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们攀登了多远才到达那个栅栏。也许我们只向上爬了几百英尺,但在当时,我好像觉得我们拖拽着、卡住、跳着、挤着身体通过,垂直向上爬了一英里多。每当回想起那个时候,脑子里就响起那些金链条随着我们每一个动作发出的沉重的叮当声。我的脚脖和膝盖很快就磨破了,面颊也受了一处擦伤。过了一会儿.我们开始时的狂热劲头减退了,我们动作变得更小心,疼痛也少些了。
月球人追赶我们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虽然裂缝下面一定会有能说明问题的一堆破碎的菌蕈,但是似乎它们根本没有跟踪我们爬上裂缝。有好几次,这个裂缝变得很窄,我门几乎挤不过去;有时又扩展成一些很大的含晶石的岩穴,点缀着刺人的晶体,或是密密地嵌着钝平而发大的像菌蕈一样的小包。时而这个裂缝螺旋样地扭转,时而又斜下来几乎接近水平方向。不时地还有那种小水球间歇地滴在我们附近。有一两次好像有小的活东西沙沙地从我们前面跑开,但我们始终也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也许是有毒的兽类,也未可知,但是没有伤害我们。而且我当时已经适应了,就是有怪诞的爬行的东西,我也会多少有点儿无动于衷了。
终于从上面很远的地方,又出现了我们熟悉的那种带蓝色的光,后来我们看出它是从一个拦住我们道路的栅栏之间透过来的。
我们小声地互相提醒着,更加小心地向上爬,不久就爬到栅栏下面很近的地方。
我把脸贴在栅栏的栏杆上,能看见栅栏那边的沿穴的一小部分。
这显然是个大地方,而且,无疑地,照亮这地方的也同样是发着蓝光的小溪流,溪流是从我们以前见过的那种敲打着的机器中流出来的,从靠近我脸的栅栏栏杆之间不时地向下滴着水珠。
很自然,我第一件事就是努力想看看这个侗穴的地上可能有些什么东西。但是这个栅栏安放在一个凹洼里,它的边缘把我们看东西的视线全挡住了。于是我们的注意力转回到判断我们听到的各种声音上面。
一会儿,我看到有许多模糊的影子在距离我们头上很高而又阴暗的洞顶上跳来跳去。
毫无疑义,这地方一定有些月球人,也许很多,因为我们能够听到它们彼此打交道的声音,还有听起来像它们脚步落地的模糊的声音。另外一种连续而有规律的声音——曲、曲、曲——响一会儿停一会儿地重复着,好像用刀或铲在劈一种软东西。然后叮当一声,好像链子响,又一声哨子响和一声好象卡车跑过下面空洞的地方发出的隆隆震响,接着,那种曲、曲、曲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来。洞顶上的影子表现出一些形体迅速而有节律的动作,和那种有规律的声音极为调协一致,声音停止的时候,动作也停止。
我们俩把头凑在一起耳语般地商议着。
“他们正忙着呢,”我说,”它们正忙着干什么事哪!”
“不错。”
“它们没有寻找我们,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
“也许它们还没听说我们的事。”
“另外那些月球人正在下面搜寻。要是咱们在这里突然出现——”
我们俩彼此对望着。
“也许能有机会和它们说说话,”凯沃说。
“不行,”我说,“像咱们现在这种情形不行。”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我们俩各自考虑着自己的想法。
曲、曲、曲,砍东西的声音响着,那些影子在来回移动。
我看着栅栏。“这不结实,”我说,”咱们也许能够弄弯两根爬过去。”
我们浪费了一些时间瞎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我双手抓住一根栏杆,抬起脚蹬住岩石,直到脚差不多和头相平,我就这样用力推。这根栏杆突然弯了。我差一点滑下去。我攀缘着转了个身,又把旁边的一根栏杆向相反的方向弄弯,然后从衣袋里拿出那个发光的菌蕈,扔到裂隙里。
“先不要忙着乱动,”当我蜷曲着身子钻过我弄大的口子时,凯沃小声说。
我钻过栅栏,一眼看见那些忙碌的身影,便立刻弓下身子,利用安放栅栏的那个凹洼的边缘隐蔽自己,不让它们看见。
我这样平卧着向凯沃打手势,告诉他怎样做;他那时也正准备钻过来。一会儿,我们紧挨着伏在凹洼里,从边缘处张望这个洞穴和里面的月球人。
这个洞比我们初看上去时要大得多,我们从它的斜坡样的洞底的最低处往上看。洞底离我们越远就越宽,沿顶却越远越低,把洞的较远部分遮蔽住了。有好几个外形非常庞大的东西,苍白色的巨大船身,顺着侗穴一字排开地放着,其远端淹没在远景之中消失不见了,那些月球人就在这些东西上面忙碌着。初看上去它们好像是巨大的白色筒子,不知是作什么用的。后来注意到上面有几个头朝着我们躺倒着,没有眼睛,没有皮,就像屠宰场里的羊头,我才想到它们是已经宰了的月球怪兽的躯体,正在被切割,恨像捕鲸船上的水手们正在切割系住的鲸鱼。它们正在一条条地把肉割下,离我们比较远的几只躯干上已经露出白色的肋骨。那种曲曲的声音,就是它们用斧子砍肉时发出的。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件东西像吊车的缆索,绷得紧紧地拖着大块松软的肉,正往洞穴底的斜坡上跑。这么巨大、这么长的一条路上,摆着这么些船身般的躯体,都要当作食物来用的,使我们感到月球世界人口的高度稠密。这种感觉仅次于我们初次向下看竖坑时所产生的效果。
一开始,我觉得那些月球人是站在叉架支持的木板上,后来我看见板子、叉架和它们用的斧子,实际上都和我的镣铐在非白光照射下所表现的像铅的颜色一样。有几根看起来很笨重的撬棍在地上散放着,显然,那是用来给死的月球怪兽翻转身体的。撬棍大概有六英尺长,有成形的柄,很能令人想到可以用作武器。整个这块地方由三条横着流过的蓝色小溪照明。
我们长时间伏在那里不作声地观察这些事情。
“怎么样?”凯沃终于开了腔。
我伏得更低一些,脸朝向他。我忽然有了一个聪明的想法。
“如果它们不是用起重机把那些兽的尸体放下来,”我说,“那么我们离地面一定比我原来估计得要近。”
“为什么?”
“月球怪兽既不会跳,又没有翅膀。”
他从洼地边缘向外张望。“我真想知道。现在——”他开始说,“归根结底,咱们根本就没有走的离地面有多远──”
我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臂,要他别说话,我听到从下面裂缝里传来了声音!我们扭着身体,像死了一样地静静地伏在那里,各种官能都保持警觉。
又过了不大工夫,我确信无疑是有东西在裂缝里悄悄地向上爬升。我慢慢地、一声不响地紧紧握好我的锁链,等待着那个什么东西出现。
“再看看那些拿着斧子的家伙,”我说。
“它们没什么,不要紧,”凯沃说。
我把栅栏上拉开的那个口子作为假想目标瞄准。那时我已经清楚地听到向上攀登的月球人低弱的嘁嘁喳喳声,它们的手轻拍在岩石上的声音,还有它们向上攀缘用手抓时掉土的声音。
后来我看到在栅栏下面的黑暗里有个东西在动,但是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刹那间,一切都像延缓爆发那样静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我直跳起来,对准闪亮一下向我刺来的什么东西猛砸下去。那是一支锋利的矛头。我后来想到,一定是因为矛的长度在比较狭窄的裂缝里无法斜下来够到我。但是,它像蛇吐火舌一样地从栅栏缝之间射出来,没有刺到我,飕地又抽了回去,然后一闪,又射了出来。第二次,我一下抓住了它,把它拧向一边。这时,另一支予又向我刺来,可是仍未刺中。
我抓住予向上拉时,觉得那个月球人抵抗了一会儿就放了手。我胜利地喊叫起来,然后我也用矛从栏杆之间向下面黑暗里的尖叫声中刺戳。
这时凯沃也折断了另外那支矛,在我身旁跳跃挥舞着,无效地乱刺。
铿当、铿当的声音从栅栏下面传上来,然后一把斧子从空中飞过,啪嗒撞在前面的岩石上。
我想起来,这是在的里割死兽肉的月球人甩出来的。
我转过身,这些月球人挥舞着斧子成散开队形向我冲来。
它们又短又粗,像小叫花子一样,手臂很长,和以前看到的月球人不大相同。如果说它们以前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那么现在它们一定非常迅速地意识到当前的局势。我握着矛看了它们一眼。
“守住栅栏,凯沃!”我喊道,然后我一面大叫着吓唬他们,一面迎着它们冲上去。
其中两个用斧子砍过来,但没有砍着。其余的立刻都跑了。那两个也没命地向洞穴高处飞逃。它们跑的时候,两手紧握,头向下低。我从没见过有人像它们这种跑法!
我知道我拿的那支矛对我没用。那根矛又细又不结实,只能刺一下。因为太长,没法子迅速撤回来。所以我追这些月球人,只追到第一个死兽那里就不追了。
我捡起一根地下放着的撬棍。拿在手里,觉得够沉的,不管来多少月球人,足可以把他们都打烂,这一点很使我放心。
我扔掉矛,又捡起一根撬棍握在另一只手里。这比拿着那根矛胜过五六倍。我晃动两根撬棍向那些在恫穴较高处暂停下来的一小撮月球人威吓,然后转身去看凯沃。
他正在栅栏两边跳来跳去,用那根断矛威胁地刺着。这样很好,至少那些月球人暂时上不来。我又抬头看看洞穴。
我们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已经被困住了。但是洞穴上面的这些屠夫已经受了惊吓,而且也可能已经害怕了。它们除了那些小斧头之外,没有特别的武器。这就是我们可以脱逃之路。这些粗壮的小个子——比那些放牧月球怪兽的月球人小得多,粗壮得多——分散在斜坡上,显出迟疑不决的表情。而我却像跑在街上的一条疯狂的公牛,这在精神上已经胜过了它们。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在数量上好像有一大群,也可能真是有一大群。下面裂缝里的月球人用的矛又确实真够长的。也许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意想不到的东西等着我们。可是,他妈的!要是我们向这个洞的高处进攻,那就得让裂缝里的月球人上来,跑到我们后面;我们要不进攻,那高处的这些小个子畜生又很可能得到增援。只有天知道,从我们脚下的不了解的世界里——那个我们只接触了它的外皮的大得多的世界里——会不会立刻送上来一些可怕的作战机器来毁灭我们——也许是枪、炮、炸弹、地球上用的鱼雷。
很清楚,唯一可以干的就是进攻!
我看到很多新来的月球人向洞的低处朝我们奔跑的腿时,这种情况就更明显了。
“贝德福德!”凯沃喊道,他已跑到栅栏和我正中间的地方了。
“回去!”我喊,“你要干什么——”
“它们有——那东西像枪!”
在栅栏里那些抵抗的长矛之间,挣扎出一个古怪瘦削的月球人,它的头和肩有棱角,带着一个复杂的器械。
我明白了为什么凯沃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战斗中这样无能。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挥舞着两根撬棍从他身旁冲过去,我叫喊着去扰乱那个月球人的瞄准。它非常古怪地用那东西顶着肚子瞄准。
“滋!”的一声。这东西不是枪,发射时更像个弩弓,并在我的一次跳跃中把我打倒了。
我并没有落下来——只是比我不被射中落地快了一些,从我肩膀的感觉来判断,那东西好像碰了我一下便飞出去了。后来我的左手撞到它的杆上,我觉出那是一根象矛一样的东西,把我的肩头刺穿了一半。我右手握住撬棍一落地,便不偏不斜地打中了那个月球人。它垮下去了——它被打烂,缩成一团——它的头像个鸡蛋一样被打碎了。
我扔掉一根撬棍,从肩头拔出那根矛,就往栅栏中间向下面的黑暗里刺戳起来。每扎一下,下面就传出尖叫声和喊喊喳喳声。最后,我用全力把那根矛朝它们向下投去,然后跳起来,捡起那根撬棍,向洞的高处的那一群月球人跑去。
“贝德福德!”凯沃喊,“贝德福德!”我飞过他身旁时他喊道。
我似乎记得他的脚步声在我身后追上来。
迈步,跳!啪嗒,迈步,跳!每跳起来一下都似乎持续很长时间。
每跳一下,这个洞扩展得更大,见到的月球人数也增加得更多。
开头它门好像乱了窝的蚂蚁各处乱跑,有一两个挥舞斧头向我迎来,更多的在跑开,有些逃进旁边怪兽尸体形成的胡同里。一会儿,另外一些拿着矛的月球人出现了,一会儿又出现一些。
我看到了极不寻常的场面,它们全部手脚并用,奔逃着找地方躲藏。
洞的远方高处变得越来越暗。飕!什么东西从我头上飞过。飕!当我跳出一大步正飞在空中时,看见一根矛射中了我左边的一具怪兽尸体,在上面颤动。我落地时,又一根矛射在我前面的地上。我听到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滋!”的声音,随着这声音,这样的矛就发射出来。飕,飕!一时之间就像一阵阵雨一样。它们在齐射!
我突然静止不动了。
我想,我那时的思考不是清楚的。似乎记得一种刻板的短语掠过我的头脑:”火线,隐蔽!”
我知道当时我一下子冲进两具兽尸中间的空隙,站在那里喘着气,而且自己感觉怀着很凶恶的心情。
我四处寻找凯沃,他好像暂时从世界上消失了。后来他从那一排兽尸和洞的岩石壁之间走了出来。我看见他那张小小的脸,又黑又蓝,由于汗水和激动而闪着亮光。
他嘴里在说着什么,但我没注意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我已经认清我们可以从一只怪兽尸体转移到另外一只,向洞的上方运动,直到和它们接近得足以向前冲锋。只有向前冲,别无他法。
“跟我来!”说着,我领头走在前面。
“贝德福德!”他无效地喊着。
我们在兽尸和洞壁之间的窄胡同里向前走时,我心里一直在盘算。岩石凹凸不平——它们不能直射我们。虽然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我们不能跳跃,但是以我们出生在地球上的力气,还是比月球人走得快得多。我估计不久就会闯进它们中间。一旦我们向它们冲过去,它们比一大群蟑螂可怕不了哪儿去。不过,一开始一定是一阵齐射。
我想出一个策略。我一边奔跑一边脱下我的法兰绒上衣。
“贝德福德!”凯沃跟在我身后喘着气说。
我往后看了一眼。“什么?”我说。
他正向怪兽尸体上方指着。“白光!”他说,“又是白光!”
我看了看,果然是真的:在比较远的洞顶处闪着朦胧的一点白色的微光。这使我增加了一倍气力。
“靠拢,”我说。
一个扁平高个子的月球人从黑暗里冲出来,尖叫一声跑了。
我停住脚步,用手拦住凯沃。我把上衣挂在撬棍上,俯身跑到下一个兽尸旁边,放下撬棍和上衣,直起身体暴露了一下,又急速缩回来。
“滋!飕!”只有一支箭射过来。
我们已经离月球人很近。它们站成一群,宽肩的、矮个的、高个的都在一起。有一排那种发射的器械指向岩洞的低处。第一支箭射出以后,又射来三四支,然后就停止了发射。
我把头伸出去一下,只差一根头发丝,没被射中。这一次我引来了十几箭,也许还多,还听到那些月球人发射时激动的喊叫声和喊喳声。我又捡起撬棍和上衣。
“喂!”我说着把上衣伸出去。
“滋!——滋!”刹那间,我的上衣像长了胡子一样射满了箭,我们身后那条兽尸上也射满了箭,在那里颤动。我立刻从上衣里撤出撬棍,扔掉上衣——说不定现在这件上衣还在月球上放着呢——跳出来向它们冲去。
一时之间可能成了大屠杀。我当时凶猛得皂白不分了,那些月球人也许是吓坏了而无法战斗。反正它们对我没有作任何战斗。
就像俗话说的,我眼都红了。记得当时我在那群像皮革样的精瘦的东西中间冲撞,就像一个人在长得高高的草丛中行走,一左一右地又扫又打;砸,砸!很多湿泪得像小水珠一样的液体向四外飞溅。我践踏着一些压碎的、尖声叫的、变得滑脚的东西。这一群散开了又台拢了,像水一样地流动。它们好像没有任何综合的计划。我周围飞舞着长矛,有一根擦着我耳朵过去了。我的手臂被刺了一下,脸颊也挨了一下,但那都是后来血流出来变凉使我觉得有些湿润时才知道的。
凯沃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当时这场战斗好像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需要永远继续下去。后来突然一切全结束了,除了四散奔逃的月球人的后脑勺在一起一伏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自己,似乎毫无损伤。我喊叫着向前跑了一段路,然后转回身看。我不禁大为惊奇。
我已经大步流星地飞着从它们中间直穿出来,它们全落在我的后面,到处乱窜着找藏身处所了。
对于我亲自投入的这场大战的烟消云散,我觉得非常惊异,同时也感到一阵狂喜。好像我没有觉出那些月球人意外的脆弱,而是觉得自己意想不到的强壮。我愚蠢地哈哈大笑。这个奇异的月球!
我看了看散乱地倒在洞里地上的那些砸烂的和扭动的身体,模糊地觉得还会有暴力行为,然后急忙去追赶凯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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