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一家宾馆里整整六个月,没有一次外出走动过:宾馆里是夏末季节,日子长得不好打发。墙壁和屋顶爬满了绿色,人们赤脚走路。
轻声细语的谈话在机器的嗡嗡声和通风装置的嘶嘶声中几乎听不到。飞船好像空空如也。船员们静下心来,耐心等待着,全船的各个部分静得像被抛弃的废物一样,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坐在B号和D号环形舱内的餐厅里,小声地交谈着。当玛娅溜溜达达地经过时,有些人赶忙停止说话,因为玛娅自然而然地觉得讲话烦人。她现在入睡困难,醒来也困难。工作已经使她心神不安。毕竟,所有的工程师们都只是在等待,模拟活动已到了几乎不可忍受的地步。她对时间流逝的测算也有些难度。她比过去更加稀里糊涂,踌躇不决,老爱弄错事情。她去拜见过弗拉得,他建议她多进行水合活动,多跑步,多游泳。
广子叫她多在农场里呆。她尝试了一下,每天花几个小时除草、收获、剪枝、施肥、浇水、与人讲话,或者坐在凳子上观赏青枝绿叶,或者把这些事情错开来做。
农场的房子比任何房间都大,房子的圆拱顶上面横七竖八地排满了明亮的日光板,多层苗床已种满庄稼,许多是辐射风暴之后新种的。农场的粮食不够供应全体船员,广子不满意这个事实,极力与之抗争。只要贮藏室一腾空她就改变贮藏室的用途。矮株麦、稻、大豆及大麦就栽种在堆放的盆子里;盆子的上面悬吊着一排水栽法培育出来的蔬菜:一些巨大的亮澄澄的坛罐盛着绿黄藻,来帮助调节气体。
好些天玛娅什么事都不干,只管看着农场的那伙人劳动。广子以及她的助手伊万总在忙碌着不断地修改最大限度扩大他们生物维持生命系统范围的项目。他们有一批固定人员在进行这项工作:罗尔、雷妞、吉恩、伊夫基尼妞、安得鲁、罗杰、埃伦、鲍勃和塔莎。
广子对玛娅来说是个难解的谜。她孤僻、严肃,似乎总是着了谜地扑在工作上。她领导的小组往往总是围在她身边,她好像是一个王国的国王,这个王国与船上其他人毫不相干。玛娅对此感到不快,却又无能为力。从广子的态度来看,倒没形成太大的威胁;那不过是个事实而已,况且农场是个独立的地方,它的工作人员是个独立的社会。不管怎么说,玛妞有可能利用他们来抵销阿卡迪和约翰的影响。想到此,她倒不怎么担心他们这个独立王国,因此参加他们的工作比以前更勤了。有时候,当一个劳动期结束的时候,她便与他们一起爬到飞船中心部位上。人们发明了一种叫做跳管道的游戏。沿着中枢轴,有一根跳管,所有接头处在这里扩大到与圆柱体一样的宽度,形成一个单独的平滑的管道;管道上有轨道以便管道能快捷地来回运动。但在游戏中,跳跃者站在辐射掩蔽所的舱口上,然后沿着管道跳上足足有500米距离的圆顶舱,不能碰到墙或轨道。由于飞船自转偏向力的作用,不可能有效地达到这个目标,所以往往只飞到一半路程就赢了这场游戏。
有一天,广子碰巧去检查圆顶舱中的实验性农作物,她同他们打招呼后,便在掩蔽所舱口上一跳,慢慢地飘浮完了管道的全程。她一边飘着一边旋转,一只手向前伸着,最后抓住圆顶舱的舱日停下来。
那些玩游戏的人静静地朝上盯着管道,惊得目瞪日呆。
“嗨!”雷妞朝广子喊道,“你是怎么做的?”
“做什么!”
他们向她解释游戏的事,她笑了。玛娅相信,她己经懂得了游戏规则。
“那么你是怎么做的呢?”雷妞重复问道。
“你直接跳呗!”广子解释道,然后消失在圆顶舱里。
那天晚上吃饭时,大家都听说了这件事。
弗兰克对广子说:“也许你只是运气好而已。”
广子微笑着说:“也许你我应该共跳20下,看谁赢。”
“好主意,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我们该赌什么?”
“当然是钱。”
广子摇摇头:“你认为钱还有用吗?”
几天后,玛娅与弗兰克、约翰一起在圆顶舱的孤形舱顶下向前飘游,目光朝着前方,凝望着火星。火星现在是一颗与一角银币一样大小的凸圆形星球,它的光亮部分大于它的半圆。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争论,”约翰漫不经心地信日说道,“我听说阿拉克斯与玛丽真的干起仗来了。迈克尔说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仍然……”
“也许我们带来了太多的领导人。”玛娅说。
“也许你早该是惟一的领导人。”弗兰克嘲笑道。
“你是说头头太多?”约翰问道。
弗兰克摇摇头说:“并非如此。”
“不是?船上有许多明星。”
“想要超群出众的强烈愿望与领导别人的强烈愿望是一样的。有时候我觉得两者是相反的。”
“这个问题我留给你自己判断,船长。”约翰见弗兰克愁眉不展,觉得好笑。玛娅想道:“他是这些人当中惟一宽心的人。”
“精神病学家发现了这个难题,”弗兰克继续说,“即使对他们来说问题也够棘手的。他们运用了哈佛的解决办法。”
“哈佛的解决办法。”约翰重复道,细心品味这句话的含义。
“很久以前,哈佛的管理者指出,如果他们只接受成绩是A的中学生入学,然后把各种成绩向新生公布,那么,一大批苦恼的学生就对他成绩的D和F感到不舒服,就会打架斗殴,把校园搅得鸡犬不宁。”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情。”约翰说。
玛娅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睛说:“你们俩一定换过学校,嗯?”
“他们发现,避免这种令人不快的局面的好办法就是接受一定比例的成绩平平,但在别的某个方面又突出的学生。”
“比如成绩平平却有勇气向哈佛申请……”
“——曾经在成绩曲线最低点,却十分幸福地坐在哈佛读起书来。” “你怎么听说过这种事?”玛娅问道。
弗兰克道:“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们这艘飞船上没有任何平庸的人。”约翰说。
弗兰克显得半信半疑:“我们确实有许多聪明绝顶但对管理事务不感兴趣的科学家。他们许多人认为管理是枯燥无味的,比如行政管理。他们乐意把这类事交给像我们这样的人。”
“二等男人,”约翰说,他嘲笑弗兰克对社会学的兴趣,“聪明的绵羊。”这是他们相互嘲笑的方式。
“你错了。”玛娅对弗兰克说。
“也许是吧。不过,他们是实体政治,他们至少有权力可遵守。”他这样说好像是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让他消沉沮丧。
约翰该去控制台上换班了,他道了别便离开了。
弗兰克游到玛娅的身边;她神经质似的换了个位置。他们从未简短地讨论过他们的事务,也没发生过什么事,甚至连间接的哪怕是一会儿工夫都没有。她考虑该说什么,如果有机会说的话,她会说,她偶尔与她喜欢的男人纵情欢愉,在一时冲动之下做过一些事情。
但他却用手指向空中红色的斑点:“我奇怪为什么我们要去那儿。”
玛娅耸耸肩。也许他指的不是“我们”,而是“我”。
“每个人都有其要去的理由。”她说。
他瞥了她一眼:“那倒是真的。
她没在意他说话的腔调。“也许是我们的基因吧,”她说,“也许他们觉得地球的情况不妙了,感到了生物突变的速度加快了,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
“所以他们决心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是的。
“那是自私基因理论。智慧只是帮助成功地再生产的一个工具。
“我想是的。
“但是这次旅行会危及到成功的再生产,”弗兰克说,“往这里来不安全的。”
“但在地球上也不安全。浪费、辐射现象严重,还有其他的人……”
弗兰克摇摇头:“不,我不认为自私存在于基因中,或认为它在别的什么地方。”
他伸出手用一根食指在她乳房之间敲了一下——因为结结实实敲在胸骨上,使她又飘回到舱板上。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又自己在同一个位置敲了一下自己。“晚安。玛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