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邀请是基思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也是完全不符合教授的个性的,所以,基思还没有来得及记起自己当晚与詹妮有约会,就接受了他的邀请。如果是珀蒂那样的古怪美女,或者是马吉那样的性感女人,可能会很难安抚,但是詹妮不一样,她对教授的邀请同样感到惊讶。
“你当然必须去。”她热情地说。
“从未听说他邀请过哪个学生到他那里。我有时在他是否认为我们是生存在另外一个星球的下人。”邀请没有指定时间,但是,基思认为在晚饭后一个小时可能是合适的。从沃特金斯教授和蔼的问候看,他的猜测是对的。
教授将他的客人领入他的小别墅的客厅。教授的别墅就在大学校园的边上。教授坐到一张睡椅中,为他们每人各倒了一杯雪利酒。在房间的角落,有一只皮毛灰松的老苏格特狗和一只皮毛光滑的瘦黑猫。它们从懒觉中醒来,分别用一声粗暴的咆哮和一声轻蔑的喵声表示它们对一个生人的怀疑。在接到沃特金斯表示基思是一位朋友的示意后,它们又躺下去,很快就将它们那悲伤的凝视藏到了低垂下来的眼睑后面。
两位男人坐在那里无言地喝着酒,不久,沃特金斯显然觉得无法找到什么话题,而他那种严厉的教师的态度,又让基思不敢做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沃特金斯终于开口说:“但愿叫你到这里来没有影响你的社交生活。”
“没有,”基思立即回答,然后又说,“我的确是有一个约会,不过我把它推迟了。”
“嗯。现在的姑娘肯定比我嘴里说的那些要善解人意。让我猜猜——是与那个漂亮的曼森姑娘约会吧?”
他这样说,让基思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个曼森姑娘”是指詹妮。他点点头,感到很惊奇:“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讲堂里从那一排排的脸上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如果你听我的意见的话——你不会的,年轻人从来不会听的——你应该与那个姑娘定下来,从此之后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他接过基思的疑问的眼光,接着说,“哦,是的,我知道你认为我是最后一个给你这种意见的人,而且我是一个终身都献给自己专业的人,但是,到头来,一切都……”他叹了口气,“我看着我的同事们及时结婚和养家,他们中有数不清的人尽管婚姻已经不行了,但还认为值得冒险继续这种婚姻。现在,你与一个像曼森姑娘这样的小姑娘在一起——以她那样的脑袋和你这样的脑袋,想想看你们会生产出什么样的神童。”他有点气愤地干笑了一声,“你会告诉我脑袋生产不了神童,当然,你是对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不是我叫你来这里讨论的事。”
他又往杯里倒满了酒。
“你的项目进展得怎样了?”突然转换话题是这位老人的一贯做法,基思对此已经习惯了。
“不好,”他回答道,“我想我是按照正确的途径来进行的,但是又多了一次失败。我把那些结果都打印出来带来给你看。”
教授点点头。“别管它们,”他说,“听我说得了。”
他在睡椅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要是我告诉你我已经解决了心灵感应器的难题,你会怎么看?”
基思的嘴张得大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他的眼睛回答了沃特金斯。他的眼睛指责教授让自己为了寻找真理去跟那些似乎是不可克服的障碍做斗争,而此时教授却说他已经证实了这些真理。
“我对你在那个项目所做的开头印象相当深刻,”教授接着说,“也有点担心,因为我认为在决定是否该向世界公布你的发现这个问题上,你还是太年轻了。我们物理学家所想的是科学方面的事情,但是越来越多我们的发现被用于填满那些贪婪的金库,或者使大人物更加强大。而不是为了全人类。”
“但是,像这样一种发现……”基思开始提出异议。
“是的。你能够想象得出它会被怎样利用吗?我也只不过在刚开始阶段。我的发现是合乎逻辑的,但是,我对它们的进一步开发还是一件很初期的事,也许它们在哪一天就会被送进博物馆去。”
“你为什么不发表呢?这不是一种该由你自己占有的东西。”基思的声音里既有一种怒气,也有一种激动。每一个真理的追寻者都希望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真理的人,而教授已经掌握了基思仍在苦苦寻找的所有答案。
“你是知道那会带来什么结果的。出版、演示、巡回讲课。好多年以前它们就已经无法迷惑我了。”教授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还有这么多的事要做。”
基思没有注意到他的酒杯又被加满了。他的头脑里塞满了需要得到答复的问题,但是,教授有更多的话要说。
“人生太短了,”他愤愤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又开口说道:“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已经伴随我一个月了。”他显得难以找到他要说的词句, “在你这种年纪——真的,我的身体很棒,我这一生身体都很棒——人是很容易自认为是不会死的。因此,当有人告诉你你只能再活两个月的时候,你也会吓晕的。”他对着基思震惊的脸点了点头。
“两个月,”他重复了一遍,“那还是在一个月之前。现在我已经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它让我感到气愤。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我在自己暂短的一生中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完成!”
基思坐在那里,用手指转着雪利酒杯,绞尽脑汁地寻找词句来表示同情或安慰,但是,在搜遍自己脑袋的各个角落之后,他却有了一种预感,并为这种预感而颤抖。
沃特金斯今晚邀请他来的唯一理由是将自己的心灵感应器的笔记转交给他。基思觉得,毫无疑问,教授一开始就乐意转交这个项目……但是,沃特金斯这时却将他的思想压了下去。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小伦纳?”他用他那种冷淡的学者口吻说,“是的,我想你明白了。”
基思决定要做得谨慎一点:“你是要帮我完成我的项目?”
教授摇摇头。“比那更好。”他说。
他打了个响指:“麦克达夫!辛恩!”那两只动物睁开它们带着疑问的眼睛,“过来,小伙子们。”
它们没有立即过来,而是在那里打哈欠,然后僵硬地从它们的睡篮里爬出来,伸个懒腰,蹒跚地走到睡椅旁,静静地承受着教授那消瘦得只有骨头的双手的抚摸所带来的不适。
“你看你前面,”沃特金斯说,“是一对动物,是世界上第一对除了原子之外被打碎了然后再物质化的动物。”
“什么?”基思凝视着那两只动物,“使它们失去物质形态,然后又使它们重新成形?”
“正如你所看到的。”
那两只动物对基思来说有着一种明显的重要性。
“等等!”他的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了。看到此景,老人笑了。“你注意到了。”他满意地说。
“我什么都注意到了。”基思回答。他看着麦克达夫背部那条长长瘦瘦皮毛灰松的尾巴和辛恩粗短的胡须。这些令人不堪入目的东西迫使他气愤地指责沃特金斯:“你失误了!”
老人挺直身子,傲慢地说:“我没有失误,事情都是按我的计划发生的。这个‘失误’——你是这么叫它的,是相当谨慎的。”
看着基思那受伤的目光,他接着说:“别担心。它们两个过去曾交换过眼睛、耳朵、腿、背和头。今天,就在你到来之前,我切断了它们的尾巴,这是一个临时条件,根本不疼。这对我想演示给你看的实验是必要的。哦,我是用无生物做了大量的实验之后,才将我的发现应用到生物上。这是我试图传授给你们年轻的物理学家的。我们为世界提供有巨大动力的发现。我们首先必须检查再检查,以确保它们不会被乱用。”他从睡椅中站起来。
“跟我来。”他说。
他打开房间角落的一扇门,里面是一间方方正正像一只盒子的房间,没有窗口,一片漆黑,直到他按下开关,房间里才被辉煌的灯光照亮。
“你的心灵感应器。”基思吸了一口气,不解地看着每一个转盘,看着挂在墙上的那些装饰得很好的控制盘的每一个开关。
“是的。”教授的眼睛对房间里的奇观显示出蔑视的神色,“恐怕还是一件很初期的事。辛恩!麦克达夫!”那两只动物顺从地慢慢地跑到干净的地方,而且,在沃特金斯把它们并排安放在一个位置的时候,很明显,它们也没有露出一点害怕或恐惧的迹象。“只是演示一下,将我原来做过的反转过来。”沃特金斯小声地说。
基思刚准备好,演示就开始了。教授在一分钟之内就让两个黑色的动物并排站在一起,把一个旋钮转一圈,它们因灯光而产生一种无声的颤抖,接着出现一阵空白的空间。再把转盘转一圈,它们就变回了没有缺陷、尾巴正常的动物。沃特金斯把它们带回到客厅。
基思发现自己在往杯子里加酒时手在颤抖。他声音发抖地问:“你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我是想给你点东西,”老人说,“好好地考虑一下吧。我经常告诫你们,检查再检查,嗯?”
“是的……是的。你是打算将你的笔记本留给我吗?”沃特金斯摇头。“我已经毁了我的笔记本。”他说。
“那么……是什么?”
“一些有价值得多的东西,年轻人。我要把我的脑袋给你。”
“你的脑袋?”震惊撒满了寂静的房间,“你的意思是……”
“是的。心灵感应器。”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基思说了这句话,但是在他那个经过高级训练的脑袋里,他正在寻找教授所说的话的真实含义。
“完全不是。你刚刚见证了一次很基础的实验。我请你相信我已经很好地将它又做了一次界定。除了让你取走我的脑袋之外,我不想有什么事发生到你的身上。我的脑。袋已经装满了我一生的知识和成就,你用你那年轻健康的身体带着它就是了。”
“另外,”教授讥笑地耸耸肩, “哦,嗯,在还剩下的短暂时间里我能掌握你的脑袋,我想。”
“但是风险是……”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做过很多很多次相同的实验。”沃特金斯站起来,表示基思的造访该结束了。突然之间,他显得很老、很累。“我同意把我的脑袋转给你,”他急躁地说,“我一生中所学到的、寻找的和提供的东西。有了这个开端,你今后所能取得的成就将会是无限的。现在,你走吧,考虑一下,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不过,请记住,只有一个月了,也许还没那么长时间。”
在随后的两天里,基思一直在他的计算机上工作。既然他看到这件事实际上已经在行动了,就得有一个了结。但是这事仍然使他感到迷惑不解。
到了第三天,他又来到了教授的别墅。老人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尽管离他上次来访只是很短的时间。
“我已经决定了,”基思说,“我做这个实验。”
沃特金斯点点头。“别把这说得像是你在做出一种牺牲。”他责备地说。
在他们并排靠在一起站在心灵感应器室中央的时候,基思感到有一点不安。沃特金斯用一个遥控装置来操纵那些旋钮。“等一下!”基思感到一阵恐慌,大声叫道,但是按钮已经被接通了。
“你瞧,怎么样!”他们出来一会儿之后,基思说,“我告诉过你它什么也没有。”他静静地有序地开始将那些控制盘从墙上扯下来,把那些转盘全都敲碎。
“你骗了我。”沃特金斯怒气中地尖声喊道。
“别急,教授。”基思一边对他说,一边感受着恢复活力的年轻的血液在干净的血管中流动所带来的快乐, “总是教你要检查,要查找毛病,查找是否被人利用。你没有这样做,对吗?”
年轻的基思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但是还是不够聪明,他太信任别人了。一个负责任的生物学家是不会那样的。如果他不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脑袋上,他一定会看到被转换的是身体。
他要是想将这一切告诉别人,人家就会说,哦,可怜的老沃特金斯!他最终还是患上了痴呆症。
基思,即原来的沃特金斯,用他那年轻强壮的双腿,健步走在大路上。或许,他甚至还可以找那个曼森姑娘,约她当晚出去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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