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通知,说是隆巴要在启航前24小时内约见我一次,尽管时间还算充裕,我仍然害怕极了。当隆巴召见你时,你决不会知道他要干什么,如果不是你自己的葬礼,那么就是另外一个人的。他绝对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只是喜上眉梢的时候并不多见,而一旦怒上心头,则足以使任何人胆颤心惊。
整整一天,我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而与此同时,却又在全身心地准备着每一个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早上赫勒把启航的大致时间告诉了我,而我还要假装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一整天都在马不停蹄地忙着离开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惴惴不安。
运送食品的卡车来来往往,把各种供给装进船舱。当赫勒问我船员在哪儿以及他们的人数时,我没能回答上来,因为我也被蒙在鼓里,隆巴连我也没有告诉。于是我说,我会根据床铺的数量配发供给的,最后配发的食物足够11名船员及两名乘客两年用的,其实花这么多的钱是很蠢的,他根本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想掩盖他的耳目。
虽然离中午还早,我却已经有点害怕走近拖船,于是想到了布利斯克欧号,打算在那里躲一阵子。然而,事不凑巧,博尔兹不在船上。我四处乱闯起来。办了几件毫无必要的差事,甚至还去办公室给一些毫无意义的文件加盖了身份牌。但最后连办公室也呆不下去了,因为老鲍彻一直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说我这一走大家就能愉快地在办公室多呆些时间了。
晚上7时, 两名“机构”的卫兵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并给我递了个眼色。一见到他们,你总是想尽力从他们脸上查出些苗头,你会注意他们拿枪的方式,是背着的还是端着的,然而你却根本无法看出任何端倪。就这样,当我发现他们并不是把我带到隆巴的办公室,也没有去斯皮提欧斯,而是朝城外驶去时,我越发感到惴惴不安了。
走了很长的路,我们乘坐的巡逻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我看到旁边的旷野里停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艘被飞船联队称为“大炮”的飞船,它真正的名字叫“太空战斗机动飞行炮”。它有两名驾驶员,上面装备有翘曲式驱动装置以及目前最大口径的电击炮。它没有豪华的装饰,也没有舒适的设施,它就是它,整个儿一门巨炮,而那门大炮可以在顷刻间将一颗星球化为火海。
我认识这艘船,它通常被隐藏在斯皮提欧斯附近的地下机库里,实际上是隆巴的专用船,是他在很久以前非法地秘密改装的一艘飞船联队船。它不同于标准型号的船只,坚固的甲板可以抵御任何地面攻击,甚至连军舰也对它无可奈何。它的速度并不太快,但它有沃尔塔尔联盟帝国最危险的武器。我曾听说他经常在夜间乘坐它自由地穿行于天空,先进的反回应装置使他成功地躲过了一切监视系统。
卫兵用升降板把我送进了它底部的舱门,然后我在黑暗中爬进了双人驾驶舱。我摸索着爬上了副驾驶座,还没来得及扣好安全带,发动机一响船就起飞了,至于谁在驾驶台上,我不得而知,也许是一位曼科魔王!
“我想让你知道一个秘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你会听到一种声音,它会让你深信不疑。”驾驶台传来的是隆巴的声音,那总算不是一位曼科魔王,然而话说回来,曼科魔王也许倒值得信任!
我们开始往上飞去,沃尔塔尔的两颗姊妹卫星刚刚升起,绿光洒向了下面的整个大地。我们转向时,光线透过厚厚的装甲挡风板,怪异地照亮了驾驶台。没错,正是隆巴,他没戴头盔,我们去的地方肯定不会太远。
他仿佛心情并不太坏,但其中包藏着什么亦未可知。他说:“我发现一个泄密案,你知道,就是赫勒被捕那天晚上登出来的。我盯上了一个人,他并没有起疑心,当然是费了不少工夫的。不过我们终于发现他在街上和一个记者接上了头,他们虽然没有交换情报,但那已经足够了。
“那个记者叫布拉特·莫尔蒂夫,他并没有写那篇文章,不过记者有的是朋友。你绝对猜不到泄密人是谁,就是飞船联队的那个传令兵,也就是那个被赫勒折断手腕的笨头笨脑的家伙。当然他没有承认,但这年头你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他们都在跟我们作对,不停地策划阴谋,策划着各种阴谋。
“所以昨天夜里我们抓住了布拉特·莫尔蒂夫,他拒不认罪,我们只得把他老婆抓来,他终于招架不住了。就这样飞船联队那个家伙,还有记者和他老婆都被处死了。我知道你很关心这件事,所以我想还是跟你说说。我们必须消灭吃里爬外的变节者,还有那些嘴巴不紧的人,他们都是些人渣。”
我对那件事不仅毫无兴趣,而且已忘得干干净净。再者说,我知道报界可以有许多途径了解到赫勒的秘密使命,连飞船联队情报处都知道,而且报纸压根儿就没有提到绑架的事。我弄不懂隆巴为何对我提起这档子事,不过隆巴毕竟生活在他自己的神秘世界里。
船行驶得不十分快,也不太高,隆巴甚至连内部空气阀都没打开,绿光把下面的世界变得怪异而诡异。
突然,在幽幽的绿光中,隆巴像一位研究院的教授一样,开始了一番即席似的讲演:“任何一次成功的革命或政变都要求革命者建立一个坚实的根据地,这个根据地应远离统治者的军事力量,没有这样的一个根据地,就不可能推翻现存的统治者。”
是的,完全正确,这一点连小学生都知道。如果革命者没有一个秘密的而且不为统治者所控制的活动地点,革命一般是难以成功的,这在小学课本上写得清清楚楚。
“听着,”隆巴放下了他的教授架子,语气变得粗野起来,“你现在正完全控制着那个根据地和它的一切供给,你必须对我负责,决不许失败。”
我稍微振作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诡秘的夜晚带我出来遨行:他不想让任何人觉察我们之间的会面。我也已经知道“布利托—行3”是沃尔塔尔无法控制的一个秘密根据地,我总认为让一个愚蠢而原始的星球充当这样的角色是十分可笑的,而且简直是莫大的嘲弄。
隆巴两只手熟练地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他不需要再去操作,身子向靠背上仰了下去。
船慢慢地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声音已经无法听到,我知道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宫廷城就座落在几英里以外数千英尺的下面。一眼望去,它只是地面上的一个空洞,背后的山脉以及成排的宫殿被巨大的太空磁力线效应紧紧地笼罩起来,山脉中的黑洞将山脉本身以及整个宫廷城变得无影无踪。由于不受多余辐射的干扰,整个地区在时空上要超前13分钟。
它是坚不可摧的,没有人能够进攻它,它其实根本就不在那里,在将近12.5万年里,它抵御了所有的攻击,你是无法去打一个此时此刻并不存在的东西的。
许多星球帝国都把它们的中央政府建在隐蔽的小行星上,以躲开敌人的进攻。沃尔塔尔帝国就是如此,任何现代化的战斗手段都无法伤及它的皇帝,沃尔塔尔联盟帝国可谓是星系历史上最稳固的政府。
它就在那里,却又不在那里,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空洞,还有周围幽幽的绿光。它总是让我感到不安,那不仅仅是因为有朝一日一旦山脉的质量失衡就会发生爆炸,还因为在它神秘的巨掌里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权力机构。
隆巴正摆弄着大炮的发射装置,这门巨大的电击炮虽然厉害无比,但在这里它却一点用途也没有。尽管如此,隆巴弯动的手指仍令我越发感到不安。
“看到了吗?”隆巴说道。谢天谢地他总算把手从发射装置上拿了下来。我当然什么也没有看到。“那里身穿朝服的大臣们正在策划阴谋对付我。”
他的话是有道理的,联合情报机构肯定时常让那些人感到害怕,尽管他们把它看作自己的工具。
隆巴猛地挥了一下手臂。“这里以及所有沃尔塔尔联盟帝国行星上的人,都在寻机置我于死地。”
啊,这话我绝对相信,想想联合情报机构是如何对付他们的吧,它憎恶他们,劫持他们,无缘无故地宰割他们,他们无疑在等待时机到来。
隆巴叹了口气。“所以说,我知道你会同意的,索尔顿,惟一可行的解决手段就是接管宫廷城,夺取皇家政权,然后合法地运用这种权力把他们斩尽杀绝。”
我知道这就是他的计划,我一直认为这种计划是有点过激的。
他一定是觉察到了我的保留看法。“我有杰出的才能,有坚定的意志,要接管政权,我是惟一的人选。大臣们太懦弱,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点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接着他又说道:“因为首要的问题是接管宫廷城。”
谁也没有成功过,没有人认为那是可能的。
隆巴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不过我们有‘布利托—行3’上的供应基地,而且我们还有自己的武器。”
他掏出一瓶药丸丢到面前的大炮操纵架上。我见过这种瓶子,里面装的是美菲德林,是地球上美国纽约生产的一种强效安非他明。
他又掏出一包用玻璃纸包装的白色粉剂,那是土耳其海洛因,上面的编号表明它是上次布利斯克欧带回的货物,目前安然地存放在斯皮提欧斯监狱里。怪异的绿光照在上面,它就像令人胆寒的毒蛇干剂。
他用手指了指两样东西。“这就是我们的炮弹。”他微微笑起来,“而且是剧烈的炮火,沃尔塔尔人的高级神经系统对它们的反应要比地球人高出5倍。”
他向我转过身来,表情十分严肃。“所以这就是你必须控制“布利托—行3”的原因,你必须保证炮弹源源不断地运来。这些武器要等些时候才会生效,几个月,或者几年,不过我们可以不停地发射,我们可以耐心地等待。
“总之,我们必须保证绝对的垄断权。这里的化学家也许能掌握合成方法,但他们生产海洛因时,其中的基本成份吗啡会很容易被识别出来。不过,在让大臣们上瘾以前,在那些人还没有丧失抵抗能力以前,我们的垄断权仍会面临威胁。这里我自有办法对付,你的任务是必须保证‘布利托—行3’基地的绝对安全。”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话音里带有一丝恳求的口吻,所有这一切对他都太重要了。隆巴,这位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土耗子,大臣的头衔对于他来说永远是不可企及的。“我当了皇帝后,索尔顿,联合情报机构就交给你了。”
我不自在起来。这些话哪怕只是听他说说而已,也足以会招来灭顶之灾的。
接着他非常严肃地说道:“这个自命不凡的口口口赫勒对我们是个很大的威胁,他靠了一次愚蠢的运气搅了进来,竟然不知道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必须保证严格控制他在‘布利托—行3’上的一切活动!”
赫勒的介入使他愤激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看不清的宫廷城。“这些愚蠢透顶的白痴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赫勒身上,真是大错而特错了!他们应该清楚10个赫勒也决不是我的对手!”
我还没有来得及吃惊,就听到他大笑起来,而笑声里却不见丝毫的快意。他转身拍了拍我的膝盖。“真是个绝好的妙计,索尔顿,啊,你可真聪明,我眼力不错,算是挑对了人,只有你才会想到用那个下流的婊子去缠着他,就是克拉克女伯爵!”
我打了个寒颤,他竟然知道!
“高明,太高明了,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婊子去管着他,手段快赶上我了,她有成堆的机会宰掉他,可惜她还没有下手。”他对此一笑置之。
谁告诉他的?斯内尔兹!一定是斯内尔兹!我突然感到被间谍重重包围了。
然而,隆巴只管唠叨着。“不过,即使明天起飞以前她仍不动手,他也不会有多少活头了。”他掏出了一叠文件。“你已经知道,我给你派了拉特和特伯这两个最优秀的间谍到地球去,他们会像影子一样一直跟踪着他。这是要拉特立即执行的计划,是与赫勒身份有关的,你一到那儿就交给他。我能够想出一些办法,同克拉克女伯爵相比,这些手段要高雅多了。”
我打开了文件,虽然在暗淡的光线下不易看清,但能够看到的有限内容已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了!
在“布利托—行3”上,身份卑微的人以及罪犯也和其他人一样,可以通过正常的社会程序获得绝对控制整个星球的权力,这种现象在其他星球上都是绝无仅有的。而也许正是这一点对隆巴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使他不仅详细研究了它过去和现在所有的文化及社会模式,而且还将其完全引入了自己的计划。在地球上,有一个人及其整个家族,就是通过这种模式成功地步入了权力的顶峰,他控制着星球上所有的能源公司、医药公司、金融公司以及包括各级政府在内的一切权力机构。虽然他并不知道,但我们早已开始和他做上了交易。他的名字叫德尔伯特·约翰·洛克辛特,我们的运作准则之一就是决不做任何有损于他的事情。
而隆巴命令拉特设法搞到的竟然是那位巨头之子小德尔伯特·约翰·洛克辛特的出生证明,以及其他有关的身份证件!
我的天,这是在铤而走险!
隆巴一定看到了我的表情,被逗乐了。“我之所以不同于别人,那就是因为我能准确地预料到事情的真正后果。只要赫勒在美国一露面,声称自己是小德尔伯特·约翰·洛克辛特,立即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这个名字太响亮了,它会马上传到老洛克辛特的耳朵里去,赫勒立即就会遭到逮捕。老洛瓦辛特掌握着那里的一切生杀大权,赫勒踏进那个社会不到十步就会被抓起来。他进了监狱,我们也就省心了。也许他会不死心,嚷着告诉他们自己是外星人,那样他就会被当成疯子永远地呆在疯人院里,我不会猜错的。”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必须保证不让赫勒携带其他身份证件。”我说。
“明白了就好,”隆巴说,“现在来谈那艘拖船船员的事,我说过这事儿我会办理的,而且已经办妥了。我们很走运,有几个在星际间航行的飞船联队军官,他们驾驶的是装有未来过去时间驱动器的飞船联队货船,前不久他们发生了兵变,偷了一艘船打算干海盗的营生,飞船联队的巡逻舰抓到了他们并进行了审讯,但他们被处死时给我们的人用掉包手段救了下来。
“他们一行5人, 一个船长,两个舵手,另外两个是工程师,对那艘拖船来说足够了。他们是逆曼科人,一个很久以前因典礼祭祀而被逐出曼科行星的民族。他们憎恨飞船联队,憎恨曼科国,啊,但愿他们也憎恨赫勒!我会让你了解到他们更多的情况。这就是你们纯洁的船员。”
他坐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宫廷城那看不见的空洞,当我以为他的话已经说完时,他看了看表,皱着眉头又说了起来。
“早些时候,当我刚听说那艘□□□拖船时,我曾命令两架武装飞船在地球基地待命,那四个飞行员不属于你管,他们有自己的任务。假如那艘拖船在那里不规矩,或者赫勒要在当地使用,我们的武装飞船将受命将其击落。武装飞船不久就会到达那里。”
我感到很冷,绿光是冷的,他的脸也是阴冷的。我真希望武装飞船出现时我不在船上,我们的船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它就是一艘拖船。
“还有两件事。”隆巴说道。我知道决不会是什么好事,但至于是什么事情心里却没底。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只要赫勒有得逞的迹像而你又无法阻止他,你就要不顾一切后果。”他用手指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下面的话:“你要杀了他!”
他的注意力又转向了宫廷城,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然而那里是什么也等不到的,它只是一片空白。
他看了看表,又转过身来。“最后一件事,”他声音里充满了敌意,“我给你周围的一个人下了密令,你不许怀疑那人是谁。密令的内容如下:假如你不能操纵‘布利托—行3’基地,假如你不能保证我们的炮弹源源不断运回,假如赫勒把事情搞糟了,假如你对我采取任何欺骗手段,那个人将奉命把你杀掉!”
我感到冷冷的绿光变成了寒冰。
隆巴又在看表,他突然向我竖起一只手指,脸上出现了从来未有过的极乐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啊,终于出现了!你听见了吗?”
我什么也没听到,那里只有宫廷城的空洞,只有狰狞可怖的绿光,就连这艘船也是防声的。
当时,我看上去一定有些恐怖。隆巴加重了语气说道:“听,声音!我带你来就是让你听听这个声音的!”他坐直身子,使劲地听着。“就在那里!那声音又出现了:‘隆巴·希斯特!来当皇帝吧!沃尔塔尔的命运祈求您快登基!’”
他慰藉地坐了下去。“那声音你已经听到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天数,你来这里作证我真是太高兴了。”
一种信念强烈地驱使着我,就像一个个的疑团滚动着突然聚集在一起,我与隆巴所共同经历的一切都在今晚这一瞬间形成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事实,就在今晚这一瞬间,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一个权迷心窍的自大狂,一个患有听力幻觉症的精神病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今晚这一瞬间重叠在一起。
我惊呆了!
隆巴·希斯特是个十足的疯子!
我竟然落到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疯子的手里!
而且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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