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乘三部大型的长速火星车出发了。他们是娜佳和五位地质学家:安、西蒙·弗雷兹尔、乔治·波可夫克、菲莉斯、波叶尔和爱德华·裴仁。乔治和爱德华自从在航空航天管理局工作时起就是菲莉斯的朋友,他们支持她进行“应用地质学研究的宣传”。应用地质学的意思就是勘探稀有金属。在另一方面,西蒙是安的一位默默无闻的同盟者,他一心一意致力于纯粹的研究,保持一种后卫传球组织进攻的姿态。娜佳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尽管除了安外,她很少和这些人单独在一起。但是说归说,她本可以在基地时使得每个人都忠实于她,如果她必须这样做的话。
这几部勘探火星车每部都由两个四轮的独立舱组成,由一个可活动的车架连接,外表看起来像巨大的蚂蚁。火星车是劳斯·莱斯公司和一家跨国航空联合公司制造的,有一道非常漂亮的涂面保护层,前舱有生活室;整个车四面有彩色的窗子,后舱有燃料箱,还有许多黑色的可以旋传的太阳能电池板。八个钢丝轮都是25米高,非常宽。
他们向北进发。经过露娜平原时,就用小型绿色转发器标明前进路线,隔几公里就丢下一个。他们利用铲雪设备或者用火星车前端上的小起重机清除路上遇到的可以影响机器人驾驶的火星车行走的岩石。可以说,他们实际上是在修一条路。但是,在露娜平原上他们很少使用清石设备。连续几天他们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的速度几乎是全速地向东北方向急驶。向东北方向行驶是为了避开潭蓓谷和玛拉提斯谷谷系。从这个路线走,他们可以经过露娜平原到达克里斯高原长长的斜坡。这两处地方看上去像他们营地周围的地形,崎岖不平,遍地是小岩石。但由于在这两处地方都是下坡路线,所以他们的视野比过去要开阔得多。对娜佳来说,这是一种新的快乐,开着车不停地往前行驶,连续不断地看到新的乡村美景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小山丘、凹坑、硕大的孤零零的砾石,偶尔还看到陨石坑外侧的低矮的圆形台地。
当他们一路下坡行驶到北半球的低地时,便转弯一直向北越过巨大的阿斯达利亚高原,接下来又是连续几天的直线行驶。他们身后绵延着长长的车轮轨迹,就像除草机除草时第一道削剪的痕迹;路上扔下的转发器闪烁着明亮的光,在乱石当中显得极不协调。菲莉斯、埃德华和乔治讨论着打算向侧翼进行几次勘探旅行,卫星图片显示在佩里蓓金环形山附近有不同寻常的露出地面的矿场岩层的一些这像。他们想进行一番考察,安很不高兴地提醒人们注意真正的使命。看到安在路上几乎像在基地时一样的与人疏远、那样一本正经,娜佳又难过起来。每当火星车停下来时,安便会独自一人四处溜达:大家在一号火星车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是离他们远远的。有时候,娜佳试图把她拉过来坐,“安,这些岩石为什么是这样分布的?”
“陨石造成的。
“但陨石坑在什么地方?”
“大多数在南方。”
“那么岩石又是怎么跑到这里的呢?”
“飞过来的,这就是这些岩石这么小的原因。只有较小的岩石才可以被抛到这么远的地方。”
“但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这些北部平原都相当年轻,而大陨石坑都非常古老。”
“不错。你在这里看到的岩石都来自晚期的陨石活动。陨石撞击形成的疏松岩石经过日积月累,最后变得比我们所能看到的要大得多,适于耕作的松软表土就是这样形成的。表土有一千米厚。”
“很难相信,”娜佳说,“我意思是,怎么有这么多的陨星。”
安点点头:“那是经过了几十亿年漫长的岁月。这就是这里与地球的差别之处。地表的年龄有的几百万年,长的几十亿年。其差别之大是难以想像的,但看到这些岩石可以有助于我们的理解。”
在越过阿斯达利亚高原的途中,他们进入狭长笔直、两壁陡峭、谷底平展的大峡谷里。大峡谷样子看起来就像传说中运河干枯的河床。乔治不止一次地指出这一现象。地质名称就叫四沟,往往是群群簇簇地连在一起的,即使是最小的峡谷火星车也难通过。当碰到过不去的峡谷的时候,火星车不得不转弯沿着它的边缘走,直到谷床隆起或岩壁靠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通过,才可以继续往北跨越平坦的平原。
前方的地平线有时候有二十公里远,有时候只有三公里。很少见到陨石坑,他们经过的陨石坑都被从边缘伸出的低矮的土丘所包围——这些都是陨星大量落下突然形成的陨石坑。陨石掉进永久冻土内,永久冻土在陨星的撞击下变成炽热的泥浆。娜佳的同伴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其中一个陨石坑周围向外张开的山丘上好奇地漫步。菲莉斯说,山坡匀称的斜度清楚地显示了古代水的状况,就如枯木中的纹路可以说明树的原始状态一样。她这样说的时候,娜佳明白这又是她与安的分歧之处。菲莉斯相信长期湿润的远古模式,而安认为远古只有过短暂的湿润时期;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惰。科学是包罗万象的,其中包括可以用来打击别的科学家的武器,娜佳认为继续向北,大约在北纬54度附近,他们进入了样子稀奇古怪的热熔岩地区,那是圆丘地带,周边陡峻的卵形大坑星罗棋布。这些大坑比地球类似的坑要大百倍,大多数纵横都有二三公里,约六十米宽。地质学家们都认为,这些坑可以肯定是永久冻土层的特征。土壤季节性的冷冻和解冻使得土壤急剧下陷形成现在这种形状。“这样的大坑表明土壤中的水分一定很高。”菲莉斯说。“除非那又是火星时间刻度的表现。”安回答说。稍微含冰的土壤若干世纪里一直在微微下陷。
菲莉斯很气愤,她建议他们应从地下吸水。安也不高兴地同意了。他们发现在凹陷处之间有一个平缓的斜坡,便停下来安装了一台冻土层吸水器。娜佳负责操作。她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旅途上无事可干使她心烦意乱,现在她就开始忙个不停。她整整一天的工作就是:用火星车上的铅铸小后铲挖了一个十米长的渠沟,埋了一支分支吸水器管。这是一根有排孔的装满了砾石的不锈钢管子。她检查了沿管道和过滤网成条状分布的电子发热元件,然后又把先前挖出来的黏土和岩石重新填到沟里去。
在分支吸水管低的那一头有一个集水池和水泵,还有一条通向一个小蓄水箱的绝缘输水管。发热元件将有电池提供电源,太阳能板给电地充电。当蓄水池注满水时,如果还有足够的水,水泵就会关闭,电磁间就会打开,让输送管的水全部回到吸水管里,之后,发热元件也会关闭。
“几乎完成了。”这天下午,娜佳把一个输送管固定在最后一根镁柱子上的时候,她宣布道。她的双手冻得很厉害,那只残疾的手更是不住地颤抖。“大概会有人做饭吧,”她说,“我这里的活儿都干完了。”这条输送管必须塞到一个厚厚的白色聚氨酯泡沫圆筒里,然后套上一个更大的保护壳。管子的绝缘工作使得一项很简单的管道工程变得复杂化,令人惊叹不已。
娜佳拣起云角螺母、垫圈、开尾销、扳手,沿着这条管道线走着,检查接头处的联轴套。这一切都很牢固。她把她的工具全部拖到一号火星车上,回头看看这天工作的成果:一个蓄水箱,柱子上的一个短管,地上一个箱子,一条向山上伸展的挖得乱七八糟的又长又低的土堆。在这块坑坑洼洼的土地上,看起来原始但没什么独特之处。
“我们回来的路上有新鲜水喝了。”她说。
他们已向北行驶了约两千公里的路程,最后一路下行到达洼斯提塔斯·波瑞利斯。这是一个古老的多坑的火山岩平原,其范围跨越北半球北纬60度-70度之间的区域。安和其他的地质学家们每天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在这片平原上光秃秃黑乎乎的岩石上采集样本,然后又向北行驶,一路上讨论着他们的发现。安好像工作得更加专注,更加高兴。一天晚上,西蒙指出,火卫一目前位于低山丘的上空,正向南运行,第二天一天就可以到达地平线的下方。这可以十分清楚地说明这颗小月亮的轨道是多么的低——他们就在北纬69度地区!但火卫一却在火星赤道约5000公里的上空。娜佳微笑着向火卫一挥手再见,她知道她仍可以利用新到达的火星同步无线电卫星与阿卡迪通话。
三天后,他们离开了那片光秃秃的岩层区,行进在绵延起伏的黑色沙丘之中,仿佛来到了一望无垠的海滩上。他们来到了北部大沙丘地带,大沙丘地带就像一条饰带包裹着洼斯提塔斯与极冠之间广袤的世界。这条饰带约800公里宽,他们就要从这个地带跨过去,沙丘的颜色橡煤炭般黑,略带一点紫玫瑰色。在南方看久了红色的碎石,北方的这种颜色令眼睛顿感轻松,十分舒服。沙丘呈南北走向,峰顶成平行状,有时分开,有时连在一起,从上面驶过比较容易。但沙丘的沙非常坚硬,他什必须选择大沙丘,沿着弓形的西侧过去。
然而几天之后,沙丘渐渐大起来,成了安所称的新月形沙丘。这些沙丘看起来就像冻住的巨大波浪,正面有一百米高,岭脊有一公里宽。每个波浪形成的新月形状有几公里长。由于具有许多火星地貌特征,这些沙丘比撒哈拉大沙漠和戈壁沙漠的沙丘要大上百倍。这支探险队就在这些巨浪的浪脊上保持一条平坦的路线,从一个浪脊驶到另一个浪脊,火星车就像几只小船在这一片狂风暴雨的高潮中突然凝固的黑色大海上颠簸着。
一天,在这片僵死的丘海上,二号火星车抛锚了。控制盘上的红灯显示,问题出在两个舱之间的活动车架上。事实上,后部舱有点向左倾斜,把左边的轮子挤进了沙岩里。娜佳穿上宇宙服,到后面去看看。她从车架连接舱底盘的接头上把灰尘盖取下来后发现,把两个舱拴在一起的螺栓全断裂了……
“过一会儿就好,”娜佳说,
“你们还是到周围看看吧。”
很快,在不远处出现了菲莉斯和乔治穿太空服的身影,身后跟着西蒙、安和爱德华。菲莉斯和乔治从三号火星车上拿出一台转发器在离“路”左边三米的地方打开。娜佳去修理断裂的车架,尽可能快地解决问题。那天上午天气非常冷,气温也许在零下70度,她感到刺骨彻心的寒冷。
螺栓的两端不能从这个舱的这边抽出来,因此她拿出一个钻子开始钻新洞。她开始哼着《阿拉伯的美男子》。安、娜佳和西蒙正津津有味地”讨论着沙丘沙。能看到不是红色的上。地是令人愉快的,娜佳想。看到安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心想,她自己有事可做了。
他们差不多到了北极圈,那是LS=84的位置,只差两个星期就是北半球的夏至,白昼越来越长。娜佳和乔治整个晚上都在工作,而菲莉斯在热晚饭。晚饭之后,娜佳从车里出来,又重新工作。在褐色的雾气中尽管太阳快下山了,仍可以看到红色的太阳,小小的圆圆的、娜佳完成了工作,把工具放在一边,刚打开一号火星车外密封室的门,就听到了安的声音,“噢,娜佳,就要进去吗?”
娜佳抬起头,看到安正在西边的沙丘山脊上,正朝她挥着手;一个黑色的倩影,映衬着血红的天空。
“是这个意思。”娜佳说。
“立即上这儿来,我要你看看这里的日落,这将是一次十分壮观美丽的日落景象,来吧,只要一分钟时间,你就会感到高兴的,西边还有云彩。”
娜佳叹了日气,关上外密封室的门。
沙丘的东面很陡。娜佳小心翼翼地踩着安上山时留下的脚印。那儿的沙粘得很紧,大多数很结实。快到山顶时,坡更陡了。她弓起身子,手指插进沙里往上爬,终于登上了又阔又圆的丘顶。这时,她才可以直起腰。站在沙丘上,她举目四望。
只有最高的沙丘上的顶部仍然沫浴在落日的余辉之中;大地的表面一片黑暗,其间点缀着一段段短短的青灰色半月形曲线;大约五里之外就是地平线。安正蹲着身于,手里握着一把沙。
“沙子由什么构成?”娜佳问。
“浅黑色坚硬的矿物微粒。”
娜佳喷着鼻息说:“我可能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们到达这里之前你不可能告诉我。本以为是微粒与盐份聚合成的,但相反却是一块块的岩石。”
“为什么这样黑呢?”
“火山作用形成的。在地球上沙子大多是石英沙,你看,那里有大量的花岗岩。但火星没有那么多花岗岩。这些颗粒也许就是火山硅酸盐。黑曜岩、粉状石英,还有一些石榴石。非常好看,不是吗?”
她伸出手把一捧沙递给娜佳检查,当然表情十分地严肃。娜佳透过面罩注视着这捧黑色的粗沙。“很好看。”她说。
她们站在高处观看日落,她们的身影直直地朝向东方地平线。天空是暗红色的,阴沉、晦暗,只有西边落日的上方还微微显露夕阳的余辉。安刚刚提到的那片云彩呈现出一道道嫩黄的条纹,飘浮在高高的天空之中。沙粒中某种东西泛着微微的光泽,整个沙丘明显地带着紫色。太阳己经变成了一粒小小的金色的扣子,在她的上空闪耀着两颗星星:金星和地球。
“最近这两颗星每晚都在靠近,”安轻声地说,“它们的会合一定是非常壮观的。”
太阳已经触到了地平线;沙丘的顶端渐渐暗淡成了黑色的影子。小扣子似的太阳在通向西方的那条黑色的赤道线下坠落。现在,天空是一座褐红色的苍穹,高高地浮在天空中的云彩就像苔藓剪秋罗那样的粉红色;突然,天空到处冒出了一颗颗星星。褐红色的天空变成了一朵鲜艳的紫罗兰,那颜色就像电光一样,映照着整个沙丘顶。柔光似水,如月牙般横亘在黑黝黝的大平原上。突然,娜佳感觉到一阵微风旋进她的整个神经系统,从下往上钻进脊梁,然后从脊梁出来钻进皮肤;两颊刺痛,她可以感到脊髓抖动。美也能使你颤栗啊!对于美的感受竟能有这样一种身体上震撼人心的反应,就如同某种性的刺激。这种美是如此的奇特、怪异。娜佳以前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这种美,也未曾真正地感受过;而现在她认识到了这种美的存在。她一生都是在用西伯利亚作比较来品味生活,所以实际上她是生活在一种不断进行类比的状态之中,根据过去的经历来理解一切。但是,当她站立在这片石质化的黑色海洋表面之上,头顶着高高的紫罗兰色的天空之时,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鲜,又都是那么陌生,把这一切与她过去曾看到的任何东西相比是绝不可能的。刹那间,头脑中过去的。记忆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她像小女孩似的转着圈,想使自己晕眩,而头脑中一片空白。此时,重量自皮肤向体内渗透,她不再有空洞洞的感觉,相反,她感到极其坚实、完整、平衡。她是个会思考的小顽石,像陀螺似的旋转。
她们踩着脚跟顺着沙丘陡峭的那一面滑下来。在沙丘的脚下,娜佳冲动地紧紧抱住安:“喂,安,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她甚至可以透过着了颜色的头盔看到安咧嘴在笑。很少见到她这副表情。
从那以后,情况在娜佳看来又显得不大一样了。不过她知道那是她自身的原因,那不过是用一种新的方式看待事物,观察事物而己。然而,整个美感就是在这种感觉中形成的,而美感又促进她新的注意力。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那片黑乎乎的沙丘,驱车向她的同伴们所称的层状或者说由薄片叠成的地带继续前进。
这一带地势平坦,冬季时,被极冠的二氧化碳所笼罩。现在是仲夏时节,天清气朗,一幅完全由曲线构成的美景呈现在眼前。他们沿着黄色沙漠中宽展平坦的冲积地往前进发。沙漠四周是绵延不断、婉蜒曲折的平顶高原,高原四周呈梯级阶地状,层纹细而不久粗糙,看起来就像一块刚砍下来经过磨光的木头,露出漂亮的木纹。
人们谁都没有这样在远处看过这样的土地。他们花了好几个上午采集样本,进行钻探,有时徒步到四周走动,一边欢快地跳着火星芭蕾舞,一边说着话,一边迅速地移动。娜佳和任何人一样地兴奋。安向她解释说,每个冬天的浓霜都会在地表留下一片有些坚硬的薄层。接着,风的侵蚀把地面切成一条条干涸的沟壑,四面被剥离,每一层又比下面的一层深,所以沟壑四壁由成百上干的狭长的阶地构成。
“这片土地就像一幅等高线图。”西蒙说。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出来,从略带紫色的黄昏时起一直到接近午夜才返回。他们钻了很多孔,中心部位都是沙和冰。他们尽可能地往深处钻。一天晚上,娜佳与安爬上了一片平行的阶地。娜佳漫不经心地听她解释远日点和近日点的岁差。柱回看,越过沟壑,在暮色中,沟壑泛着柠檬色和杏黄色的微光,在沟壑之上飘浮着淡绿色透镜状的云,好像地层上的曲线板。
“看!”她惊呼起来。
安回头看到了这个景象。这片连在一起的低垂的云彩正在头顶上飘浮。最后火星车发来吃饭的呼叫才使他们返回。走在这片等高线图似的阶地上时,娜佳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或者说,越往北走,这颗行星变得越陌生,越美丽,或者说又陌生又美丽。
他们行进在由黄沙构成的平坦的阶地上。沙子非常细而且硬,没有岩石,所以可以全速前进,只是在从一块阶地上转到另一块阶地时才放慢一下速度。偶尔碰到阶地之间圆形斜面时也会有些麻烦,甚至有一两次他们不得不照原路退回来,找到一条新的路线。但是总体来说,找一条向北的的路线并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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