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对年轻漂亮的日本夫妇,冈柏夫妇他们曾光顾过罗伯特·奇尔丹的工艺品店,他们周末前打电话给他,邀请他去他们公寓做客,他一直在等待他们的进一步消息,他心情很好。
  他提前关掉了美国工艺品公司的门,叫了辆人力车向冈柏住的街区驶去,虽然没有白人居住在那儿,但他了解这个区。人力车载着他在弯曲的街道上穿行,街道两旁是草地和柳树,奇尔丹仰望着路边的现代公寓大厦,为这些宏伟的建筑设计赞叹不已,熟铁打造的阳台,高耸而又摩登的廊柱,色彩缤纷,各种材料都用上了,都是建筑艺术的结晶。他清楚地记得大战以来这里只不过是一片瓦砾。
  一群日本小孩在外玩耍,看着他什么也没问,然后又回头去玩他们的足球和篮球。但他想大人们不会这样;那些衣冠楚楚的日本青年人在停车或进出公寓大楼时,却极感兴趣地注视着他。他们也许在纳闷:他也住在这儿吗?许多年轻的日本商人下班回家……甚至商贸使团的头头们也住在这儿。他注意到停放在这儿的凯迪拉克轿车。人力车拉着他靠近目的地时,他变得紧张起来。
  一会儿,他登上了往冈柏家去的楼梯。他想此次是被邀请来做客的而不是谈生意的。自然他得好好打扮一番,至少他应对自己的外表自信。他想,我的外表,是的,不错,我看上去怎样?不会让人失望的,我不属于这儿。在这个国家,白人开垦并建造了他们最好的城市。我成了国家的局外人。
  他沿着铺了地毯的门厅来到要找的门口,按了按门铃,门马上就开了,年轻的冈柏太太穿着丝绸的和服扎着宽腰带,她黑色的长发结成发髻,垂在后颈窝,光彩照人,笑哈哈地表示欢迎。她身后的起居室里,她丈夫手里拿着酒向他点头示意。
  “奇尔丹先生,请进。”
  他哈着腰走进房间。
  室内布置雅致而简朴,家具不多,只有灯、桌子、书架和墙上的画儿,但具有一种难以置信的H本特点。用英语难以表述。在普通寻常的东西中寻找一种超越精心制造和华丽的美,这种美就是整洁和条理。
  “喝酒吗?”冈柏问,“苏格兰酒加苏打水?”
  “冈柏先生。”他开口道。
  “我是保罗,”年轻的日本人指着他妻子,“贝蒂,你……”
  奇尔丹嘟囔着:“我叫罗伯特。”
  坐在舒适的地毯上饮着酒,他们欣赏着日本十三弦竖琴音乐,这是新近由H本HMV公司出版的,相当流行。奇尔丹注意到整个唱机都是隐蔽式的,连扬声器也不知在哪儿。他弄不清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不知你的口味如何,“贝蒂说,“我们弄稳妥些,厨房的电炉上正烤着牛排,同时还有烤土豆就酸乳汁和香葱,谚语说道:用牛排招待首次做客的朋友是不会错的。”
  “非常感激,”奇尔丹说,“我很喜欢吃牛排。”事实是这样的,但他很少吃到牛排。因为中西部的畜牧场再也不往西海岸送那么多的牲畜。他也记不清他最后一次吃上好的牛排是什么时候了。
  该是他展示礼品的时候了。
  他从大衣的袋里拿出用薄纸包好的小礼品,他小心地把它放在小桌上,这夫妇俩立即注意到了。他说:“一点小意思,谨表示我很高兴来这里的感激之情。”
  他打开纸包,把礼品拿给他们看。
  是一世纪前新英格兰的捕鲸者雕刻的小象牙,非常小的艺术装饰品,叫做雕刻艺术品。他们的面部表情表明他们对老水手在业余时间所雕刻的艺术品的理解。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它更能代表过去的美国文化。
  沉默。
  “谢谢。”保罗说。
  罗伯特·奇尔丹鞠个躬。
  这时在他心里也获得了一时的平静。这种奉献,这正如《易经》上说的——祭奠之酒。这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他开始摆脱先前感到的些许焦虑和压抑。
  他收到了雷·卡尔文给柯尔特44型左轮手枪的赔偿,还加上保证不再发生此类事情的书面文字。即便这样也没使他心里舒坦些。只是在现在,不相关的情境中,似乎他一时对那些事情朝不利的方面发展失去了感觉。和谐萦绕着他,柔和的灯光,他认定这就是平衡和均等。这两位年轻的日本人很接近“道”。这也是我和他们以前产生感应的原因,我通过他们感受到了“道”,并亲眼瞥见了“道”。
  他想弄清楚,确切弄明白“道”是怎么回事。“道”就是先放出光明,接着流进黑暗。两种强大的力量相互影响,这样的话总会有更新。就是它使之不灭的道理。宇宙永远不会消亡,因为当黑暗似乎要吞噬一切时,真正是超强的、新的光明之希望又在渊薮之地再生了。这就是“道”之路。种子一旦落下,它就扎根于大地进入泥土。人们看不见它在地底下,它孕育成生命。
  “先吃点点心。”贝蒂说着就跪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些奶酪饼干等等。他感激地拿了两块饼干。
  ‘‘近日有许多重大国际新闻,”保罗一边说一边啜着酒,“我今晚开车回家时听到广播,播送慕尼黑举行了盛大国葬包括五万人的集会,还有红旗什么的。遗体现在放在那儿,供忠诚的市民瞻仰。”
  “是的,的确令人悲伤。”罗伯特·奇尔丹说,“本周初的意外消消息。”
  “日本《时报》今晚报道,据可靠消息透露,冯·希拉克被软禁了。”贝蒂说,“党卫军的命令。”
  “糟透了。”保罗摇摇头说。
  “无疑当局是想保持秩序,”奇尔丹说,“冯·希拉克以急躁任性出名。甚至做出鲁莽的事来。和过去的R·赫斯非常相似。叫人想起对英格兰的疯狂飞行。”
  “日本《时报》还有什么报道?”保罗问他的妻子。
  “国内充斥着混乱和阴谋。陆军部队从这调到那。边界关闭,不许进出,国会在开会,各抒己见。”
  “这使我想起我曾听过戈培尔博士精彩的演说,”罗伯特·奇尔丹说,“大约一年前,收音机里听到的。充满机智的抨击和演说,像通常一样,听众的掌声不绝,整个演讲都充满激情,当然全都是出自阿道夫·希特勒的思想。戈培尔博士是纳粹的头号演说家。”
  “确实如此。”保罗和他妻子都点头表示赞同。
  “戈培尔博士有着优秀的妻子儿女。”奇尔丹接着说,“都是些出类拔萃的人物。”
  “是的。”保罗和贝蒂都赞成他的见解。“和那儿许多的大人物比较,他是个有家庭观念的人,”保罗说,“性道德成问题。”
  “我不会这时散布谣言,”奇尔丹说,“你们不是说罗埃吧?那是古代史,早已被忘却。”
  “多考虑考虑戈林的事。”保罗说着慢慢地啜着酒又仔细地打量杯中的酒,“犹如罗马式的饮酒作乐的各种狂欢故事,听了都叫人心惊肉跳。”
  “一派胡言。”奇尔丹说。
  “得啦,这个话题不值得讨论。”贝蒂老于世故地看着他俩道。
  他们喝完了酒,她又给斟满。
  “在讨论政治斗争时有多少热血在沸腾,”保罗说,“无论你到哪儿,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清醒。”
  “对的,”奇尔丹非常赞成地说,“要保持镇静和秩序,等到形势趋于稳定。”
  “在极权主义社会里关键人物死后的时期,”保罗说,“缺乏传统和中产阶级集团的联合。”他停顿一下又说,“也许最好是放弃政治。”他笑着说,“就像是回到学生时代。”
  罗伯特·奇尔丹感到他的脸红了,他弯下腰喝酒为的是避开主人的目光。他提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话题啊,他大声地争论政治真愚蠢,他表达不同意见时很粗鲁,而主人的机敏圆滑使他们避免了难堪的一夜。奇尔丹想,我真不知要学多少东西,他们这么大度而且有礼貌,而我是一个不文明的白人。真是如此。
  有一阵,他装出满意地喝着酒,脸上一直装做高兴的表情。他告诫自己必须彻底迎合他们。总是表示赞成。
  然而他却慌乱地意识到,我的理智已让酒给搅了。他感到既疲倦又紧张。我怎么办?人家永远不会再请我了。现在太迟了。他感到绝望。
  贝蒂从厨房回来,又坐在地毯上。
  罗伯特·奇尔丹又在想她多么迷人。苗条的身材,她的体形真好,不胖不瘦,不要胸罩也不要紧身带。我必须隐藏我的欲望,无论如何。但他还是时不时地偷觑她几眼。漂亮的黑皮肤、黑头发和黑眼睛。和他们相比我们只烤了一半。还没烤好就给拿出了窑。古老的土著神话,那是真的。
  我必须要转移思想,找些社会话题什么的。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搜寻着什么。沉默无言,使他更觉紧张,难以忍受。究竟该说些什么呢?说些无关大局的话。他的目光落在黑色的柚木矮柜上,上面有本书。
  “我想你正在读《蝗虫》,”他说,“我听许多人提到过它,但由于生意繁忙我没时间读。”他站起来拿起书,仔细地观察他们的表情。他们似乎认可这种社交姿态,所以他继续说。“神秘故事?请原谅我的无知。”他翻翻书。
  “不是神秘故事,”保罗说,“恰恰相反,是有趣的小说形式,可能属于科幻小说类。”
  “哦,不。”贝蒂说,“书里没谈科学,也没涉及未来,科幻小说往往要涉及未来,特别要涉及科学发展超过现在的未来,此书不符合这两者前提。”
  “但是,”保罗说,“它涉及交替的现在。许多有名的科幻小说都是如此。”他向罗伯特解释道,“请原谅,我坚持这个意见,但正如我妻子所了解的,很长时间来我都对科幻小说抱有很高的热情,我很早就有这个习惯。仅仅只有12岁,那还是在战争初期。”
  “我明白了。”罗伯特·奇尔丹很有礼貌地说。
  “想借《蝗虫》看看吗?”保罗问,“我们马上就会看完,大概就在这几天之内。我在城里的办公室离你店不远,我很乐意在午饭时顺便给你送去。”他沉寂下来,接着从贝蒂那儿得到暗示,奇尔丹想。他继续说,“罗伯特,就那次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谢谢。”罗伯特说。他所能说的就是这句话。在城里商人豪华餐馆吃午餐。他和这位时髦讲究有地位的年轻日本人。他感到他们太客气了。他觉得视线模糊了,但他一边翻着书一边点头。“是的,”他说,“这本书看起来很有趣,我很想看这本书。我会尽力弄清书中所讨论的事。”这话说得合适吗?说实话,他只是对书中的时髦感兴趣,也许那是低层次的他不知道,然而他觉得是这样的。“你不能根据书是否畅销来判断,”他说,“我们都明白这一点,许多畅销书都是些可怕的垃圾。然而这……”他结结巴巴地说。
  贝蒂说:“大部分如此,平平的品位确实可悲。”
  “就像音乐,”保罗说,“对道地的美国大众爵士音乐没什么兴趣,罗伯特,你喜欢帮克、约翰逊、小鬼奥利之类的音乐吗?早期新奥尔良城爵士音乐呢?我收集了很多这类老曲子,原版的杰纳特音乐。”
  罗伯特说:“恐怕我对黑人音乐了解不多。”他们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大满意。“我更喜欢古典音乐,如巴赫和贝多芬的。”显然这是能接受的。此时他觉得有点不高兴。难道指望他拒绝欧洲那些伟大的音乐大师,他们永恒的古典音乐,而喜欢新奥尔良夜总会和黑人区酒吧里流行的爵士音乐吗。
  “也许我可以演奏一首新奥尔良爵士王的精曲。”保罗从房间里站起来,但贝蒂给了他一个警告的暗示。他犹豫地耸耸肩。
  “饭快做好了。”贝蒂说。
  保罗又踅回来,重新坐下,罗伯特认为他有点不高兴。他嘀咕道:“真正的美国乡村音乐大部分都来源于新奥尔良的爵士乐,起源于美洲大陆。其他的都来源于欧洲,诸如过时的英国式的民谣。”
  “这是我们俩永远争执的问题。”贝蒂微笑着对罗伯特说,“我不像他那样酷爱原始的爵士。”
  罗伯特手里还拿着《蝗虫》这本书,说:“这本书主要描写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贝蒂说:“这本书描写了德国和日本战败的情况。”
  他们陷入了沉默。
  “该吃饭了,”贝蒂移动着脚步说,“请过来,二位饥饿的商业绅士。”她哄着罗伯特和保罗上了餐桌,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银餐具和瓷碗碟,很大的粗布餐巾束在骨质的束环里,罗伯特认出了那是早期的美国货?银餐具也都是纯银的美国制品。带茶托的茶杯是阿伯特皇室的,蓝黄相间,非常别致。他情不自禁地以行家的赞叹的眼光打量着它们。
  盘子不是美国货。它们看上去像是日本货。他弄不太清楚。因为那不是他的业务范围。
  “这是伊玛莉的瓷器,”保罗饶有兴趣地说,“出自阿里达。据说是日本一流的产品。”
  他们各自落座。
  “喝咖啡?”贝蒂问罗伯特。
  “好的,”罗伯特说,“谢谢。”
  “吃完了再谢。”她边说边从餐桌上拿东西。
  他们全都吃了起来。罗伯特发现这顿饭美味可口,她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厨师。尤其是色拉让他赞不绝口。鳄梨、朝鲜蓟心还有些绿色的奶酪……感谢上帝,他们没有给他专做日本饭菜,蔬菜和肉类混在一起的那种菜肴,自从战争以来他是吃得够多啦。
  还有很多的海鲜。他吃得太多以致再也吃不下虾和其他贝类了。
  “我很想知道,”罗伯特说,“在德国和日本战败后作者认为世界会怎么样?”
  保罗和贝蒂一时都答不上来。保罗后来终于开口道:“非常复杂,不同意见,最好看看那本书。它可能会让你听听意见。”
  “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罗伯特说,“我常常考虑这个问题。世界可能会更糟。”他感觉到他自己的声音非常坚定、刺耳。“更糟。”
  他们似乎听起来有些吃惊。这可能就是他的语调。
  罗伯特接着说:“共产主义会统治每个地方。”
  保罗点点头说:“那个作者,阿本德森先生就是这样认为的,俄国苏维埃会无限制地扩展,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即使在战胜方,平庸的俄罗斯大多数农民们自然感到可耻的失败。想起他们和日本的战争,是个大笑柄。”
  “我们不得不忍受,赔偿损失,”罗伯特说,“而我们是为正义而战,阻止斯拉夫世界的泛滥。”
  贝蒂轻声说:“就我个人的观点,我并不相信任何民族,斯拉夫人、中国人或是日本人造成‘泛滥’的任何无稽之谈。”她温和地打量着罗伯特。她完全是在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态,但她打算表达她的思想感情。她的两颊出现了两块深深的红晕。
  他们吃了一阵子饭,没人说话。
  我又犯傻了,罗伯特告诉自己。没办法避开这类话题。因为它无所不在,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或者录音唱盘还有那些骨制巾箍都是征服者所获的战利品,是从我们的人民那里掠夺的。
  面对事实,我尽力假装这些日本人和我是一样的。但看看吧,即使我对他们获胜大声表示感谢,我的国家战败了——依然没有共同基础。和他们交谈时什么话刺痛他们呢?他们的思想和我不同,灵魂深处也一样。眼看着他们用英国骨制杯饮酒,用美国银餐具用餐,听着黑人的音乐。这都是明摆着的。他们利用财富和权势使这一切都轻而易举,但那是暂时的,因为日子还长着呢!
  甚至《易经》,他们用它借用过去的招数,控制了我们的声音。可它是属于中国人的,他们在愚弄谁呢?他们自己?处处剽窃别人的习俗,从衣食到住行,比如说,用酸奶洋葱烩马铃薯,传统的冷菜加到他们的鱼里。然而没有人被愚弄,我可以告诉你们,起码是我没被愚弄。
  他想到只有白种人才被赋予了创造力。然而都是一样的血脉,却要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低声下气。想想看如果我们打赢了,世界会怎么样!会把他们碾碎,不复存在。今天就没有了日本,而美国才是惟一照耀整个世界的强国。
  他想,我一定要读《蝗虫》这本书。这本书听起来有爱国主义的感召力。

  贝蒂温柔地对他说:“罗伯特,你吃呀,饭做得不可口是吗?”
  “不,”他立即吃了一大叉色拉说,“味道好极了,几年来我都没吃过这么多的饭菜了。”
  “谢谢。”她显得很高兴地说,“尽我最大能力表示诚意……比方说沿着朱森大街在那些美国小市场里仔细选购东西,挑选真正的美国货。”
  你做的本地饭菜完美无缺,罗伯特·奇尔丹思量。他们所讲的是真话,你们的模仿能力好极了。苹果饼,可口可乐,看完电影后散散步。你们也会把铁皮和宣纸粘在一起,做成地道的美国工艺品,纸人妈妈在厨房里,纸人丈夫在读报纸,他的脚下趴着纸小狗等等。
  保罗默默地打量着他。罗伯特·奇尔丹突然意识到他在注意自己,赶快收回思绪,埋头吃东西。他搞不清楚保罗能看出我的心思吗?猜出我正在想什么吗?我知道我没有流露出来。我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表情,他不可能看出来。
  “罗伯特,”保罗说,“既然你出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讲的是美国话,也许你可以帮帮我,有一本30年代美国作家写的小说,遇到了一些困难。”
  罗伯特稍稍弯了弯腰。
  保罗说:“这本书很少见,不过我有一本,作者是纳撒尼尔·韦斯特,书名是《寂寞的女士》。我很喜欢看这本书,但不能完全理解韦斯特的思想内涵。”他期待地看着罗伯特。
  罗伯特·奇尔丹坦率地承认:“我恐怕从来没看过这本书。”他想是没读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保罗脸上显得有些失望:“太糟了。这本书很薄,它讲的是男的在日报办专栏,他经常会头痛,直到最后他痛得要发疯,因此产生幻觉以为他就是耶稣。你想起来了吗?也许你很久以前看过。”
  “没有。”罗伯特说。
  “对遭受痛苦提出了奇怪的观点,”保罗说,“以自己为原始的洞察力来探讨无端痛苦的、所有的宗教要面对的问题。如基督教就宣称罪孽肯定能解释痛苦。N·韦斯特似乎增加了更为古老的观点,令人更加信服。N·韦斯特可能看出来了无端的痛苦仅仅因为他是个犹太人。”
  罗伯特说:“如果德国和日本战败的话,犹太人今天就要统治整个世界。从莫斯科到华尔街。”
  这两个日本人,男的和他的妻子似乎很吃惊。他好像枯萎、冷缩似的蔫巴了。室内气氛变得冷冰冰的。罗伯特·奇尔丹感觉到孤单。一个人埋头吃菜不再和他们说话。他又做了什么呢?他们会怎样误解呢?他们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捕捉外人的语言,愚蠢的无能,这个西方人想。难倒了他们,让他们不愉快了,这真是个悲剧。他边吃边想,然而,怎么办呢?
  先前的清澈,就在几分钟之后,必须尽全力地利用。完满的程度到目前尚未出现。罗伯特·奇尔丹像以前那样感到不安。因为那些荒谬梦幻开始在他脑子里浮现。我是怀着那种期望到这里来的。当我踏上楼梯时,几近青春浪漫的诱惑迷惑着我。但现实不容忽视,我们必须长大。
  而在这儿,这是直接的麻醉。这些人都不是确切的人。他们穿着衣服,其实就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马戏场里的猴子。他们聪明好学,仅此而已。
  那么我为什么要迎合他们呢?仅仅是因为他们打赢了吗?
  我性格上的重大缺陷通过这次会面暴露出来了。但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有情绪上的倾向。得啦,我们将不费力地在两种邪恶当中挑选了比较容易的。任意就像母牛一样一眼就能找到饲料槽,我却无目标地任意驰骋。
  我该做的就是顺应外界的动机。因为这样比较安全。毕竟他们是战胜者,他们主宰一切。我看我还是继续这么干。因为什么我该让自己不愉快呢?他们看美国人的书,却要我为他们解释,他们指望我,一个白人给他们找到答案。我来试试!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行,尽管我根本没看过这本书,无疑我会的。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读一读《寂寞的女士》这本书。”他对保罗说,“那么我就能向你解释它的意思。”
  保罗稍稍点点头。
  “然而目前我工作很忙,”罗伯特说,“等以后,或许,我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
  “不会的。”保罗咕哝地说,“很薄的一本书。”奇尔丹认为保罗和贝蒂的面色看起来都有点阴郁。他吃不准他们是否也意识到他们和他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希望他们这么想。他们划得来。这是一种羞辱。他们得靠他们自己来探索书的含义。
  他吃得更开心。
  再没有出现其他的不快。罗伯特·奇尔丹1O点钟离开冈柏的家时,他依然信心十足,这是在吃饭时就有的一种感觉。
  他漫步走下公寓的楼梯,真的没注意日本居民进进出出公共浴室时会注意他。出门走上了夜幕下漆黑的人行道,接着招来一辆过路人力车。他随即就上车回家了。
  我总是犯疑惑,如果遇上有社会地位的顾客会怎么样。怎么看也不会太差。他寻思毕竟有这次经验,对他的生意大有裨益。
  遇到那些对你有威胁的人时,最好的对付办法就是去发现他们的爱好,这样威胁会随之消失。
  一路上想着每个细节,不知不觉地走过邻居家来到自己家门口。他付了钱给中国的人力车夫,接着登上了他熟悉的台阶。

  在他家的门廊里,坐着一位他不认识的男人。一位穿着大衣的白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当罗伯特·奇尔丹吃惊地站在门廊时,那人放下报纸悠闲地站起身,把手伸进胸前口袋。他掏出一个钱包,让他看了看。
  “警察。”
  他是平诺克,是萨克拉门托的探员,由日本人控制的州警察局的,真叫人害怕!
  “你是罗伯特·奇尔丹吗?”
  “是的,先生。”他心里怦怦直跳地回答。
  “最近,”警察边说边从沙发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夹有文件的纸板夹,“有一个白人拜访了你,他说他是帝国海军军官。但调查结果表明并非如此。这个军官根本不存在,也没有那只舰艇。”他盯着奇尔丹说。
  “是啊。”奇尔丹说。
  “我们有份报告,”警察接着说,“一份由海湾区交上来的有关敲诈的报告。这家伙显然卷入了。你愿意谈谈他的长相吗?”
  “矮个子,皮肤有点黑。”奇尔丹开始道。
  “犹太人吗?”
  “对啦。”奇尔丹说,“现在我想起来了,尽管当时我忽略了。”
  “这儿有一张照片。”警察把照片递给他。
  “就是他。”奇尔丹非常肯定地指证道。警察的探查能力让他有点吃惊。“你怎样找到他的?我并没有报告呀,但我打电话告诉了我的雇员,雷·卡尔文,并且告诉他……”
  警察朝他摇摇手叫他别说了。“我有个文件需要你签个字,就这样。你不必上法庭,这是法律程序,现在没你的事了。”他把文件和笔递给奇尔丹,“说明这男人找到你并谎报身份试图欺骗你等等。你看看文件。,’奇尔丹看文件时,警察捋起袖口看看手表,“准确无误吗?”
  是准确的。罗伯特·奇尔丹没有时间仔细琢磨文件,不管怎样他对那天发生的事有点稀里糊涂。但他明白那男人没说出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在一定程度上是属于诈骗,那警察说过这家伙是个犹太人。罗伯特扫了一眼照片底下的名字。弗兰克·弗林克,出生在弗兰克芬克,他一定是犹太人,任何一个人从芬克这个名字就可以辨别出来。而他把这名字改了一下。
  奇尔丹在文件上签了字。
  “谢谢。”警察说,他把他的东西收起来,戴好帽子,同奇尔丹道了晚安就走了。这件事只用了一会儿。
  奇尔丹估计他们已逮住了他。不管他再干什么。
  如释重负的是他们的工作效率高,不错。
  我们生活在一个法律和秩序的社会里,犹太人不能在这儿随意骗人。我们是受保护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时候不能很快看出种族上的特点。很明显我容易上当受骗。
  他认定,我简直无能力诈骗,否则将无以自拔。如果没有法律,我就会听任他们摆布。他会使自己相信一切。那是一种催眠状态。他们要控制整个社会。
  明天我要出去买《蝗虫》这本书,他自言自语。看看作者是怎样描绘一个由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统治的世界,而德国垮了台,日本无疑成了俄罗斯的一个省,实际上俄罗斯从大西洋扩张到了太平洋。这将非常有趣,我想知道他是否一——不管他姓啥名谁 一描述了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战争。他想这是一本有趣的书,奇怪怎么以前没人想到过写它。
  他想,我们该有多幸运,它会帮我们找到自己的家园。尽管有些显然不利的条件……我们可能会更糟。这本书指出了伟大的道德教训。是啊,日本人在这儿当权,我们是战败国,但我们要向前看,我们要去开创,由此会诞生伟大的事业,诸如各个星球的殖民化。
  他突然想起现在该是新闻广播的时间。他坐下来拧开收音机,也许新的德国元首已挑出来了,他感到一种期盼的兴奋。对于我来说,塞斯·英克特似乎最有能力。很可能要执行最大胆的计划。
  他想我多么希望到那儿去,有朝一日我可能会富裕起来,到欧洲去旅游。看看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羞愧自己没法经历过这一切。只是呆在西海岸,这里什么也没发生,历史就在我的身边逝去。



《城堡里的男人》作者:[美] 菲立普·狄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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