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翁·本—朱达的面积不大的家里,他的妻子热泪盈眶地拥抱着他;巴克不免感到有些尴尬。然后,妻子带着孩子坐到另一间屋里,抽泣着说:“我支持你,齐翁。可是,咱们的日子毁了!”
十八个月之后。
芝加哥,天气酷寒。雷福德·斯蒂尔从壁橱内取出风雪大衣。他讨厌穿着它去机场,但是,从家门去到车库,到机场后从车库走到候机楼,他不得不穿着它。一年多以来,每次去上班前,他都要在穿衣镜前将身上的制服收拾妥当。他要穿上“世界共同体一号”的机长服,一套海军服底色、镶着金质领章、金衣扣的制服。说实话,这套服装要不是如此强烈地提示他是在为那个恶魔服务,正是颇有几分气派的,尽管稍许显得古板些。
他在纽约上班,但仍旧住在芝加哥,紧张的生活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我真有些替你担心,爸爸。”切丽不止一次这样说。她甚至提出跟他一起去纽约,尤其是巴克数日前回到纽约之后。雷福德知道,切丽和巴克都为相思所苦,不过,他如此长时间地留在芝加哥,也是不无原因的。阿曼达·怀特太太就是他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
“要是巴克老是这么拖拖拉拉,我可要抢在你们前面结婚了。他还没有拉过你的手吗?”
切丽的脸红了。“你怎么还想知道这个?巴克从没谈过恋爱,爸爸。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从未经历过。”
“你谈过吧?”
“在巴克之前,我觉得我谈过。我与巴克谈到了未来,谈到了每一个方面。他只是还没有提出这个问题罢了。”
雷福德戴上帽子,立在穿衣镜前,风雪大衣已披到了肩上。他做了个鬼脸,叹口气,又摇了摇头。“从明天开始,两个星期后我们就要交出这处房子了。”他说,“到了那个时候,你或者跟我去新巴比伦,或者你自己住。巴克要是能做个小小的决定,一切问题都简单化了。”
“我不想催促他,爸爸。分别是个很好的考验。而且,我也不喜欢把布鲁斯孤零零地留在新希望村。”
“布鲁斯不会孤单的。这里的教会比原来大多了。地下避难所也不会总严守秘密,必须扩大它的规模。”
“世界统一宗教”由教皇彼得——原红衣主教彼得·马修斯领导。他使世界各大宗教进入一个宽容与统一的新时代。他的大本营已由梵蒂冈迁往新巴比伦。
巴克十分憎恶他从卡帕斯亚手上挣到的钱;他不得不搬回纽约去住。原《环球周刊》的许多老职工都被炒了鱿鱼,包括斯坦顿·巴雷、玛吉·波特,甚至还有吉姆·鲍兰德。眼下,史蒂夫·普兰克成为了《世界共同体东海岸时报》的出版人;这份报纸是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华盛顿环球报》合并在一起诞生的。虽说史蒂夫不愿承认,但巴克仍然觉得,史蒂夫正在失去卡帕斯亚的宠爱。
巴克这个新职位的惟一可取之处,就是将他与打破北美历史记录的恐怖的犯罪浪潮隔离开来。卡帕斯亚利用这股浪潮来左右公众舆论,使百姓产生这样一种观念,即北美大使应取代现任的总统。杰拉尔德·菲茨休总统和副总统在老的总统官邸办公,负责在美国实施卡帕斯亚销毁武器的计划。
巴克成功地抵制了卡帕斯亚对有关菲茨休总统与民兵密谋、企图以武力反抗世界共同体的统治的流言的理睬。而在内心巴克完全赞同此项计划。他目前在秘密地研究在英特网上建立一个反抗世界共同体网址的可行性,一旦找到某种不会被人跟踪到他在五号大街的办公室的途径时,他将立即付绪实践。
至少,巴克说服了卡帕斯亚大帝取消了令其迁至新巴比伦的设想;纽约毕竟仍是全球出版业的中心。切丽的父亲不得不搬到新巴比伦去住,这让巴克感到十分不安。这座新兴的城市建造得富丽堂皇;然而,除非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待在屋里,否则伊克拉的气温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尽管卡帕斯亚深受民众的欢迎,他在大力倡导新的统一政府和统一宗教,然而,中东在许多方面仍保留着旧时代的遗迹,一位西方女性到了那里会感到格格不入。
雷福德与阿曼达·怀特相恋了,巴克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这给巴克与切丽减轻了不小的压力;一旦他们成婚,也不至担心将雷福德孤零零撤到一边。可是,雷福德怎么能指望一位美国的女性去新巴比伦生活呢?而且,在卡帕斯亚大帝对基督徒实施残酷迫害之前,他们在那里能生活多久呢?根据布鲁斯·巴恩斯的推测,这个日子不会太久了。
巴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挂念布鲁斯。巴克每次去芝加哥与切丽相会时,都要设法去探望布鲁斯。布鲁斯每次去纽约,或者两个人碰巧到了其他城市,布鲁斯都要挤出时间给巴克单独授课。在初信的会众中,布鲁斯不久就成为一名研究预言的主要学者。他说,大约会出现一年到一年半的和平时期,但这个时期不久就将结束。
布鲁斯此时已经声名遐迩,而且愈加受到会众的欢迎。然而同时,又有许多信徒对于他的令人生畏的警告感到厌倦。
直到关闭这所旧居之前,雷福德将一直出差在外。房子的买主要雷福德保留三十年的抵押期,雷福德对这个主意不以为然,但他毕竟接受了。其他人也许因此而将买卖弄黄了。
雷福德一走,切丽就有不少事情要做:把家具存放起来,把用不着的东西卖掉;她要找搬家公司把她的东西运到本市的一套单元房内,雷福德的东西要托运到伊拉克。
几个月以来,一直由阿曼达开着车子将雷福德送到奥黑尔机场。不过,她最近找到了一份新职业,脱不开身。因而,今天要由切丽驾车将雷福德送至阿曼达的工作地点——她在为一位布匹零售商做营业主管。他们两个道过别后,切丽再将雷福德送往机场。
“那么,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呢?”
“我们相爱了。”
“我知道你们相爱了。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问题在于相爱之后又怎么样?”
“只是相爱而已。”
切丽驾着车子,雷福德的思绪又飞向了阿曼达。无论是他,还是切丽当初都未对她十分在意。这是一位高大、漂亮的女人,比雷福德大两岁,头发有些花白,穿着方面则口味高雅,无懈可击。雷福德第一次驾驶“世界共同体一号”去中东回来的一个星期后,礼拜完毕,布鲁斯将她介绍给斯蒂尔父女。雷福德当时颇感疲劳,加之对离开泛大陆、受聘于尼古拉·卡帕斯亚很不情愿,因而对此类交际活动的确兴趣不高。
同样,怀特夫人对雷福德和切丽亦未特别留意。对她来说,他们只是与她的老相识艾琳·斯蒂尔——这个人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像——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名罢了。那天中午,阿曼达请他们两个一起去吃午饭,而且坚持由她来付帐。雷福德不想多谈什么,但这对阿曼达不成问题。她有许多话要说。
“我希望能见到你,斯蒂尔机长,因为——”
“叫我雷福德。”
“如果叫你机长太正式,那就叫你斯蒂尔先生好了。尽管艾琳是这么叫你的,但对我来说有点儿过于随便。不管怎么说,她是个最可爱的小女人,她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又是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在失踪事件之前我之所以接近基督徒,只因为有了她;而且由于她的缘故,我最终信了基督。后来,我记不起她的名字了,而我那个曾在那个《圣经》学习小组认识的侄女,如今也不在了。这使我感到很孤独,你能想象得到。我也失去了亲人,我想布鲁斯已经告诉过你了。这真让人受不了。”
“布鲁斯肯定是上帝派来的。你在这里也学到不少东西吧?噢,你当然会是这样的,你已经听他布道了几个星期了。”
后来,阿曼达慢慢讲到她的家庭。“我们一辈子都在一个不太活跃的教堂做礼拜。不久前,我的先生受一位朋友的邀请,到朋友的教堂去做礼拜。回家之后,他就坚持说我们不要在从前的教堂做礼拜了;我要说,我当时并不赞成他的建议。人家为我们的灵魂得救一直在作努力。
“等到我的脑袋转过弯来,我们一家只有我一个人未能得救。说实话,当时这件事对我来说有点儿荒唐可笑。我不知道我当时很骄傲;迷途的人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对吧?我对到那位朋友的教堂去做礼拜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但他们知道我并不乐意。他们不断鼓励我去参加主妇的《圣经》学习小组,最终我还是去了。我当时想,就那么一回事——一群守旧的中年妇女凑在一起,聊一些蒙恩得救的古老话题。”
在谈话中间,阿曼达一直想尽快把饭吃完。不过说到这段经历的时候,她悲从中来,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间。切丽转动了一下眼珠。“爸爸,”她说,“你猜她是从哪个星球上来的?”
雷福德咯咯地笑着。“我想听她讲讲对你妈的印象。”他说,“她现在肯定是‘得救’了,对吧?”
“是的,但我妈可不是什么‘守旧的中年妇女’。”
阿曼达回到了席间,她说她决心把这些都说出来。雷福德脸上露出了微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而切丽却在她背后朝雷福德做着鬼脸,极力想逗他笑。
“我不想再耽搁你们了,”阿曼达说,“虽然我是一位业务经理,但不是那种极力想插到别人生活中去的人。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坐在一起,谈一谈你的妻子对我的生活的意义。你知道,我和她只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就是在那次学习小组的活动之后。我很高兴能有机会谈谈她给了我多么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就谈一谈。可是,如果我已耽误了你们太长的时间,也请说出来。我只想说一句,斯蒂尔夫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雷福德的确要说,他们这个星期很累,要回去休息,但他总不能待人如此简慢。如果他真的那样说了,甚至切丽也会责怪他的。“噢,无论如何,我们很想听一听。”他说,“实际上,我们很想听您谈艾琳。”
“那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把她的名字忘掉了。当初,我的印象是那么深刻;另外,她的姓听起来很像‘钢铁’。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很像从前我的一位年长的朋友。你的妻子大约四十岁左右,对吧?”
雷福德点点头。
“不管怎样,那天上午没做事,我就来到那个星期主妇们聚会的人家。她们看起来全都那么正儿八经,那么了不起。我格外注意到你的妻子。她的确很突出——她脸上挂着微笑,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好。她欢迎我,询问我的情况。然后,在整个学习,祈祷和讨论过程中,她都给我留下了印象。啊——除此而外,还能谈什么呢?”
再多谈一些,雷福德希望。但他不想像个记者那样去询问她。艾琳到底给了她怎样的印象?这时,切丽插话了,雷福德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听到您谈这些,怀特夫人;因为我离家之后,对妈妈的情况知道得很少了。我总以为妈妈平时的为人有点儿过于教条、过于严厉和过于古板。只是在离家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爱她,因为她对我的关心太多了。”
“是的。”阿曼达说,“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感动了我;而且还不仅仅如此,她的举止,她的神态,无一不使我心仪。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了解,她自己信仰基督也不久。她的经历与我十分相似。她说,几年来,你们一家人做礼拜一直是草率从事;可是,当她发现新希望村教堂时,她就信仰了基督。
“她身上有一股宁静、娴雅、温柔、安祥的气度,这是我在别的女人身上没有见到过的。她很有自信,但她又十分谦卑;她性格开朗,但又不盛气凌人。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她。她谈到你们一家人的时候心情十分激动;她说,她一直将先生和女儿列在向上帝祈祷的首位。她深深地爱着你们两个。她说,她最大的担心就是没能及时引导你们信仰基督,不能使你们与她和儿子一道升天。我记不住他的名字了。”
“小雷福德。”切丽说,“妈妈总是叫他雷米。”
“那天的聚会结束之后,我约她出去,告诉她我的家庭情况与此正好相反。他们都在担心我不能与他们一同升天。她告诉我该怎样信靠基督。我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她警告我千万不要泄气,她会为我祈祷的。那天夜间,我们一家人在睡梦中就一齐消失了——除去我。几乎新教堂中的每一个人都失踪了,包括《圣经》学习小组的那些主妇。后来,我打听到布鲁斯·巴恩斯牧师,问他是否认识一位叫艾琳·斯蒂尔的夫人。”
回家后,雷福德和切丽既惭愧,又懊恼。“的确不错。”雷福德说,“我很高兴咱们有机会听听这些。”
“我真希望我没有让这位几乎还不认识的女人厌恶。”切丽也说,“她对妈妈认识得那么深刻。”
打那以后几乎有一年左右时间,雷福德只是在星期日做礼拜或每星期扩大核心学习小组活动的时候与阿曼达·怀特见面。她的态度一直是真诚而友好的,但是令他感触最深的,是她那种忠诚的奉献精神。她不断为教友们祈祷,而且她总是为教堂的事务忙碌着。她学习着,思考着,进步着,劝导人们信仰基督。
雷福德从旁观察着,她越来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个星期天,他对切丽说:“你知道,咱们还从未回请过怀特夫人呢。”
“我想请她出去。”
“你听见了我的话。”
“爸爸!你的意思是来一次约会?”
“来一次‘两对’的约会,加上你和巴克。”
切丽笑了起来。她抱歉说:“我不是在笑话你,我只是有点儿感到惊讶。”
“别太在乎这件事。”雷福德说,“我只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出来。”
“倒是你自己别太在乎这件事才好。”切丽说。
当切丽将雷福德要搞个四人约会的事告诉巴克时,他并未感到丝毫惊讶。“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约会的事?”
“对,把怀特夫人约出来。”
“你是看到什么苗头了吗?可你从来没提过呀!”
“我是怕你说漏了嘴;要是他本来没那个意思,咱们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他们两个的确很合适。”巴克说,“他需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人做伴,如果他们之间能有个结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咱们认真考虑咱们俩的事,他就不至于感到孤独。”
“好像咱们已经确定了似的。”说着,切丽将她的小手送到巴克的掌心中。
“我只是在时间和地点的问题上拿不准。眼下,每一样事情都脱离了旧轨。”
巴克希望能够从切丽那里得到明确的表示:她会陪着他走到天涯海角。她愿意和他结婚,或者还要等一段时间。时间一天天从他们手上溜走,巴克还在犹豫不决。
“只要他愿意,我就愿意。”切丽对雷福德说,“但我不想先开这个口。”
“为什么不能先开口呢?”雷福德问,“男人总要得到女人的一些表示才成。”
“他得到的表示已经足够了。”
“这么说,你们俩已经拉过手啦?”
“爸爸!”
“我敢说,你都吻过他了。”
“我不发表意见。”
“这就是女人说的‘是’。”
“正像我说的,他得到的表示足够了。”
实际上,巴克决不会忘记第一次亲吻切丽的情景。这是大约一年前巴克回纽约那天晚上的事情。卡帕斯亚己经买下《全球周刊》以及其他所有实力相当的报纸。巴克要继续从事他的记者工作,已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努力在网上开办一份地下刊物,但他还需要有一份职业谋生。布鲁斯——他待在希望村教堂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要到世界各地去传教——也鼓励巴克在《周刊》就职下去,尽管刊名已经变为《世界共同体周刊》。“我只希望把这个刊名的最后一个字变一变,”巴克说,“叫做‘世界共同体倒台’。”①
【①周刊(weekLy)与无力、衰弱(eaky)读音相同,拼法相近,因而巴克这样说。——译注】
正像切丽的父亲一样,巴克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基督的国度。但他们没有暴露自己的特殊身份。一旦卡帕斯亚了解到这个真相,巴克享有的自由以及他目前所获得的工作条件将立刻化为乌有。
离开芝加哥的前一天晚上,切丽在巴克的公寓帮他收拾最后一批行李。巴克打算晚上九点动身,来一次马拉松式的驾车旅行,一直开到纽约。他们一边打包,一边说些不愿分别的话:他们相互之间会多么思念,他们会经常通电话和发电子邮件。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巴克说。
“那倒好。”切丽应了一句。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切丽又追问说。
但巴克没有接过这个话头。他将一只箱子装到汽车上,又进了屋;在经过切丽身边时,她正在给另一只箱子贴封条。泪顺着她的面颊淌下来。
“你怎么啦?”巴克问;他停下脚步,用手指抹去切丽脸上的泪水。“别让我现在就为你担心。”
“你决不会像我记挂你那样记挂我的。”她说着,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话儿,而他的手也没有离开她的脸。
切丽放下手中的胶带,和巴克对面贴着。他伸出两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她的一双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脸贴在他的胸前。他们以前也拥抱过,走路时手拉着手,甚至胳膊相互挽着。他们从没用过爱这个词来表达内心的感情。他们已经商定,在分手的时候不哭,不说过头话。
“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巴克说,“你爸爸来纽约时,我会和他见面。而且,我还有理由来芝加哥。”
“什么理由?芝加哥分社已经关闭了。”
“这个理由。”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她开始抽泣。
“对不起。”切丽说,“实在忍不住。”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巴克。你不能说你对我的关心和我对你的关心一样多。”
巴克已经打算好要亲吻她。他想在临走之前找个理由碰一碰她的嘴唇,说句再见,然后溜掉。他不想让她有什么反应,或者不得不再一次亲吻她。只是迅速而简单地初吻,这样才更特别和更意味深长,今后也好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发展。
可是现在,他想让她知道他是多么喜欢她。他动起笔来溜溜不绝,可是,要当着她的面说他多么喜欢她,他竟不知怎样开口。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他退了一步,将她的脸蛋捧在手上。她开始拒绝了他,又一次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可是,他坚持让她抬起脸望着他
“我不想听到你再这么说。”他说。
“可是,巴克,这是真的——”
他低下头,直到他们的眼睛只相距数寸远。“你听到了吗?”他说,“再不要说了,甚至再也不要那样想了。你对我的关心简直没法与我对你的关心相比。你是我的全部的生命。我爱你,切丽。你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感到,当他第一次宣布他的爱时,她几乎有些退缩。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到他的手上。她说:“我怎么会——?”但是,他将嘴唇贴到她的嘴唇上,她没法再说下去了。这不是简单而迅速的一吻。她从他的怀中举起两臂,搂住他的脖子,在接吻时紧紧抱住他。
然后,她稍稍挣开些,低声说:“你不是说,因为你要走——”但是,他再一次用吻堵住她的嘴。
过了一会儿,他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说:“再也不要怀疑我的爱情了,你保证。”
“但是,巴克——”
“保证。”
“我保证。我也爱你,巴克。”
雷福德不能肯定他是什么时候将他对阿曼达·怀特的尊敬和赞许变为爱情的。他已经变得那么喜欢她,喜欢和她在一起了。他们已经习惯于说话时相互碰触对方,拉着手,或者拥抱着。然而,只要离开一天他就开始记挂她,或者在离开几天之前总要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确产生了感情。
实际上,是她首先吻雷福德的。有两次雷福德离开几天后回到芝加哥,阿曼达去接他时拥抱着他,在他的面上轻轻一吻。雷福德喜欢她这样吻他,但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他再一次出门回来,她仅仅拥抱了他,没有吻他。
他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一次她又要吻他的面颊,他就要把脸掉开,去吻她的嘴唇。他从巴黎给她带回一件礼物,是一条相当昂贵的项链。她没有试图去吻他,他只好抱住她,说:“来,过来一下。”
在走廊上,旅客和机组人员纷纷从他们身边经过。雷福德和阿曼达相携来到候机区。令他们感到不便的是,他们的椅子中间隔着扶手,而且他们身上都颇为臃肿——阿曼达穿着一件裘皮大衣,而福德的胳膊上则挂着制服大衣。他从飞行包中掏出那只装有首饰盒的纸袋。“这是给你的。”
阿曼达知道他是从哪儿回来的;她仔细地看了包装袋。商号及首饰盒。最后,她打开盒子,高兴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的确是一根纯金项链,上面镶嵌着钻石。“雷福德!”她叫道,“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也不要说。”雷福德抱住她,亲吻了她。那只首饰盒夹在他们中间,几乎被挤碎了。
“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曼达说,两眼闪动着喜悦的光芒。他又吻了她。
现在,雷福德离迁往新巴比伦还有两个星期。近来,他与巴克的电话联络甚至比切丽还要频繁。在切丽发动车子的当儿,他又悄悄进了屋,去打最后一个电话。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他问巴克。
“准备好了。我会准时到达那儿的。”
“好。”
在车上,他问切丽:“你的那个单元房怎么样了?”
“他们保证说,到时候会一切准备就绪的。切丽回答说,“可是,我倒有点儿犹豫,他们在租约上拖延了不少时间。”
“那么,你想跟我去新巴比伦,还是想跟巴克去纽约?”
“去新巴比伦不是我的首选。我不想住得离卡帕斯亚太近;去伊拉克当然不会合我的心意。”
“巴克会是什么意见呢?”
“我今天没能和他联系上。他一定在哪儿有任务。我知道他不久要去华盛顿见菲茨休总统。”
“是的,他也许在那儿。”
切丽将车子停在德斯普兰斯阿曼达工作的布店前,在车上等雷福德进去说一声再见。
“他到了吗?”他问阿曼达的秘书。
“他到了;她也在。”秘书回答说,“她在办公室,而他在另一间办公室。”她指了指阿曼达办公室隔壁的小屋。
“我进去之后,你能不能出去一下,到车子那儿告诉我女儿,那间屋子里有她的电话?”
“当然可以。”
雷福德在门上敲了一下,进了阿曼达的办公室。“我希望你今天别指望我太高兴,雷。”她说,“我一整天都在努力让自已笑一笑,但一点儿用也没有。”
“让我来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你高兴一点儿。”说着,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吻了她。
“你知道,巴克在这儿。”阿曼达说
“是的,给切丽一个惊喜。”
“是不是有一天你也这么给我来一次惊喜呀?”
“可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惊喜一下。”他说,“你的这个新职业怎么样?”
”“我恨这个职业。如果那个合适的家伙来了,我马上去纽约。”
“那个合适的家伙已经来了。”雷福德说,他从衣服的侧兜掏出一只小盒,向阿曼达的背部按了按。
她将身子躲开了,“那是什么?”
“什么?这个?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由你来告诉我呢?”
巴克听到雷福德到了门外,知道切丽不会离这里太远。他关掉办公室内的灯,坐回到桌后的椅子上。几分钟后,他就听到了切丽的声音。“是这里吗?”她问。
“是的,小姐。”秘书说,“一线。”
切丽慢慢推开门,按亮了灯。当她看到巴克在屋子时,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她叫了一声,就朝他冲过去。他立刻站起身,张开两臂,抱着她转了一圈。
“嘘——”他说,“这里是商店!”
“爸爸知道吗?”
他当然会知道啦!他肯定知道。“他知道。”巴克说,“吃惊吗?”
“当然是吃了一惊!你这次来是做什么?能待多长时间?咱们做点儿什么呢?”
“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看你。晚上,我要坐夜班飞机去华盛顿。把你爸爸送到飞机场之后,咱们两个一起去吃饭。”
“这么说,你这次是专门来看我的,你真是太好了。”
“很早我就对你说过,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
“我知道。”
他转过身,把切丽按在他刚才坐的椅子上,然后,跪在她的面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盒。
“噢,雷!”阿曼达说,两眼盯着手上的戒指。“我爱你。在今后有限的时光里,我愿意成为你的人。”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巴克和我已经谈过了。他现在正在另一间屋子里向切丽求婚。咱们主持一个四人的婚礼。”
雷福德不知道阿曼达会有什么反应。她和切丽相处还算融洽,但并不密切。
“这真是太好了!可是,也许切丽不同意这么办;还是让她来决定吧,两方面都不勉强才行。如果她想另找一个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我喜欢这个主意。什么时间?”
“就在房子售出的前一天。你可以有两个星期的时间登个布告,然后随我一同搬到新巴比伦去。”
“雷福德·斯蒂尔!”阿曼达叫道,“要叫你热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可要叫你开锅,却用不了多久。在你没起飞之前,我就会写好辞职报告的。”
“你的那份租房契约总是办不成,你不感到奇怪吗?”巴克问。
切丽点点头。
“用不着租那处房子。”巴克笑着说,“如果你接受我的求婚,我想让你一道搬到纽约去住。”
“雷福德,”阿曼达说,“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了。可现在我居然得到了。”
“四个人的婚礼?”切丽兴奋地掉了眼泪,“我喜欢这个主意。可是,你认为阿曼达会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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