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日落了,天开始下雪。西风从科婆拉提斯呼啸而来,卷着含沙的大雪块从他们身边掠过,他们好像根本就没移动半步。在一处刚滑坡的断层面地带,崩塌下来的岩石正好落在洪水冰层上,巨大的岩石杂乱地堆在冰层上,让人感觉这里像是刚被遗弃的家园。光线昏暗。在这个迷魂阵似的地形中,他们需要一个人作徒步向导。在会上,大家都争得精疲力尽,还是弗兰克自告奋勇去担当这项重任。在这个时刻,他是他们中惟一还有力气的,甚至超过了比他年轻的凯西;在他体内,仍旧怒气沸腾,那是永不释放的再生燃料。
他慢慢走在车的前面,探会儿路又走回来,不时摇摇头表示此路不通,或者挥手让安往前开。在他们周围,面纱似的薄雾向上升腾与落雪混在一起,被猛烈的夜风刮着,一阵阵飘入黑暗之中。安看着黑暗中这样从未见过的风雪奇观,没有注意到冰与地面相接的结构,火星车冲上了冰岸上一块圆石上,左后轮悬在了空中。安加足马力使前轮离开岩石,但车子陷入了沙与雪形成的地面。突然间两个后轮几乎都离开了地面,而两个前轮只在挖好的洞坑中打转。她将火星车开着只在原地打转。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她真后悔不该迷恋那毫不相干的天空景色而使大家陷入困境。
“她妈的,你在做什么?”弗兰克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叫着。
安跳进她的座椅;她永远也不习惯弗兰克这样伤人的过激言词。
“往前开!”他叫着。
“我把车撞到了一块岩石上。”她说。
“该死!你为什么不好好注意,你们该往哪儿走,在这儿,让轮子停下,停下来!我在前轮上垫块布,再推你们向前,然后一离开岩石就尽快开上那个坡,明白吗?又一次洪峰要来了!”
“弗兰克,快进来!”玛娅高声大叫道。
“等我垫了那该死的东西。准备好!”
那些垫子是一条条用钉子固定好的金属网状物,垫在陷入抗中的轮子下,再在前面固定。
这样,轮子就有东西落实。这是古代沙漠中使用的一种方法。弗兰克在车前的四周跑动,喘着气诅咒着,咬着牙忍住胃的绞痛,厉声给安指引方向。安听从他的指挥。
“好,走!”弗兰克叫着,
“走!”
“你先进来!”安哭喊着。
“没有时间了,走,就在这儿!我会吊在车旁。走啊,该死的,走!”
于是,安小心地加快了前轮的速度,感觉到轮子咬住了,将车向前开离了岩石。等后轮着了地,车子上的泥雪擦净,轮子就运转自如了。但忽然间,洪水的怒吼声在他们的身后越来越响,接着大块的冰在车旁一路发出令人心碎的破裂声。过了一会儿,冰块就被一阵黑色的冒着烟翻着气泡的泥浆淹没,汹涌的波涛打在车窗上。车在她手中颠簸,她把加速器压到最低一档,死死地控制着车子。伴随着摧枯拉朽的汹涌波涛,她听见弗兰克在叫:“走,白痴,往前开啊!”
接着,他们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车向左滑了出去,失去控制。
在车颠来晃去的时候,安吊在方向盘上,左耳痛得厉害,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她紧紧抓住方向盘,脚踩着油门,放到最低档。轮子兜住了什么,车子在水中搁浅了,水被溅得左右“哗哗”流动,车子一侧有一阵沉闷的“砰砰”声撞击着。
“走!”她把加速器放到低档,然后换了上坡的档。她在驾驶位上猛地弹跳着,所有的车窗和屏幕都被水弄得一塌糊涂,水从车底下流过后,窗子明亮了,车的前灯照出前面仍是岩石遍地。雪还在下,再前面是光秃秃的平坦的旷野。安让加速器处于低档,疯狂地向空中冲去,洪水仍在他们身后咆哮。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高地,她用手将腿和脚从加速器上拖出来。车停了,他们抢在洪水的前面,来到了一块狭窄的阶地上。看起来,洪水像是退了。但弗兰克却不见了。
玛娅坚持要返回去找他。因为最后的一次洪水好像是他们碰到的最大的一次,弗兰克可能凶多吉少。但那是徒劳无益的。暮色中,前车灯照在五十米之内的积雪上,照在那个相互交错的黄色圆锥形物体上。在车外深灰色的世界里,他们只能看见洪水起伏的表面,那一泻千里的海水漂浮着没有丝毫规则形状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事实上,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有形状的东西。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疯狂状态中生存。弗兰克走了,不是在车的颠簸中掉下去的,就是在汹涌的波涛在一瞬间几乎是致命的一撞时被卷走了。
他最后的咒骂仿佛还在从内部通讯系统上的静电中懂懂地传出来,从咆哮的洪水中传过来。他的咒骂在安的耳畔响起,像是一种审判:走!白痴!往前开!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玛娅在哭泣,因抽泣而硬咽,握紧的拳头放在肚子上好像是夹住了肚子。“不!”她叫着,“弗兰克!弗兰克!我们必须去找他!”接着,她泣不成声。
萨克斯走开去翻药箱,然后再过去蹲在她的身边。“这儿,玛娅,你需要一片镇定剂吗?”
她坐起身,打掉了他手中的药片。“不!”她尖叫着,
“那是我的情感,那是我的男人!你以为我是懦夫吗?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做个行尸走肉、毫无感情的人吗?”
她彻底崩溃了,绝望了,情不自禁地痛苦啜泣。萨克斯站在她身旁,眨着眼,脸痛苦地扭曲。
安见状,十分伤心。“请,”她说,
“请,别这样。”她从驾驶座上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手抓住萨克斯的手臂。然后她蹲下身去帮娜佳和西蒙将玛娅从地上扶起,放到的她床上。这时,玛娅已经安静下来,她的眼睛通红,涕泅横流,悲痛万分,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娜佳的手腕。娜佳用一种医生冷静超然的表情俯身看着她,没去打扰她,只是用俄语在嘀咕着。
“玛娅,我很抱歉,”安说,她的喉咙硬塞,说话有些疼,“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玛娅摇头:“这是一场意外。”
安没让自己大声说她那时没引起足够的注意,话卡在喉咙上。这时,又一阵抽泣令玛娅痛苦万分,她失去了说出来的机会。
迈克尔和凯西坐到了驾驶位上,重新使火星车沿着阶地前进。
在东边不远处,峡谷南面的绝壁终于降低到周围的平原上。终于摆脱了洪水,他们自由了。不管怎么说,洪水流经曙光女神谷蜿蜒向北在远处与开普里裂谷汇合了。迈克尔从隐匿殖民地那条小路越过,但又错过了,因为在路上的帆布裤经常埋在雪中,他整天都努力想找到一个隐蔽处,他认为就在附近,但都失败了。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们决定开足马力全速向东偏北方向开去,那是他们一直想抵达的避难地。迈克尔说,那个地方就在奥利姆混沌世界南部的断层地带。
“它已不再是我们主要的殖民地,”他向大家解释说,“那是我们离开安达尔山以后,首先到达的地方,但广子想到南方去,几年以后我们去了南方。她说她喜欢这第一个避难地,因为奥利姆是个洼地,她认为总有一天它可能成为一座湖。我当时觉得那是疯话,但我现在明白她是对的。奥利姆看起来可能甚至是这场洪水的最后排泄区域,我不知道。但那安全地带比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要高,所以那里没有问题的。那里可能空无一人,但会储满了物资。一场暴风雨中的避风港,对吗?”
无人有精神回答。
苦苦驾驶了一天。
第二天,洪水消失在往北延伸的地平线上方,洪水的怒号咆哮声很快随之消失。地面上覆盖着一层一公尺厚的脏兮兮的雪,脚底下不再震颤了;世界仿佛死了一般,奇怪地安静,一点声息都没有,万物都静止了,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不下雪时,天空仍然雾气蒙蒙,但似乎足以清楚到从空中发现他们,所以他们白天不再前进,晚上行动时前灯不开。他们跨越了一片在星空下微微泛光的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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