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继续往前走,进入了希莱斯盘陀斯山。这是一条环绕海腊斯盆地的曲形山脉。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天晚上,他正在沉睡时,火星车开出了转发器路。一觉醒来,在弥漫的尘灰中隐隐约约发现,他正处在一条狭窄的山谷里,两壁是不高的悬崖;典型的峡谷刻槽作用在上面刻出了许许多多沟槽。看来就在山谷谷底走。也可能再次跨越这条路。就这样继续他穿山越岭的旅行。突然,谷底被浅浅的似干涸运河的横向槽形断层截断。波琳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变换频道,在找寻路径算法中试用另一个指令。可是,一个又一个冲沟峡谷从昏暗中冒出来,她的努力都失败了。约翰变得不耐烦了,尝试自己开车,但情况变得更糟。在这昏天黑地的荒郊野外,自动驾驶才是最佳选择。
但是他渐渐靠近了谷口。图像显示,转发器路从这里往下延伸通向下面一个较宽的山谷。就这样他停下来,不用担心了,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蒙哥拉夫得的节目显示,诺科提斯迷宫那帮人建的那个风成岩建筑是座小型建筑物,上面挖了许多孔洞。那些孔洞依据角度,随着吹向它们的风力大小。一会儿呼啸着发出嘟嘟的猫头鹰似地叫声,一会儿又发出尖叫声。诺科提斯内每天的下坡风被风暴中压过来的一些剧烈的下降阵风所增大。悦耳的声音像乐曲一样一升一降。悲哀声,愤怒声,一会儿不和谐,一会儿突然断断续续奏出和声,仿佛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大脑的创造——也许是个非人类的大脑。但这几乎是侥幸碰到的风神伊俄勒斯刮来的,一位评论员这样说道。当然碰到这个奇景远不是偶然的机会。
很快地球传来了消息,老年学治疗的存在被日内瓦的一名官员泄漏出来了,随即,一天之内就迅速传遍了全世界。现在,在联合国大会上正在进行着涉及此事的激烈争论,许多代表正在要求使这些治疗成为一项由联合国保证的为全人类服务的基本人权;要把国家提供的基金立即集中起来,确保这些治疗基金将由所有的人同等享用。同时,其它报告正源源不断地被送上来:一些宗教领袖正站出来反对这些治疗措施,其中包括教皇,还出现了波及广泛的骚乱。一些医疗中心遭到破坏,各国政府也处在混乱之中。电视上所有的面孔都显得是那样的紧张或愤怒。他们要求改变这种局面。这些面孔所表露的不平等、仇恨和悲伤的感情使得约翰畏缩了;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他睡着了,但睡得也不香。
他正梦见弗兰克。这时,一个声音将他惊醒。有人在遮风屏上敲了一下。己经是午夜了,他昏昏沉沉地撞了一下密封屋。他坐起来,暗想,心里怎么会有这样一种反射活动呢,他什么时候听说过这种反射呢?他揉了揉下颚,打开普通频道:“喂?外面有人吗?”
“火星人。”是个男人的声音,他的英语发音发得很重,但约翰认不出来。 “我们想跟你谈谈。”那个声音说。
约翰站起来,从遮风屏往外看。黑夜里,在风暴中看见的范围极小,但是他觉得他能在黑暗中辨别身影。
“我们只是想谈谈。”那个声音说。
如果他们想杀他本可以在他睡觉时掀开火星车。此外,他仍然不大相信有人希望他受到伤害,因为没有理由那样做。
他让他们进来。
他们一共五个人,都是男的。他们的火星服已经被损,脏兮兮的,用不是为火星服制造的材料补缀了。头盔没有识别符号,油漆已经脱落。他们取下头盔时,他发现有个人是亚洲人,很年轻,看起来像十八岁。这个年轻人走上前去坐在驾驶位子上,身子从驾驶盘上俯过去,挨近仪器看上面的分布情况。另一个人脱下头盔。他是个褐色皮肤的矮个子,脸庞瘦削。留着长长的拉斯塔法里式发络。他坐在约翰床对面有缓冲的软凳上,等另外三个也取下头盔。他们脱头盔的时候,都蹲下来,仔细地注视着约翰。这几个人他以前都未见过。
那个脸瘦的人说:“我希望你放慢移民速度。”他就是那个在外面说过话的人;现在他的口音听起来像加勒比海人。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耳语,约翰发现很难不仿效他低声说话。
“或者停止移民。”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说。
“住嘴,凯西。”瘦脸人目光一直在盯着约翰的脸。
“上来的人太多了,你知道的,他们不是火星人,他们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事,他们将会战胜我们,也会压倒你的,你知道的。你正在想方设法把他们改造成火星人,我们知道,但他们来的速度太快,超过了你所能改造的步伐,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放慢地球人流入的速度。”
“或者停止。”
那人滴溜溜转动着眼睛,作出一副怪相恳求约翰理解。从外表看得出来,那位年轻人年龄还小。
“我没有什么说的——”约翰开始说话,但那人打断他的话。
“你能倡导这件事,你就是力量,你支持我们。”
“你是从广子那儿来的吗?”
年轻人舌头碰着上颚发出咋喀响声;瘦脸男子一言不发,四张脸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约翰:另一个坚定地望着窗外。
约翰说:“你们一直在破坏超深洞吗?”
“我们要停止移民。”
“我要你停止破坏活动,那样做只会引更多的人上来,还有警察。”
那人看着他:“你怎么认为我们可能与破坏分子有联系呢?”
“找到他们,去阻止他们。”
那人微笑着:“眼不见,心不烦。”
“不一定”
他们一定与广子站在一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可能有一个以上的隐蔽人群。或者也许有吧。约翰感到眩晕,他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空气中搀入了什么有害物质,释放了气溶胶药物。他感到十分奇怪。真是太离奇了。人恍恍惚惚像做梦似的。风连续不断地吹打着火星车,一阵阵突如其来的音乐声飘然而过。那是一种奇怪的、拉长了的猫头鹰的叫声。他的思维迟钝、困惫,觉得几乎要打哈欠。就是那样,他想。他似乎还在梦中。
“你们为什么躲藏呢?”他听到自己说。
“我们正在建设火星,就像你一样。我们站在你一边。”
“那你们应该对此有所帮助。”他想了想说,“你们看太空电梯怎么样?”
“我们不在乎电梯,”那男孩哇啦哇啦地说,“那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人。” “电梯将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
那人想了想这个问题:“放慢移民,否则火星甚至无法建设了。”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不时插入风的阴森怪异的评述。甚至不能建设?他们认为人们会建设它?或许他们指的是钱吧。
“我将调查此事,”约翰说。男孩转身注视着他,约翰举起一只手抢在他之前说:“我将尽力而为。”他那只粉红色的硕大的手挡在他面前,“我所能说的就这些。如果我轻易许诺结果,就意味着我在说谎。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会尽力而为的。”他思索片刻,说,“你们应该出去,到野外去,帮助我们。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
“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那人轻声说,“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将密切注视你的所作所为。”
“告诉广子我想同她联系。”
五个人都看了看他;那年轻人情绪激动,怒气冲冲的。
一个蹲着的人拿出一块蓝色透明的东西——火星凝胶海绵。在夜间昏暗的光线中几乎看不出来。那只抓住它的手捏成一个拳头。对,是一粒药。他猛地冲过去,趁年轻人未注意,一把抓住年轻人露出的脖颈,然后就倒下了,人事不知。 他苏醒过来时,他们已不见了。他觉得头疼,便往床上一躺,很不舒服地睡着了。有关弗兰克的梦又重新做起来,让人觉得不大可能。约翰告诉他这次不速之客的来访。
“你是个笨蛋,”弗兰克说,“你不明白。”
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早晨。在避风屏之外翻飞旋转着暗淡的熟褐色尘埃。上个月时风好像是在减弱,但难以确定。尘云之中短暂地出现了一些模糊形影,接着他重又陷入一片混乱不堪,处于短暂的感觉剥夺的错觉之中。
在这场风暴中,确实是感觉剥夺,实际上是得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他吃了些阿米珍多夫,穿戴好火星服,走到外面,四处转悠,呼吸着爽身粉的味道,躬着腰循着那些不速之客的踪迹追寻。他们越过基岩消失了。一次艰难的聚会,他想。这辆夜间迷路的火星车,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但是,如果他们一直在跟踪……
他回到车里,给卫星打电话,雷达和红外辐射仪除了他的火星车外什么都未搜索到,甚至连火星服都会在红外辐射上显示出来。所以,他们大概在附近有一个隐蔽处所。在这样的崇山峻岭里藏身是很容易的,他又查看广子的地图,在他的位置周围粗略地画了一个圈。但不管怎么彻底地搜,他们谁也未被地面人员搜出来,也许绝对搜不出来,因为他们大多藏在混乱的岩层中,藏在有美国的怀俄明州或得克萨斯州那样大的荒芜地带。“这个世界真大。”他咕哝着说。
他在车厢里面荡来荡去,眼睛盯着车面。于是,他记起来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看看指甲下面:对,一点点皮肤样的东西塞在那里。他从高压蒸锅里取出一个样品盘,小心地把那儿的皮肤刮到盘子上去。基因识别能力远远超过火星车的能力,不过任何大型实验都应该能够认出这个小伙子,如果他的基因记录在案的话,即使没有,那也是有用的信息,也许尤苏拉和弗拉得可以通过亲子关系认出他来。
那天下午他将转发器路径重新定位。
第二天晚上,他来到了海腊斯盆地。他发现萨克斯也在那儿,正参加一个有关新潮的会议,尽管会议主题好像变成了有关人工阳光照射的问题。
第二天上午约翰带他出来,在建筑物之间畅通开阔的隧道里散步。他们在变幻莫测的昏黄的光线中走着。东方的云层中太阳射出橘黄色的光芒。
“我想我碰到过郊狼了。”约翰说。
“是吗!他告诉你广子在哪儿吗?”
“没有。”
萨克斯耸耸肩。看来他是被那天晚上他必须要发表讲话分神了,所以约翰决定等等。那天晚上他与其余的湖站居民一起听了讲话。萨克斯向人群保证,大气层、地表以及永久冻土层内的微生物正飞快生长,其速度是他们的理论最大值的有效分数,准确地说,就是百分之二——他们将不得不考虑几十年内在户外进行培养的问题。
对他宣布的这一事项鼓掌欢呼是不存在的,因为在场的听众都被深深陷入大风暴所引起的可恶的麻烦当中。他们似乎认为大风暴是由于萨克斯计算错误引起的。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愤怒地指出,地表的日射率仍然是正常的百分之二十五,而尘暴还未显示停息的迹象。温度下降了,脾气却上升了。所有新来的人都未看见过他们周围几米以外的东西,倦怠、紧张症等心理毛病非常流行。
萨克斯适度地耸耸肩,消除大家的顾虑。“这是最后一次全球性尘暴,”他说,“它将会作为某种英雄史诗年代载入史册。风暴持续时让我们享受它的乐趣吧。”
这番言论响应寥寥,然而萨克斯并未注意到。
几天后,安和西蒙带着他们三岁的男孩彼得来到居民点。就他们所知,彼得是火星上出生的第三十三个孩子。待首批百人生出大批子女后殖民地就建起来了。约翰一边逗着孩子玩,一边与安和西蒙通通消息,交换一些尘暴中天方夜谭似的故事。在约翰看来,安应该对这场风暴以及它给火星地球化工程所造成的惊人的打击感到欢欣鼓舞,比如某种行星过敏反应,温度急剧下降至基线以下,不顾一切的试验者与他们无能为力与被阻塞的机器作斗争等等现象。但是她不快乐,事实上仍然像往常一样烦恼。“一支探矿队在得大利亚的一个火山口进行钻探,带来了一个样品,里面有单细胞做生物,与你们在北方释放的氨基细菌差别很大。这个火山口几乎是封闭在岩基里,距任何生物释放场都很远。他们把这个样本送到冥河进行分析。弗拉得进行了研究后宣布,这个微生物看起来像他们释放的一种微生物体的一个变种,也许是被受到污染的钻探设备注入到样品里去的。”安在约翰的胸膛上捅了一下,“弗拉得说大概是地球生物。”
“大概是地球!”小男孩含混不清地学着说,完全模仿安的语气。
“好了,大概就是吧。”约翰说。
“但是我们决不会搞清楚的!他们将要争论几个世纪才有个结果。将会有份杂志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但我们决不会真正搞清楚的。”
“要是太相似了不好说出差别来,那大概就是地球吧。”约翰说着,咧着嘴对着小孩笑,“任何从地球生命独立进化的生物都会在瞬间背弃自己的本来面目。” “很有可能,”安说。“假若有一个共同的来源,比如太空抱子理论就是这样认为的。或者从一颗行星喷射到另一个颗行星的废弃物的岩石里埋藏着微生物,怎么办?”
“那不太可能,是吗?”
“我们不清楚,我们也不会搞清楚。”
约翰觉得分担她的忧虑是件难受的事情。“尽管我们知道他们可能是从海盗号登陆舱上下来的,他说,“但从来没有一个非常有效的措施来阻止这里的勘探考查。情况就是这样。同时,我们现在有了更多的紧迫问题。”比如:一场全球性的尘暴持续时间比历史纪录上最长的一次还要长;比如移民的大量拥入,他们对火星的责任小到如同兴建自己的住房一样;或者无人会同意即将到来的条约修改,或者众多人厌恶的一场地球化运动,或者老家地球处在危急时刻,甚或一次或两次欲给约翰·布恩造成伤害的企图,许许多多的难题。
“是的;是的,”安说,“我知道,但那些全都是政治,我们无法逃避。可这是科学,一个我希望得到回答的问题。而现在我不能,谁都不能。”
约翰耸耸肩:“我们回答不出那个问题,安,不管是什么问题,都是个注定始终得不到回答的问题,难道你不清楚?”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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