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脚稳稳地碰到地上。没有什么微妙特别之感,还是那种已经熟悉了的乘坐阿瑞斯九个月飞行时一样的重力。由于宇航服的重量,她感觉与记忆中在地球上的行走没有太大的差别。天空是一片粉红色,但蒙上了一层黄沙色、黄褐色的阴影,比任何照片中所显现的颜色更浓艳、更微妙。
“快看天空,”安说,“快看天空。”玛娅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萨克斯和弗拉得像旋转的塑像似的冲下来。娜达什达·弗朗西·切诺舍夫斯基再走了几步,感觉到她的靴子踩到了地面上。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几公分厚的像盐巴一样硬的砂子,脚一踩在上面就碎了。地质学家把这种砂层称作钙质壳或钙质层。她的皮靴走过的痕迹周围环绕着辐射状小断层系统。
她从着陆舱内出来后便远远地走开了。地面上是一层浓浓的锈红色,甚至覆盖在地上的乱七八糟的岩石也是这种颜色,尽管有些岩石呈现出或红、或黑、或黄的色彩。往东看,许多火箭着陆器停在那儿,形状各异、大小不等,顶部都伸向东方的地平线。所有的着陆器的外壳都锈成了与地面一样的橘红色;一幅古怪的使人毛骨惊然的景象,犹如他们偶然发现了外星人早已废弃的宇宙航大站。拜科努尔的一些部分百万年后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她朝其中最近的一架着陆器走去。这是一架与一间房子大小差不多的装载货物的运载器,安装在一个像骨架一样的四条腿的火箭装置上。看上去好像它停在那儿有几十年了。头顶上的太阳光太强,甚至透过面罩也无法睁眼看东西。透过极化玻璃和滤光镜也难作出判断。不过,就她的记忆而言,她觉得这里的阳光与地球上的阳光很相似。正是阳光灿烂的冬天里的一天。
她环顾四周,想把一切都看清楚。他们走在微微凹凸不平的旷野上,地面上覆盖着边角锋利的小石块,石块一半埋在灰沙里。再回头往西看,地平线上突出地露出一个山顶扁平的小山。
它可能是一个环形山的边缘,也很难肯定说它就是。
安己经在半路上,她还是那么大的个头。地平线似乎比实际看到的要近。娜佳停住脚步仔细地看了看;她怀疑自己可能难以很快适应,不过她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里不像地球那个样子,奇怪的是地平线非常近。他们现在是站立在一颗比地球小的行星上。
她绞尽脑汁想回忆起地球的重力感觉,奇怪的是地球的重力应该是很大的,在林子里散步,在苦原上溜达,冬天时在结冰的河上走……而现在一步,两步,地是平的,但你得在遍地的岩石之间小心翼翼地探着路;在地球上没有哪处会像这里如此广泛均匀地分布着岩石。跳一下看!她跳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她能看出来,即使穿着宇航服也比地球上轻。她身体跟以前一样强壮,但重量只有三十公斤!而太空服就有四十公斤……这使她感到人已经空了。就是这样,她的重力中心已经失去,她的重量已经移到她的皮肤,转移到肌肉的外面而不是内侧上来。当然,这就是太空服的效果。居住在里面,重量就像在阿瑞斯上一样,但一出来,在这里,穿着太空服的时候,她完全是个空壳子的女人。她突然轻快地移动了一下,双脚并拢跳过一块大石头,下来,转身,简直是跳舞!只要在空中快速地来回走动,就是跳舞。她猛地落在一块扁平的岩石顶上——注意
她摔倒了,单膝和双手着地,手套被钙质壳刺破了;钙质壳就像沙滩上一层结了块的砂子,比砂子硬但更易碎,像晒硬的泥巴。呀,好冷!手套加热的方式与靴底的不一样,当实际触地时,手套绝热性不够。哇!就像光着手指头摸冰一样!她想起来了!大约215开氏度,或者是零下90摄氏度,比南极冷,比西北利亚最冷的时候还冷。他们需要更好的手套才能工作,需要那种像他们的靴底一样配有生热元件的手套,但生热元件又会使手套变得更厚,不大灵活。她必须让手指的肌肉恢复原形。
她一直笑个不停。她站起来稳了稳身子,又走到另一个货运着陆器跟前,嘴里嗡嗡地念道:“皇家公园近卫兵。”她爬到另一架着陆器的腿上,擦去外壳上红色的灰尘。一个被废弃的大铁机箱的边上露出了刻在上面的载货单:约翰·迪尔火星推土机,动力,防热,全程序化。还包括修补零部件。
她觉得自己咧着嘴的笑容,把脸都拉长了。装货机、推土机、牵引车、筑路机、卸货车、建筑设备和物资等等应有尽有;过滤并吸收大气中的化学物质的空气提取机,把这些化学物质变成别的化学物质的小型工厂;其他合成这些化学物质的工厂。活像一座补给库,全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都装在几十个板条箱里,散布在旷野上,唾手可得。
她从一个着陆器上跳到另一个着陆器上,清点着货物。有些着陆器很明显拉得太重,有些支架腿已经垮了,其余的一些主体裂开了缝;有一个甚至给压成了一块扁平的盒子,一半还埋在尘土里。然而,这一切恰好又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一抢救和修理的游戏,她有这样的爱好!她大声地笑着,有点头晕目眩。她注意到她手上戴的微型通讯器的普通光在闪烁。她把通讯器拨到普通波段,突然听到玛妞、弗拉德、萨克斯同时说话的声音,她大吃一惊:“安在哪里,你他妈的鬼女人回到这里来。咳,娜佳,过来帮我们把这该死的居住舱终端联结起来。我们连门都打不开。”
她哈哈大笑!
居住舱像别的东西一样零零落落地分布着;但他们是在一个他们认为性能较好的居住舱附近着陆的。居住舱早在前几天就在轨道上打开,还经过了彻底的检查,糟糕的是,检查时把密封室的门疏忽了,它现在关得死死的像粘着了一样。娜佳咧嘴笑着过去开门。真奇怪,一个像废弃的汽车活动屋一样的东西也镶上了这么一道太空站的密封门。
她敲出了紧急开门密码,一边用力拉门,只用一分钟就把门打开了。门是冻住了的,也许是差动收缩吧,他们将遇到很多诸如此类的小问题。
于是,她和弗拉得进了密封室,来到居住舱里面。居住舱看起来仍像汽车活动屋,但厨房的家什却是最新的,所有的灯都开着,空气流通好,暖暖的,控制台看上去就像核电厂的控制台。
当别人都进入居住舱内时,娜佳正顺着一排小房间,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突然,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些东西似乎不太正常。灯是开着的,有些灯闪烁不停;房厅的那一头,一扇门用铰链固定着在微微地左右摇摆。
显然这是通风设备引起的。也许,居住舱在着落时由于震荡把一些东西搞得有点乱了。她马上摆脱了这种感觉,又回过头去与其他人打招呼。
所有的人都已着陆。他们走过怪石嶙峋的旷野(跌跌撞撞地走一阵,跑一阵,眼睛盯着远处的地平线,停下来慢慢地旋转身子,又开始走),进了三间已经启用的居住舱,从舱外活动太空服里钻出来,然后扔开太空服,检查居住舱,吃点东西。在谈论这天的经历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们继续整理居室,由于太兴奋睡不着。大半个晚上都在说话。于是,大多数人打了几个盹儿就已是晨曦初露了。他们四处看看,检查清单,一边开着机器,一边检查。他们终于意识到已经很饿了,于是回到屋内囫囵地吃了一点饭——又是晚上啦!
连续几天情况都是这样:混乱的、杂乱无章的时间流失。戴在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哗哗”地一响,娜佳就起来,一边匆匆地吃着早餐,一边透过屋子东边的小窗子往外看。有好几分钟,晨曦把天空染成了浓浓的浆果色,然后迅速换成了各种各样的玫瑰色调,最后是白昼时的浓浓的粉红色。她所有的同伴都睡在地板上,垫着可以在白天卷起来靠墙放的褥垫。墙是米色的,黎明时又带点橙色。厨房和起居室非常小;四间卫生间只不过是四间盥洗室。房间的灯一亮,安就起床去盥洗室了。约翰已经进了厨房,他移动得非常轻。条件不够好,比他们在阿瑞斯上的时候要拥挤得多,公开得多,以致有些人难以适应。
每天晚上玛妞都抱怨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她睡不着。然而她还是躺在那儿,像孩子似的张着口。她总是最后一个起床,其他的人叽叽喳喳,乱哄哄地做着早晨该做的惯常的事时,她还在打着瞌睡。
这时,太阳在地平线上撕开了一条缝。娜佳吃完了谷物类食品,喝完了牛奶。牛奶是用从大气层中提取的水泡奶粉做的(水的味道尝起来是一样的),她该穿上火星服出去工作了。
火星服是为在火星地面上行走和工作设计的,不像太空服那样密封,而是用有弹力的网状物制成的,贴在身上的感觉与在地球大气压力下差不多。这样,当皮肤暴露在火星上的最小限度的大气时可以防止皮肤擦伤的严重扩展,而且又比密封加压的太空服方便得多。此外,穿者一旦操作不当,火星服也能显示重要的优点。只是坚硬的头盔是密封的,所以如果你膝盖或手肘划破了一个口子,你的皮肤擦伤就会变得厉害,那块皮肤就会凝固,但几分钟之内也不会窒息而死。
然而,钻进火星服本身就让人精疲力尽。娜佳把裤子套在长内衣上扭扭摆摆地拽上来。然后穿上茄克衫,把外套的两部分用拉链连上。之后,双脚塞进有热量的大靴子里,把靴子筒顶的扣环与外衣的踝环紧闭在一起,再戴上手套,锁住腕环,戴上非常标准的硬头盔,把头盔锁到颈项上,然后从肩膀上把一个气罐推到背上,把它的气管与头盔连起来。她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气,尝了尝脸上凉嗖嗖的氧氮气的味道。手腕上的微型控制器显示,所有的密封状况良好。她跟着约翰和沙曼查进了密封室,把内门关上:空气又被吸回到容器里。约翰把外门的锁打开,他们走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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