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史蒂香·米尔根,25岁,计算机程序设计者。对钢琴也有一定的造诣。他是TAE KWAN DO中的重要人物,还是一名出色的击剑手。单身。16岁时曾写过短篇小说。写作热情一直很高。《红眼晴》是他出版的第一本书,相信他还会拿出要多的著作与读者见面。
一辆生了锈的大众牌双座小汽车驶进了Mt.Morick浸礼会的停车场。我想车主在驶向教堂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请人搭他的车的。我没有举手示意,也没有做别的手势表示想要搭车。但是一些人见你好像经过一段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样子,会停车让你搭会儿车。
驾车的是个女孩,皮肤白皙,一头金发,看起来能有17岁了,身着肥大的牛仔裤和黑色而又宽松的T恤衫。不难看出,她的身材很匀称。她戴着飞行员戴的那种眼镜,黑黑的眉毛稍稍上挑。我大胆地往镜子里的我看了一眼:长脸,布满了皱纹,三个月没有理发,看上去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德里圣徒。
当我的眼睛注视着褪了色的柚木时,她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善意地问:“往南去吗?”
“是的,”我说,“我要去的地方是在南边,可是也有点偏西。”
“上来吧,我叫萨拉。”她把一个手工做的带有耶稣受难图案的蓝色电吉它放到后座上,给我让出一个位子来。
“我叫大卫,”我拍了拍牛仔裤子上和背包上的尘士便上了车,“你是搞音乐的吧?”
“是的,……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样对我比较合适,我们能在一起。”
“你想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疯了?”
“不是,”她说,往前走了几站,只见田地里麦穗随风摇曳,不时从苹果园那边传来阵阵清香。“但是,”她接着说,“我最好跟着你走,也只有这样。”
“这是你的想法哟?”
“这有什么区别?你是想告诉我你与别人交往不能影响或决定你的的基本行为。至少在这种意义来说,这些行为不也是被计划好了的吗?”
“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到这里是找东西。”
“但是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这可是你的错了。”我说着并跟上她一句。
“你知道,”我接着说,“所有这些,”我暗指一个假想的环境,“这不能代表所有的程序,你知道我把这个程序叫什么吗?我叫它‘玩具之家’,因为是最基本的程序。我把这个假设的环境编到程序里并进行运作。然后,把一个假设的人放到这个环境里开始生活。这两个程序和人,可以分别进行操作,但是在程序设计时是放在一起的。”
“这就是你所做的吗?你造成一个人的模型并让它来适应这个世界,从神经系统中取得资料,但是它还是那个原来的人的模型,是这样的吧?”
“是又能怎样呢?你还是得不到资料。”
“可是你把这些资料储存到你的记忆里了,你还忘记你的名字,他的名字,你父亲的名字和婚礼时情形吧。还有我们在一起生活时的情形。你和这些情况都在计算机网络里。”
“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她说着就转过身来。她知道我指的什么。
“我想,”我说,“那个破译窃听器是不是还在这儿?”
“不在。”
“一定在!你怎么不打牌来消磨时间?”
我没有说错,那个窃听装置还在。我输入到人造模型里的命令使这个窃听装置失去了其功能,并把所有的有关位置方面的材料都输出来。通过这种办法我就能知道人工智能是否能正确地储存资料。令我高兴的是我从来没有动过它。
周围的环境突然消失了。我和莉莎在这夜空中游荡。当假设的一切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的时候,我们只能意识到几个微小的环节。
“我叫莉莎·哈克特。2025年9月23日生,今年25岁,我在……上学……”
我从R和D实验室里解脱出来。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问卡洛斯,他满脸的疑惑不解。
“你注定要这么做的,在一定的条件下,不记得了?”
“噢,现在并不重要,请你从电脑中把那段录音调出来。我已经把我的人工智能存在那个录音里面了。一会儿就可从那里得知莉莎的情况。但是我得尽快把它放在网络里。”
“这里已经和网络联接起来了。刚才我们正在监视你们的谈话,你知道你不应该粗心大意地把破译装置留在那里。”
“是的,但是我做了件好事。”
我身上突然向前一倾,觉得左侧硬棒棒的像袋水泥,只好坐在轮椅上,险些摔倒,幸亏一个医生把我扶住。
“那个装置,”我挣扎着,“快!趁他还没有找到制服人工智能的办法前,赶快把那个装置取出来!”
卡尔斯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个装有莉莎全部资料的黑盒子,然后就把它从缝隙中取了出来。盒子的表层是塑料的,上面印有用指甲油写的她的名字。
卡尔斯把盒子放在我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里。
“当我数到三的时候……”
在医院里,我醒来时,发现在床边周围站了许多人,可那个装置却不见了。
“你记住了什么事?”催眠师问我。
“大部分的事都记住了,只是那个我不能移动的装置记不住了。”
“好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控制住你的感情。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错,我们的办法起作用了吗?”我问屋里的人。
“当然,银行将在两天内恢复正常。”卡尔斯微笑着说,“我们已经把外面的资料都储存起来了。现在我们的惟一任务就是毁掉那些东西。我把它交给你,你来处理。”
我受的伤不轻,可是恢复得挺快。医生认为良好的心态是康复的一个重要因素。
可我却不这样认为,我急着要离开这里,这才是病愈的原因。
茜蒂照料着我,他们计我住进了这个州的最好的诊所,还在我的银行帐户上存上了一月的津贴。
直升飞机平衡而又轻松地起飞了,缓缓地升到了旧金山的上空。
我把那个装置放在旅客的座位。这是一个小塑料装置。对于宇宙中所有的电子、质子和量子来说,它简直不值得一提。它只是一个装有硅和简单的蛋白质记忆材料制成的带有系统的盒子。这些集成块把莉莎的记忆材料以分子的形式储存起来。
现在它是一文不值,在这崭新的直升机里,它就是一个废料,一块只有不到一公斤重的废料。
我不再恨它,因为它毕竟是一个机器。
在陵园中以掘墓为生的人说:“刻在花冈岩墓碑上的‘莉莎·哈克特’几个黑字,使人感到阴冷,她可能埋在这里。这个陵园能容纳莉莎所有的一切,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昨天晚上,我把放在莉莎住的楼房上面的那个装置销毁了,用火烧那个塑料装置时慢慢地放出一种带有碱性的臭气,迷住了我的眼睛。现在我想找一种刺激物能够使我大吼几声。我为她祝福,为她流泪,当泪水流进口里时,我感到那种淡淡的咸味。
然后我把销毁后的灰烬和那些易碎的黑碎片装在一个塑料易拉罐里。一颗红色的玫瑰在暗淡的夜色里显得分外醒目。
“再见了,莉莎。非常遗憾这个装置不能再用了。”
这个塑料易拉罐掉进花篮里,她的名字就刻在上面。我轻轻地把那颗碰歪了的玫瑰花给扶正。
现在她可永远地安息了。
当我得到她的消息时,我已经来到纽约。
我在曼哈顿的一个公寓里租了间房子,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所以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茜蒂给我足够的生活费。这样我可以真正地休息了。但是我发现自己快要疯了。我需要一种信念才能活下去,我需要的就是这种生活下去的动力。
我走进卧室的时候灯亮了,我把邮件拿到厨房,里面有茜蒂寄来的账单、钞票,还有银行寄来的结算单。
银行的结算单比从前的厚多了,以往我都把这些东西扔进炉子烧了,可这次却打开看了起来。
它是比从前的厚了,因为里面有一封信。
杰克:
我多么高兴能同你再次取得联系。即使你不理我,我也高兴,因为我可以接近你。我现在正在网络的系统里同你讲话。卡尔斯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你,他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我是作为一份资料输入到你的人工智能系统里的。现在我是你人工智能的一部分。你别着急,我一点都没有迷惑你的意思。我仍爱你。因为这是已安排好了的程序。但是现在我意识到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牵强的婚姻不会使我们幸福的,是不是?无论如何,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表示衷心感谢,感谢你为我所做的牺牲。这样的牺牲对你来说一定很难,我想告诉你,莉莎真的爱你,你想像不出来她是多么地爱你。那可不是一时的迷恋。你得这样来看待这个事情。你的爱对我是最好的报答。我清楚,我无论如何道歉对你都毫无意义。可我感到内疚。死而复生真是一种奇怪而又自由的事情。现在我能够控制自己了。
杰克,请你一定了解,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别的办法了。我知道我已经不能挽回以往的过失,但请你一定收下这封信,作为我们之间友谊的信物。这是合理的也是正当的。你不要着急,也许你不这样想,也许你对茜蒂最近的一次交易不太相信,这种交易是不大光彩,但也别把它当做个事。现在我把我的资料输入并储存到茜蒂的系统里,同时把我的网络系统输到你的程序里。我就生活在这股票交易的计算机网络中,生活在世界信息网络里,就像你生活在城市里一样。
所以,你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愿为你效力。我可以在银行的安全像机里看到你的形象,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我会使你免除一切灾难。你塑造了我的人生,你帮助我走向成功。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存在。谢谢你!
莉莎
我看了一下,我的账还有结余,也注意到莉莎竟在后面添了四位数。
她还在忙碌着,但是她的内心得到了安静。她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标:永不疲劳,永留人间。
无论她在哪里,我的祝福都伴随着她。
VW已经成了死亡陷阱。萨拉一边驾车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我叙述她在破损情况下的种种特别之处。百威啤酒瓶塞代替了手动变速器,加速器上的连线和通风板上的螺钉当做气流踏板用:使用一次刹车后都得用大脚趾撬起。
“全车都是锈,能把这车开起来,全仗着车顶。”她说,车颠起来的时候像个手风琴似的,“这是干什么?”
我有一套办法去打发那些想叫我确定生活方式的人们。这些人看到了希望与永恒道路的存在,在生活的高速公路上漫游却在我的意识流的后面。我喜欢她,因为她像别人那样妨碍我,而且我有种预感她是不会买账的,她对我的解释毫不理解便是证明。
“别指望去窥测什么。我十五岁时就想过揣上三美元搭车到洛杉肌,手拿吉它,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那也够‘浪漫的’,时间过得太快了,但是我也写了不少的好歌。”
她不太健谈,我也不是那块料,所以我们的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只好坐在车里,两眼望着车窗外田野飞速地向后掠过,都来不及看清楚,这也挺有趣的。我们在十分钟里走的路要比我一下午步行走的路还要多。车顺着公路向西去。这她放下了遮阳板,露出了内侧的一张全家福照片:宽敞的大厅前一家人团团围在一起,年轻人长着络腮胡子,年长者大腹便便,这足以说明体态丰满的女人有着不错的烹好手艺。一个苗条的女孩,很可能就是年轻时的萨拉,靠在横杆上。一面美国国旗有气无力地在她们上面歪斜的旗杆上飘着。
“你今天晚上要在哪里过夜?”她问。
“还没想过呢,我喜欢夜里散步:我想下去后再走一会儿。”看出来她对这种想法感到奇怪,但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不想要她给我找个地方过夜,“我知道我不去找,我有足够的钱,”我这样说,心里想她常叫人搭车,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是累了就去找一家汽车旅馆。”
“那好,这里抢劫的不多,但也有些不安分守己的,”说完用眼看了我的汗衫,上面印着“我爱纽约”四个字。“在这样的年月,你也不能太相信了,不过最好把外面的夹克衫扣好。这可不是安全地区。”
她跟我说她想在明年到伊斯特曼保护区,可又担心进不去。她在北方整整呆了一夏天,她说她在心理上感觉自己像个外国人,我的汗衫和慢吞吞的谈吐倒使她认为我是个外国人,她还跟我谈起她到过的地方:萨拉托加斯普林斯,伯明顿,高尔顿湖区。我们还谈到了我所知道的地方。
她说:“我喜欢纽约那蓝色的海水和空旷的大地。这里,粘土把湖水和河流都染成了红色,一切都来自森林。每一个城镇,每一个农场,每一条公路,都给人一种幽闭恐怖感,所有的路都这样。”森林像墙壁一样向后移动,她只是挥挥手。太阳西下,绿色更浓了。我尽力按照她描绘的去看这一切,隧道穿过萤光闪闪的绿宝石山:卡罗来纳的地下王国里,到处都是血红的河流和红脖子妖魔,正扑向天真无助的纽约人;可是我就怎么也想不到这儿的景象。
我们经过一个路标,上面写着:“新希望防火区”。我在许多地方见过类似的标语。“新希望”即北卡罗来纳;“仁慈”就是威斯康星;“自由”便是佛罗里达;“天意”指的是罗德兰岛。这些地方本身似乎就没有过合适的名字,可是又一想,假如在怀俄明州有个地方名叫“自我”,全州的人都行动起来寻找这个地方,那一定令人满意的。
我在一天里积攒起来的兴奋的痛感,像太阳从云雾里钻出来一样,都变成了错觉。凯波美争加油站里有两个水泥柱子,曾挂一个有五层楼高的广告板。广告是想把游客从公路那吸引过来。九点过后或在周日,疲倦的司机开车过来发现加油站已经关门,便很可能加紧赶路到树荫旅馆过夜。(欢迎您,本旅馆有空调、温水浴池、彩电,欢迎使用维萨卡和万事达卡,有空房)。新近建成的北卡罗来纳85号公路向东几公里便到了15—501公路,交通并不繁忙。这个城镇一直待价而沽,最近在这个城的附近修了个研究三角园,使得所有的汽车可以到达的地方的地价都涨了上来,而且价格都很高。这样,许多成年人就离开了这里,青年人也因同样的原因离开了这里。八个月前,我曾在新希望防火区呆过。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我便搭上一辆卡车,卡车司机为了躲避重量检查而半路折回。
当我们经过房屋和商店时,我想的事可不像指南针那样慢慢地摆动直到对准了方向才停住。我往那个方向想问题才会好受一点。萨拉把车开进了加油站,超过了油泵,不得不把车倒回来。只听她在小声咕哝:“几次刹车都刹不住。”用手指了指路说,“我住在城外。”
“南边?”
“噢,准确点说靠西。”
我揣摸着让她带我离开那里还不能让她不相信。我有点饿了,想饱饱地美餐一顿好去对付前面的事。
“我不能去了,我想到城里过夜,明个儿一大早起来。”
“那可能是你的最好选择了。”她说。
“谢谢你让我搭你的车。”
“别客气。”
她付了油钱后便爬进了车里,驶进了茫茫的夜幕里,其情形如同一部糟糕电影的结局。她摇下了车窗,挥了挥手,看都没看就开车走了,这就是萨拉,伴着她的歌声,带着那张全家福,还有那搭载的经历以及对碧水和旷野的酷爱。在过去的两年里,我结识的人成千上万,有一个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种人永远不会表露出内心的紧张情绪,这种情绪在所有的不期而遇的相识者中是相当普遍的,同时它又妨碍我们彼此完全相识的必要性。
曾在一个月前,我说过在西弗吉尼亚寻找一个男孩。这个男孩见到我的钱后,他那乡下人呆板的面孔一下子就变成了城里人的模样。他还说他知道我在寻找什么,而且还知道地方,当天晚上就能找到。
他在什么地方抓到狐猴,放在何处,我都想像不到。听说一个动物园丢失了一只狐猴,这是无疑的。他把狐猴从头到脚都剃光了,只在上面留了一小撮,好像一个箭头(这是他附加的艺术品,显然不是我添加的)。他把狐猴染成黑色,还在狐猴身上涂上了磷光粉作为标志,并且把圆耳朵搞成尖形的,碟型的眼球前凸,像我描绘的那样,里外通红。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阴影太暗,也改变不了。手电筒一照,狐猴的眼仁又圆又小。尽管这种小东西的体形只有三岁孩童那么大(我指出这一点时那个男孩发誓说这是我要找的那种东西的后代,将来能长成大人的尺寸)但它皮包瘦骨,体形奇特,动物的脸膛常露出人的表情,真不可思议,叫人感到恐怖。那天晚上晚些时候,确切地就在黎明前。我溜进屋里找到那个男孩关着那个小东西的笼子,笼子是用毯子盖的。于是我用毯子裹着它,顺着公路走了五十多英里,放进了树林里。
那个小东西咬了我的前臂,爪子还挠了我的脸,然后才跑开。在那之前,我还有点愧疚,没有把它送到华盛顿,按原来的想法把它转交给动物园里的人。伤口很长时间才愈合,便依然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我不常刮胡子,偶尔刮胡子时,就看见了那伤痕,这才想起当时多么愚笨!
在汽车加油站的对面有一个烧烤店,是一个鞋型木质结构的房子,涂着红色,还装饰着霓虹灯广告。写着“保罗烧烤店”,还掉了几划,也许不久就会有人带着那多余的几划回来。停车场上有一个用黄色灯泡装饰成的箭头标志,灯泡一闪一闪从头到尾按次序闪亮,可是多数灯泡都坏了,那几个亮着的灯使整个广告像是痉挛似的,叫人看起来心烦。这地方看起来吃最后一顿饭可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是这种想法也不现实,特别是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
屋子里昏暗无光,有十几个人,但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保罗。厨房和餐厅中间有一堵矮墙,墙后面一位胖胖的黑人妇女在忙碌着。厨房里烟气缭绕,烤架上的肉在滋滋做响。一个女孩身着牛仔裤和一件印有“保罗餐厅”字样的保龄衫,她长得挺标致,丰满。只见她从椅子站起来,到记账员那儿拿起一个红色菜单把我带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这个餐厅仅有两个窗户,我的座位靠着其中的一个。我瞟了一眼油乎乎的菜单,便只要一份猪肉三明治和一杯可口可乐。
“没有可口可乐了,那该死的机器上午就坏了。您想来一杯啤酒吗?”
“这里有什么?”
她目光盯着天棚说,好像菜单印在天棚上面似的。
“百威,散装百威,瓶装百威;米勒,里特;史里兹,嗯,考司……”
“干白威。”
“一杯?”她微笑着记下了,“你和别人住在城里吗?我没有看你开车来,挺怪方的。”
“我不住在城里,只是路过这里,但是今晚我准备住在这里,这是因为开车送我来的人给我讲了些叫我高兴的事。”
“是吗?”她看了看我,似乎有点不相信,“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噢,听说有人在这周围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长着古怪眼睛的动物。”我用眼盯着她,“一只熊,或许还是一只狼呢。”
她摇了摇头说:“这一带出的事我大都知道,可没听说过这种事。”她眨了眨眼,整个脸都动起来了。
“我和政府方面有一定的联系,”我说,“同内政部有关系。我是研究生态学的。这事发生可能有一段时间了,你敢肯定你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我真的不知道,”她说,“哟,我得把你的菜单送过去,你不想在这儿坐上一夜吧。”
也许我就应当在这里住上一夜,早上醒来,外面下着雨,听到雨点落在屋顶上,或者看到大海中的地平线。我感到它的存在,可能在餐厅那堵墙后面一个远远的地方,在卡罗来纳漆黑的郊外。“他说的一定是在附近的哪个城镇。”我说。她回去把我叫的菜那张纸交给厨师,然后就走到记账旁边的一个椅子上休息。
窗外,夜幕降临,垦光闪烁。我记得今晚没有月亮。街道两旁所有的灯都亮了,人们三三两两来到保罗餐厅。我要的啤酒送来了,紧接着就把我要的菜也端来了,我不紧不慢地吃着喝着。
两年了。我早就该丢掉了。八周前就开不动了,那时我就该扔了。可是他们要四轮驱动汽车、卫星天线、两只狗,圣诞节和复活节期间来访的亲朋好友,我的想法要是能同他们的一样就好了。也许我应该做别的梦:每四年就买一辆新宝马车,各种信用卡把钱包塞得满满的。汽车旅馆当然不错,还有粉红色“火烈乌”可以坐,所有的不动产都放在前院。但是我永远忘不了家,永远是无法理解这里的人们做事的方式以及事情发生的方式。街道两旁的街灯呈桔黄色,柔和,在我眼里它像天上的星星那样遥远。
我吃完了饭,留下不薄的小费,到收银台付了款。
我问了一下往西边走怎么走,她说:“顺着这条大街,沿86号公路一直走,在信号灯那个地方穿过新希望公路,然后一直往西走就到了格林斯柏。”
餐厅外边很冷,我便把夹克衫的领子竖起来,还想从背包里掏出件衣服穿上。我几乎刚把保罗餐厅的门关上就听到门又开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了煎肉的滋滋声和洗餐具的叮当声。灯光下一个挺着啤酒肚,秃顶的人走进夜色中。他用眼斜看了一下灯光,看见了我便向我走来。
“你是萨拉的朋友?”他问,“我看见你从她的车子里出来。”
“今天下午才认识她,”我很礼貌地回答,心想他是不是萨拉的男朋友;看起来不像,“你是她的亲友?”
“邻居。”他说,瞬间我觉得这就是他要对我说的一切。“我听见你跟琳妮说你跟政府部门有关系?”他松了一口气终于说出。
“你在偷听我和她的讲话?”我问他。他点了点头,好像对这种偷听行为没有丝毫羞耻感。
“你这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与政府有关系的人,先生。”他说话时用眼打量着我。我耸耸肩说了句也许我不是,不管怎样你见过多少政府部门的生态学家,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他还在打量着我,弄得我心烦意乱,于是就走开了。他就跟着我,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又严肃。
“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长着奇怪的眼睛,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我止住了脚步问:“你见过?”
他向周围看了看,点了点头。
“你知道它在哪里?”
“也许……”
“带我走。在哪儿?”
我打开包,取出一沓钱,又从夹克衫里取出一沓。多的一沓是从蒙大那州的一个商人那里得来的,但是现在我不能管这些了。“这对我很重要。”我说。
他盯着十元票卷成的一卷钱足足有几秒钟,说:“把钱收起来,它就在我的工具房里,现在归你了。”
他叫戴尔,开着一辆54年造的福特车,车上贴着一幅巨大的粘贴画,上面写着:“我的妻子,理所当然;我的狗,可以进来;我的枪,坚决不行!”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好容易才集中精力听他说话。
“……去年,开始我以为是一只熊,一枪打中后才发现不是熊。天啊,好可伯的叫声,死亡般的叫声,如同凛冽的龙卷风穿过头颅。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但是它那第一声吼,叫我怎么都不能忘掉。”
“初夏,我高中刚毕业,和同学一起开车来到奥瑞根来玩。从那里乘船前往阿拉斯加。我在一条渔船上整整干了一个夏天,赚了一笔好钱。八月大家一起回去了。我和一个印地安人相识,便在高原上呆了二周。住在他那里可以听到狼群的嗥叫声。印地安人告诉我说这是狼在威吓北美驯鹿。其声音听起来如同整个狼群在曝叫。只有我才不管它,也许在谈论我的事。”他说得挺平静,但车开得却飞快,歪歪斜斜地拐过街角,几乎看不清在什么地方拐过。偶尔只见路旁在森林中间出现几块农田,还有信箱闪过。车子经过一幢房子时他用手指了指告诉我那是萨拉的家。房子没有粉刷,房角有些变形,看起来像是一个用汽车修理箱垒起来似的。我还能认出房子的前厅。
戴尔的住房更寒碜,一层楼房,白色铝制框架,黑色人造百叶窗,塑料灯杆,上面还有几个万圣节时绑上的印地安玉米缨和一个忽闪忽灭的小灯。所有这些在我们的车驶入外道时一下于出现在车灯里。几只猎狗,一只金黄色,一只是灰色的,叫了几声,摆出一副准备攻击的架式,一会就隐退到黑影里去了。
他没有告诉我工具房的位置。车一停,我就听到一种声音,但不是戴尔所说的那种受伤时发出的声音,而是猎人的呵声。一只猫咕噜声预示着龙卷风即将来临。
我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夜色无声无息地弥漫而来。我手抓车窗的格于来支撑自己。看来有点奇怪,这可不是我想要或该做的事。
“嗨,你好。”戴尔问,说着便走到我这边,打开了车门,“没事,我把它圈起来了。”
“它,”我不由自主地说,“就是它,”我下了车,跟他进了工具房。这是一个4×8英尺见方的小偏屋子,没有任何支撑物,看起来摇摇晃晃,根本不像戴尔所说那样结实。门也关不严,从门缝里露出蓝色的光,除了嗥叫声外还有那僻里啪啦声。
“等一下。”戴尔说着就掏出一串钥匙,对着布满乌云的天空找到那把钥匙打开了锁,把门抬了抬才拽开。
我曾经和那东西面对面地看过。一见那东西的刹那间,我的心像要跳出喉咙。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只要闭上眼睛,那小东西的影像就浮现在眼前,每每都叫我心有余悸,前额直冒冷汗。
我进来时只见它倒在电线上。我第一次闻到这样臭味和烧焦头发的味道。不一会儿它就倒在地板上,又弹起来落在电线的联结处。电线固定在墙上和屋顶上一个白色绝缘体上的。墙上还有一个临时配电盒。我这时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守着这东西的原因。那小东西不停地向我扑来,向那面白墙撞去,最后开始在一边踱步,终于坐了下来用眼睛盯着我,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这东西需要这种仇恨。
戴尔站在那里,带着一种隐约可见但又挥之不去的伤感看着它,其样子像是正在考虑修理一个管道需要一大笔费用似的。我几乎不能站立,感觉就像神经被拖出体内一样,又像园丁拔草,把草根从地里拔出来一样。而我心里所想的就是赶快跑。与此同时,夜幕下,满天星斗,奇特的肌肉在皮肤下运动着,光照到皮肤上就看不见了。形如猎犬的身上,白绿相间的条纹随着狗身子的运动起伏波动,闪闪发光,与呼吸同步进行,还有那清澈透底的眼睛,这一切叫我神魂颠倒。那红色的眼睛,充满着敌视和复仇,其情形不是放射,而是在捕捉,去折磨。
我慢慢地后退,躲开那逼人的目光,走进冷风里。
“你看不是那么好吧,对不?”戴尔没有恶意地问道。我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过去的情况要比现在的好,最近几周越来越坏。”
我一边走着一边考虑着。
“情况到底怎么样?”他问。
于是我就编了一个话题,“戴尔先生,这东西来自非洲,拉丁文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一家公司工作,这家公司组织一些富商到俄勒冈来狩猎和抢险。我的上司特意花了一大笔钱买下这小东西,可是跑了。我要是能够找到并且带回去的话,一定会得到一大笔钱的。”
“你是从俄勒冈过来的吗?”他说话时似乎有点不相信。
“是的。”我说,没有把这事捅破。他把话题给转了。
“这鬼天气,年年如此。咱们进屋谈吧。”
我和他一起进了屋,尽量不回头看。那狗还在不断地叫,那声音像是链锯锯松木时碰上了疤节发出的声。
“讨厌的风!”他小声地重复地说,“这一阵子下了好几场大雨,可是今年就怪了,到现在一直没有停过电。”
有一次,在蒙大拿州的草原上,我险些丧了命。那是一个黎明时分,天空乌云翻滚,广阔无垠的草原上黄草深深。我和一个商人像出膛的子弹在疯狂地奔跑,把追赶者远远地抛在后面。早些时候我可能经常这样做,后来才知道观测力的大小。我叫司机把我丢在尽可能远的地方,然后我再往回找。虽然没有找到,但是我知道它就在前面。我和商人在攀谈着。他给我讲他的家庭、工作和大草原的事;我记不得他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我记得一路上都是他在讲。听着听着,没有什么意思,我便睡着了。
我醒来时就感觉到离那东西很近了,也可以说就是那小东西唤醒了我。我睡眼惺松地对他说了些不着边的话,这时我注意到它就在车灯前面。
我们没有马上下车,倒是那辆车以时速70英里朝我们冲来。挡风玻璃撞得粉碎。商人急忙刹车,拼命地打方向盘。车轮在路上打滑,撞到马路边石上翻了过去。我系着安全带,没有甩出去,商人没有系,被甩出车外面。
那天晚上,天色苍苍,一望无边。我就睡在深草丛里。感觉到那东西会来杀我。那长长的黑瓜,尖尖的牙齿深深地插入到我的肉体里,把我撕成碎片,抛在草原上。那天晚上我做了不少噩梦,总是梦见那个商人变成一个奇形怪状、血肉模糊一团的样子。
那东西一直没来找我的事,一定是受伤了。第二天我步行来到三十英里外的一个小镇。我有一周的时间(那就是它出现在草原上向我靠近的时间)来分摊责任,一直到分清为止。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分清过。也许是我知道自己应该分担最大的一部分责任。那位商人在出现事情时突然打方向盘,我能责怪人家吗?我又怎能责怪猎人胆小而远离家园呢?
“我可受不了它那双眼睛,红得不能再红了。有时,我进来喂食时,它抬眼看我,眼睛里呈现出另一种灰颜色,或者是金黄色,湛蓝色,但通常是黑色的。可那东西一眨眼,眼睛就又冒出红色来。”厨房里有一张桌子,靠墙的上方钉着一个耶稣像,还有一个塑料十字架,耶稣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而他自己倒像是一个罪犯。我听到有人在楼上,或许是戴尔的妻子,但没有人下来。如果是他的妻子,我倒是想知道她是怎样对待她那个宠物的。戴尔起身倒了一杯咖啡,这时那金黄色的宠物突然撞到他的腿上,他慢慢地跪下来让它过去。“他妈的,狗是活着的最愚蠢的东西。”他嘀咕着,顽皮地使劲地推那条狗。可那小狗看着他还把头放在他的膝上。他拍拍小狗,挺惹人注意地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它是你的,我不会让它自由行事,每天变得更危险。交尾时我倒是想杀了它,但是我没有那样做,他可能有点恨我,但是我不能那样做。当然也不能让它跑到森林里去,更不能让它呆在家里和农场。因此如果你要是想要它,就拿去好了。”我双手交叉,没有吱声。
“得对它采取点法子,”我对他说,“我得去弄辆卡车和镇定剂……一辆卡车和镇定剂,一定得弄到。”
“这样我可以再留它在这里呆一会儿,等你把东西准备齐了,我送你回城。”
“有多远?二英里,三英里?”
“差不多。”
“那我走着回去,我喜欢在夜里走路,这样我可以思考问题。”
他耸了耸肩。他知道我是在撒谎,但是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他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后便送我出去。
“第一次见到这小东西时我就想到它会有用处的,你知道,我可以把它卖给迪斯尼乐园或别的地方,”他说话时带有一种伤感,“这样的事在人的一生中是不会出现第二次的,尽管我把它看作一个礼物,一个机遇,但是事情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从来没有指望从它那里得到什么,我是有过很多想法,但一个也没有实施。”
我想他没有从窗户那儿看我,可我还是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走着走着,就下起雨来,下起毛毛细雨来。
屋子和对面的小屋中间有一段电线。电线绕过后院的一个木桩,那木桩上插着一把小斧子。我把斧子启开,拉下电线,就坐下来歇口气。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或许它像从前那样睡着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戴尔把狗放了出来。它便跑来确认我就是早晨和戴尔呆在一起的那个人,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像是完成使命一样离开了。
屋里屋外的灯全灭了,我从黑暗处眼望那茫茫夜空。院子里灰茫茫的,像似披上黑色的暗纱;惟一能够见到的亮光就是路边电线杆上的变压器的指示灯在闪着光。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件汗衫穿上,再套上夹克衫。雨下得越来越大,刚才那又大又恼人的蟋蟀声渐渐地小了起来,但风摇动的松树发出沙沙声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一个小时后,我听到汽车驶近的声音,当我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时,车的前灯已经照亮了松树。
当时,如果我不及时地跳上公路,如果我不及时地拦住汽车,我可能就没有命了。那是一个可怕的计划,不久我又想出一个更好的计划,可是我没有勇气去实施。
我举起斧子朝电线砍去,就在斧子砍到电线的一瞬间,我赶快把手松开,只见断开处迸出火花,当时我眼前一片黑暗。当时,房子挡住了我开车的视线,而且里面传出一种声音。当时我不知所措,便跳到公路上,听见有狗的叫声。汽车曲折前行,前灯正好照在我脸上,顿时,我眼前是一片雪白的世界。我试图躲开汽车,但是汽车却从侧面向我撞来,把我撞到空间最后落到硬棒棒的石子地面上。
“噢,天啊,”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想尽一切办法呼吸,这第三个企图总算如愿了。可那痛苦劲却叫人受不了,也不值得。我想一定是肋骨断了,动都不能动,一动就痛得要命。我感到有双手搭在我身上,我极力想睁开眼睛看看,但是车灯的光太强了,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影子。“天啊,上帝保佑!”我又听到有人说:“看他的眼睛……”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灰色。再睁开眼睛时只见一匹绿色的野马跑过,于是我也起来跑,但是我却被远远地抛在茫茫的天宇之下。
狗在围着我转,不知道它是兴奋呢还是想加入这一行列。屋里的灯渐渐地亮了起来,这时戴尔来到前门:“天哪!这是怎么了?”他大声地叫着,但我还是在跑,这时听到后面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我还在跑,经过萨拉家和戴尔家中间的田地时我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空气似乎凝固成了液体;小河顺着田垅流淌。每跌倒一次,手就插到没膝深的泥里,弄得我好像宰牛的屠夫。借着闪电光,我看见萨拉家房旁挺立的橡树在大风里剧烈地摇动,好像要倒到房子上的架式,不知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先是撞到破损的用带刺电线做成的篱笆上,然后倒在地上,衣服挂碎了,皮也破了。我向后院跑,三条狗追着我撵,一条狗摇着尾巴,酷似专门捕狐狸的猎狗。另外两只狗围着我曝曝直叫。
突然间后门闪出一道白光,一个身着玫瑰色睡衣的中年女人走进前厅,一支手枪透过纱门瞄准了我的头。
“你这个家伙在干什么?”她恶狠狠地说。
“我想要……”我没有弄明白她说的意思,刚要说话,她气得直跺脚。
“来,看看你手。”我慢慢地照她话把手伸出来,这才意识到那表情多么难堪,浑身上下全是泥,湿得像个落汤鸡,衣服破旧难看,血迹斑斑,好像刚发过疯似的,从头到脚,一个十足的美国佬!我听见在我的身后有人拖着一把椅子走过,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她的身后偷偷地看。外面雷声隆隆,我也肌肠辘辘。
“对不起,打扰您了,夫人。”我很有礼貌地向她道歉。“但我希望能同萨拉谈谈,我需要一辆车回城里去,城里发生了事。”
“你不能离开这里,那里的情况会更糟糕。孩子和孩子他爹马上就回来了,到那时你还没走的话,那可就倒霉了。”
她往后院车灯照亮的地方四处看看,这时红色的大众牌车晃里晃荡地开进了车道。
“亲爱的,你就呆在车里吧。”她大声地喊。
我听到门吱的一声开了,只见萨拉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购物袋。“怎么样?”她问。
“妈妈要杀一个人!”五岁的小孩说。
“不要杀他,妈妈,我认识他。”萨拉央求说。
她没有扣动扳机。“难道你们要他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吗?”
“他不会惹麻烦的,妈妈……”
枪声巨响,我便滚进一个小沙堆里。远处传来狗叫声,接着是枪声,这时我才意识到枪没有击中我,子弹从我的头上飞过,我连忙站起来就跑,又滑倒在湿漉漉草地上。
狗还在向那个小东西扑去,猛烈地撕咬它,待我看到时狗嗥嗥直叫正在撕开它的喉咙。也不知道它是否死了,反正它没有呻吟一声。萨拉的妈妈正要往枪里装于弹,我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忙跑上去把枪抢下来,远远地扔到草地上。
“萨拉,回去!”我边往车里钻边叫她,声音刚一落下,又看见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我。我转动钥匙,汽车发出刺耳的声音,马达还在运转。萨拉打开车门挤在我旁边坐下。
我怎么也找不到倒车档。我每动一下右臂,都疼得像火燎的一样难受,好像全身都被火焰围着。萨拉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拉了一下停车闸的把手,使劲地把闸杆推向倒档的位置。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车窗裂成蜘蛛网状,但没有破碎。车棚上面,一双爪子在铁板上划出道道印子。我一松离合器,我们都往前冲了一下,萨拉尖叫了一声,但汽车的急刹车声压住了她的声音。还没有等它再向我们进攻,我踩上油门把大众车向后面开去。它在汽车后面疯狂地追赶,我把油门踩到底了,全速向后退,车灯上下一闪一闪的,灯影下的它像个魔鬼似的。发动机发出令人恐怖的响声。这时我才第一次发现倒车档的位置。我和萨拉使尽浑身的力气挂上档,把油门踩到底全速前行。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撞到车的后面,使我们俩的头碰着头垫上。萨拉挂上了二档,我便踩离合器,接着我们就开走了。这时我才第一次发现车内的录音机正放着愉快的《蓝色畅想曲》。
“我的上帝!”萨拉喘息着说。
“你一定是基督徒了。”我说。
“你说什么?”
“别说了。”
“我在问你呢。”
我叹息了一声,危机避免了,可我的肾上腺素像是丢了似的。身子侧面疼痛难忍;要是胁骨断了,那就得开车去医院,可是一想到那编得天衣无缝的谎言,就叫我筋疲力尽。“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过去是它在寻找我。现在又重演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在回忆她的事,想对她的能力做出判断,尽管对她了解得不多。“有时,你开始想躲避某些事情时,就难得停下不做。”我又侃起那些陈辞老调。她嘴里嚼着东西,好像听懂了我的话。我本想多说些事给她听,胡扯!想圈弄我,我早就看透了,我跟你说实话,对所有的人说真的吧。
“这狗……妈妈……。”过了好长一阵子她才说话。
“在狗的事情上我做的有些不对,但是你妈妈和姐姐要比你安全得多。”我对她说,“她们可能吓坏了,但你爸爸和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六年前,十一月份,爸爸和其他人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当时爸爸喝醉了。”
她的话压住了我的自怜,使我感到一片空虚,也不敢看她的脸,除了说些老生常谈的话之外,再也没有话可说了,我坐在那里一声不吱。
“我们在这里安全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泪好像就要掉出来似的。
“不太安全,”我托实说出。这时路面好像应了我的话变得弯曲坎坷起来。我使劲地转动方向盘,这时身子的侧面像似用什么东西捅了一样地疼。我用双脚踩住刹车,但是一点都不起作用。在这湿漉漉的路上,这辆小车就像一个油罐车。萨拉拉下了紧急掣动闸,车便滑向路边,开始在原地打转转。我很快就意识到方向盘从我的头上挤了过去,胳膊顶在脸上。当我睁开眼睛再看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十码左右。那辆大众车空转了一会儿,呼喇呼喇响了一会儿就没声了。我粗算了一下,从家到这里我们大约走了六七英里的路。
“我的车!”萨拉喊道。她冲了出去,绕着车直跺脚,脚下的泥水四溅。车的左边有两处破损,就停在用来固定铁蒺藜的一对桩子前边。“我的车啊!”萨拉说着便大哭起来,两手不停地捶打着车棚。这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抚摸着她的胳膊,把她的头搂进了怀里。我明白了这一切。过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安静下来,向后退了几步,不再哭了。
“我得走了”,我对她说。我能够感到它就在后面的什么地方,但我还得往前赶七英的路,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它善于短跑,而我则喜欢长距离跑。身子侧面不那么疼了……也许根本就没事。待我完全处于领先地位时我再去好好地检查一下身体。这时想起我那个装着钱的背包丢在戴尔家的车道上。总之,戴尔应该得到钱。
“等一下,伙计,什么事?你要上哪儿?”
“萨拉,没时间问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的狗和车都受损失了。……”我不喜欢那种说话的方式,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钱几乎都在那个包里,也许戴尔已经得到了,他可能和你对半分。我们之间能够相互理解,谁知道我在哪里?我得走了。”
“等一下……”
我记得在蒙大拿路边的一个景色:红色的马路和弯曲的金属。
“呆在这里,你这个蠢家伙!跟我来,好吗?还有八个星期就到二年了,一直叫我不舒服。你都看见了。你真的就想中止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她问得不多。总之就是把它带回去。我们不清楚那小东西是怎么走丢了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也从未想过把它带回去会这么难。但是这时走廊关上了或者转移了,我就找不到它了……他们就会把我给抛弃了,而不是我们把它给扔了。另一个门也许在什么地方开了,我们会找到它的。
萨拉希望我去,也许我应该去,可我倒没去想它。不过已经说过我真的不理解这里的人。
“我看有些事是不可能的,”她说,“有些事根本就不存在。我想同一个戴红帽子的乡下农民结婚,然后开始抚养孩子,在这之前,我想去干件冒险的事,我想……”
我没有对她说这是不可能的,尽管想一下最好客气一点才好。我没有上车,摘下了太阳镜。
“怎么样?”我说,敲了敲上面的照片。
她看了看,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对我说,“他们都去世了。”
“不是全部。”
“忘掉他们。”她说,停了好长时间才说出这句话,好像这话伤了她的心。
我摇了摇头说:“你不能。”
“我忘不了就在这里我失去了我们,我得花费了我毕生的时间来等待这种事情再次出现。”
“在这里人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只有失去。回家吧。上午,为这事写点曲子,如果我到了什么地方,我会惦记着你的,这行了吧?”
“不行,”她说,“这不行!”
我们又把那辆大众牌车开到路上,向北开去,一路上遮阳镜都没有放下,她不断往后看着那个小东西,就像一个赌徒在口袋里摸索自己那最后一个硬币似的。她把车开走了,就像那天下午一样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就把我扔在她遇见我的地方。
就在赫利索帕外面,我搭上了一辆从切维特开来的车,车的后视镜上印着“杜克大学”的字样。上车时,我有点迟疑,往南看了最后一眼,感到脑海中产生一种想法。车开后才想到就是在那时她也应该改变想法,那辆大众牌破车也许会开到街角。即使开来,我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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