尾寿造和多田骏君的杀人责任,还有必要写这种信吗?”

  “很有必要,因为阻力很大。”

  “噢!”寺崎恍然地点点头。

  麦克阿瑟将两本预审西尾、多田的记录递给寺崎:“你可以拿去看看,信要根据两人的犯罪事实来写,才能显得触及灵魂。时间不宜操之过急,所考虑的是信如何写得深刻。”

  寺崎接受任务之后,反复琢磨,又反复修改,信写了三个多月,十二月二十五日才送到麦克阿瑟手里。麦克阿瑟连读三遍,在词句上作了修改,三天后退还给寺崎。寺崎又誊正一遍,于一九四八年一月四日再送给麦克阿瑟。

  元旦那天,麦克阿瑟发表题为《回顾与展望》的新年讲话,他回顾一九四七年取得了保证人人有饭吃、实施日本新宪法、完成了土地改革、实行新的教育制度、把原来的六年义务教育改为九年、使人人都有上大学的权利等重大胜利之后说:

  “我十分满意,也十分豪迈地告诉日本人民,由于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日本政府的密切配合和诚挚的支持,一个从侵略别国的罪恶深渊中解放出来而一跃成为民主的、开始注重维护世界和平的、接近崩溃边缘的经济正在逐步得到恢复的、人民安居乐业的、大有希望和有着光辉前程的新日本,已经巍然出现在世界的东方!”

  他豪迈地说:“我非常感谢吉田茂首相和美国共和党杰出的政治家尼克松先生对我工作的估价,吉田先生说,麦克阿瑟将军将日本从投降后的混乱和凋蔽的境地中拯救出来,并把它引上了恢复和重建的道路;又是他使民主精神在日本社会的各个方面牢牢地扎下了根,日本人民将世世代代记住麦克阿瑟这个名字。尼克松先生说,麦克阿瑟将军是历史上最进步的占领军司令之一,而且是其中少数政治卓著者之一,他的杰出业绩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用兵如神的军事指挥才能,而是在日本推行史无前例的民主改革。他本是个打仗的能手,现在却成了改革的行家,这完全靠他的魄力、胆识与博学来实现的。他使用专制独裁手段,完成了使日本永远摆脱专制独裁的伟大任务。”

  麦克阿瑟接着说:“我再一次感谢吉田茂先生和尼克松先生对我的工作的充分肯定。两年多来,我在日本的确是专制独裁的,曾经遭到许许多多人的非议和反对。请大家想一想尼克松先生最后一句话,理解我吧,原谅我吧,支持我吧!”

  他最后说:“现在,对日本国的民主化改革己初具规模,今后的任务是将这种改革的进一步完备和深化,尚未完成、也使我焦急不安的任务,是对日本战犯的审理。我们遵照《波茨坦公告》精神,依法惩办日本战犯之目的,是铲除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及其顽固的思想影响,以维护亚洲及世界永久和平。今后,日本还会不会发动侵略战争?我说,不会。因为日本新宪法第二章就明确规定日本将放弃战争,不再保留陆海空军及其他武装力量。出于这样一个重要的政治前提,在押战犯,即作为甲级战犯起诉的被告,以及等待预审后定为乙、丙级战犯的人,只要认罪态度诚恳,反省深刻,可以免追其战争责任。我这样说,并不是一个战犯也不被处死,一个战犯也不被判刑,而是尽可能地少判死刑和少判徒刑。”

  麦克阿瑟的新年讲话,在日本和国际上引起强烈的反响。日本各界人士纷纷发表讲话,感谢麦克阿瑟对日本的成功改造,感谢他对战犯的宽宏大量。许多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也发表谈话,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对《纽约时报》驻英国记者利特尔说的:“麦克阿瑟先生对日本的治理,其功绩将与日月同光辉;他对日本战犯处理所持的态度,为人道主义原则的历史发展写下新的篇章。”

  有了这一系列的舆论准备,麦克阿瑟对不追究西尾和多田的杀人责任稳操胜券。二月十八日,他将寺崎为西尾、多田代笔写的第二封信,印发给各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信上有麦克阿瑟的一段批语:

  “西尾寿造和多田骏在中国的种种犯罪行为令人发指,也令人深恶痛绝!正如他们自己所说:‘即使受到千刀万刀活剐也是罪有应得。’但是,他们的认罪态度是诚恳的,反省是深刻的,我建议免追他们的杀人罪行。是否可以,将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在一个月之内,进行一次讨论。”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麦克阿瑟还没有提出讨论这件事。

  原来,麦克阿瑟的精力和兴趣,放在竞选美国总统上面了。

  一九四八年,是美国的大选年。像一九四四年一样,在麦克阿瑟身边工作的菲勒士、费拉兹、惠特尼和西波尔德等参谋人员和国内支持者们的鼓动下,麦克阿瑟再次参加总统竞选。这次,他不再忸忸怩怩,而是摆出一副势在必胜的架势,争当共和党候选人。他之所以再次对涉足政界感兴趣,是因为他在治理和改造日本的成功实践所赢得了普遍赞誉,使他相信自己能够把美国治理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他用重金雇请了一批传记文学作家,夜以继日地写出并出版了三部传记文学著作,即《天赐的英雄麦克阿瑟》、《天才的自由战士麦克阿瑟》、《伟大的麦克阿瑟》,在美国各地散发。紧接着,麦克阿瑟竞选俱乐部也在美国各地建立起来。他先后于三月十六日在东京,三月十八日在美国纽约向新闻界宣布参加竞选:

  “我获悉由我的许多阿肯色、威斯康星同胞签名的请愿书在美国提出来,把我的名字呈送给选举团,作为四月六日预选中的人选。我对这种友善而诚挚的支持和信任深表谢意。”“我似乎没有必要重复我无意积极寻求或追求任何公职,因为政府给予我现在的职务够荣耀的了,故不打算离开我在日本的工作岗位。但我却要谦恭地指出,如果因为我害怕遇到艰难险阻,害怕承担责任而畏葸退缩,不敢接受美国人民也许要赋予我的任何公职,那么我就背叛了作为一个好公民的所有准则。”

  当时共和党内竞选呼声最高的仍是老牌政治家杜威和史塔生两人。麦克阿瑟站出来竞选,必然成了两人的攻击对象。杜威在拉选票时,对麦克阿瑟进行抨击道:“现在面临的不是用武力维护美国主权,而是需要用强有力的政治、外交、经济、文化等手段促使美国繁荣。麦克阿瑟先生的军事天才无论如何出色,都不可能肩负起这一重任。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我毫无保留地拥护他当美利坚大总统。”史塔生发表谈话,指责麦克阿瑟“私生活混乱”,“喜新厌旧,两次离婚”。其他反对者也不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批评他“主观武断”,“目空一切”,“老子天下第一”和“青年时代吸过毒”。但不管怎样,在麦克阿瑟的出生地阿肯色州和他青年时代度过的威斯康星州的威望还是很高的,而且拥护他的大都是有钱人,为他提供了大量的竞选活动经费。因此,人们预料,他在阿肯色州和威斯康星州会获胜。然而,好像命运在有意捉弄他,预选结果几乎是一九四四年惨败的重演,史塔生得十九票,杜威得十七票,麦克阿瑟只得了八票。事情本来该过去了,但命运之神非要再捉弄他一次不可。六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九日,共和党在费城召开全国代表大会时,偏偏又有些代表把麦克阿瑟的名字列在提名人选中。结果在第一轮投票时他得到十一票,第二轮投票时他得到七票,第三轮投票时连一票也没有了,杜威以全票被正式提名为共和党候选人。

  这种悲惨的结果,对于爱面子的麦克阿瑟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几天后,他的竞选俱乐部总负责人惠特尼和菲勒士从美国返回东京,将选举结果告诉他时,这位向来高做的将军“心情沉重地低下了头,半天才深深叹了口气。”

  因此,对于是否同意免究西尾、多田杀人罪行的讨论,拖延到七月十日上午才进行。参加讨论的除了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怕,还有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法律代表团团长。

  麦克阿瑟自我解嘲地对大家说:“朋友们都知道我竞选总统失败的事。从哲学观点看,失败会使人变得更加聪明。其实,竞选并非我的本意,我丝毫不想成为国家首脑,因为我在任职日本期间已经干够了,也干厌了这种事情。我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明确地拒绝参加这次竞选活动。”后来,他把这段话写在《麦克阿瑟回忆录》中。

  他接着说:“今天开会要讨论的问题,菲勒士先生已在电话中告诉了诸位。西尾寿造和多田骏的信和我在信上的批语大家也看了。现在,请先生们发表意见。”

  索普首先发言,他说:

  “西尾和多田的反省的确极为深刻,认罪态度也极为诚恳,他们在信中有这样一些令人感动的话:‘我们在中国屠杀了那么多的人,真是灭绝人性。每想到自己的罪大恶极,我们都自责地痛哭一场。事实说明,我们是两条披着人皮的狼。’‘将心比心,如果别人把我们的家人、亲戚、朋友杀了,把我们的住宅烧毁了,把我们家的粮食和牲口抢走了,我们是怎样的悲伤和痛苦,是怎样的怨恨和痛恨!’‘在监狱里,我们经常做恶梦,不是被国际法庭判处死刑枪决,就是被中国朋友用刀将我们千刀万剐。一觉醒来,深深认识到,即使将我们千刀万刀活剐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如果国际法庭同意,我们心甘情愿让中国朋友把我们本人和妻室儿女都杀死,并把头颅割下来,送到中国去祭奠被我们杀害者的亡灵;让中国朋友把我们的住宅烧毁,把我们家的东西全部搬走,以赎罪于万一。’‘大凡人都不愿意去死,但我们的确愿意去死,以自己的被处决,使中国朋友获得一点点安慰。并且让世人知道,侵略别国而作恶多端的人只能是这样的下场。’信中还有许多类似这样的忏悔话语,先生们都看过他们的信,我不一一说了。人非木石,孰能无情!我看了他们的信十分感动。”

  他望了麦克阿瑟一眼,似乎凭添了几分精神,接着说:

  “诚如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在新年讲话中所说,惩办日本战犯之目的,是铲除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及其顽固的思想影响以维护亚洲及世界持久和平。由于日本政治思想的根本变化,新宪法又明确规定放弃战争,日本维护和平已从立法上作出了保证。因此,我同意从宽处理西尾和多田,不再追究他们的杀人罪行。还是丘吉尔先生说得深刻,这将为人道主义原则的历史发展写下新的篇章。”

  阿基诺紧接着说:“我还是老调重弹,我们不是复仇主义者;西尾和多田能够深刻反省和痛改前非,就应该从宽处理他们。总之,我同意索普先生的意见。”

  戈斯格罗夫和贾迪发言,也支持索普的观点。

  麦克阿瑟把目光投向迪利比扬格和布莱,想早点听到他们的反对意见。可是,出人意外,接着发言的竟是他认为好对付的商震:

  “中国代表团坚决反对无罪释放西尾和多田!他们在中国屠杀了几十万人,以一封表示悔过的信,就给他们免罪,国际法庭的建立岂不是成了多此一举!虽然他们在信里说了一些表示深深仟悔的话,但决不能轻易饶恕他们。西方古代有个童话故事,说的是凶恶的鳄鱼吞食人畜时,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即使西尾和多田为自己的罪恶痛哭过,那也是鳄鱼的眼泪,是恶狼的眼泪。”

  梅汝璈知道麦克阿瑟坚持非处死广田弘毅不可的内情,也知道他坚持非处死东条英机不可,以泄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深仇大恨,于是说:

  “如果广田弘毅和东条英机也写类似西尾、多田那样的信,也能不追究他们的战争责任吗?我想,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决不会同意,基南先生决不会同意,在座诸位先生中的大多数人也决不会同意。我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如,西尾和多田玩的是金蝉脱壳计!”

  格伦斯基说:“我曾经两次带队去中国调查有关战犯的犯罪事实。中国人民在揭发西尾、多田的严重犯罪事实时,无不咬牙切齿,无不痛哭流涕。如果不追究这两个人的杀人罪行,那就等于剥夺了中国人民正义审判西尾、多田的正当权利,也势必严重挫伤中国人民的感情。”

  迪利比扬格想起二月八日,美国陆军部长诺雅尔在旧金山发表题为《要使日本成为对付共产主义的坚实堤坝》的演说中说的:“美国不仅要使日本独立,而且必须在日本建立起对今后远东可能发生因共产主义影响而产生的极权主义战争威胁,能够充分完成其防御任务的强大而稳定的民主政治体系。这就是说,美国对日本的占领政策必须转变,要像合众国一个州那样确保日本从原来同情日本共产党转变为严格限制其活动;从原来打击日本垄断资本转变为保护和扶植;从彻底铲除日本军国主义转变为扶植和利用日本企业和军事基地。这一切,都是为美国对亚洲的战略方针服务。”他将诺雅尔这段话念了一遍,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

  “不追究西尾、多田的杀人罪行,与诺雅尔先生的旧金山演说密切相关,也与美国冷战政策密切相关。把这些强加在国际法庭,实在太霸道了!对此,苏联代表团与中国代表团一样,表示坚决反对!”

  他扫了大家一眼:“如果让西尾和多田逍遥法外,还有什么真理可言,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也许是麦克阿瑟听迪利比扬格的反对意见听得多了,习以为常了,显得若无其事,慢悠悠地吸着他的烟斗。

  布莱、巴特斯克、勒克莱、艾西特、赫尔弗里希先后发言,他们出于对共产主义的敌视和自身的利益,避开诺雅尔的演说和美国的冷战政策,只表示赞成格伦斯基的观点。

  麦克阿瑟极为不满,把他竞选总统失败的情绪也带了出来:

  “这可不是竞选总统,以得选票多少为定。尽管只有索普、阿基诺、戈斯洛罗夫和贾迪四位先生同意免究西尾、多田的杀人罪行,但我仍然坚持我的主张!”

  商震很气愤:“既然你一个人说了算,又何必召开今大的讨论会!如果不追究这两个罪犯的杀人罪行,我将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反映!”

  麦克阿瑟冷冷他说:“阁下有权这样提出问题,也有权向两个国际组织控告我!”

  商震返回代表团驻地,将会上的争论情况告诉喻哲行,提出向两个国际组织写信的事。喻哲行想了想说:“两个国际组织基本上控制在美国手里,反映也是枉然呢!”

  “我们对不起死在西尾和多田屠刀下的同胞啊!”商震很难过,“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喻哲行无限伤感:“唉!民族不强盛,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中华民族,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啊!”商震用极为复杂的感情连喊三声,竟流下伤心的眼泪。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过许多挫折,但他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秘书史兴楚前来向商震报告,说《日本时报》女记者山田宜子要求见商震。说罢,将一张名片递给商震。

  商震看了名片,犹豫了一会儿,感到新闻记者不好拒绝。为了摸清这女人干什么来着,决定与这个女人见面。他吩咐史兴楚说:“你把她领到会客室去,与我一道接见她。”

  女人肩上挎个时新的皮包,看上去显得很沉,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有着名门闺秀的风度和气质,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论长相,用“天姿国色”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她两手抱腹,向商震深深一鞠躬,很有身份地微笑着对商震说:

  “我生下来不足周岁,随经商的父亲去了中国长春,三年前,也就是日本投降前一个月,在北京大学新闻系毕业之后才回东京。因有要事,特地来拜见商将军。”

  “宜子小姐请坐。”商震手向一个适当的座位一伸。

  宜子端端正正地坐下,她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商将军说,不知是否可以给这个面子?”

  商震沉思着说:“史兴楚先生是我的秘书,自然知道‘机要’二字的深刻含义,有话就对我们俩人说吧!”

  “人们常说,长官的秘书是半个长官,但终究不是长官本人。”这位美女说,“恳望阁下能单独接见我。”

  商震心想,她是不是为某个在押犯说情来了?他说:“有这个必要吗?难道非要与我单独交谈不可?”

  “我反复思考过,只能单独对阁下说。”

  “好吧!”商震的话音刚落,史兴楚知趣地离开会客室。

  宜子离开原来的座位,隔着茶几并排与商震坐下,神秘地一笑:“请将军原谅,我坐在这里可以把说话的声音放低些。”

  商震不便另换座位,也不便指责她的唐突,语气淡淡他说:“什么事?记者小姐请说吧!”

  宜子压低嗓子说:“实话相告将军,我是西尾寿造的姨侄女,又是多田骏的表侄女。我来拜见将军,是恳望阁下开恩,原谅他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

  她从皮包里拿出十根金条,轻轻放在茶几上:“一点小意思,请商将军收下,以后还当重谢。”

  商震意识到的事情终于发生在眼前。他愤然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请小姐将金条收回去!如果我原谅西尾和多田,那就对不起自己的祖国,对不起被西尾、多田杀害的几十万同胞!”

  宜子起身走过去,用丰腴的胸脯撞着商震的臂膊:“请将军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夫人不在身边,一定感到寂寞,晚上我来陪你。如果我来这里不方便,请将军物色一个理想的地方,我准时到。”

  商震移动两步,与她拉开距离。他真想骂句:“不要脸!”但感到不符合自己的身份而没有骂出口,“请宜子小姐尊重自己的人格!”他一身正气,“如果你不听劝告,我就打电话把《日本时报》的社长请来!”

  “何必这样认真呢?商将军!”宜子用一张甜脸向着商震,“我相信自己长得很美,也相信英雄难过美女关。将军之所以这样对待我,是受到理智的控制,但这种控制是残酷的。我知道,将军刚才移动两步,是心理上的畏缩,决非肢体上的退却。从感情需求上说,阁下巴不得马上与我上床。”

  “请住口!”商震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走到门口喊道:“来人!”

  早已站在会客室旁边的史兴楚和商震的两个卫士,应声来到会客室。

  商震手指宜子,对两个卫士说:“暂时不能让她离开这里!”

  “将军没有理由扣留我!”宜子心慌意乱地把金条塞进皮包要走,但被两个卫士拦住了。

  商震面向史兴楚:“请打电话给《日本时报》社社长,请他来这里领人!”

  “何必小题大作呢?将军!”宜子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我并没有在北京大学念过书,不是《日本时报》记者,也不是西尾和多田的亲戚,是个从良妓女。但我的确在长春长大。因为我会讲汉语,人又长得美,被西尾夫人和多田夫人看中,以两根金条的报酬,让我来见商将军。”

  “你的话,必须由西尾的妻室和多田的妻室出面证实。”商震说:“请小姐将她们的住址告诉我们。”

  一个小时之后,西尾的妻子怡子和多田的妻子牡子随车与史兴楚来了。两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吓得战战兢兢,在会客室一见到商震,就跪了下去,齐声说:“我们犯了金钱行贿罪和女色诱惑罪,请商将军恕罪!”

  “请二位起来!”商震说,“我们可以原谅你们,但必须把问题交代清楚。”

  待两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商震说:“请坐!我有话对你们说。”

  怡子和牡子望着尴尬万分的宜子,与她坐在一张长条皮沙发上。

  商震问:“你们为什么派宜子小姐来贿赂和诱惑我,而不去贿赂和诱惑别的军事代表团团长?”

  原来,昨天下午寺崎英成从基南那里得知昨天上午的会议讨论情况之后,马上去找西尾和多田的妻子,经过一番商量,决定用金钱和女色去诱惑商震。自然,她们不愿意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我们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中国犯的罪。”怡子早有思想准备。

  牡子说:“他们在中国杀人大多,我们知道中国军事代表团不会原谅他们。”

  商震认为她们的回答合乎情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他转过话题说:“国际法庭将依法对西尾、多田两被告的犯罪行为进行量刑。他们该判死刑和徒刑,你们使用金条和女色也枉然;不该判死刑和徒刑,你们使用金条和女色等于白费!我们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也不打算将情况告诉日本政府,但你们必须写个检讨书。”

  检讨书由牡子执笔。她写道。

  “大凡任何已婚女性,都希望与丈夫同偕到老。但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们,自己将成为可悲的寡妇,因为我们的丈夫西尾寿造、多田骏在中国犯下严重罪行,无疑将被国际法庭判处死刑。然而,我们又不死心,总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活着回来。于是,采取卑劣的手段,妄图用十根金条和宜子小姐的色情诱惑商将军,我们的努力之所以成了枉费心机,是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错看了商将军。”

  牡子待怡子在检讨书上签了名,就双手捧着它递给商震。

  商震看了检讨书,觉得把问题说清楚了,反省也比较实在,教育她们几句之后,接着说:“现在,你们把十根金条拿回去,把宜子小姐领回去。”

  怡子和牡子向商震深深一鞠躬,各拿着五根金条,败兴地领着宜子走了。

  同一个时候,麦克阿瑟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与蒋介石通电话。他说:“我是麦克阿瑟。请问,蒋总统从前线回南京了没有?”

  发报机传来了女报务员的回答:“蒋总统于昨天晚上回南京了,请最高总司令稍等一下,我去请他与阁下通话。”

  在蒋介石发动的一场旨在消灭中国共产党的内战中,国民党军队很少打过胜仗。进入一九四八年更是累战累败,尤其是六月以来的几仗,更使蒋介石坐立不安:在晋中战役中,国民党军一个兵团部、五个军部、九个师和两个总队共计十一万二千余人被歼灭,兵团司令赵承缓被俘,导致除太原以外,晋中地区全部控制在解放军手里;在豫东战役中,国民党军损失九万八千多兵力,师长李仲辛被击毙,兵团司令区寿年、师长沈澄年被俘;在襄樊战役中,又有二万八千多人被歼灭,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康泽、副司令郭勋祺当了解放军的俘虏。昨天下午,蒋介石由华中“剿共”总司令白崇禧陪同,从襄阳前线的惨败中驱车抵汉口,晚上再偕同在汉口的宋美龄飞回南京。

  现在,蒋介石心情烦躁地带着翻译,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与麦克阿瑟通话。麦克阿瑟说:“蒋总统亲临前线督战,一定是旗开得胜,捷报频传。”

  蒋介石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吃了败仗,强起精神说:“虽然啦,唵,说不上旗开得胜,捷报频传,但这个这个,我们已将共党军队打得焦头烂额,唵!由于有盟邦美国无私的,唵,大力支持,这个这个,共党被彻底消灭己指日可待,唵!”

  他接着说:“最高总司令对日本的治理,这个这个,己取得举世公认的,唵,决定性的伟大胜利,我们感到无比高兴,唵!”

  麦克阿瑟说:“我在今年的新年讲话中说过,对日本的民主化改革已初具规模,今后的任务是将这种改革进一步完备和深化。使我放心不下的,是对日本战犯的审理尚未结束。”

  蒋介石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两年多了,这个这个,快闭庭了吗,唵?”

  麦克阿瑟说:“快了。国际法庭之所以至今没有闭庭,情况比较复杂,原因之一就是对战犯的处理是从严还是从宽,始终得不到统一的认识,而且斗争也十分激烈。”

  他将商震和梅汝璈始终站在迪利比扬格、布莱等人同一个立场与他作对,以及坚持反对从宽处理西尾和多田的情况告诉蒋介石,然后说:“我老是在想,究竟商、梅二位先生是苏联人,还是盟邦中国朋友?他们的言行实在令人遗憾!”

  蒋介石很窝火:“我马上,唵,与商先生、梅先生通话,再训示训示他们一次,唵,这个这个,如果他们屡教不改,我就,唵,撤销他们在日本的职务!至于,唵,对西尾寿造和多田骏的处理,以最高总司令的意见为意见,唵!”

  他本想与麦克阿瑟通话之后,马上与商震通话,但突然觉得头有点昏眩,就离开收发报室。他明白,昏眩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过于疲劳,过于烦躁所致。他回到办公室,三月继白崇禧出任国防部长的何应钦,与他研究东北这一仗,也就是辽沈战役这一仗怎么打来了。

  蒋介石仍对商震、梅汝璈耿耿于怀,顾不得研究打仗的事,就将他与麦克阿瑟通话的情况告诉何应钦,对他说:“敬之兄是国防部长,吨,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直接由国防部管,请你与商先生和梅先生通话,这个这个,如果他们再不听打招呼,就撤他们的职,唵!”

  “我人微言轻。”何应钦说:“总统是党国领袖,威信盖天,还是由总统与他们通话好。”

  他见蒋介石没有表示不同意,又说:“我看,总统只与商先生通话就行了,梅先生还不是听商先生的。”

  蒋介石昏眩已经消除,又返回到收发报室与商震通话,他的烦躁情绪依然存在,一开口就是训斥:

  “是启予兄吗,唵?你和梅先生为什么总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唵,这个这个,为什么总是与迪利比杨格、布莱先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唵?为什么总是与麦克阿瑟先生作对,唵?这个这个,你们过去如此,现在对西尾寿造、多田骏的处理问题上也如此,唵!”

  商震虽然憋着一肚子气,但他忍受着:“报告总统!西尾和多田两个战犯在中国杀了几十万人,决不能原谅他们,如果不追究他们的杀人责任,那就对不起祖国,对不起死难同胞!”

  蒋介石更加反感了:“对日本战犯,唵,我一贯主张以德报怨,宽大为怀,你为什么听不进去,唵!”

  “我和梅先生都认为,西尾和多田罪大恶极,对他们决不能施仁政!”

  蒋介石喝道:“那我,唵,就撤销你们的职务!”

  商震忍无可忍,挖苦一句:“谢谢总统的关心,我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

  后来,因为蒋介石忙于应付辽沈战役中出现的不利局面,又亲自飞抵沈阳调兵遣将,把处分商震和梅汝璈的事暂时搁下来了,直到十月中旬才又提起这件事。但是,蒋介石不是采取撤职的办法,而是用的“调虎离山”计,任命商震为中央军委参谋长,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职务由喻哲行代理;任命梅汝璈为司法行政部长,他在日本的职务由向哲浚代理。商震和梅汝璈想到蒋介石出尔反尔的为人,知道其中有诈,以因病在日本医治为由拒绝回国,而且仍然担负着在日本的职务,因为蒋介石的任命并没有通知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这也许是内战连连失败、蒋介石和国防部张惶失措而出现的一个疏忽吧!

  眼下,商震与蒋介石通话后,马上将情况告诉梅汝璈。梅汝璈只说了一句话:“在日本,我一切听从商先生的。”他接着告诉商震,因东条英机和小矶国昭对一些承认了的罪行又翻案,国际法庭又决定传讯冈村宁茨来东京出庭作证。

  商震冷笑一声:“冈村宁茨一直受到蒋先生的庇护,又传讯他出庭作证,同样是空话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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