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幻想文学的多重叙事

 



                    王泉根

  2005年5月,我在参加全国原创文学研讨会时提出:文学作品是作家审美想像的物态化产物,如果以审美想像的张力而言,现代作家的原创文学生产实际上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幻想型文学,另一类是现实型文学。幻想型文学的特征在于审美幻想。何为幻想?幻想就是创造,创造就是无中生有。托尔金的《魔戒》、J·K·罗琳的《哈利·波特》即属于此。而现实型文学的特征则在于审美联想,这是一种制造性(也即再造性)想像的精神产品。何为制造?制造是对已有的东西进行再加工,也即对已有的现实生活进行集中、概括、提炼、加工,所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使之更加典型化。
  一般而言,当代西方文学尤其是以青少年为主体阅读对象的作品,十分重视创造性思维,走的是幻想型文学的路子。而欧洲特别是英国,则是生产幻想型文学的大本营。当今世界幻想文学的顶级畅销书几乎都出自英国作家之手,如托尔金的《魔戒》、《霍比特人》、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正当全世界的青少年还沉醉在哈利·波特的幻想世界、“我为书狂”时,在英国,又一部幻想文学作品开始风摩全球,搅动世界读书界与出版业,这就是约瑟夫·德拉尼的长篇《最后的学徒》。《最后的学徒》是一套系列作品,英国计划于2007年7月出版该系列的第4部。
  如果我们把约瑟夫·德拉尼与J·K·罗琳及其作品作一比较,那就会得出值得玩味的启示———他们俩有着不少相同之处:
  首先,他们都是英国作家。J·K·罗琳出生于英国的格温特郡,现居爱丁堡。约瑟夫·德拉尼出生于英国的兰开郡,他和他的妻子、三个孩子、六个孙子现在仍住在那里。人们不禁会问:为什么英国会成为当今世界幻想文学的中心?实际上,英国一直有着生产幻想文学的传统。从18、19世纪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金斯莱的《水孩子》、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以及王尔德、吉卜林的作品,到20世纪巴里的《彼得·潘》、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托尔金的《魔戒》,直至J·K·罗琳的《哈利·波特》,我们可以列出一长串幻想文学的经典之作。20世纪后期,西方社会文化变迁的重要标志就是异教思想和相关知识的全面复兴,“新时代”的信仰者们崇尚基督教教堂以外的知识体系,这包括巫术—魔法的原始信仰和身心治疗,女神崇拜和大自然崇拜,占星术、炼金术等准宗教实践。而西方传统中的原始思维的、神话的和精神的文化积淀,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植根于英国的凯尔特文化。当今西方“新时代”文学最畅销的代表作《哈利·波特》系列(巫术—魔法)与《达·芬奇密码》(女神崇拜),就是受这种传统影响的现代文化思潮的产物,并进而对这种文化思潮产生推波助澜的巨大影响。明乎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同样属于巫术—魔法范畴的约瑟夫·德拉尼《最后的学徒》系列,在西方大受欢迎的原因了。《最后的学徒》自2004年7月由英国兰登书屋出版公司首印以来,现已在美、法、德、俄等近20个国家出版,并获得多种奖项,被美国图书馆协会(ALA)赋予“给年轻人最好的书”的殊荣。
  其次,德拉尼和罗琳都曾当过教师,德拉尼从教的时间比罗琳更长,他现在是一名退休教师。可别小看了这一点。教师的职业生涯与长期接触孩子、熟悉孩子心理的优势,使他们的创作从一开始就具有明确的以儿童为本位的理念,并自然而然地选择“儿童视角”的叙事模式,按照儿童的口味进行写作。因而他们的作品明显地具有契合儿童原始思维与儿童接受心理的特征,这包括荒诞、拟人、变形、魔幻、夸张、神秘、探险、刺激、幽默、时空错位、任意组合、想像离奇、非物性、非逻辑性等幻想文学的艺术要素。同时,又往往悬念迭出,环环相扣,极具紧张、刺激、惊悚的阅读效果;故事主体线索清晰,却又波澜不断,高潮迭起,在运动中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正因如此,他们的作品自然而然地大受青少年读者的追捧欢迎,因而有评论家也把他们的作品看作是“成长小说”与“童话文学”。
  需要指出的是,德拉尼《最后的学徒》在叙事视角方面,采用的是第一人称“我”的写法,也即作家主观观察法。这一写法使作品更易为广大青少读者所接受。“我”是作品中的主人公汤姆,在“我”快满13岁那年,父亲请求当地的驱魔人史布克收“我”为徒。驱魔人是一种专门与异形怪物、女巫及各种邪恶幽灵做斗争的充满惊险、恐怖、刺激,需要勇气、胆魄、智慧和献身精神、社会责任意识的危险职业。“我”在经历了恐怖考验后,终于被史布克接受为徒。但“我”却因答应美丽女孩艾丽丝的恳求,误放走了被史布克囚禁在地牢里的女巫麦凯琳。麦凯琳一跑出地牢,就展开了疯狂的复仇活动,到处潜伏着危机、恐怖与鲜血。“我”为了阻止罪恶的发生,冒着生命危险,开始追捕女巫。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就此展开……
  由于全书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作品的全部内容从“我”的角度表现出来,是以亲身阅历者的眼光去观察和叙述的,从而使小说主观感情色彩更为浓厚,人物心理刻画更为细腻,情感也更为动人,比之《哈利·波特》,更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亲切感与说服力;同时由于“我”的叙事视角的固定角度,又使作品情节的叙述杂而不乱,有头有尾,完整统一,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与故事性。这是《最后的学徒》的鲜明的艺术特色。
  西方幻想文学的叙事模式大致可以分为四种,这是按照作品人物形象的建构方式加以区分的。第一类是拟人体形象的生物幻想,即赋予非人类的形象(主要是动植物)以人类的特质和本能;第二类是超人体形象的神魔幻想,这类形象具有超越人类的多种多样的本领或握有魔法、魔术,《魔戒》、《哈利·波特》是这方面的典型;第三类是常人体形象的世俗幻想,这类形象就是人类社会的普通人,但经过艺术加工、夸张以后,同样成了幻想世界中才能出现的角色;第四类是智人体形象的科学幻想,这是存在于科学幻想四维空间中的特殊形象,如机器人、外星人、克隆人、隐形人之类。按照我的这一分类观点,很明显,德拉尼的《最后的学徒》是介乎神魔幻想与世俗幻想两者之间的作品。它虽有神魔幻想的魔法、魔术,如驱魔人史布克的手杖,女巫麦凯琳的变幻与诡秘行径等,但作品的主角——“我”(小汤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汤姆既无魔法也不懂咒语,更不象哈利·波特那样能在空中飞行,他实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他是“第七个儿子的第七个儿子”,他的父亲排行老七,他在兄弟辈中也是排行老七。这就是他敢于成为驱魔人的唯一“魔法”。正是这样一个连走路都会被鞋子弄破脚后跟、长满水泡的小男孩,却依靠他的善良、诚实、勇气、智慧,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用自己的肉身与邪恶的女巫博斗,最终赢得了胜利,成了一个真正的驱魔人。这是《最后的学徒》与《哈利·波特》的又一显著区别。如果说,骑着飞天扫帚在空中飞行的哈利·波特是广大青少年读者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空中英雄”的话,那么,这个“第七个儿子的第七个儿子”小汤姆,则是一个人性化、世俗化,更具亲和力和真实性的“人间英雄”。
  尽管由于中西文化背景的差异和文学传统所造成的某种隔膜(例如2006年夏天,我国文坛还在为“玄幻文学”与“装神弄鬼”在网上展开激烈论争),西方幻想文学的传播与接受难免也会遇到一定的叩问。但我相信,正如《哈利·波特》在我国的畅销一样,由现代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文版《最后的学徒》,也一定会赢得我国广大小读者与大读者的欢迎。《最后的学徒》不但为西方幻想文学的世俗叙事开拓出一种新的审美空间,同时也对我国文坛方兴未艾的幻想文学创作(集中体现在“80后”、“90”后那一批年轻作家身上)提供了一种新的借鉴和启示(有别于《哈利·波特》),并将憾动甚至改变我们对幻想文学的规范与态度。

  2006.8.12下午 4:20

  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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