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 译
这肯定是一篇富于幻想的小说,作者台己也承认这点。但它是不是科幻小说?这却是一个大有争议的问题。这篇小说已拍成电影,在讨论影片时,有人提出它对当时和后来的科幻小说产生了相当的影响。我们认为这种提法有其道理,所以选载了这个故事。我们不希望就这篇小说是否科幻展开争论,而希望为国内科幻作者提供一些艺术借鉴,并为广大读者提供一个有趣的、富于哲理的故事。
——编者
◇ ◇ ◇ ◇ ◇ ◇
那个非常古怪的老头,黑德格医生,有一次邀请四位年高德劭的朋友到他书房去见他。有三位白胡子的老先生:梅德伯恩先生、陆军上校基里格卢和戈斯科因先生,还有一位年长色衰的太太,她的名字叫寡妇维切丽。
他们都是心情忧郁的老家伙,生活一直不幸;他们的最大不幸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行将就木的人。
梅德伯恩先生在他年富力强的的候曾经是一位富商,后来在一场不顾后果的投机生意中赔了个精光,现在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基里格卢上校因为寻花问柳,耽于享乐,虚度了大好年华,搞垮了身体,耗尽了资财,结果落了一身毛病,象痛风什么的,精神上、肉体上受尽了种种折磨。
戈斯科因先生是一位破落潦倒的政客,一个名声很坏的人,起码有很长一段时间名声很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恶名才在新一代人之中渐渐不为人知。这使他默默无闻,倒不那么名声狼藉了。
至于寡妇维切丽,据说她当年曾经是一位绝色美人。可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由于几件丑闻,城里的上流社会对她执着偏见,她便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有一个情况值得一提:梅德伯恩先生、基里格少上校和戈斯科因先生,这三位老先生都曾经是寡妇维切丽早年的情人;有一次为了她的缘故,他们几乎要血刃相见。
在往下讲之前,我想稍稍暗示一下,人们认为,黑德格医生和他的四位客人有时候有点不太正常——老年人嘛,或者因为眼下的麻烦而苦恼,或者因为回首往事而伤感,这种情况倒也是挺常见的。
“亲爱的老朋友们,”黑德格医生说,一边请大家落座。“这些个小实验,其中有一个我非常想要大家帮忙。我就是在我书房这里做这些实验来消遣自乐的。”
如果大家的传闻当真的话,黑德格医生的书房一定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
这是一间光线昏暗的老式房间,挂满了蜘蛛网,布满了经年的尘土。绕墙一周,立着好几个橡木书橱,低一些的架子上一排排摆满了对开本和黑体字的四开本的书;高一些的架子上摆满了羊皮封面的十二开本的小书。中间书橱的上方是一尊古希腊名医希波格拉底的半身铜像。据了解内情的人说,黑德格医生在行医时如果遇到疑难病症,总习惯向这尊胸像顶礼求教。
在这间房间最不显眼的一个角落里,立着一个又高又窄的橡木壁橱,橱门关得不严,里面隐隐约约有一具骷髅。
在两个书橱之间,高高挂着一面镜子,玻璃很脏,镀金的框子已经黯然无光。关于这面镜子,有许多玄妙的传闻。比如,据说死在这位医生手里的病人,他们的灵魂都安息在这面镜子的四框里面,只要他往那边一看,这些灵魂就都死死盯着他的脸。
这间房间的对面装饰着一位年轻太大的一幅全身像。她身穿绫罗绸缎,非常华丽,只是现在已经褪了颜色;她的面容象她的衣着一样,也褪了颜色。半个多世纪以前,黑德格医生正要和这位年轻太太结婚,可是她身体稍稍有些不舒服,她吃了她情人开的一剂药,就在新婚之夜死去。
这间书房最大的奥秘还没谈到呢。那是一本份量很重的对开本的书,包着黑色的皮子,扣着几个很大的银扣子。书的背面没有字,所以没有人知道书名是什么;不过谁都清楚,这是一本魔法书。有一次一个使女拿起这本书,只是想掸去上面的少土,壁橱里的骷髅就嘎嘎作响,那位年轻太太的画像把一只脚伸到地板上,从镜子里游出好几个鬼脸向外窥视;与此同时,希波格拉底的铜像紧皱双眉,还说,——“住手!”
这便是黑德格医生的书房。
我们这个故事的一个夏季的下午,这间房间的当中放着一张小圆桌,黑得象黑檀木一样;上面摆着一个水瓮,做得形态优美、技艺精湛。阳光从两块厚厚的缎子帐幕之间射进窗子,径直投在这个水瓮上,一抹和煦的光线便被反射到围坐在一起的五位老人的死灰一股的脸上。桌上还摆着四个香槟酒杯。
“亲爱的老朋友们,”黑德按医生重复说,“我在做一个极其奇妙的实验,我可以指望得到几位的帮助吗?”
黑德格医生是一位非常古怪的老先生,他的怪癖已经成了一千篇小说的核心内容。其中几篇——尽管有人说是我的耻辱——溯本求源,也许可能正表明我是实话实说的呢。现在这篇小说,如果有哪些段落动摇了读者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乐于承当小说贩子的恶名。
当医生的客人听他讲完他打算做的实验之后,他们猜想,无非是在一架空气泵里闷死一只老鼠,或者用显微镜观察一下蜘蛛网,或者诸如此类的一些胡闹而已,不会有什么更加新奇的东西。他是常常习惯拿这一类玩艺儿来折磨他的亲密朋友的。
可是没有等他们答复,黑德格医生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回来的的候手里拿着那本深厚的、包着黑皮子的对开本——一般人的说法都认定这是一本魔法书——他解开银扣子,翻开书,从印着黑体字的书页里取出一朵玫瑰花,或者说曾经是玫瑰花的东西——翠绿的叶片和艳红的花辨已经变成了淡棕色。这朵古老的花朵,好象随时都会在这位医生的手里破碎,化为尘埃。
“这朵玫瑰花,”黑德格医生说,“这朵枯萎了的、正在破碎的玫瑰花,是在五十五年前开放的。它是西尔维亚·娃德送给我的,她的画像就挂在那边;我本来是准备在我们举行婚礼的时候佩戴的。五十五年来,它一直被珍藏在这本古书的书页之间。好,诸位相信不相信,这朵五十五年前的玫瑰花也许能够重新开放?”
“乱弹琴!”寡妇维切丽说,恼怒地摇了摇头。“你还不如问老太婆的皱纹脸会不会象鲜花一样开放呢?”
“瞧!”黑德格医生说。
他打开水瓮,把那朵褪了色的玫瑰扔进水瓮的水里。
起初,它还轻轻飘在水面,好象一点潮气也没有吸收,可是不久,一种奇妙的变化开始显现出来。干瘪的花瓣动了起来,颜色变得越来越红,好象这朵花是在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似的。细枝和叶片变绿了。这朵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玫瑰,看上去和当初西尔维亚·娃德送给她恋人的时候一样的鲜美。它还没有完全盛开,它那娇艳的花瓣儿,有一些还羞答答地蜷伏在它滋润的花心的周围,里面有两三颗露珠在莹莹闪耀。
“这当然是很精彩的把戏,”医生的朋友们说;不过,他们的话讲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在观看一位魔术师表演时,他们曾经见到更大的奇迹;“请问这是怎么搞出来的?”
“难道你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青春之泉’吗?”黑德格医生问,“两三个世纪之前,西班牙探险家彭斯·戴里翁曾经去寻找过。”
“可是彭斯·戴里翁找到了没有呢?”寡妇维切丽问。
“没有,”黑德格医生回答 “因为他从来没有找对地方。著名的青春之泉,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是座落在佛罗里达半岛的南部,离莫卡科湖不远。它的泉眼被好几棵巨大的木兰树遮掩着;这几棵木兰树虽然不知经历多少世纪,可是由于受到这股神奇泉水的滋养,却仍然和紫罗兰一样鲜嫩。我的一位朋友知道我对这种事情非常好奇,便给我送来了诸位在这水瓮中见到的泉水。”
“啊哈!”基里格卢上校说,医生说的话他根本不相信。“那么,这种液体对人体结构能发生什么作用呢?”
“您自己来判断好了,亲爱的上校,”黑德格医生回答;“我尊敬的朋友们,欢迎大家随意饮用这种神奇的液体,这样诸位便可以重返华年。至于我本人嘛,由于从小到老坎坷很多,我就不急于返老还童了。所以,如果诸位允许的话,我就仅仅观察一下实验的过程。”
黑德格医生一边说,一边把青春之泉倒入四个香槟酒杯。泉水里显然充满了能起泡的气体,因为小水泡不断从杯底冒上来,在水面炸开,化为银色的水花。由于这种液体散发出一种宜人的香味,几位老人便不怀疑它具有强身健体、爽心怡神的作用了;虽然他们根本不信它有返老还童的功效,他们还是愿意马上就把它喝下去。可是黑德格医生请求他们稍等片刻。
“在喝之前,我尊敬的朋友们,”他说,“你们应该大概写几条守则,指导几位第二次度过危险的青春。根据我照料几位的毕生经验这样做是合宜的。想想看,几位返老还童之后,条件特殊优越,如果反而行为不轨、愚蠢行事,不能成为当代青年的榜样,那将是怎样的罪恶和耻辱呀!”
医生的四位年迈朋友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发出一阵微弱的笑声;认为他们明知干完错事立刻就将悔恨,却竟然还会再次误入迷途,这种想法实在是荒唐可笑。
“那么请吧,”医生说,欠身鞠了一躬。“我很高兴,我的实验专题选得很好。”
他们用没有知觉的手把杯子举到唇边。这种液体,如果象黑德格医生所说,确有这些奇效的话,就只能给四个最需要它的人了。他们那副样子,好象生来就是造化的老态龙钟的子孙,始终是几个脸色苍白、衰朽不堪、萎糜不振的可怜虫儿,压根儿也不知道青春和欢乐为何物。他们现在围桌而坐,向前欠着身子、灵魂和肉体里的活力所剩无几,即使是重返青春的前景也不足以使他们重新变得生机蓬勃起来。
他们把泉水喝完,把杯子重新放在桌上。
屋里的气氛确实马上就有了改观,和一杯烈酒所产生的效果没有什么两样,同时一抹灿烂的阳光立刻在他们脸上闪着光芒。他们的两颊生气盎然,而不再是使他们显得如同僵尸一样的死灰色了。他们瞠目相视,猜想某种魔力确实在开始抹去时间老人长久以来刻在他们额头上的深深的皱纹。寡妇维切丽整了整帽子,因为她觉得自己几乎又象一个女人了。
“再给我们一些这种奇妙的泉水吧,”他们急切地喊道。“我们是年青一些了——可是仍然太老!快——再给我们一些!”
“耐心些,耐心些!”黑德格医生说。他坐在那里,以哲学家的冷漠观察着实验。“你们变老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们也许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全年青起来,你们肯定会满意的!泉水你们可以随便喝。”
他又把他们的杯子斟满青春之泉,瓮里的水还足够把城里的一半老人变得和他们的孙儿孙女一般大呢。
气泡还在杯边闪烁,医生的客人就从桌上一把拿起杯子,把泉水一饮而尽。
难道是幻觉吗?这股泉水甚至还在顺着他们的喉管往下流,就在他们全身引起变化了。
他们的眼睛变得又明又亮,他们银白头发变得越来越黑。他们围桌而坐,三个中年男子,一个女子——她已经变得娇媚丰满了。
“我亲爱的寡妇,你真迷人!”基里格卢上校喊道,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时间的阴影正从她的脸上隐退,就象黑暗让位给璀璨的黎明。
俊俏的寡妇早就知道,基贝格卢上校的恭维并不总和清醒的事实一致;所以她站起来,向镜子跑去,仍在担心她将看见一副老太婆的丑陋嘴脸。
与此同时,那三位先生的行径说明,青春之泉是有一些迷人的功效;除非他们这样情绪欢快,确实仅仅是由于突然摆脱了年龄的重负而有些飘飘然了。
戈斯科因先生心里似乎在琢磨政治上的题目,不过这些题目究竟是和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有关,很不容易确定,因为这些主张和措词五十年来一直在流行。他一会大讲爱国主义、民族光荣和人民权利,语音高亢,喋喋不休;他一会儿喃喃低语谈到一些或另一些危险的事情,声调油滑,闪烁其词,谨慎得连他自己的良知也几乎不解其中的含义;他一会说起话来又耍腔弄调,十分谦恭,似乎有皇室的人在聆听他措词巧妙的大块文章。
基里格卢一直在反复唱着一首欢快的饮酒歌,和着节拍敲着杯子;他的眼睛溜向寡妇维切丽丰满健美的情影。
桌子的另一边,梅德伯恩先生计算着美元美分,他用这些钱与别人合资进行一项奇特的工程;驱使一队鲸鱼运送极地的冰山,向东印度群岛供冰。
至于那位寡妇维切丽呢、她站在镜子前面,向自己的形象痴笑、调情,象在迎接她在世界上最钟情的朋友。她把脸贴近镜子,要看一看那些熟悉的皱折和眼角的鱼尾纹是否确实已经消失;她仔细观察,看石头上的白雪是否已经完全融化。最后,她轻快地转过身子,迈着舞步走到桌边。
“我亲爱的老医生,”她喊道,“请再给我—杯泉水吧!”
“当然,我亲爱的太太,当然,”随和的医生回答,“瞧!我已经把杯子斟满了。”
实际上,四只杯子摆在那儿,奇妙的泉水已经漫到了杯边,水面冒起晶莹的水花,好象熠熠闪光的钻石,这时几乎已是黄昏,屋里变得更加昏暗了;可是从水瓮里射出一抹柔和的、月亮般的光辉,照到四位客人的身上和医生衰老的脸上。他坐在雕工精细的高背橡木圈椅上,带着一副只有时间老人才配有的老者的尊严。——除了这幸运的一伙,时间老人的权威还从来没有受过非难呢。——甚至在他们把第三杯青春之泉一饮而尽的时候,医生脸上的这种神秘的表情就已经使他们敬而畏之了。
可是青春生命欢快的热流立刻在他们的血管里奔涌。他们现在是快乐的年青人了;老年、连同它的许多难堪的忧虑、悲伤和疾病只不过是残存在记忆里的一场恶梦,一梦醒来,他们乐不可支。
他们的灵魂本来早已黯淡无光,现在却焕发出了新的光彩,使得他们的前程又变得十分迷人了。没有这种光彩,人世间繁衍不断的场景仅仅是一条展览陈旧图画的画廊而已。他们感觉自己象是崭新世界的崭新的生灵。
“我们年轻了!我们年轻了!”他们欢呼雀跃地喊道。
青年,象极度的老年,都没有中年稳健行事的特点,而是共同把这些特点加以同化了。他们现在是一伙快活的小青年了,他们这年龄精力充沛、充满嬉乐,他们几乎为此而发狂。
最不寻常的是,他们在欣喜之余突然想起要把孱弱和衰老嘲弄一番,直到前不久他们还是孱弱和衰老的牺牲品呢。
他们大声嘲笑他们那一身老派儿的打扮儿,嘲笑那三位年青人的宽边儿的上衣和垂垂下坠的坎肩,嘲笑那位妙龄少女的古老的软帽和长袍。
他们一个装得象害痛风病的老祖父,一瘸一拐地从地板上走过;一个把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假装在翻阅那本黑体字的魔法书;第三个坐在圈椅上,竭力模仿黑德格医生那副老者的尊严。然后他们又都大声嬉笑,在屋里跳来蹦去。
那位寡妇维切丽——如果这样娇媚的少女可以叫做寡妇的话——轻快地向医生坐的椅子走去;玫瑰红的脸上带着俏皮的微笑。
“医生,您这可爱的老可怜儿,”她喊道,“起来和我跳个舞吧!”
一想到可怜的老医生的样子将显得多么古怪,那三位青年人就笑得比以前更加厉害了。
“请原谅,”医生温和地回答,“我年纪老了,又害有风湿病,我跳舞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这几位快活的青年人都是会为有这样一位俏丽的舞伴而高兴的。”
“和我跳吧,克拉拉!”基里格卢上校喊道。
“不行,不行,我是她的舞伴!”戈斯科因先生叫道。
“五十年前她就答应跟我了!”梅德伯恩先生嚷了起来。
他们把她围了起来。一个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一个伸出胳膊勾住她的腰身——第三个把一只手伸进她披散在寡妇帽下面的光润的卷发里。
她红着脸,喘着气,挣扎着,责骂着,嬉笑着,她温暖的呼吸轮流扑扇着他们的脸;她竭力想摆脱出来,可是仍然在他们的拥抱之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热烈的争风吃醋的场面呢,奖品是一位勾魂夺魄的美人。可是一个不确实的传闻却说,由于屋里一片昏暗以及他们仍然穿着老人装,那面很高的镜子却照出了三个面色苍白、瘦瘪枯干的老爷子在荒唐可笑地争夺一个皮肤丑陋、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但是他们是年轻的,他们炽热的情欲便是证明。那位少女寡妇只管卖弄风骚,既不以情相许又不加以克制,使三位对手火烧火燎得近乎发狂。他们开始怒目相向,一面继续抓着那个美丽的奖品不放,一面使劲捏住彼此的喉咙。
由于他们拉来扯去,桌子被翻倒在地,水瓮被摔成了无数碎片。珍贵的青春之泉汇成一股亮闪闪的溪流,在地板上流淌,弄湿了在夏末变得衰老、飞来这里等死的一只蝴蝶的翅膀。
这只昆虫在屋里款款飞过,落在了黑德格医生如霜似雪的头上。
“听着,听着,先生们!——听着,维切丽太太,”医生喊道,“我确实必须对这种暴行提出抗议。”
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嗦嗦发抖,好象面色苍白的时间在招呼他们离开阳光灿烂的青春,而回到寒冷黑暗的老境去。他们看着黑德格医生——他坐在雕花的圈椅上,手里捏着他从摔破的水瓮的碎片中抢救出来的那朵有半个世纪的玫瑰花。随着他的手势,那四位暴徒重新坐在椅子上;他们非常爽快,因为尽管年轻,狂暴的行为已经把他们搞得精疲力竭了。
“我可怜的西维尔的玫瑰花!”黑德格医生在落日的余辉里举着那朵玫瑰突然叫了一声:“它好象又在褪色了。”
是这样的。甚至这伙人正在看着它的时候,这朵花仍在继续枯萎,直到变得又干又脆,和医生当初把它扔到水瓮里的时候一样。他把挂在花瓣儿上的几滴水珠儿抖掉。
“我仍然象它青翠欲滴的时候一样爱它,”他说,一面把枯萎的玫瑰贴在他枯萎的唇上。
在医生讲话的时候,那只蝴蝶从他如霜如雪的头上飞起,落在地板上。
他的客人又颤栗起来。他们感觉也不知是肉体里的还是灵魂中的一股寒气渐渐在侵袭全身。他们面面相觑,感到时光在飞逝,而每一瞬间都在夺去他们的一分魅力,在他们的光润的额头留下一道深深的皱纹。
难道这是幻觉?莫非在这短暂的一刻,人生便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他们现在是老年人了,正和他们的老朋友黑德格医生坐在一起?
“难道我们又坐老了,变得竟这样快?”他们凄惨地问。
他们确实又变老了。青春之泉的作用甚至比酒还要短暂,它所引起的一阵狂热已经象泡影一样幻灭了。是的!他们又变老了。寡妇突然打了个寒颤,又成了一位老妇。她紧握皱皱的双手遮在脸上;既然她的脸再也不会变得美丽动人,但愿上面盖的是一块棺材盖吧。
“是的,朋友们,诸君又变老了,”黑德格医生说,“瞧呀,青春之泉都被洒在了地上,啊——我并不为此而悲伤;因为即使这股泉水就在我的门外喷涌,我也不会弯下腰去沾湿一下嘴唇的——不会的,虽然它所引起的狂热将持续几年而不是短暂的一瞬。这就是诸君所给我的教训!”
然而,医生的四位朋友却没有汲取这个教训。他们决定立刻到佛罗里达去朝圣,早中晚三餐,把青春之泉痛饮。
作者原注:
不久以前,在一家英国杂志上,有人指责我,说这篇故事的思想是从亚历山大·仲马的一部长篇小说里的一章中剽窃来的。在某个方面确实存在着剽窃;但是由于我的故事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写成的,由于仲马的小说日期要晚得多,因此我愉快地认为,仲马先生采用我早年幻想小说的构思,这是我的荣幸。我对他表示衷心欢迎。由于这位伟大的法国传奇小说作家才华横溢,他多次利用他的特权,把名气稍逊的人们的智力财富据为己用,这仅是其中一例而已。
一八六○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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