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正在酝酿之中。巴克与菲茨休总统作了一次秘密会晤。眼下,菲茨休总统已经变成一个悲剧式的人物,成了一个傀儡。在为美国服务了差不多两届之后,他现在只允许保留总统官邸中的一套房间,昔日的许多待遇都失去了。他的保安人员从世界共同体支取薪俸,每三人一班,二十四小时轮换一次。
巴克向切丽求婚后,就飞抵华盛顿与菲茨休总统见面。总统抱怨说,这些保安人员实际上是卡帕斯亚的耳目,这位全球帝国的元首随时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不过,最叫菲茨休受不了的是美国的公众对于总统受到的冷遇视若无睹。每一个人都喜爱卡帕斯亚;至于其他的人,则一概无关紧要。
为了避开保安人员的耳目,菲茨休将巴克拉到一个安全的房间。“被压迫的人要翻身了,”总统对巴克说,“至少有两位政府官员认为,摆脱世界共同体的枷锁的时机已经到了。我现在对卡帕斯亚的一位雇员说这种话,是有些冒险。”
“嘿,咱们眼下全是卡帕斯亚的雇员。”巴克答道。
菲茨休向巴克透露说:“埃及、英国,还有美国的民兵,决定采取行动。否则就为时已晚了。”
“这是什么意思?”巴克问。
“意思是马上就开始行动。”菲茨休答道,“还有,离开东部城市。”
“纽约?”巴克问。
菲茨休点点头。
“华盛顿?”
“尤其是华盛顿。”
“这可不容易。”巴克说,“我和妻子商定,结婚后就搬到纽约去。”
“困难时期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
“这我可办不到。”菲茨休说,“可以这样说。要不了几个月,我就会重新回到椭圆办公室。”
巴克多么希望能对菲茨休说,他这样干只会使世界更加落入卡帕斯亚的手中。这不过是已经预言到的未来世界的一部分。反抗卡帕斯亚的起义很快就会垮台,并将触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而这场混战将引起全球性的饥馑、疫病。地球上的人口会有四分之一死去。
两个星期后,雷福德与阿曼达、巴克与切丽的四人婚礼在布鲁斯的办公室里秘密举行,此情此景,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屋内只有他们五个人。婚礼在布鲁斯对上帝的赞美声中结束。
巴克问布鲁斯能否参观教堂的地下避难所。“在我调回纽约时,它刚刚开始动工。”
“这个避难所仍没有对公众公开。”布鲁斯一边说,一边引着大家从地表房间进入一条地下通道。
“你不打算让教会成员到这里来避难吗?”巴克不解地问。
“你会看到它有多小。”布鲁斯回答说,“我在鼓励各个家庭修建自己的避难所。如果到了危险的时候,全教会的人都挤到这里来,非造成一场混乱不可。”
“这个避难所的确很小。”巴克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不过避难所中各种生活必需品样样都有,足可供他们几个人在里面度过几星期。“灾难之光”的这几位成员都不打算在里面待得太久。
他们五人在一起通报了一下各自的行程与安排,讨论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卡帕斯亚的日程安排很紧,雷福德不得不驾驶飞机载着他周游世界,而最后一站则是华盛顿。这以后雷福德有几天休息时间,然后飞回新巴比伦。“在这段休息时间,阿曼达和我可以回到这里来。”他说。
巴克说,他和切丽也可以在这个时候回芝加哥。布鲁斯也将在这个时候从澳大利亚和印度尼西亚旅行归来。他们确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日期——六个星期后的那一天,下午四点钟。
在布鲁斯的办公室,他们认真学习了两个小时《圣经》,然后到餐馆吃了一餐婚宴。分手之际,他们又拉起手做了一次祈祷。
“我们在天的父,”布鲁斯低声祷告,“当世界处于灾难的边缘,您给了我们这短暂的欢乐,我们感谢您,并祈求您的赐福与保佑,让我们再一次在这里相聚。虽然我们将天各一方,但是,让我们的心像兄弟姐妹一样连在一起。”
听到雷福德结婚的消息,尼古拉·卡帕斯亚似乎很激动,并坚持要见一见新娘。见面时,卡帕斯亚拉着阿曼达的双手向她表示祝贺,并邀请她和雷福德去他那豪华的办公室参观。他的办公处所占据了世界共同体新巴比伦总部的整个顶层。这套建筑还包括会议室,私人生活区和直升飞机的停机坪——从这里,雷福德的一位机组人员就可以驾驶直升机载着这位全球霸主前往新建的机场。
雷福德看得出来,阿曼达几乎把整个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与地球上的头号恶魔见面,肯定是她从不曾经历过的,虽说她曾告诉过雷福德,她认识几位服装业的批发商,而这些人在自己的行业中也的确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卡帕斯亚又打了几句诨,痛快地批准了雷福德的请求:下一次回美国,阿曼达要一道回去,他们要去看看女儿女婿。他没告诉卡帕斯亚女婿是谁,甚至没有提到这对新婚夫妇就住在纽约。他是这么说的,他和阿曼达要回芝加哥去看这一对年轻的夫妇。
“我在华盛顿至少要待四天。”卡帕斯亚说,“在这段时间,你们尽可以去做任何事。现在,我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和你的新娘。”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的遥控器,轻轻揪了一下,便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对讲机。“亲爱的,能不能和我们坐一会儿?”
亲爱的?雷福德想。不再掩饰了。
哈蒂·德拉姆在门上敲了敲,进了门。“是的,亲爱的。”她说。雷福德几乎要作呕了。卡帕斯亚立起身,轻轻地拥着她,访佛是捧着一只瓷娃娃。哈蒂转向雷福德。“我真为你和阿曼丽亚感到高兴。”
“阿曼达,”雷福德纠正说。他感到他的妻子绷紧了脸。他将哈蒂·德拉姆的事情都告诉了阿曼达,很显然她们两个是不会成为知心朋友的。
“我还要声明一下,”卡帕斯亚说,“哈蒂将辞去在世界共同体担任的职务,准备迎接我们的再一次归来。”
卡帕斯亚注视着雷福德,仿佛是在期盼着他作出欢快的反应。雷福德在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反感与厌恶。“再一次归来?”他问,“那么,哪一天是喜期呢?”
“这个嘛,我们刚刚找到。”卡帕斯亚向雷福德眨眨眼睛,笑着说。
“这可值得庆贺一番,不是吗?”雷福德说。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已经结婚了。”阿曼达说。雷福德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他明白地知道,他们还没有结婚。
“噢,我们是将要。”哈蒂两眼望着阿曼达,说,“他想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当切丽谈到爸爸发来的关于哈蒂的电子邮件时,她深深替哈蒂感到惋惜。“巴克,我们失去了这个女人。我们完全失去了她。”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巴克说,“是我将她介绍给卡帕斯亚的。”
“可是,我也认识她。而且我认为,她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一天爸爸和你谈起她时,我也听到了。他尽了努力,但我们还该作些努力才对。我们应该想办法和她取得联系,和她谈一谈。”
“让她知道,我也是一位基督徒,和你爸爸一样?卡帕斯亚的飞行员是基督徒不算一回事,可是,你想啊,如果他知道我是一名基督徒,我这个周刊社社长还干得长吗?”
“我们总要找一天和哈蒂取得联系,甚至可以去一趟新巴比伦。”
“你打算怎么办呢,切丽?告诉她,她怀上了一位敌基督的孩子,应该离开他?”
“可能要跟她挑明这一点。”
切丽在计算机前给雷福德和阿曼达发电子邮件,巴克就立在她身旁。他们双方的通讯都不署名,而且在措辞上要作一些掩饰。“能否有可能,”切丽写道,“下一次让她同他一道来首都?”
七小时之后,这份电子邮件传到新巴比伦。次日,切丽才收到回音:“没有这种可能。”
“总要找个时间,找出一种办法。”切丽对巴克说,“而且要在婴儿出生之前。”
自从第一次来巴比伦——那是在与以色列签订条约之后的事——以来,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雷福德只能将这些变化归因于卡帕斯亚以及他手上的金钱。如今,在古代文明的废墟上已矗立起一座豪华。富丽的世界之都,人烟辐揍,工商业云集。全球的政治活动中心移到了东方,而雷福德的祖国则显出一派衰落的气象。在雷福德与阿曼达随尼古拉前往华盛顿的一个星期之前,雷福德给新希望村的布鲁斯发了一份电子邮件,欢迎他旅行归来,并提了一些问题。“对于未来的前景,我仍有一些疑惑——实际上,还有很多疑惑。能否给我们解释一下第五和第七?我是说,第二、第三、第四、第六可以说不言自明。但是,我对第五和第七仍疑惑不解。”
“十分盼望能马上见到你。向你问好。”为了防止黑客的闯入,他没有写“印”字。布鲁斯会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切丽在第五大道巴克的公寓内安顿下来。
房间布置得很漂亮,然而,这对年轻夫妇没有沉溺于新婚的喜悦之中。切丽在继续进行她的《圣经》研究,并在学习网络知识。她和巴克每天都在通过英特网与布鲁斯联系。布鲁斯写到,他目前比任何时都更加思念亲人;他十分感激这四位朋友给他的爱和友谊。他们热切地盼望着即将到来的重聚。
在祈祷中,巴克在求问是否应该将菲茨休对于东部大都市的警告告诉切丽。菲茨休总统与那些反卡帕斯亚的力量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的消息无疑是准确的。但是,巴克不能将自己的一生花在躲避危险上。近日来世界上充满了危险,到处都可能发生战争和灾难。他的职业曾使他身处最危险的环境。他不想冒失地或傻里傻气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然而,“灾难之光”的每一位成员对于目前的危险都十分明了。
通过电子邮件,切丽对阿曼达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雷福德感到十分满意。当雷福德与阿曼达约会时,他几乎占去了阿曼达所有的时间。然而,这两位女性的交往则无异于信徒之间的交流。随着每天的通讯往来,阿曼达对《圣经》的知识有了很大进步。切丽把自己的每一次心得都传给阿曼达。
在切丽与布鲁斯的通讯中雷福德找到了有关第五印和第七印的答案。这个答案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消息,不过,雷福德本来也没有什么过高的想望。第五印谈到了劫难期间圣徒的牺牲。自失踪事件以来,新近信仰基督的信徒中还有一些人会牺牲——包括他们中间的某个人,甚至全部。
阿曼达努力向雷福德解释说:“我们会看到一场世界大战、饥谨、疫病、死亡、圣徒的牺牲和地震。然后,天地之间就会出现一段寂静,紧接着到来的就是第七审判。”
雷福德听了不禁摇了摇头,垂下眼睛。“布鲁斯一直在向我们作这样的警告。有时候我就想,我已经作好这些审判到来的准备;有时候,我甚至盼望着这些审判快些来临。”
“这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阿曼达说,“因为在我们有得救的机会时,我们却忽视了这些警告。你和我都从同一个女人那里受到警告。”
雷福德点点头。
雷福德在驾驶员的座位上不断变换着坐姿,他急切地盼望着能和阿曼达聊一聊,看看她在这次从新巴比伦至杜勒斯国际机场的耗费精力的不间断飞行中感觉怎样。她尽可能在驾驶舱后面雷福德的私人卧室内多待一会儿,但是,为了不致失礼,她不得不和其他机组成员有一些礼貌性的交往。雷福德知道,这意味着长达数小时的闲聊。
人们曾问她是否适应进关、出关等一套程序,但不久之后,世界共同体一号上人们的情绪似乎有所变化。在雷福德休息时,阿曼达对他说:“似乎出现了什么情况。有一个人不断将电脑打印出来的材料拿给卡帕斯亚看。卡帕斯亚研究着这些材料,皱着眉头,还召集手下的人开秘密会议。”
雷福德说:“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任何可能性都有,但也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
阿曼达笑了笑。“瞧着吧,我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我已经领教过了。”他说。
在“灾难之光”成员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巴克和切丽已经抵达芝加哥。他们住进德雷克宾馆,之后就给布鲁斯新希望村的电话留了言,告诉他,他们已经到达。从他的电子邮件中得知,他已经从澳大利亚和印度尼西亚旅行归来;但自那以后,他们就没有接到他的回音。
他们又给他发了一份电子邮件,告诉他雷福德和阿曼达将于次日抵达德雷克宾馆,与他们一同用餐。“如果你能到科德角厅与我们共进午餐,我们将欢喜之至。”巴克写到。
一两小时之后,他们既未收到电子邮件,又未收到电话留言。切丽说:“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这意味着明天中午,他将给我们一个惊喜。”
“但愿如此。”
“你等着瞧吧。”巴克说。
“可这样一来,实际上也就不成为惊喜了,对吧?”
电话铃响了。“够让人惊喜的了。”巴克说,“肯定是他。”
但是,并非布鲁斯的电话。
雷福德已经发出系安全带的信号,可是,即将在杜勒斯着陆的五分钟前,雷福德的耳机内响起卡帕斯亚的一位通讯技师的声音:“元首要和你说几句话。”
“现在?我们马上就要着陆了。”
“我问一下。”几秒钟后,耳机中又响起他的声音。“关闭引擎后,请你一个人单独待在驾驶舱内。”
“在这之后,我要和大副、导航员一起做航行后的检查。”
“等一会儿!”通讯技师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儿,他又下达指令说:“关闭引擎后先让那两位出来一下,等你和陛下见面之后再做什么例行检查。”
“明白。”雷福德嘟哝了一句。
“如果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就往这个付费电话回一个电话,但你必需在付费电话打。”
“当然听得出。”巴克说。他挂上电话,转身对切丽说:“我出去一会儿。”
“为什么?谁来的电话?”
“杰拉尔德·菲茨休。”
“谢谢你们,先生们,请原谅我打破了你们的工作程序。”进入驾驶舱时,卡帕斯亚对匆匆走过的大副和领航员说。雷福德很清楚,他们两个和他一样,对于打破正常的工作程序十分不满;然而,卡帕斯亚是老板,而且永远是。
卡帕斯亚娴熟地坐到驾驶员的座位上。雷福德不禁设想,此人天赋极佳,他或许一个下午就可学会驾驶喷气飞机。
“机长,现在我不得不向你交个底。我们的谍报人员破获了一桩武装暴乱的阴谋,我们不得不在美国来一次伪装性的访问旅行。”雷福德点点头。
卡帕斯亚继续说:“我们猜想,美国民兵和某些不满分子互相勾结,甚至还有另外两个国家也参与其中。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在媒体上就要放出一些虚假的消息,让报纸和电台弄不清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个计划看来有效。”雷福德附和道。
“大多数人相信,我会在华盛顿逗留四天,但是,现在我们要向媒体宣布说,后三天我将要访问芝加哥、纽约、波士顿,甚至还有洛杉机。”
“那么,是不是我的短暂休假就要取消了?”雷福德问。
“恰恰相反。但是,你要临时听候我的通知。”
“不论我去哪儿,我都会打招呼的。”
“我想让你把飞机开到芝加哥;然后,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当天把飞机开回纽约。”
“我正好认识这么一个人。”雷福德说。
“会通过其他方式前往纽约,然后按计划离开美国。我们只是想扰乱暴乱分子的视线。”
“嘿,”听到菲茨休在铃声的第一声响后即拿起电话,巴克说,“是我。”
“我很高兴你没在家。”菲茨休说。
“能够再多说一些吗?”
“我只能告诉你,最好离开家。”
“明白。可是,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这可难说。不过,在你回家前,你会知道的。你打算在外面待几天?”
“四天。
“好极了。”
吧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哈罗,哈利戴夫人吗?”
“是的,你是——”
“我是雷福德·斯蒂尔,要找厄尔;但是,你先不要告诉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早上,巴克接到一位在新希望村教堂帮忙的妇女的电话。“我们有点儿替巴恩斯牧师担心。”她说。
“怎么回事,夫人?”
“他原来打算今天中午去宾馆,给你们一个惊喜。”
“我们猜想他会来的。”
“可是,他从印度尼西亚带回一些臭虫,我们只好把他送到急诊室。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因为他以为医生很快就会解决问题的,他也会如期赴约。可是,他现在昏过去了。”
“昏迷了?!”
“是的,所以我说,我们有点儿替他担心。”
“一旦斯蒂尔夫妇到达之后,我们马上就赶过去。他现在在哪儿?”
“阿灵顿海茨西南社区医院。”
“我们能找到的。”
上午十点钟,雷福德与阿曼达在奥黑尔机场与厄尔·哈利戴见面。“我不会忘记的,雷。”厄尔说,“我是说,虽说飞机上既没有元首,也没有总统,但我会做一些样子的。”
“他们要求你驾机前往肯尼迪国际机场。”雷福德说,“待会儿,我给你打个电话,看看你是否愿意跑一趟。”
雷福德租了一辆车子;阿曼达在回复切丽的一份电子邮件。“我们先去带上他们,然后直奔阿灵顿海茨。”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当雷福德与阿曼达的车子开来时,巴克和切丽已等在德雷克宾馆门前的道旁。他们在迅速地相互拥抱之后,马上上车。“西北社区在森特勒尔,对吗,切丽?”雷福德问。
“对。咱们快点儿。”
虽然他们都在为布鲁斯的情况担忧,雷福德不禁感到一种家庭的温暖:如今添了一位新婚的妻子和一位女婿,家里的人口又成了四位。他们不时在讨论布鲁斯的病情,交换近日各自的情况。他们虽然暂时沉浸在欢聚之中,但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即将来临的巨大灾难。
巴克和切丽坐在后排座位上。他倾听着各位的谈话,感到无比欣慰。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尊重。他甚至不想去回忆他所出身的那个眼界狭隘的家庭。总有一天,他会通过某种方式使他们明白:他们不是基督徒,尽管他们以为他们是。倘若他们是基督徒的话,他们也不会像他一样被留了下来。
切丽靠在巴克的肩上,将小手悄悄放在他的手里。她对他的爱表现得那么无拘无束和理所当然,这令他十分感动。这是他自得救以来从上帝手中得到的最大的恩赐。
“这是怎么回事?”他听到雷福德说,“路上一直很好。”
雷福德打算从收费站转到阿灵顿海茨路。切丽说,这儿离西北社区医院更近。可是眼下,地方和州里的警察,世界共同体的维和人员正在疏通各出口处的交通阻塞。每一辆车子就像静止不动一般。
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向前挪动了一点儿。雷福德摇下车的玻璃窗,问警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从哪儿来,伙计?别停下,向前开。”
“他说什么?”阿曼达问,伸手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新闻台的频率是多少,切丽?”
切丽从巴克的肩上挪开,向前欠了欠身子。先拨到调频广播,然后再拨一、二、三台。
车子又停了下来,这一次恰好有一位世界共同体的维和人员在巴克这一侧的车窗外。巴克摇下玻璃,亮了亮《世界共同体周刊》的记者证。“前面出了什么事?”
“民兵占领了一座废弃的奈克式地对空导弹基地,用来贮藏非法走私的武器。他们向华盛顿发动突袭,但被我们的人击退了。”
“突袭华盛顿?”雷福德惊愕地说,伸过脑袋又追问了一句。“华盛顿特区吗?”
“向前开。”军官说,“回来的时候从53号公路走,尽量走辅路,但不要靠近基地。”
雷福德不得不继续向前开,但每一次遇到军官,他和巴克都要问一问。与此同时,阿曼达在调新闻台。“拨到‘扫描’挡试试。”切丽建议说。阿曼达终于找到了EBS电台的新闻广播,于是,她将这个台锁定。
一位有线新闻网——“世界共同体新闻网”的记者正在华盛顿郊区播音:“由于华盛顿目前已成为一片废墟,世界共同体的元首尼古拉·卡帕斯亚的存亡仍然不明。他说,这次强大的军事攻势是由东部民兵发起的,他们得到了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前埃及王国即现今的中东联邦成员的支持。
“卡帕斯亚元首是昨天晚上到达华盛顿的,并预计下榻于天宇努瓦尔宾馆的总统套间。然而,据目击者声称,这座豪华的宾馆已于今日凌晨被夷为平地。
“世界共同体的维和部队立即对民兵进行反击,摧毁了他们在芝加哥郊外一个废旧的奈基式地对空导弹基地的武器库。据报道,在附近郊区的战斗中,民兵方面的伤亡有数千人,严重的交通阻塞使营救工作不能顺利进行。”
“噢,上帝啊!”阿曼达祈求道。
“目前,我们已经了解到的突袭还有,”记者继续报道说,“埃及地面部队对伊拉克的进攻,其用意显然是对新巴比伦形成包围之势。这种包围立刻被世界共同体部队粉碎了;目前,世界共同体的部队正在向英国挺进。这是对英国支持美国民兵进攻华盛顿采取的报复行动。下面请继续收听……啊,卡帕斯亚元首安然无恙!他将通过本台向听众讲话。我们将作好播音准备,请听众随时收听。”
“我们得赶到布鲁斯那里去。”切丽说。雷福德在驾着车子一点儿一点儿向前挪。“他们都从53号路口向北开,爸爸咱们可以向南走,然后再绕回来。”
“卡帕斯亚元首的广播讲话还要等几分钟。”记者说,“下面继续播道有关世界共同体部队对民兵的武器库发动进攻的报导,这次进攻先发制人,同时也是一次报复行动。今天,世界共同体的谍报人员破获了一起企图炸毁卡帕斯亚元首座机的阴谋。这架飞机今天早上飞往奥黑尔国际机场时是否载有卡帕斯亚,情况不明。目前,这架飞机正在航行中,目的地不明,尽管世界共同体的部队正向纽约市集结。”
阿曼达抓住雷福德的胳膊。“我们险些被炸死!”
“我真希望我没让厄尔去实现他的梦想!”雷福德说。巴克担心雷福德会垮下来。
“你想让我来开车吗,雷福德?”巴克问。
“不,我没事儿。”
“我们正准备接收世界共同体元首卡帕斯亚的假话转播——对不起,是实况转播……”①
【①此处播音员有一次口误,将实况(Live)谈说成假话(lie),二者发音相近。】
“他这一次倒是说对了。”切丽说。
“……此项报道来自芝加哥。世界共同体的发言人指出,这个废旧的奈基导弹基地并非是由核武器摧毁的;尽管他们在攻击中造成民兵的重大伤亡,然而他们说:‘这些民兵应当倒在他们构筑的工事脚下。这些非法的民兵组织在平民居住区内聚集武器,这种愚行的结果就是,他们最终被自己囤积的弹药炸死。’我们再一次指出,芝加哥地区没有受到辐射物质的污染,尽管维和人员仍不允许机动车辆靠近基地废墟。现在,请准备听尼古拉·卡帕斯亚元首的讲话。”
雷福德终于找到53号公路的南面入口,拐人一条特许车辆的回车道,掉过头向罗灵梅多斯驶去。
“忠诚的世界共同体公民们,”广播内响起了尼古拉·卡帕斯亚的声音,“我很痛心地向你们发表讲话,我甚至不能告诉你们我现在所在的位置。一年多以来,在和平与和谐的旗帜下,我们成功地将全世界各个国家团结到了一起。然而不幸的是,今天的事件表明,我们中间仍存在着分裂势力。
“有一点是明确的;我是一位和平主义者,这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是秘密。我不相信战争。我不相信武器。我不相信流血。但在另一方面,我又不能不感到我对你们——这个地球村中的兄弟姐妹——所负的责任。
“世界共同体的维和部队已经粉碎了这一起叛乱事件。这次事件中所造成的无辜公民的伤亡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但我发誓,我们将立刻审判所有的和平的敌人。北美美丽的首都已变为一片丘墟;而且,你们还将听到更多有关人员伤亡及城市被毁的消息。我们的目标仍然是和平与重建。我将在适当的时候返回新巴比伦世界共同体大本营,并将随时与你们联络。
“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惧怕。你们要深信,世界共同体是坚不可摧的,任何和平的敌人都将被我们消灭掉。”
当雷福德在努力寻找通往西北社区医院的道路时,芝加哥有线新闻网——“世界共同体有线新闻网”的播音员继续播送新闻:“最新消息:反世界共同体的民兵武装威胁说,他们要用核武器对纽约市——主要是肯尼迪国际机场——进行攻击。平民正在逃离这一地区,由此造成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行人与车辆阻塞。维和部队声称,他们有能力、有技术对导弹进行拦截,但他们担心的是可能由此造成郊区一带的民宅受损。
“现在播送发自伦敦的消息:一枚具有一亿吨梯恩梯当量的原子弹在希斯罗国际机场爆炸,附近数十英里以内的居民受到核辐射飘落物的威胁。显然,这枚原子弹是由维和部队投掷的,目的在于攻击埃及与英国在希斯罗及附近简易机场集结的非法走私战斗机。据报道,有一批装载着核武器,并准备对巴哥达和新巴比伦实施进攻的战舰,被世界共同体的维和部队从空中击毁。”
“世界末日到了。”切丽轻声说,“上帝保佑我们。”
“也许,我们应该想办法返回希望村。”阿曼达建议说。
“等咱们弄清布鲁斯目前的状况,再回去。”雷福德说。他询问路上的行人,是否可以走到西北社区医院。
“可以。”一位妇女回答说,“穿过这片田野,再翻前面的山岗就到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你靠近。”
“医院遭到攻击了吗?”
“遭到攻击了吗?先生,从这儿再往前走一点儿就是奈基式导弹基地。人们都认为,医院是最先遭到攻击的。”
“我准备走着去。”雷福德说。
“我也去。”巴克说。
“咱们都去。”切丽说。但是,雷福德举起一只手。
“咱们不能都去。就是咱们中间的一个人通过岗哨都很困难。我和巴克的可能性大些,因为我们有世界共同体的证件。我想,我们两个人有一个人去就够了,剩下一个保护女人。必要的话,咱们还要疏通一下关系才行。”
“我去,”巴克说,“你去打个电话。”
“你留下来停好车子,到时候咱们好离开这儿,回到普罗斯佩克特山。如果一个半小时我还不回来,你就只好冒险去找我了。”
“爸爸,如果布鲁斯有些好转,就想办法让他和你一起回来。”
“别担心,切丽。”雷福德说,“我已经想到你前面了。”
雷福德艰难地走过泥泞的田地,一会儿就消失了。巴克十分后悔同意了雷福德的意见。他一直是个活动家,不该留下来的。看到身边到处是被炮弹吓呆了的平民,巴克悲们交集,几乎不能自己。
当雷福德爬上那座高岗,望见医院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这座建筑有一部分还完好无损,但另一部分则已成为一片瓦砾。救护车乱成一团,人们忙碌着,他们揭起盖尸的白布,作着记录,努力将病人与医院工作人员的名册和尸体的身份证相吻合。
“要不就帮个忙,要不就走开。”一位身材矮胖的女人在走过雷福德身边时说。
“我在找布鲁斯·巴恩斯。”雷福德答道。
这个女人的卡上显示着她的名字:帕特里夏·德夫林。她停下脚步,扬起头瞟了他一眼,查看起手中的写字板。翻看了花名册的前三页,摇摇头。“是工作人员还是病人?”她问。
“病人。他被送到了急诊室。我们最后听到的消息,他正在昏迷之中。”
“可能在特护部,”她说,“到那边去查一查。”帕特里夏指了指一排尸体的最后六位。“等一会儿。”说着,她又翻看了一页花名册。“巴恩斯,特护部。是的。他就在那儿。可是,你要知道,还有不少人没能出来。特护部几乎被蒸发掉了。”
“这么说,他可能就在这儿,也可能仍然留在里面?”
“如果他在这儿,乖乖,那他肯定是死了。如果他仍留在里面,那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特护部没有任何幸存的可能性吗?”
“到现在还没发现。你是他亲戚?”
“比兄弟还亲。”
“要我帮着查一查吗?”雷福德痛苦地脸部扭曲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感谢你了。”
帕特里夏·德夫林虽然块头不小,可行动起来十分敏捷。她的白色厚鞋底上粘满了泥巴。她在尸体旁跪下,一个个检查过去。雷福德立在十英尺远的地方,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哽咽着,他用手掩住了口。德夫林小姐在第四个尸体旁停下,掀开白布,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查看了一下系在手腕上的布带。她回过头看了看雷福德,雷福德就明白了,泪水立刻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她立起身走过来。“你的朋友还算像样,”她说,“有些尸体简直没法叫人看。你可以过去看看。”雷福德强迫自己走过去。
帕特里夏蹲下身,慢慢掀开蒙着的白布,露出布鲁斯的头部。
布鲁斯两眼睁着,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雷福德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他伸手想给布鲁斯合上双眼,护士止住了他。
“不能让你干这个。”她的手上戴着手套,“我来。”
“你没有给他检查一下脉搏吗?”雷福德请求说。
“噢,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同情,“这些尸体都是医生宣布已死亡才抬到这里来的。”
他让亲人在半英里以外等他。眼下,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四个至亲至近的人还聚在一起。没有了师长,没有了挚友。
巴克准备出发去寻找雷福德。这时,他看到雷福德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巴克是从雷福德的步态和有些塌陷的肩膀,判断出来的。
“噢,不,不。”雷福德的嘴里不住地叨念着。切丽和阿曼达开始哭了起来。他们三个一同拥上去,伴着雷福德走回到汽车旁。
雷福德仰起脸来。天色变了,《启示录》中的那匹红马仿佛正在空中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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