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汶把洋娃娃扔在地上,抖掉手上的蜘蛛。笑声在继续———不是他以前听见的笑声,也不是那个疯子的笑声,不过从这声音能听得出,这是个疯女人的笑,又高又尖又凄厉。
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让我看看你的脸,”他命令道。
“我的脸?”笑声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敢看我的脸?”
“没错,我敢。”。
“傻孩子,以前你见过我的脸,哦,对了,我想起你了。用你明亮的年轻的眼睛看……”
“你是谁?”得汶再次问道。
“你习惯了在半夜自言自语?”
这次却是个新的声音,得汶转过身来,伯爵恩·弗克比亚德站在门口笑着。
他把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朋友,你在和哪个魔鬼交谈呢?”
得汶什么也没说,土地神走近他,显然挺感兴趣地微笑着。“又穷又老的艾米丽·穆尔,可能吗?我只是今晚在家族历史书里读到过她,她是怎么从魔鬼岩上跳下去死的———”
“我不确定我在跟谁说话。”得汶对他讲,“但没有人会像艾米丽·穆尔那么友善和温柔,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切。”
“那么是谁呢?”
得汶对他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可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想知道,刚才你把谁带出了这间屋子。”
伯爵恩的脸在月光下显示迷惑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具有夜间飞行力量的孩子,我只听到这里有喊叫声就来看看。”
“伯爵恩,别跟我撒谎,我看见你带着什么人了,你把某个人带出了塔楼。我知道,你在跟我隐瞒一些事情,就像西蒙所做的那样。你和谁是一伙儿的,伯爵恩?告诉我,因为我会弄明白的。”
伯爵恩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我的孩子,我欠你一条命。我不会跟你对着干的,相信我。”“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谁住在这个房间?”
土地神悲哀地笑了,“我无法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么告诉我,什么鬼魂出没在塔楼里?我听到的是谁的笑声?和我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她说她以前见过我,伯爵恩,她是谁?”
土地神耸耸肩,看看四周。“我真不知道,我的小朋友,但如果房子里有鬼魂的迹象,我们最好离开,快点儿。”得汶叹着气,知道他不会从伯爵恩那儿获得更多信息了。突然他感到屋里升出一股热浪,这里的确有敌对的东西存在———一个他肯定还会遇见的东西。
他们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得汶停下来拣起无头娃娃,“这是谁的?至少你知道吧?”
伯爵恩用哀怨的眼睛瞪着他,“我想是过去从乌鸦绝壁来的一些孩子,恰好把洋娃娃落在了你发现它的地方了。得汶,最好不要再扰乱这房间了。”
听从了伯爵恩的话,他们下楼梯回去,伯爵恩用钥匙锁上门,并劝得汶别对格兰德欧夫人讲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想她会对我们俩的任何一个都感到不高兴的。”伯爵恩说,这是土地神所说的能让得汶相信的第一件事儿。
得汶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圣诞节前后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得汶很向往。他的父亲总是用花环绕在车门上,把蜡烛放在窗户里,他们步行到离家不远的纽约附近的考斯—詹克森森林,砍下一棵大松树,带回家用一串串的爆米花和那些大的旧式的圣诞球装饰。爸爸会酿一罐他所谓的肉桂酒,各种各样的果汁和香草的秘密混合物,所有的邻家孩子都很喜欢。得汶想起他的朋友,托米和苏圣诞节就爱在他家的点着所有的蜡烛又充满香味儿的房间里游逛。爸爸会抽他的玉米穗烟卷儿,就像圣诞老人一样。
事实上,爸爸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是像圣诞老人,红红的、圆圆的脸颊,白头发,眨着蓝眼睛,他没留胡须,但一直是个声音洪亮的愉快的老人。他死后,得汶惊讶地从罗夫那儿知道,爸爸实际已有几百岁了,不是一个监护人通常有的年龄,泰德·马驰、考斯—詹克森的技工,在现实中是达太·安德伍德,夜间飞行的力量监护人。然而,尽管爸爸看起来和圣诞老人很相像,树下却从没有很多礼物。哦,他确信得汶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玩具火车装置,得汶七岁时得到了蝙蝠人用的腰带,还有一次他们一起过的圣诞节的礼物是个CD唱机。他们从没有过很多钱。在这里,得汶的卧室几乎和他和爸爸在考斯—詹克森全部的房子那么大。
现在,只要让他能回到从前,他愿意放弃这些奇怪的能力和他尊贵的夜间飞行的力量血统,只想再作一个普通的孩子。回去和爸爸在一起,和托米、苏出去闲逛。
在乌鸦绝壁准备圣诞节使他感到很郁闷。坐在沙发上看亚历山大把圣诞袜挂在壁炉架上,得汶注意到他们在侯雷特·穆尔的画像下是多么不和谐。这一切都是当得汶注意到没有人为他准备圣诞袜时的感觉。
亚历山大似乎也看出这个了。“嗨,得汶,你没带来你的袜子吗?”
他摇摇头。
“嗯,那么你得做一个,格兰德欧姑姑把我们的袜子都装了许多糖果。”
塞西莉进到走廊里,说道:“你似乎需要更多的糖果,小胖墩儿。”
亚历山大冲她伸伸舌头,显然他仍是一个小胖子———尽管得汶认为他比以前看起来更健康了。亚历山大曾经常常坐在电视机旁一整天。但现在得汶让他改正了。
“我不需要袜子了。”得汶说道,“我不小了,不能要那些东西了。”
“你当然需要一个袜子。”塞西莉说,“我给你做一个。”
“非常感谢。”他微笑着说。
伯爵恩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得汶先生,你有个拜访者。”他说。
“一个拜访者?”
“是的。”他向客厅里打着手势。得汶看见马库斯在那儿,裹在皮大衣和围巾里。
“嗨!”得汶叫道,从沙发上起身向他的朋友打招呼。
“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说你想和我谈谈。”马库斯说,“你叫我时,你说等到我们俩独处时再说。”
得汶点点头。从他的肩膀看过去确定没人能听得到。“跟我去图书室,怎么样?”
他们很快地下了走廊,进到里屋了。
马库斯摘下帽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得汶,“怎么了?我预感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哦,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情……与你有关。”
“我?”
“嗯。”得汶停下来,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听着,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事情,但我不想你逃避现实。”
“是关于魔鬼的吗?关于地狱的?”
“不,”得汶实际上也不确定是不是,但他不想让马库斯害怕。“看,就在我第一次碰见你时我就看见你脸上有东西。后来我又看见了。”
马库斯皱着眉,“什么?像个丘疹?”
“不,一个五角星。”
“一个五角星,那是什么?”
平安夜到了,一场小雪使得塞西莉十分高兴。她盼望过个白色的圣诞节。房子里散发着妙不可言的气氛,烘烤饼干的香味飘进客厅。伯爵恩花了一整天时间在厨房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得汶知道,他除了是一个最强壮的男人,还是个好厨师。当然,得汶对他很警惕,所以,吃得很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得汶对自己嘀咕。“现在,我不得不担心自己可能被某个矮子秉承格兰德欧夫人的意愿毒死。”
后来,房子的女主人罕见地把他们都叫到她母亲的房间里见了祖母。老人用黄色的带着眼屎的眼睛看看每个人,看来,她除了自己的女儿任何人都不认识。
“你是我的情郎来找我吗?”这个因病卧床不起的老女人问得汶。
“不,穆尔夫人,”他告诉她:“我的名字叫得汶。”他专注地看着她,其他人正注视着房间另一侧的一大束鲜花。
“那名字———得汶———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吗?”
“得汶,”她重复着,“是我的情郎的名字吗?”
他叹口气,看到老女人的眼睛里没流露出任何表情。实际上这很悲哀:得汶曾经怀疑到格瑞塔·穆尔可能是有法力的女巫师,是她去年秋天在塔楼顶将他从西蒙手里救出来。此刻,他却觉得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她非常虚弱,要不是格兰德欧夫人扶她站起来,她几乎走不到几小步以外的那把椅子,在那儿,她接受了几个亮闪闪的、包装着的圣诞节礼物。她颤抖的双手,无法将它们打开,塞西莉移到她旁边,帮她打开包裹:一个是毛衣,另一个是披肩。
“是我丈夫送的吗?”格雷塔·穆尔有点激动地问,“他在哪儿?兰德夫在哪里?”
得汶为她感到极为悲哀,“你丈夫死在地狱里了。”他自己想着。“那也是你发疯的原因,也是你的家族禁用曾经辉煌的夜间飞行力量的原因。”
可怜的格雷塔·穆尔在椅子上睡着了。她女儿把她弄回床上。
“孩子们,你们下楼吧。”格兰德欧夫人告诉他们,“我一会儿就加入你们的活动。”
“祖母的确是个疯狂的老蝙蝠。”当他们向走廊走去时亚历山大说。
“放尊重些。”塞西莉斥责着。小男孩向她努努嘴和鼻子。
客厅里,三个年轻人在圣诞树下的地板上坐了下来,格兰德欧夫人来了,她允许每个人打开一个礼物。
亚历山大得到一本书:《汤姆·索亚》;塞西莉欣喜地得到了两条牛仔裤;得汶在标记着给他的盒子里拿到一双冰鞋。他感谢格兰德欧夫人。他实际上一直想要冰鞋,希望有机会在庄园的冰冻池塘里滑冰。她温和地笑对着得汶说:“圣诞快乐,得汶。”
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是真正的慈爱吗?
“她是真的想杀我吗?罗夫让我不要信任她。他不会放过她的。”
但是,得汶想起当恶魔弄伤他的脸时,她是多么温柔地对他,西蒙试图杀死他时,她又怎样拉住他的手。她是朋友还是敌人呢?她对他的关爱深深地藏在她冷酷的外表下?或者她不想让他走这条路。因为他憎恨她想否定她家族的历史?他希望神秘的声音告诉自己真相,但像往常一样,它保持着沉默。
“这下面的礼物没有一件出自我父亲。”亚历山大搜寻着,他注视着树的低枝下面。
格兰德欧夫人皱起眉,“不,那不是。”得汶能听出她很生气他的兄弟忘了自己的儿子———又一次忘了。“我确信他的礼物要晚点到,你知道圣诞节期间邮递是很慢的。”恰在那时,乌鸦绝壁大厅的前门开了,被大风吹得打着旋儿的一股雪花吹进屋来,得汶转过来,一个男人进来了,他的胳膊上夹着包裹。
男人喊道:“圣诞快、快、快乐!”
客厅里的人因难以置信被惊呆了!得汶看着格兰德欧夫人、塞西莉和亚历山大的脸。他们僵住了,没有表情。突然亚历山大打破了沉默,跳到男人的脚下,大喊:“爸爸!”
“那是我的舅舅爱德华!”塞西莉向得汶解释道,自己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亚历山大跑到了客厅。
得汶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只有格兰德欧夫人在她的扶手椅里,她的表情跟石头似的。
“说说魔鬼吧,嗯?”得汶提议。
她把目光转向得汶,“别用不恰当的词,得汶。”
“我的孩子,怎么了?”爱德华·穆尔把所有漂亮的彩色包装盒放在客厅的地板上,问道。他把亚历山大搂在怀里,狠狠地吻了一下。爱德华·穆尔是个大男人,高个子、宽肩膀,金色的头发和他姐姐一样好看,当他的目光落在她冷冰冰的、充满戒备的眼睛上时,他的眼睛四处转着。
他笑起来的时候,快乐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大酒窝。
“爸爸!我知道你会来的!”亚历山大喊着。
“你认为我不想和我亲爱的家人过圣诞节是吗?”他放下儿子转向塞西莉。“你好,小宝贝,你都长这么大了!”他温柔地拥抱着她。
“看到你真高兴,爱德华舅舅,”她说道,“你总会给这个房子带来这么多快乐。”
“这里总是需要快乐。”他说着,目光扫过客厅里的孩子们,落在他的姐姐身上,“圣诞快乐,阿曼达。”“欢迎回家,爱德华,”她说。不过得汶能感到她的语气并不真诚。
“爸爸,你该见见得汶了。”亚历山大说,拉着父亲的手来到客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哦,”爱德华·穆尔低头看着得汶说。他们握了握手,“阿曼达写信告诉我了,她是你的新监护人。”
“见到你很高兴,先生。”得汶说。
“得了,得了,朋友之间不用称什么‘先生’了。”他笑着说,“叫我爱德华,得汶,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伙伴的。”
得汶笑了,他第一次到乌鸦绝壁的时候,就希望爱德华也在这里,他的热情和友好会使刚来的头几个星期大不相同的。
爱德华现在转向姐姐,她还没起身向他致意。“亲爱的阿曼达,”他说,“抱歉我没能打电话告诉你我的计划,但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他向四围看看他们,”因为我有一个重大惊喜。”
格兰德欧夫人小心地看着他,“是什么,爱德华?又一个新的生意计划被暴风雪耽误了,以破费了家里几万美元的财产而告终吗?”
他笑了,不理她。“我注意到你雇佣了一个新的管家,阿曼达。一个有意思的男人,我在外面碰见了。他正在扛我的包。这么一个小男人还挺强壮。”
格兰德欧夫人的表情凝固了。
“哦,看,”爱德华·穆尔说,“现在他来了。”
得汶转过头,伯爵恩正扛着几个包通过前门。可不只是他一个人,他后面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拖地的粉色外套。
“亲爱的。”爱德华·穆尔作出邀请女人进入客厅的姿势说。
这时,格兰德欧夫人站起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地抿着嘴唇。“我想让你们都看到我的未婚妻,”爱德华·穆尔说,“我的儿子亚历山大,我侄女塞西莉,我的新朋友得汶,自然,这是我亲爱的姐姐阿曼达。”他充满爱意地笑着望着那女人,“这是我要娶的女人,莫嘎娜·格林。”
“你好。”莫嘎娜用平缓、礼貌的语气说。
她很漂亮,短短的黑头发,大大的褐色的眼睛。得汶迅速地看看她,又看了看格兰德欧夫人,然后低头看着亚历山大,他们惊讶地对视着。
“可能我得提醒你,爱德华,”格兰德欧夫人说,没有欢迎莫嘎娜来她家的意思,“你已经结婚了。”
他挥着手打断她,“这是一件技术上的事儿。英格里德的事儿没希望了。她的医生已告诉我很多次了。我已经对离婚采取行动了。”
得汶本能地把胳膊绕在亚历山大的肩膀上,毕竟,这里在谈论他的母亲。得汶知道,英格里德已被送到疯人院了。亚历山大也很少能想起她,可他听到父亲如此无情地描述他的母亲一定会很难过的。得汶开始猜想在爱德华·穆尔迷人的外表后面,会有更多的事情,一些残酷的事情。“我希望你们会慢慢喜欢我的。”莫嘎娜说,她的话带着一种口音,可得汶无法确定是什么地方的。“尤其是你,亚历山大。”
她蹲下来,使眼睛平视着亚历山大,他们握了握手。
“我知道我不会代替你的亲生母亲,”莫嘎娜友好地说,“但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亚历山大什么也没说。
爱德华转向他姐姐,“我们的好妈妈怎么样了?”
“还那样。”格兰德欧夫人眼睛不离莫嘎娜地说。
爱德华笑了,一只胳膊搂着未婚妻,“不管怎样,我还是想把莫嘎娜介绍给她。”
“今晚她已睡觉了。”格兰德欧夫人朝壁炉看了看说,“爱德华,告诉我,这次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至少呆到离完婚。”他笑着说,“当然,我还想在乌鸦绝壁结婚。”他大大地张开双臂,“祖先的家。”
得汶看到莫嘎娜的脸红了。
格兰德欧夫人的态度强硬起来,“行,如果你打算呆在这儿,那你也要帮我处理祖先的事儿了。”她说着眼睛离开这些人,盯着平台和石头悬崖的远处。“你知道我们现在有竞争对手了。”
“哦,行,你写信告诉我了。罗夫·曼泰基还在制造麻烦。”
“据听说他想再开一个饭馆,并成立他自己的捕鱼队。”格兰德欧夫人不再看周围,叹了口气,“莫嘎娜,告诉我,你在哪行做事?”
“我是个舞女。”莫嘎娜说。
得汶看到塞西莉马上得意地笑了一下。“芭蕾吗?”格兰德欧夫人问,可他们已知道答案不是这个了。
莫嘎娜犹豫着她的回答,于是爱德华插进来替她说:“我是在蒙特卡罗的俱乐部邂逅莫嘎娜的。”他说,“作为一个表演者,她的名字得到人们的欢呼,”他温柔地看着她,“她是块表演的料。”
“我能想像得出来。”格兰德欧夫人说,“那么,可以带她看看房子,爱德华,毕竟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什么———不过圣诞节了吗?”爱德华问道。
“晚上的礼物我们已打开了,而且现在夜也深了。”格兰德欧夫人看着莫嘎娜,“我看你也想打扮打扮,整理整理,我让伯爵恩给你拿壶茶来。”
“谢谢你,”莫嘎娜说。
得汶很同情这个年轻女子,他明白格兰德欧夫人多么冷淡。他也是这个家新来的,直到他跟塞西莉变成朋友,才不感到孤独。他决定和莫嘎娜成为朋友。她只有二十出头,看得出来,得汶想像得出,尽管爱德华能给她买貂皮衣服,莫嘎娜看上去也不会傲气十足。她太美了,尤其是那双大大的黑眼睛。
爱德华带莫嘎娜下楼了,伯爵恩拿着行李跟着他,随身带的圣诞礼物要明天早晨才能打开,格兰德欧夫人坚持说现在不能打开。现在亚历山大和塞西莉在树下坐好,格兰德欧夫人不出声地走出房间,像一只猫一样,消失在这栋房子里她想去的任何她想一个人呆着的地方。显然,爱德华回来让她很不高兴,或者是因为爱德华要娶莫嘎娜。
“那么,”得汶问亚历山大,“你怎么看待你爸爸带来的惊喜?”
“我不喜欢她。”他难过地说。
得汶皱起眉说:“亚历山大,她看上去不错。”
“不,她不好。”男孩把短胖的小胳膊叉在胸前,“一点儿也不好。”
“听着,伙计,我知道这事很难,因为你自己的妈妈还在那儿,不过或许你该给莫嘎娜一个机会。”
“不。”亚历山大气愤地吐着唾沫说。
得汶好几个月没见他这么暴躁了,他现在心胸狭窄、固执得像得汶刚到的那几周一样。
“好了,”塞西莉说,“我所要说的就是,我希望那件貂皮大衣是人造皮,我的意思是,那是多么俗气?我讨厌皮衣服,毫不留情地屠杀无辜的动物,仅仅为了人类的虚荣———”
“我认为那是你舅舅给她买的。”
“那不要紧,是她穿在身上。”她怒吼着,“她说的什么话?我还没听过那样的口音。”
“她从欧洲来。”得汶说,“她可能是———我不知道———法国人吧。”
“那不是法国口音,也不是意大利、西班牙口音,”塞西莉嘲讽地说,“她只是故意装出来的,努力让人听来有异国情调,其实她只是个品质低劣的下贱人。”
“你为什么这么贬低她?”得汶奇怪地看着塞西莉,“你们俩谁都不想给她一个机会。”
塞西莉仰起脸,“你喜欢她,对不对?”
“对,我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漂亮,一张漂亮脸蛋,就能让你在一个掠夺者想弄走我舅舅的钱这一事实面前变成瞎子吗?”
得汶笑了,“你听起来挺像你妈妈的口气,你知道吗?显然,她也是那么想的。”
塞西莉只是翻着眼睛。
“我要睡觉了。”得汶对他说,他厌烦了她的孩子气了。
“等等,”她让他站住,把手压在他的胸前,“平安夜我们别吵架了。”
他耸耸肩,“我没吵架,我只想让你们给她一个机会,新来这栋房子的人是很不容易的,相信我,我体会过。”
塞西莉发誓她会尽力,可是亚历山大,没这么发誓。
那天晚上,得汶梦见的全是莫嘎娜。那只是一场梦,可在他做梦的时候感到很尴尬,她走到他的房间,敞开她的皮大衣,露出一件黑色的宽松睡衣,她缩拢着嘴,呼唤着他的名字。得汶惊醒了,羞红着脸,感到很烦。
“上帝啊,”他对着黑夜低语,“她的确是个人物。”
他再也睡不着了,他辗转反侧,床边的时钟表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杯水,便踮着脚尖走出房间,进入安静的走廊。从楼梯上面的平台上,他看见客厅门半开着,里面有一束光,有人在那里谈话。他十分肯定那是格兰德欧夫人和她的弟弟,他还十分肯定他们在谈论他。“这是我想知道的东西。”他告诉自己,“可现在我的好奇心哪儿去了?”
那声音的回答使他吃了一惊:“或许,你有了其他需要关注的事情。”
得汶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可瞧瞧他自己他突然明白了,他看见他的拖鞋,再看看睡觉时穿的短裤和T恤———可是他看不见自己!似乎他的衣服自己在走。
“我看不见自己了!”
“哇,”得汶说,他的声音自己的耳朵听起来都感到奇怪,这声音来自他看不见的嘴唇。“好吧,”他想,“这是绝对最酷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我做了,可它实实在在发生了。”
“那是因为它想让你能找出你想知道的事儿,”那声音告诉他。
“咄,”得汶对那声音说。
后来音声来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它告诉他已知道的事情,或者很明显易知的事情。当然他知道自己不能避免被人看见地溜进客厅并偷听他们的谈话。他知道那可能是件十分没礼貌的事,可他要弄明白关于他过去的真相。
他扯下T恤和短裤,甩掉脱鞋,把它们放到窗帘后。他赤裸着身子走下楼梯,他感到挺害怕的,因为他仍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只是看不见而已,当一个台阶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声音时,他发现他还是能发出声音。
他进入客厅时,格兰德欧夫人抬头看了看,他轻轻地打开门够他正好进去,可显然她没有看到他,她正好走过他旁边关上门。现在他和他们都圈在这屋里了。
得汶做了个深呼吸,他害怕被发现被听见,尽可能轻轻地往远点儿的墙上靠住。
“那么,他发现了和夜间飞行的力量有关的一切?”爱德华问。
格兰德欧夫人点点头,“都怨罗夫。”
“或许我们能让他放弃他的力量,就像我们中其余的人。”
她摇着头,”爱德华,你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傻。你不知道是得汶的力量使他从那个疯子手里把你的儿子救出来吗?如果我们现在除掉他的力量……。”
爱德华嘲讽道,“可杰克森·穆尔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上次也是那样想的。”
他耸耸肩,“我们应该把这栋房子烧成平地。”他邪恶地笑着,“卖了更好,我们制造一场谋杀。”
“爱德华,这就是你的想法,不关心会有什么降临到这栋房子的新主人身上。”
他笑了。“他们遭殃总比我们强。”
爱德华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格兰德欧夫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你真认为我能通过离开这栋房子就能简单地从我们的过去中解脱出来吗?它一定会跟着我们的———就像我确定它已经跟着你一样,在地球上的整个旅途中。”
得汶能从爱德华·穆尔的表情中看出她是正确的,尽管爱德华拼命地想逃出这栋房子,可显然,他从来无法让这些悲剧性的事情远离他的脑海。
我注意到塔楼里没有光。”他说。
“那一直被小心地照看着。”
他冲姐姐傻笑着:“哦,真的吗?那是怎么弄成的?”
“不要紧,我会留意的。”
他端着白兰地向她虚伪地致意:“亲爱的姐姐,你是我所认识的最能干的女人。”
“过去是,可自从你出走离开后,就我一个人守卫这房子。”
“有很多负担吗?”他挖苦道。
她的眼睛冷酷地看着他,“你打算娶了那个女人后,让亚历山大跟着你吗?我希望你在婚礼后再开始一次全球旅行。”
爱德华笑了:“让亚历山大跟我?亲爱的姐姐,你应该情愿地担负起这孩子的监护,我不能让一个八岁的男孩儿成为我的负担。”
“可现在你有一个妻子,而且她看来想要亚历山大。”
爱德华摇着头:“亚历大山要呆在这儿,我不想要他。”
得汶为他的小朋友感到心碎。
“你跟她讲了多少关于魔法的事?”格兰德欧夫人问。
“一点也没说,你以为我疯了吗?”
“疯得像个狐狸。”她叹息着说,“小心点,爱德华,我不喜欢她。”
他做了个鬼脸,“不喜欢她什么?她是个招人喜爱的人,又很亲切。”他的嘴唇向上噘着,“更别提她的漂亮了。”
格兰德欧夫人微笑着:“我就是不喜欢她。”
“阿曼达,你知道,痛苦没有改变你。”
“晚安,爱德华。”
她转过身傲慢地走出客厅,他弟弟冲她嘿嘿笑着,添上白兰地,然后自己踱着步子出去了。
恰恰这时,得汶又变得能被人看见了。他不能确定为什么———可能他正集中注意力听他们谈话而不能保持隐形了。但他非常清楚一件事:此刻他完全正赤裸着身子站在客厅中间,他的衣服在平台上的窗帘后挂着。
在他决定该怎么办之前———跑掉,试试再隐形———一个声音把他吓得跳了起来。
“你在找这些吗?”
伯爵恩·弗克比亚德站在门口,一只手拿着得汶的衣服。
得汶冲向他,在矮子对自己哈哈大笑时一把夺过他的短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得汶问道,从头顶套上他的T恤。
“因为你不在你的房间,我来找你。”伯爵恩的脸变得严肃起来。“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你应该核查一下的事情。”
“是什么事儿?”伯爵恩倾斜着靠近他,他的小脸十分专注地抬起看着得汶。
“东跨院的地狱有一些骚乱,我能听见,相信我,我能听见那样的事儿。”
“你在说什么?”
伯爵恩的脸变得惨白,“愿上帝保佑我们,”他倾听着只有他能听见的一些事情说,“不过我认为有些东西正试图从地狱里出来。”
真荒谬,得汶下楼时一直告诉自己,地狱被封住了,门是闩着的,如果有些魔鬼要逃跑,得汶觉得声音一定早就警告他了。
他情愿亲自去东跨院查查情况,可什么也没发生,你确信如果他们处于危险之中,他的力量是会起作用的,那么伯爵恩一定搞错了。
“他一定搞错了。”
或者是那样,或者他是在撒谎———为了他自己某个邪恶的原因。
得汶仍希望他知道进入东跨院的一个自然通道,想让自己再次确认。进入地狱的门仍是闩着的,仍是不可能穿过的。但东跨院被封起来了,与院子里的其他房间隔绝了。得汶想去那里就像他想进入塔楼一样,那里有书———他需要读的书———还有一个穿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衣服的酷似得汶的画像。为了这许多理由,得汶想进入东跨院。那里藏着有关他的许多秘密,但他的力量看来却无法让他穿过格兰德欧夫人锁着的门。
走下通向他房间的走廊,他不否认土地神的话使他很紧张。伯爵恩知道他是这栋房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个能与魔鬼的攻击搏斗的人。但可能他的警告是个陷阱———像让他上楼梯的那类。得汶仍不能确定是否要相信伯爵恩,他希望那声音再告诉他更多的事情。
但,当他打开门进了房间,他就不用声音告诉他任何事情了,他感到一阵突然吹来的热浪和一种涌动着的力量———一个魔鬼就在附近!
得汶振作了一下自己,他的心脏开始在胸膛里怦怦地跳着。
“得汶吗?”一个恐惧又微弱的声音传来。
他向下看看,蜷缩在他床旁边的是亚历山大。
“我害怕,”亚历山大几乎哭着说:“以前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来了,它们回来了。”
得汶觉得在他旁边房间里的热浪明显地压过来。小男孩在睡衣里出汗、发抖。得汶用胳膊搂着他,把他拉到跟前。
“我要跟他们搏斗,亚历山大,”得汶发誓说,“我要把它们送回它们的地狱。”
“我觉得不行。”亚历山大说,“不是这个时候。”
得汶惊呆了,男孩的声音———冰冷、低沉,不是他自己的。
得汶向下看看,正好看到了亚历山大的嘴唇,他发现了满嘴的黄毒牙,他把牙放在得汶的左肩,咬他的骨头。
得汶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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