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天晚上,她又梦见了那张农场里看到的脸。
  她猛地惊醒,也不能再入睡了;
  突然间,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控制。他们好像是从一小串连在一起的罐头里的真空空间中飞过去,按照职责她应该负责这个发疯的大商船队!真是荒谬绝伦!
  她离开房间,爬上D号曲面体的制动隧道来到中心管道,用力爬上了圆拱顶舱,因为她忘记了跳管道游戏的规则。
  凌晨四点。圆拱顶舱里面就像一座参观的人己经走尽的天文馆:沉寂、空荡。成千上万颗星星聚集在这间黑色的圆顶舱的半球里。火星就悬挂在正上方,是凸圆的、十分清晰的球形,仿佛一颗石头做的橙子扔进群星之中。四座大火山看上去像颗痘痕,还有可能看清水手谷长长的狭谷。她飘流到舱顶下面,像鹰一样展开双臂,非常小心地旋转着。她想弄懂、想感受一下她情感中的干扰因素中某种特别的东西。她眨了一下眼睛,小小的球形泪珠向外飘去,直坠人灿烂群星之中。
  密封室的门开了。约翰·布恩飘进来。看见她时,他紧紧抓住门把手停下来:“噢,对不起,我与你在一起,介意吗?”
  “不介意。”玛娅用鼻子吸了口气,揉揉眼睛,说道,“怎么这个时候就起床了?”
  “我常起早。那你呢?”
  “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记不清了。”她说着,脑子里就出现了那张脸。
  他手一推,从她面前飘进圆拱顶舱,“我从来记不住我的梦。”
  “从来记不住?”
  “是的,很少记得。如果中途有什么事把我弄醒,并让我有时间想一想,那么我可能记得起来,不过也就一会儿。”
  “那是正常的。但是,如果你的梦一点都记不起来的话,那可不是好兆头。”
  “真的?那是什么症状呢?”
  “是极度受压抑的症状,我好像回想起来了。”她已经飘游到顶舱的旁边;又手一推,飘游到挨近圆拱顶时停下来:“但那可能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理论。”  “换句话说有点像古代的燃素理论。”
  她大笑起来:“千真万确。”
  他们朝外凝视着火星,互相指出火星的各种特征。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讲话时,玛娅瞟了他一眼,暗想:这是一张多么温和、愉快、好看的脸,啊,但他确实不是她那种类型的人,事实上,她把他的无忧无虑的兴奋看作愚蠢透顶,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然而,经过这么漫长的旅行,她看出来,他并不蠢。
  “关于我们在火星上应该干什么的争论,您怎么看?”她问道,手指向头顶上那颗红色宝石一样的星星。
  “我不知道。”
  “我觉得菲莉斯提出了许多有益的观点。”
  他耸耸肩:“我认为那些观点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的意思是?”
  “一场争论中惟一真正有意义的部分是我们如何看待人们的争论,X说a,Y说b,人们争论不休支持我们的主张,有许多个观点。但是,当他们的听众记住了这次讨论时,重要的只是X相信a,Y相信b。”
  “可我们是科学家!我们所受的训练是强调证据。”
  约翰点点头,“对,事实是,既然我喜欢你,我就承认这个观点。”她哈哈笑起来,推了他一把,他们在圆顶舱舱壁边摔倒,然后分开。
  玛娅对自己的行为大吃一惊,连忙撑在舱板上控制住身体的移动。她转过身来,看到约翰在舱的那头突然停下来,身子伏在地上,微笑地看着她,然后抓住一根轨道,身子一跃射向空中越过拱形的空间朝着她的位置飘过来。
  刹那间玛娅明白了,完全忘记了她要避免那种事情的决心。她双手一推,飘过去捉住他。他们直接向对方飞去。为了避免碰撞时碰痛了,他们的手在半空中又抓又扭,仿佛在跳舞。他们旋转,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慢慢地向上盘旋,向圆顶舱飘去。那是一场跳舞,结束时又是那样地干净利落,想什么时候到达就什么时候到达。哎呀!玛娅的脉搏跳得非常快!喉咙里喘着粗气。他们旋转的时候,紧紧地抓住手臂的二头肌,一边慢慢地旋转,一边接吻,慢得就像宇宙飞船对接。约翰微笑着把她从身上推开,让她飞到圆拱顶上,他自己扑向舱面。在那里,他抓住舱门,爬在上面,把门锁上。
  玛娅把头发松开,抖开头发让头发绕着,随着她飘。她狠狠地摔着头,哈哈大笑。她这样洒脱高兴并非是她正处于伟大的或者压抑不住的爱的边缘;那只不过好玩,那份单纯率真的感觉是……她感到一股野性的欲望像汹涌的波涛。她用手推了一下圆拱舱朝他飞去,躬起身子缓慢地翻了个筋斗,一边旋转,一边拉开外衣拉链,心像定音鼓一样嘭彭地猛烈地敲打,周身的血液涌向皮肤。当她脱掉衣服“砰”地跌进约翰的怀抱时,皮肤震颤着仿佛在融化。她匆匆地抓住一只衣袖后又突然从他身上飞开。他们脱光了衣服,由于估计错了角度以及冲动,在屋子里的四周碰来撞去,直到他们的大脚趾轻轻地碰上,才飞往彼此的怀抱,旋转着拥抱在一起。他们在四散飘浮的衣服之中,飘浮着,吻个不停。
  几天后,他们再次相遇。他们并不企图掩盖他们的关系,所以很快,他们成了公开的一对,众所周知。许多人对他们关系的进展神速吃惊不小。一天早晨,玛娅走进餐厅时,捕捉到坐在一个角落的弗兰克快速投过来的一瞥,不禁打了个冷颤。那种眼神使她想起了某个时候、某件事情,他脸上的某种表情,但她不可能全部记起来。
  但是,飞船上大多数人似乎很快乐。毕竟那是一种高贵的配对,殖民地背后的两股力量的联盟,象征着团结和谐,事实上这种联合似乎为别的许多人起了催化作用,他们从密室中或者在刚刚饱和的生活环境中一下子冒出来。
  弗拉德和尤苏拉,多米特利和埃莉娜,罗尔和玛丽娜--这些新近出现的明显配对到处可见,弄得他们当中的那些未成对的单身开始惴惴不安,拿他们开心、开玩笑。玛娅认为,她已注意到,他们的声音里紧张成分少了,争吵也少了,而笑声多了起来。
  一天晚上,玛娅躺在床上老想着那件事(想着她悄悄摸进约翰卧室)。她奇怪那是不是他们抱成一团的原因:不是出于爱,因为她仍然不爱他;她感到对他也谈不上友谊,只是被强烈的但却是客观自然的欲望所冲击--然而,事实上他们还是一个非常有用的配对。对她有用--但她尽力抛开那种想法,而是集中思想琢磨着这个配对对这个作为整体的远征探险队的作用。是的,这是一个有层次的有教养的配对,就像封建社会的政治。或者像古代春天上演的表示万物复苏的喜剧。她不得不承认有那样的感觉,仿佛她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比她个人的欲望还要强烈的必须履行的责任,是出于具有某种更大推动力的欲望,也许就是火星本身的欲望,这样想来,她的感觉就舒服多了。
  至于她可能己经获得超过阿卡迪或者弗兰克或者广子的影响力的念头嘛……算了,她尽力避免考虑这一层。这就是玛娅的一种天赋。
  墙壁上满是黄色的、红色的、橙色的含苞怒放的鲜花。火星现在有在地球上看到的月亮那么大。再有一个星期,他们就可以到达那个地方。
  然而,着陆的分派仍是悬而未决的问题,紧张的气氛还是存在的。此时,玛娅发现弗兰克比以往更加不容易共事了,但她突然想到,他不是讨厌他们不能控制局面的境况,虽然他表现得并不很明显,因为他们的分歧,主要是由阿卡迪而不是别人引起的,所以看起来与其说是他的错,倒不如说是她的错。在一次会议上,她与弗兰克不止一次地离开会场去找约翰,希望获得他的帮助。但约翰置身于争论之外,对弗兰克提出的任何事都表示支持。他私下里对玛娅的建议是非常深刻有见地的,但难就难在他喜欢阿卡迪,不喜欢菲莉斯,所以他经常建议她支持阿卡迪。显然他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做将要导致消除她在俄罗斯人中的权威,然而她从未向他指出这一点。不管是不是情人,仍然有些方面她不希望与他讨论,或者与别的任何人讨论。
  但是,一天晚上在他房间的时候,她的神经就像受到刺激一般紧张烦乱起来,躺在那儿久久不能入睡,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又着急那个。她说:“你觉得有可能在这艘船上隐藏什么吗?”
  “怎么啦,我不知道。”他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她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告诉她有关透过养藻瓶看到那张脸的事。
  他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眼睛盯着她:“你确信那不是……”
  “绝对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擦着嘴说道:“那……我想他是不是想从这些船员中得到帮助……”
  “广子,”玛娅暗示道,“我的意思,不仅仅因为有广子,而且因为有农场以及其他有关的东西。那样可以解决他吃的问题,那里还有许多地方可以藏身,辐射雨的时候他很可能与动物藏在一起。
  “它们吸收了不少辐射!
  “有可能躲在供水系统的后面,搭建一个供一个人藏身的小小的掩蔽场所不是很难的事。
  约翰还是半信半疑:“躲藏九个月呀!
  “这只飞船很大,是可以办到的,对吗?”
  “好吧,我想是的。嗯,我猜是可以办得到。但是为什么呢?”
  玛娅耸耸肩:“我还不清楚。某个人想上船来但没有通过挑选,他可能有一个或有一些朋友在船上……”
  “这不能说明问题!我是说,我们许多人都有朋友想来,那并不意味着——”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谈论这件事差不多谈了一个小时,讨论了各种可能的原因,用了什么方法悄悄地把一个来客塞到船上并把他藏匿起来等等。
  说着说着,玛如突然注意到,她感觉好多了,实际上,她的情绪特别的好。约翰相信她!他不觉得她精神不正常!她如释重负,顿时有一种幸福感。她搂住他的脖子说:“能跟你谈这件事真是太好不过了!”
  他笑了:“我们是朋友,玛娅。你早该说出来。”
  “是的。


《红火星》作者:[美] 金·S·罗宾森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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