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博士
那位就业顾问完全丧失了在专业工作中磨炼出来的冷静,象普通人一样急躁起来,他说:“博士,象您这样受过高深教育的人,总该有您能够做的工作吧。这场战争并没有使我们都变成野蛮人嘛。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战后对教师的迫切需要增加了一千倍。”
米厄姆博士朝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说:“您不了解。我并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教师,我最熟悉的学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是的,人们需要知识,他们想知道怎样对付他们继承下来的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他们想知道怎样当石匠、技师和建筑工人。他们想知道如何重建城市,使机器重新开动,医治核辐射留下的灼烧,接好折断了的骨头。他们想知道怎样给被炸成残废的人制造假肢,训练瞎子独立生活,使疯子恢复理智,使面目全非的人重新象个样子。这就是他们希望别人教会他们的本领,您对这一点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那么说,博士,您的特长是什么呢?您觉得您的特长目前不再需要了吗?”
米厄姆博士匆匆一笑,他说:“我不是觉得,我确实知道。我曾经设法使人们对我的特长发生兴趣,但他们都不理睬。二十五年来,我一直训练我的学生养成完美的记忆力,出版过六本这方面的书,其中至少有两本成了大学的标准教科书。战后第一年,我登广台讲授八个星期学完的课程,只有一个人来询问。可是,这是我的专业呀,这就是我干的事。请问,我怎样才能使我毕生从事的工作能够适应这个恐怖与死亡的新世界呢?”
就业顾问咬盟嘴唇,博士提出的这个问题实在兢手。一直到博士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找到答案.眼看着这个弯腰曲背、步履蹒跚的人在谈话结束时离开房间,顾问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但是,当天晚上,他突然从一场熟悉的噩梦中惊醒,睁大眼睛躺在自己藏身的地方,又想起了米厄姆博士。到第二天早晨,他找到了答案。
一个月后,官办报纸上出现了一项通告,这项通告得到了立竿见影的迅速反应。通告如下:
哲学博士休戈·米厄姆
主讲八周时间的速成课程——
“如何忘记”
9月9日开始登记入学
二、律师
“我跟你说老实话,”律师德雷尔对他的当事人说,“如果不是碰上现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停战,我可以保险你顶多也只会被判为过失杀人。可是,照现在这个样子——”他把疲倦的手搁在年青的当事人麦卡利斯特的肩膀上,对方毫无反应,简直象个木头人。
“到底会怎么样呢?”麦卡利斯特痛苦地说:“他们会给我最重的刑罚吗?”
“请你理解法庭的思想感情吧,”律师说:“经过这场战争,人口减少了百分之九十。更糟糕的是,女人和男人的比例差不多高达八百比一,而且还没有一点好转。”他扬起一道眉毛,接着说:“法律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那次吵架时杀死的是个女人,判决不会这样苛刻。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孩子,这就是我们面临的情况。”
“那么,我就没有一线希望了吗?要受最重的刑罚吗?”
“那当然要看陪审团的意见如何,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下一次出庭要作最坏的准备。”
门开了,法警的四方脸露面了,他说;“陪审团在里面,来吧,麦卡利斯特。”
律师摆摆手,没有说话。
定下的罪状是犯了最严重的谋杀罪,法官立即宣布判决,以便马上执行,不浪费一点时间。
第二天,面色惨白、牙关紧闭的麦卡利斯特按照世俗结婚仪式(译者注:指西方国家中不采用宗教仪式的婚礼),和被他杀死的人留下的十八个妻子结婚,使他的妻子总数达到了三十一个。
三、商人
斯旺孙走进会议室,仍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总经理派头,他的敌人也不得不赞赏他的这种风度。谁都知道,他今天必须承担责任,说清楚他担任联合服饰用品公司总经理以来在经营上的失败。但是,斯旺孙镇静如常。反对他的人尽管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对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依旧感到激动不安。
会议主席直截了当地宣布开会,马上要别人提出货物销售量的报告。到会的人全都知道这个报告的内容,因为事先已经私下传阅过。董事们不听报告中列举的沉闷枯燥的损失数字,却注视着斯旺孙的脸。看看他对于公开谴责他经营不善有什么反应。
最后,轮到斯旺孙发言。
“先生们,”他说,声音平静坚定:“正象我们已经听到的,自从战争爆发后,服饰用品的销售量就一蹶不振,收入方面的损失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意料中事。现在引起我们关注的并不是这种损失,而是预测销售量将进一步降低的前景。先生们,我反对销售部门对前景的这种预测,我的看法是将来的销售量会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会议上出现了一片嗡嗡声;在长桌的那—头,有人冷笑越来。
“我知道我对前景的预测听起来很难使人相信,”斯旺孙说:“在大家离开会议室以前,我要把这个问题详细解释清楚。不过,我希望你们先听一位专家的专业性很强的报告。我说的这位专家就是美国优生学基金会的拉也夫·思特威勒教授。”
坐在总经理旁边的荣誉席位上的一位脸色苍白的人,第一次站了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开始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斯旺孙先生要我向你们谈谈未来的情况,”他迟疑不决地说,“我对服饰用品行业一窍不通,我从事的领域是优生学,我个人的专业是研究辐射生物学。”
“你能不能说很更专门一点?”斯旺孙说。
“当然可以。我研究生物学上的突变。先生们,一般的生育很快既会成为突变。变种生育已经接近生育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五。随着时间的消逝,我们相信这个百分比还会提高。”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会议主席生气地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斯旺孙微笑着:“哦,关系大着呢。”他抓住自己的茄克衫的翻领,环顾桌子四周向他仰望着的一张张好奇的脸,接着说:“只谈一点吧,我们将要卖出两倍多的帽子啊。”
四、酋长
当那条长长的船驶近这个岛的时候,奥诺利部落的酋长麦博伊纳没有流露出一点恐惧。不过,这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要求他不动声色,面无表情,还因为整个部落只有他一个人以前见过白人,那是半个世纪以前,他那时还是村里的一个小孩。
船靠了岸。船上的一个白人,留着短短的白胡子,象个学者模样,向酋长走来。他举起自己的手,作出友好的表示。他说的话断断续续,吞吞吐吐,不过说的倒是麦博伊纳的祖先说的那种语言。
“我们是来和睦相处的,”他说,“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找你们。我叫摩根,这两位是我的伙伴宁德里克和卡鲁,我们都是科学家。”
“有话就说吧!”麦博伊纳气势汹汹地咆哮着说,在自己的部落面前不愿意流露出丝毫软弱。
“发生了一场大战争,”摩根一边惴惴不安地望着簇拥在酋长周围的那些战士,一边说:“海洋那边的白人互相把巨大的闪电抛掷在对方身上,他们的武器使空气、海洋和人的肉体都变得有毒。不过,我们仍然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些穷乡僻境是战争的死亡之手没有触摸过的,你们这个岛就是这样的地方。伟大的酋长,我们到这里来和你们住在一起。但是,有一件事是我们首先必须做的,请你们耐心一点。”
这几个白人从船上储存的物资里取出上面开着小窗口的金属于盒子,他们迟疑不决地向酋长和他手下的人走去,把那奇怪的器械对准酋长和土人。
有些土人吓得打哆嘘,有些土人举起长矛,发出警告。
“不要怕,”摩根说:“这不过是科学玩具,它们的眼睛瞄着你们的时候,并不发出声音,看到了吗?好,再看。”
白人把盒子对准他们自己,盒子开始发出狂乱的嘀嗒嘀嗒声。
“了不起的魔法。”土人们低声耳语,脸上露出敬畏的神色。
“了不起的魔法。”麦博伊纳也毕恭毕敬地说,一边向那几位白色的神鞠躬,也向那嘀嗒嘀嗒响的盒子——神力的证据鞠躬。
他们恭恭敬敬地把白人带到自己的村子里,举行适当的仪式,然后砍掉白人的头,洗得干干净净,当作晚餐。
一连三天三夜,他们燃起明亮的火,跳着舞,庆贺他们自己做得聪明,因为他们现在也成了神。
对准他们,那些小盒子也神奇地响起来啦。
译后记
这篇小说描绘了一场核战争过后的情景——
人们通常都希望自已有出色的记忆力,但经过核战争之后,芸芸众生却渴望忘记一切,迫切要求学会健忘的本领,
核辐射的环境污染引起了生育上的突变,新生的婴儿都有两个头,每人要买两顶帽子,这位追求利润的商人看到了销售量增加的前景。
留下来的男人太少了,对于男性罪犯的最重刑罚就是强迫他娶更多的妻子。
全世界几乎都受到核辐射的污染,即使某一个遥远角落里的“化外之民”还保留有一片干净土,最后也不能幸免,逃不脱污染的魔掌。
作者并没有直接描写核战争的恐怖,他从侧面着笔,写了哲学博士、律师、商人和酋长的四个小故事。这四个小故事表面上好象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却有内在的联系,互相呼应,彼此烘托,寓大于小,组成了一幅核战争洗劫后的画面,不仅色采阴暗,而且荒诞不经。
这种独具一格的阴暗与荒诞,正是欧美现代派文学的特色。现代派文学的流派很多,但不少作品都不同程度地带有这种特色。
这篇小说里的四个小故事,有一两个确实是要靠读者仔细咀嚼的。就说最后的《酋长》吧,作者完全用没有开化的野蛮部落的土人眼光来观察事物,并不点明几位科学家手中拿的是测试核辐射污染的仪器,只说是开有小窗的金属盒子。读者联系前后怕节,自然会顿悟到盒子发出嘀嗒声正是测试到了核污染。
这四个故事的写作手法,宛如高明的画家只描绘出云中龙的一鳞半爪,让欣赏者自己驰骋想象,主动地揣摩云中龙的全貌,和作者共同创造云中龙飞腾天矫的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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