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带领一行数人来到村口,几辆越野车正静静地等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大家各自收拾行装准备新的行程。除了蒙罗之外,他们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行家理手,资深特工,多年来的生死激战,磨练出他们宠辱不惊的性格。但每一次当他们面对真实的、确在眼前的失败时,总难免有一股淡淡的悲哀和厌烦从心底升起,这大概是人之常情吧,再造的性格总难抵御人的本性。这些面无表情的铁面人物忙忙碌碌地在吉普车周围走来走去,彼此互不理睬,像一群奔忙的小蚂蚁。
车子启动了,笼罩在雾气中的小山村似乎还没有睡醒,沉沉地静卧在那里像一只睡懒觉的白猫。高大的白桦树仍在村子上空哗哗作响,隐藏在树林里的小木屋像一群捉迷藏的孩子在最隐密的绿色中眨着顽皮的眼睛。
村后的小河潺潺地、连绵不断地向前奔跑,急于汇人前方那片澄碧的湖水。这五月初夏的小山村,美丽得让人心动,宁静得仿佛脱离了尘世。一切都复归平静,悠悠的流水带走了一切嘈杂和喧嚣,这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坐在汽车上,蒙罗回头望着渐渐变小、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小山村,一时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安静的村子里,在五月温暖清凉的早晨,在白桦树缝隙间透射而下的阳光里,一群来历不明的歹徒被杀死在一幢朴实的小木屋里,还有一名无辜的女证人。对于他们的身份蒙罗井没有非常明确的概念,他只知道那是一些人,一些实实在在的活人,顷刻之间就成了一些死尸,他的对手就是其中之一。
蒙罗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的内心充满矛盾与困惑。他实在无法把这幅宁静美丽的画面与那血腥的残杀和枪战联系在一起,这世界简直不可思议。
约翰同样在回忆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着实让人感到奇巧,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纵着前台这场演出,他们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让约翰感到更不安的是,这个幕后指挥非常熟悉他们的情况,可以说了如指掌,他能将约翰和狄克拔弄得团团转,必定是一个深请内情又有一定权势的上层人物。也许贝拿说得对,“证人安全保护计划”内部有卧底,且隐藏得很深。那么他为谁工作呢?西厉吗?还是有更大的背景?不管怎样,他太了解我们的底细了,每一步都抢在我们前面,我们简直是让别人牵着鼻子在走。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样子这件事会很棘手。
约翰沉郁的目光向窗外望去,突然,他的同光和狄克的眼神遭遇了,狄克正在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游移着一丝飘忽不定的东西,约翰没有理会转过头继续观察着窗外。但他心里却在仔细捉摸狄克的眼神。
狄克这几天也真是有点儿怪,他从不和自己在办公室外谈公事的,昨天是第一次破例,而且他也很少见到狄克如此风风火火,狄克向来办事稳重,按部就班,这一次是怎么了。再说这次行动吧,计划周密严谨,照常理不该出什么问题,而且还是狄克和他亲自出马。在他的印象中,狄克好像从未失过手,他是个常胜将军,这是得到大家公认的。可是这一次狄克却失手了,有失水准地失手了。真有点儿让人无法相信,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狄克此刻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约翰,仿佛要从他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中看透他的心思。约翰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像我了,从他那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已经完全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个第一次遭遇枪战后浑身颤抖的小公鸡了,以后,必须对他另眼相看。他对今天的事是怎么看的?有一只神秘的手在幕后操纵这一切,“证人安全保护计划”中有奸细,这些他肯定都能想到,他还想到别的什么了吗?越野车经过一段石子路的颠簸之后,转人了坦途。大家的心情似乎由于道路的宽敞而变得宽松了一些。狄克率先打破了沉默:“嗨,托克,别那么紧绷着脸。前天的棒球赛你看了吗?是在家看的电视还是去的现场?红狮队这个赛季的表现可真不错,我看今年它夺标没问题。”
车内的人随声附和着狄克,也藉此缓解紧张烦躁的心情。汽车在公路上飞驰。
宽阔的停机坪上,那架“小旋风—8型”新型军用飞机正在待命,约翰一行人鱼贯而入,飞机朝着亚特兰大方向径直飞去。
宽敞的机舱内,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整理装备,有的在闭目养神。约翰并不感到非常疲劳,但他希望利用这段时间调整一下身体,让它恢复到最佳状态,他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忽然感到一阵口渴,对,我怎么忘了,补充水份也是使身体恢复正常的重要一环。想到这儿,约翰站起身,走到机舱中央供应饮料的吧台。狄克正站在台子后面喝着饮料。
“嗨,约翰,来点儿什么提提神?”
“就这个吧厂约翰看到吧台上放着一箱纯净水,随手拿了一瓶,跟狄克打了声招呼,就向座位走回去。约翰感到后背上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始终跟着他。不知为什么,约翰背部的神经极其敏感,简直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一位巫师曾告诉过他,人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能像眼睛一样看到东西,额头、手心、脚心、肩部、背部,”
眼睛“遍布人的周身。他曾断言约翰背部有一只特殊的眼睛,起初,约翰并没在意,但最近他越来越觉得巫师说得有道理,每次出现危险情况的时候,总是背上这只眼睛救了他的命。然而此刻,在满载着亲密战友的飞机上为什么又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呢?约翰突然转回头,是狄克正盯着他的背影。狄克匆忙地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做出一个问候的微笑,但显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约翰也举了举手中的纯净水瓶,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狄克站在吧台后,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约翰。这个大个子,真是个鬼机灵,心眼儿一点儿不因为个子长得高而比别人少,相反,反而比普通人更略胜一筹。狄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丹尼尔走到他面前都没有发现。
“嗨,狄克,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
“是不是想老婆了?现在好好想想,一会儿又该忙了。”
狄克不置可否。丹尼尔顺手从台子上拿起一瓶纯净水,正欲开盖,狄克从他手中拿过那瓶水,从冰箱里取出一听罐装饮料。
“来这个吧,碳酸饮料有助于恢复疲劳的神经。来,拿着。”
“谢谢,狄克!”
丹尼尔拿着饮料走远了,狄克将那箱纯净水搬到了吧台下面。
蒙罗坐在一个靠近通道的座位上,仍然无法从那场恶梦中抽身。他的脑海里凌乱地交叉着小山村优美的景色和那个大块头垂死时无奈的挣扎。这是蒙罗自警官大学毕业后,第一次真枪实弹地遭遇枪战。以前在训练场上,也有过类似的训练,蒙罗的成绩还很优秀,否则他也不会被选中为联邦调查局效力。但那毕竟是演习,虽然有时候也有实弹演习,但没有哪一名队友会真正击中你的要害部位,那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这一次则完全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战场,敌我分明、生死分明的战场。
行动一开始,你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死对手,否则就是自己被击毙。呼啸的子弹在头顶上空飞溅,能感觉到它们发出的灼热,像一盏老式日光灯照着你光秃秃的头顶。
纷飞的弹片让你辨不清方向,前后左右都是爆炸的陷阱,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想到这儿,蒙罗不禁痛苦地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这一切。
当他再次坐正身体的时候,硝烟弥漫的场景慢慢退去了,但另一幅恐怖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那张脸,蒙罗永远也忘不了那张狰狞、无奈、绝望的脸。这是蒙罗第一次杀人,而且离得那么近,用的兵器仅仅是一把匕首。那个大块头刚才还那么嚣张地掐住他的脖子,企图置他于死地,现在却瘫软得如同~堆烂泥。他的手和脚不断地抽搐痉挛,突然一下僵住不动了。脸上凶神恶煞的狰狞表情慢慢消退,恐惧、绝望在逐渐蔓延扩散。恐惧,这样一张脸在垂死之际呈现出的唯一表情也是恐惧,人对死亡的恐惧源于对死亡的联想。可能在他垂死的时候想到了地狱之火的灼烧,因而他的脸由于恐惧而改变了形状,扩散开来的五官竟然显出一丝滑稽。
那双眼睛,那双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的眼睛,那种茫然的眼神,深深地刻在蒙罗脑子里。此刻,它们仿佛就在他的面前,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蒙罗,你没事吧?”
狄克端着一杯饮料从吧台走出来,发现这名年轻的特工表情不太对头,不禁问了一句。
“哦,我没事。”
“第一次参加枪战?”
“是的。”
“没关系,颤抖是正常的。我第一次参加行动,吓得浑身发抖。”
狄克以自己的实践经验安慰蒙罗。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参加行动时,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浑身颤抖得差点儿握不住手中的枪,一支短枪需要两只手的力量。事后,狄克想起不知在哪篇小说中读到过这样一个细节,女主人公迫于生计第一次用身体挣钱后,颤抖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儿,那种惊栗、恐惧和颤抖,狄克感同身受。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狄克怎么也无法将这蜷曲的形象从脑海中删除掉。现在,他仿佛又看见了那赢弱的颤抖的肩膀。
约翰坐在他们临近的座位上,也在回忆他的首次行动。那是去营救一个被关押的人质。双方交火之后,起初约翰还能应付。渐渐地,轰鸣的枪声震得他的头脑开始麻木。每一次转身射击都变得非常艰难,大脑已经不能再支配身体的行动。脑神经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幸好那次有狄克在,狄克在一旁像指挥木偶一般地向他发布命令,指挥他的行动。约翰机械地执行他的命令,大脑已不再运转。事后,也是狄克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没事的,约翰,这很正常。”
今天听到他对蒙罗再说这句话,约翰感到非常亲切,他不禁看了狄克一眼。
狄克虽然在和蒙罗说话,但他眼角的余光却从未放过约翰,此刻他看见约翰抬起头向他望过来,则不失时机地抓住了他。
“约翰,你来告诉他”
“这是十分正常的,蒙罗。当初我也和你一样,狄克是个好老师。”
约翰真诚地对蒙罗说。狄克听到约翰在赞美自己,心中不免一阵得意。约翰还是那个约翰,是我狄克的学生,永远也不要忘记这一点。正是这句夸奖,让狄克饶有兴致地讲起了他的诸多经验。
“不必为此感到惭愧,蒙罗。我们都一样,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如果有人那么做,那只能说明他无知。”
“谢谢你,狄克先生。事实上,我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枪战、杀人,非常可怕,但是又不完全是这样,我也说不清楚。”
“但同时又很刺激,是吗?”
“也许是的,我不知道。”
“这就是这项工作的特点。我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敌人、保护证人,这是我们的工作。开始的时候,你会感到很不适应。呼啸着在你头顶飞过的子弹,随时可能发生的爆炸,让你感到无所适从,你甚至连枪都拿不稳,更不用说瞄准发射了。在警校学的知识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一切都得你自己去摸索。当然你得聪明,否则,在你还没有摸索清楚的时候,就去见上帝了,那当然不行。于是你开始逐步适应,在枪林弹雨中也能找准方向,并且嗅觉灵敏,能够马上发现关押人质的房间,采取各种手段杀死敌人,保全自己和证人。这说明你开始走上正轨了,你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不断得到锻炼,总结出各种各样丰富的经验。再往后,你便会对这项工作产生一种依赖感,就像吸毒品一样。有了工作你就会感到浑身兴奋、精力充沛。执行任务对你来说已经不再是一项工作,一种负担,而是你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就像每天起床之后要洗脸刷牙一样顺理成章,必不可少。
工作带给你的刺激是其他任何事都无法比拟和取代的。在硝烟弥漫的战斗中,你会感到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一个征服者。没有任何事带给你的喜悦能和这种快感相比,这是一剂兴奋剂,上了瘾就很难戒掉了。你必须不断地工作,杀人、救人,制定周密的行动计划,只有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你才真正感到生活的意义。”
蒙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别着急,小伙子,你才刚刚开始起步,以后你会慢慢体会到的。”
“那么先生,您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呢?”
“说来话长,但也很简单。我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一张慈祥而温和的圆脸,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很滑稽也很可爱,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很喜欢他。他在镇上开着一家零售商店,由于待人和气,价格合理,顾客当然不少。其间有一些行踪诡秘的客人进店不买东西而和父亲长谈良久。直到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家,在商店里发现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他临终前才告诉我,多年来他一直替联邦调查局工作。这次是因暴露了身份,仇家找上了门。他要我也加人联邦调查局,我答应了他。就这么简单。但我发誓不要像他那样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于是我在警校苦练基本功,就是为了今后能和对手一决高低,而不是一枪就被人置于死地。”
“那你后来怎么到了保护证人科。”
“几年前要成立‘证人安全保护计划’组织,贝拿选中了我,我就来了。也许有我父亲的原因,但那仅是一个小部分。我喜欢这工作。”
约翰在座位上仔细倾听他们的谈话,狄克今天似乎谈的特别多,许多他以前都没有听说过,例如他的家世,他就闻所未闻。狄克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但约翰耳朵里却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嗡嗡嗡,起初像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蜜蜂,慢慢的,那声音开始逐渐增强,像飞机的发动机变得震耳欲聋。它还在不断加强,简直像一阵阵山洪爆发。狄克的声音怎么会是这样?狄克在说什么?狄克在哪儿?约翰感到脑子里一片模糊,思想根本跟不上思维的需要,、眼前的影像也开始混乱。这是怎么了?约翰尚清醒的一半头脑支配他的手臂举起手中的纯净水瓶,仔细看了一眼瓶子上的标签。
“比泰纯净水,1996年1月比泰公司出品。”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除了这瓶水,约翰没有接触过任何东西,不是它又是谁呢?约翰站起身想走几步路试试,昏昏沉沉的身体喝醉酒一般从机舱的中央走到了它的后部。约翰再也支撑不住了,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在旁边一个空着的座椅上。不容多想,约翰从衣袋里掏出无线手机。模糊的双眼看不清上面的号码,他用粗大的手指—一摸过按钮,凭着感觉按下了三个数字。
“911。”
卡伦这几天在美玲家过得实在舒服。美玲是一个很好的厨师,每天都能变幻出各种各样的佳肴以飨卡伦的美国胃。不仅如此,她还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随和的人。
她能说一口流利的美语,和卡伦聊天总是微微低着头,依然一副谦和温顺的样子。
她是个插花能手,为了让卡伦消磨时光,她买来各种各样的鲜花手把手地教她插花工艺。卡伦平日是个上班族,紧张的工作使她没有闲暇涉足这个领域。但从一开始,她便深深地迷上了这项技艺。谦虚地向美玲请教,不断地反复实践,认真程度绝不亚于小学生完成老师的作业。当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插花技艺在美玲的指导下可谓突飞猛进。在鲜花的熏陶中,卡伦的心境也渐趋平稳,她正耐心地等待着审讯的日子。提到审讯,卡伦又感到淡淡的不安。自从那天她从新闻中听到国防部副部长丹尼的谈话之后,这种不安就一直伴随着她。她感到问题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比她想象的复杂,甚至比约翰想象的也要复杂。
约翰,他现在在哪儿呢?他说如果一切顺利审讯前他们不会再见面。可有时候卡伦非常想见约翰,见到他她心里就踏实了。但她又不愿事情再横生什么枝节,因此,还是不见为好,那说明一切顺利。
今天早晨,卡伦起得很晚,平日紧张的上班下班,很少有时间让她睡懒觉,这些日子她要好好享受一番。
刚一起床,那种矛盾的心清就占满了她整个心胸。今天她特别想见约翰,冥冥中,她感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今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是什么事呢?卡伦也说不清楚,只有坐下来静静地等。她从竹篮里拿出一堆美玲刚刚买回来的鲜花,坐在桌子前,开始她每天必修的插花功课。今天不知怎么了,总也插不出想象中的效果,还被一支玫瑰花的刺扎伤了手,也许跟心情有关吧,卡伦扔下手中的花,悻悻地走进厨房,她想喝点什么。
“嘀嘀嘀嘀——”
尖利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了起来,嘀嘀声在空旷的大厅里犹为刺耳。
卡伦从厨房里跑出来,冲到桌子前,拿起警报器,“911”三个红色的数码在显示屏上分外刺眼。来不及多想,卡伦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和地图,一古脑都塞进挎包里,飞身向楼下冲去。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卡伦跑到马路边,伸手拦住了一辆黄色出租车。
“出租车。去市立动物园厂坐在车里的卡伦紧张地回过头来向后张望,还好,还没有人跟踪。发生了,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卡伦的预感是正确的。但她预感不出下一步将要发生什么。
约翰颓然地扔下手中的电话,头沉重地靠向座椅的后背。眼前的景物更加混乱,机舱的座椅和窗子变成了无数左右摇晃、不断变形的怪物。长方形的机窗被拉扯成椭圆形,平坦的座位表面凸凹不平地呈现出许多突起,像沸腾的水泡此起彼伏。一切都在动,一切都在变幻,像小时候通过钥匙孔看到的世界,扩散而变形,又像是毕加索的油画,错位、抽象,令人目眩。恍惚之间他又听到了狄克的声音。
“约翰?听见了吗?约翰?”
是秋克在呼唤他的名字,是狄克……约翰看见狄克凑过来的一张脸,充满试探,得意的脸,表情轻蔑地看看他,是他2约翰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仿佛有一只木塞堵在那儿,沉闷的声音怎么也释放不出来。
“你……”
约翰只能发出这样一个简单的但也不很清晰的声音。狄克的脸在他眼前像一张簿纸一样晃来晃去,有如在打秋千。他的五官开始变形,硕大的鼻子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一只由于听不清他的话而凑过来的耳朵蒲扇一般煽动着。他的脸飘远了,又远了,远了……
“啪”,约翰支撑许久的眼皮终于逃不脱恶运,重重地粘在一起。朦胧中,他还能听到狄克和蒙罗的对话,那声音也越来越远……
“光生,有什么事吗?你为什么要加人‘证人安全保护计划’呢?”
蒙罗对于约翰的情况丝毫不知情,仍然继续着他和狄克热衷的话题。
“约翰,告诉他你为什么加人证人保护计划,跟他说吧。”
狄克说这话时的表情简直绝妙动人,操纵欲、征服欲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幅人类欲望的顶尖之作,当然少不了稳操胜券、明知故问、猫捉老鼠的悠闲与享乐。可惜约翰此刻已经看不到这经典的表情了,狄克不免感到一丝遗憾。蒙罗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见约翰一声不响,不禁走近前,推了推他的肩膀。
“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约翰依然一动不动。狄克在一旁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断定约翰已经失去了防卫能力。上前抢上一步,俯下身子,从枪套中拔下约翰的手枪。
蒙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一幕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狄克先生下了约翰警官的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狄克顾不上理睬蒙罗,从座位上捡起约翰手中掉下的手提电话。
“该死的,他删去了号码。”
狄克现在不得不佩服约翰,虽然他已经成为他的阶下囚,但他遇事的镇静和周密着实令狄克吃惊。在他的脑神经极度错乱的时候,居然没有忘记打完电话后将号码消去。
“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蒙罗此刻在机舱里急得团团转,却一点儿也摸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起因经过,只看到这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结局。
“安静,安静一点儿,年轻人。”
狄克突然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一种极其厌烦的感觉,他不仅仅是年轻不懂事,而是太多事了,这不是他该知道的。狄克径自走到机舱前部,边走边对他的丰下发号施令。
“你刚才追查那个电话了吗?”
“正在追查。”
桌上的扫描仪在屏幕上一丝不苟地划着扫描直线,一块块陆地被依次排除。
“查到了,纽约区号。”
“纽约,告诉机长改道,去纽约。”
狄克当机立断,向他的手下发出命令。蒙罗在一旁紧张而安静地观看着眼前的一切。听到狄克要让飞机改变航向,他突然感到有必要做些事了。蒙罗站起来,走到电话机旁,一边拿起电话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专门说给狄克听:“我要通知地面指挥塔。”
“不用了,蒙罗,这是我们的任务。”
“可是改变飞行计划是要报告当局的。”
“蒙罗,坐下,坐下!听我说,你刚才做得很好,我希望你继续保持沉默,这一切和你无关,我们在执行任务。计划好的事有时候也会变的,你懂吗?”
“可是不报告是违反纪律的,我必须……”
“蒙罗厂狄克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越发感到眼前这个看似聪明的小伙子简直冥顽不化。狄克刚才的谆谆教导对他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他真是幼稚得可爱,但是太可爱了反而让人感到厌烦。他知道得太多了,而且他的脑筋太直线化.了,简直没有一点弯曲的余地,这是他最大的悲哀,不能怪别人,只能怨他自己。
这样一块朽木永远不可雕。等一等,也许”朽木“也能发挥他的余热,也许……对,没错。一个新的计划又在狄克心中形成了。
“蒙罗,我给你的工作打过分吗?”
“打分?”
“砰砰”两声枪响,蒙罗的胸口上出现了两个玉米豆般大小的血洞,他僵直的脑筋还没有搞清楚“打分”
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打发掉了。这一次恐怖的旅行终于结束了,他要去的世界没有凶杀,没有流血,没有颤抖和恐惧。蒙罗倒在座位上静静地睡着了,在梦中寻找他宁静而安详的故乡。他年轻的生命就此安睡了。
狄克用纸巾擦拭着枪上的指纹,这是约翰的枪,这下有好戏唱了。他望着蒙罗年轻而幼稚的面孔,隐约升起一丝怜惜,但很快便消失了,这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成绩不错,小伙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狄克转过身来跟麦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我们有什么人在纽约?”
“有四五个可以信赖的耳目。”
“好,马上联络他们,接应我们的行动。”
“是,头儿。”
“头儿,我查到了,在纽约的唐人街。”
唐人街,该死的,我怎么没想到唐人街呢。我该想到的,约翰对那地方简直了如指掌。狄克在心里谴责自己。早知道他要去唐人街,何苦费这么大的周折。
唐人街,约翰真是精明到了家,那地方人多混杂,隐蔽的人很容易消失在人群中。而且他们大多怪里怪气地,经常聚在一起说些离奇古怪的语言,让人捉摸不透。
中国的建筑物简直一模一样,都有一个翘翘的屋顶,门窗都漆上五色斑斓的绘画,像节日游行时的花车。从外表看,实在难分仲伯,置身其中,比迷宫更让人眼花缭乱。
狄克记起第一次去唐人街,是和约翰一起,为了安置一个重要案件的证人。约翰对那一带的情况谙熟于胸,走起路来驾轻就熟。在曲曲弯弯的小巷中穿来穿去,如入无人之境。约翰似乎还懂得一些汉语,最起码他能看明白那些汉字招牌,搞得清什么地方是穿堂门,什么地方是死胡同。约翰跟那里的人也很熟,他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停下手中的活i!、向约翰表示问候。狄克不明白约翰怎么能和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能成为约翰的朋友。而约翰只说了一句让狄克至今不能忘的话:“只要你尊重他们,尊重他们的宗教、习俗和他们的生活,那便足够了。”
狄克有时候不得不佩服约翰。以这句话为例,狄克就很难做到。他只会要求别人尊重他而从不会以平等的态度尊重别人,除非他认为那个人值得他这么做,比如约翰。初次造访唐人街,给狄克留下的印象极为不佳,一种阴郁、目眩的不可捉摸感始终伴随着他。以致后来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只要一踏人这条街道,狄克就会感到头晕眼花,目眩神迷。但是他知道约翰喜欢那个地方,他早该想到他会去那儿。
现在费了这么大劲才找到那儿,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想到为了这次行动所费的周折,狄克不禁想到了艾丽,他的女证人。艾丽是个好女人,年轻貌美,充满活力,而且工作上积极进取卓有成效。如今她落到这般下场,狄克也是迫不得已,要怪只能怪她的命不好。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别人盘中的棋子,这种人天生就是替别人服务的,不以这种方式也会以另一种方式,但结果都是相同的,逃也逃不掉。这是狄克的一贯想法,所以他在杀人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了无牵挂,虽然有时候他也不免良心发现,但那种悲悯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他不否认艾丽是他所布的这盘棋中的一粒棋子,但这不能怨他。
约翰睁开疲惫的双眼,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睡过了一个世纪。头晕沉沉地抬不起来,身体仍然坐在座位上,飞机仍在向前飞行。恍惚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约翰却清楚地记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已。
他奋力睁开双眼,拼命地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些混乱的记忆,使头脑恢复清醒。约翰望望窗外,一片云海什么也看不清,但直觉告诉他飞机的航向有问题,这不是去亚特兰大的方向。约翰正在独自思考,狄克从机舱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嗨约翰,你怎么样?感觉很混乱是吗?”
“你偏离了航道。”
“不,我们没有。正向纽约飞去。她不是在纽约唐人街吗?你会带我们去找她的对吗?”
约翰此刻再也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狄克就是那个奸细,难怪那个神秘人对这次行动的计划一清二楚,这一切都是狄克布置的圈套。约翰伸手到腰间技枪,突然发现枪袋空了。他抬起头,以一种轻蔑、挑衅的目光盯着狄克。狄克哗地一声在约翰眼前亮出一个证物袋,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约翰的手枪。
“约翰,你做了很不好的事,你杀了蒙罗,现在你成了卧底,人证物证俱全,无可抵赖。”
约翰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蒙罗,这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此刻已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不会再醒。
约翰愤怒地直视着狄克,他的内心遭受着巨大的痛苦。虽然他平时不喜欢狄克的处事方法,但他没有想到狄克竟会如此残忍,残忍到滥杀无辜的地步。蒙罗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且曾把狄克当作他初人此行的启蒙老师,狄克却轻率地结束了他的生命。约翰最不愿相信的事终于发生了。狄克,这个原来的良师挚友顷刻之间变成了生死对头,约翰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他曾经怀疑过狄克,但当一切都得到证实时,约翰仍感到巨大的打击和莫名的心痛。他失望而悲哀地注视着狄克。
“这一切都是你早已安排好的?”
“我没办法,我也是替别人做事。”
“为了找到我的证人,你不惜杀害自己的证人。你当然不会用自己的枪,你用倒在地上的那名‘匪徒’的枪杀死了艾丽,企图掩人耳目。后来你发现艾丽并没有一枪毙命,又替她做特殊的‘人工呼吸’,终于使她窒息而死。她是一名无辜的女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你很聪明,但有一点我必须更正。我并没有杀死艾丽,我只是借用了奎尔的枪和他的手,是他的手扣动的扳机,我只是起了一点儿推动作用。”
听着狄克厚颜无耻的辩解,约翰心中隐藏的一丝痛苦和悲哀消失殆尽,他继续质问狄克。
“还有那些‘匪徒’,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都该是你的手下。可你却欺骗他们,让他们自相残杀,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会为他们记功的,全部记作因公殉职。”
“狄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我记得以前教过你,成功的首要条件是头脑灵活,随机应变。我忘了告诉你第二条,那就是不择手段。”
约翰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迈进一步,直视着狄克。
“狄克,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我是个生意人,很严肃的生意人。”
“生意人?你将西厉的武器瞒着国防部卖给你在中央情报局的朋友或是什么别的人,是为了钱吗?或是你想在什么地方发动卑鄙的战争?”
“战争?哦,战争?战争有始有终。我们打越战输了,海湾战争赢了。生活有什么改变?一点儿也没变,什么也没变。唯一的分别是谁发财和谁死了,我个人比较喜欢发财。”
“你现在一定很富有。”
“哦,还有一点忘记说了。除了钱之外,我还喜欢这份工作的刺激性。我向来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我喜欢看那些老正统们大惊小怪的反应。干这事就像吃兴奋剂,上了瘾就很难戒掉了。约翰,其实我们的结局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你交出那个女证人,我可以和你平分报酬。”
约翰心中对狄克仅存的一点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狄克。
“放下枪!”
“你说什么?”
狄克一时没弄明白约翰的意思,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说这样的话实在太不合时宜了。约翰身后一名狄克的同伙正用枪对着他的后背,面前狄克和他的另一名手下也举枪对着约翰,腹背受敌的约翰此刻吩咐狄克放下枪,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发梦。
“如果你现在放下枪,我保证不会杀你。”
狄克左右观察了一下形势,认为约翰一定是还不够清醒,在说胡话。他耸了耸肩膀,轻松并充满信心地说:“我要冒一次险。”
话音未落,一支弹簧刀劈面向他飞来,狄克本能地伸出左臂挡过去,刀刃深深地嵌入他的左臂。此时的约翰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儿,不待身后的人反应过来,回身一拳将他的枪击落在地。接着一个飞身腾跃扑倒在地,捡起地上的手枪,举枪还击。机舱里顿时枪声大作,火星翻飞。
约翰一面射击,一面紧张地寻找可以逃走的机会。一阵猛烈的射击将对手封死在座椅后面,约翰跃到机窗前,用尽全身的力量拉开机窗。高空强烈的气流化作一阵狂凤呼啸而人,约翰被吹得缩回了身子。风势略小之后,约翰再次探出身体,螺旋桨在窗外搅起巨大的气流漩涡,此时,无论什么东西掉下去,都会被它的漩涡吸纳进去,与之俱焚。约翰进退两难。
狄克躲在一张座椅背后,强忍疼痛将弹簧刀从左臂中拔出来。
“该死的约翰,你竞用这种廉价的邮购刀子伤害我!”
狄克在咒骂约翰的同时,并没有忘记继续向他射击。狄克从椅背后探出身子,看到约翰的举动,不禁有点儿幸灾乐祸地喊道:“你考虑一下,你跳下去就会被吸进漩涡里。”
“你说得对,谢谢提醒。”
约翰一边回答狄克,一边奋力扯下一个备用座椅,将它扔出窗外,下落的座椅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吸进螺旋桨的旋涡里,飞速转动的螺旋桨泛起一片火花,逐渐减慢了转速。
约翰伸手抓住机舱里的降落伞包,准备跳伞。砰砰砰,一排凌厉的子弹呼啸而来,狄克向他发起了最后的进攻。约翰举枪还击。飞行中的“小旋风”由于失去了一个引擎,机身很难保持平衡,在高空气流的推动下左右摇摆。机身突然向右倾斜,约翰被甩出机舱,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舱门边,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两手之间。十个手指由于过分用力而扭曲变形,每个手指都泛出不正常的苍白色。约翰感到整个身体的重心正由胸部一点一点向下滑落,手指间的重量越来越大,马上就要超越他的极限了。突然,他发现降落伞包就在他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约翰孤注一掷地将全身的重量托付给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迅速伸向降落伞包。指尖已经碰到它了,就差一点儿了。“啪啪”两颗子弹在他手边溅出了火花,约翰猛地缩回手,降落伞包随之滑落舱外,望着直落而下的降落伞包,约翰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迅速下坠,两只大手再也无法承受生命的重量。但约翰从来不会感到绝望,这是他取得一次次成功的首要因素。千钧一发之际,约翰想到了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不是方法的方法。
约翰向后一仰身,松开了紧抓舱门的双手,伸展四肢从几千米高空跳了下来!呼啸的风声擦着耳边划过,巨大的气流吹得他睁不开眼睛。天空在渐渐变远变小,巨大的地心引力将约翰从高空拉向地面。风势逐渐变小,约翰的衣服被吹得鼓鼓的像只气球,整个身体横在半空中。突然,他看到了眼前不远处飞速下落的降落伞包。
扎得结结实实的绿色正方体,像一个塞满了炸药的炸药包,正急速向下坠。而此刻,这个绿色物体却是约翰的救命包。追上它!微弱的希望突然变得明朗。约翰夹紧双臂,翻转身体,保持与地而垂直的姿势向下飞去。
减小了受力面积,速度果然大大提高。一秒,两秒,三秒……约翰终于赶上了它,并迅速将它套在身卜,猛地拉起伞绳,天空中立刻多厂一朵耀服的白云。降落伞呼地将约翰的身体拽住了,约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约翰喘息未定,却发现远处的飞机正调转机头直冲他而来。
飞机上,狄克用枪指着机长的头,气急败坏地命令道:“调转机头!我要撞死他!”
“引擎起火了,我在设法使飞机不坠毁。”
“我说调转机头,你听到吗?调转机头!”
机长在手枪的威胁下,无可奈何地转了回来。
巨大的机头向着约翰直冲而来,他能够清楚地看到机舱内狄克门神恶煞般的脸。
约翰心中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既然他非要置我一于死地,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约翰丝毫也不躲闪,镇静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驾驶室连开数枪。
机头的玻璃被几颗子弹射穿,机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他以为约翰肯定会躲开,没想到他会开枪射击。情急之中,他拉起了升降杆,飞机腾中而起。
机头原本是冲着约翰的身体俯冲而下的,机长拉起了飞机,机头刚好撞在约翰的降落伞上。顷刻间,伞身被撞破,白色的伞布将约翰团团裹住。约翰最后看见的东西是头顶呼啸而过的飞机腹部,现在他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色,辨不清方向,看不清周围,他只感到身体像坠了铁块一样急速下降。约翰从腰间抽出匕首将伞剖破。
他看见身下的城市河流在旋转、在接近,这已经不是高空了,距地面最多只有几百米。约翰感到一阵眩晕,生命在急速旋转的景物中动摇了它的根基。他的于并没有停止运动,锋利的匕首不辨方向地乱割乱划。
“哦,我身体一下面旋转的是我的故乡吗?那条大河,那片树林,对,这就是我的故乡,我要落回我的家。”
约翰的脑子里开始出现臆想的画面,但他的手仍在机械地运动。“哗”,累赘的破伞终于被割掉了。气若游丝的生命又有了希望,约翰伸了拉开备用伞,一朵小白花腾空而起,与此同时,约翰重重地摔在一辆旧汽车的顶篷上。
艾米莉和哥哥米尔今天趁爸爸休息的时候,偷偷跑到旧车场来玩。他俩都喜欢到旧车场来,因为这儿能捡到很多废弃的汽车零件,这对于艾米莉和米尔来说可是比什么都珍贵的宝贝。现在他们已经攒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零件了,他们打算明年这个时候组装一部新汽车,为了实现这个宏伟计划,他们必须经常到旧车场来收集材料。
可是今天,他们却发现厂比汽车零件更让人激动不已的事。正当他们兴致勃勃、精挑细选的时候,艾米莉偶尔一抬头,发现空中有一朵破了的白云,白云下面还吊着一个人。
艾米莉和米尔目睹了约翰下降的整个过程,他们不能相信这是真实的景象,都以为是在做梦。直到他们看到约翰摔落在车顶上,才真正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但两个天真的孩子实在搞不明白他是不是来自地球,这样的超人他们只在电视中见到过,也许他是外星人?米尔毕竟是男孩子,他走到约翰跟前友好地和他打招呼。
“嗨,你好,你从哪儿来吗?月球吗?你一定摔疼了,我看见的。”
约翰被这问话吸引住了,揉了揉剧痛的尾骨,边收拾降落伞边和这个有趣的小孩攀谈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地球,欢迎你!”
艾米莉也不示弱,不失时机地插了进来,同时表明了她对约翰的态度。
约翰环顾了一下这座旧车场,其间有一辆较新的货车,看上去不像是被遗弃的。
“那是你爸爸的货车吗?你看能不能借给我用用?”
“我不知道。”
米尔装出一副很世故的样子,摆起了架子。艾米莉则对约翰的降落伞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拉过一角比在自己身上,甚是得意。约翰看到了这一切,蹲下身去,极其温和地对她说。
“喜欢吗?”
“喜欢。”
“我们交换好吗?给你这个,我借用货车。”
“50元。”
米尔双手横握在胸前,向约翰摆明了条件。
“50元?”
约翰颇感震惊地挑了挑眉毛。英雄折腰,无可奈何。约翰从兜里掏出50元钱递给米尔,双方成交。
约翰开着货车风驰电掣地冲出旧车场,艾米莉和米尔的父亲从屋里冲了出来,但他得到的只是一片扬起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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