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第一声惨叫的时候,我就赶紧转过身去,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直到自己头疼欲裂为止,我实在不想再听到那些惨叫了。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虽然捂住了耳朵,我仍然可以听到神父凄惨的叫声,他一直这么叫着,直到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景象,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昏暗的谷仓里,我全身都开始发抖了。外面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勇敢一点儿。可我心里知道这个晚上实在太糟糕了,而且看起来会越来越糟糕。
大约过了十分钟,技工和他的助手终于来了,我急忙跑到门口去迎接他们。他们都是大个头,我充其量也就他们肩膀那么高。
“喂,小伙子,格勒戈雷先生在哪儿?”技工见到我马上就问道,声音里面充满了焦急,同时举起了手里的灯笼,用怀疑的眼神向门里张望了一下。从他们精明的眼神就知道,对他们隐瞒实情是没有什么用的,所以我就照实说了。
“他……他病得很厉害,”我解释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他发高烧,躺在床上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所以他让我来代替他完成这里的工作。我是他的徒弟,叫汤姆·华德。”
那个技工飞快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就像是师父打量新徒弟到底适不适合以后的工作一样。然后他的一只眉毛向上挑了挑,没进了他平顶帽的前沿下,而那个帽沿还在一直滴着雨滴。
“那好,华德先生,”他说道,语气里面分明有一种强烈的蔑视,“我们听从你的吩咐。”
我伸手到后兜里面掏出那张石匠所画的图纸。技工把灯笼放在靠东边的地板上,一边有点儿玩世不恭地摇了摇头,一边看了他助手一眼,然后接过了那张图纸开始查看。
石匠的图纸标明了所要的坑的尺寸,这个坑的尺寸一定要和放到里面的那块石板严丝合缝。
看了一会儿,技工又摇了摇头,然后跪在灯笼旁边,把那张图纸靠近灯笼好看得清楚一点。最后他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这个坑应该挖九英尺深,”他说道,“而这张图纸上说的却是六英尺。”
看来他对自己要干的活儿已经驾轻就熟了。对于一个普通的异形怪物,六英尺深的坑就够了,但是对付一个吸血的异形怪物——也就是最危险的那种,则至少需要九英尺深。我现在所面对的就是一个吸血怪物,这从神父的惨叫声中就可以知道,但是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挖一个九英尺深的坑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解释道,“早上之前这个坑一定要挖好,要不就来不及了,神父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一开始这两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还信心满满的,但是听我这么一说,忽然变得有些慌张了。我在叫他们来的信里已经把大致情况说清楚了,他们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我是以史布克的名义把信送过去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能够尽快赶过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小伙子?”技工很严肃地问我,“你能干得来吗?”
我直直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让我看起来充满自信。“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你看,我现在已经有一个很棒的开始了,”我说道。“我已经雇到了这里最好的技工和他的助手。”
看来我很会拍马屁,这话正合他的心意,他立马笑得乐不可支。“石板什么时候能到?”他问道。
“天亮之前就能送到,石匠会亲自把它弄过来,因此在他到来之前我们一定要准备好。”
技工点了点头,说道:“华德先生,你带路吧,你想让我们在哪儿挖坑呢?”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最初蔑视的口气,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也想早点儿把工作做完,我们所想的都是一样的,就是早点儿把坑挖好。时间很紧,所以我赶紧掀起我的兜帽,左手拿着史布克的手杖,带着他们走进寒冷的毛毛细雨之中。
他们的双轮马车就停在外面,所有的工具都在车上用一块苫布盖了起来,套在车上的马很耐心地站在雨中,身上还是汗气腾腾的,显然是急着赶路的结果。
我们穿过泥泞的院子,沿着一条李树围成的树篱往前走,最后到了一棵很老的橡树下,那已经是树篱的尽头,快到教堂墓地的边界了。坑的位置要接近神圣的地方,但是又不能太近,最近的墓地在二十步之外,所以选择在这儿是最合适的。
“挖坑的位置要尽量靠近那个地方,能靠多近就靠多近,”我指着那棵老橡树的树干说道。
在史布克的眼皮底下我已经挖过很多坑了,所以即使是在紧急情况下,我也可以独立挖好一个坑。但这两个人是挖坑专家,他们挖得会更快,这样就可以节省更多的时间。
在他们回去取工具的时候,我推开树篱,在墓碑中穿行,向老教堂走去。这个老教堂已经很多年没有修理过了,屋顶上瓦片残缺不全,神父门上的油漆也多年没刷。我推了推教堂的侧门,伴随着呻吟声和嘎吱嘎吱声,侧门打开了。
那个老神父还在原来的位置,躺在离祭坛很近的地方。那个女人跪在他的头边低声哭泣。与刚才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教堂里面充满了烛光。看来那个女人把教堂里面所有的蜡烛都找了出来,然后把它们都点燃了。这些蜡烛至少有一百根,五六根一簇,成堆地点燃着。她把它们摆放得到处都是,长椅上,地板上,窗台上,但最多的还是祭坛上。
当我把门关上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所有的烛焰都在风中摇曳起来。女人抬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泪水。
“他快要死了,”她说道,声音里面充满了痛苦。“你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呢?”
从她的信送到我们在齐本顿的家算起,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才赶到这个教堂。从齐本顿到赫尔索大约三十多英里,本来是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的,原因是我在接到信后并没有马上动身出发。其实应该本是史布克来做这个工作的,但是他已经病得连床都下不来了,而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来。
通常情况下,史布克是不会把一个还没有完成一年学习的学徒单独派出去干活的,而我只有十三岁,做他的学徒还不到六个月。这份工作是非常危险的,一般都是与我们称之为“黑暗”的势力做斗争。我已经学习了如何对付巫婆、幽魂、异形怪物,以及其它在夜间出现危害人们的东西,但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我能行吗?
制服一个异形怪物,如果做得好的话,那将是一件很顺利很简单的事情。我已经看见史布克做过两次了。每一次他都能雇到最棒的帮手来帮忙,而工作都完成得很顺利。但是这次就有点不同了,有很多复杂的因素。
首先,这个正在被怪物吸血的神父是史布克的哥哥,也就是在春天我们过境赫尔索时遇到的那个。当时他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来祷告,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而史布克连看都没看他,因为他们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说话了,似乎已经恩断义绝。但还是那句古话呀,血浓于水,兄弟就是兄弟,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后决定让我单独过来的原因。
“可恶的神父!”史布克当时咆哮着喊道,“为什么他们要坚持那些荒谬的理论呢?为什么他们总是爱管闲事呢?他老想自己去对付一个吸血的异形怪物,真是自不量力,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是我份内的事情啊,每个人各司其职,干好自己的工作,这不是很好吗,干嘛要越俎代庖?”
最后他冷静了下来,花了几个小时来给我讲解需要做的每一个细节,告诉了我要雇佣的技工和石匠的姓名与详细地址。他还告诉我要去请一位医生来,而且非他指定的那位不可。这可又是件麻烦事,因为那个医生住在很远的地方,所以我必须给他写信,让他在接到信后马上动身来这里。
我低头看着那个妇女,她正在用一块布轻轻地擦着神父的额头。神父油腻而稀疏的白发全都挽到了脑后,眼珠在眼眶里面不停地转动着。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派人来请史布克,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坚决反对这样做的,如果真的那样,这会儿他也就看不到我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从女人的眼里滴下来,在烛光下晶莹透亮。她只是神父的女管家,并不是他的家人,神父一定是待她很好,要不她怎么会如此伤心欲绝呢?
“医生一会儿就到了,”我安慰那个妇女道,“他一定会帮助神父缓解疼痛的。”
“他的一生已经够痛苦的了,”她接着我的话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这使他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每天惶惶不可终日。他明白自己是个罪人,也知道自己死后将去哪里。”
不管他过去怎么样,或者做了什么,这个老神父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啊!不光是他,任何人都不应该遭这样的罪。无论他是逞一时之勇还是愚不可及,他敢挺身而出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当异形怪物开始作恶时,他尝试着用神父的那些工具来对付这个怪物:铃铛,圣经还有蜡烛。但这些对于这些家伙——根本不起作用,这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没有什么伤害,因为异形怪物一般都不会理会神父和他的驱魔咒语。但这次有点不同了,这个异形怪物在那里不断地作恶,而神父就像以往一样——坚守他的信条,非要管一管这个怪物。
但这回他碰上的是我们所对付过的最危险的一类异形怪物。通常我们都管它们叫“吸血怪物”,它们的主要食物就是牲畜的血液。但是当神父试图对付它的时候,它就朝神父下手了。它在瞬间就变成了“膨胀怪物”开始吸食神父的血,他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幸运了。
地板上有一条“Z”字形的裂缝,从祭坛上面一直延伸到了神父身外三步远的地方,裂口最宽的地方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宽。异形怪物在顶开一个裂缝以后,就在这里一把扯住了神父的脚,然后往下一拉,把整条腿拖进了裂缝,直到在膝盖处卡住为止。现在,那个异形怪物正在下面吮吸神父的血,同时也在慢慢吸走他的生命。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蛭,会让它吸食的对象活上尽可能长的时间,这样就可以延长它享用鲜血的时间了。
现在神父是否能够得救,就看我怎么做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得把这个异形怪物制服。因为它现在已经吸食了人血,以后牲畜的血液再也无法让它满足了。
“要是可以的话,你一定要尽力救他一命,”当我准备动身来这里的时候史布克对我说道,“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制服那个怪物,这才是你的第一职责。”
我开始做准备了。
留下技工的助手在那儿继续挖坑,我和技工来到了谷仓里面。他知道要做什么:首先,把水倒进一个他们带来的大木桶里。这就是跟有经验的人合作的一个好处,他们会带上所有必要的工具。这个木桶很结实,外面都用铁箍匝了起来,而且非常大,即使一个十二英尺深的坑都够用了。
在添了半桶水以后,技工从车上搬过来一个袋子,把里面的棕色粉末摇晃着倒进桶里,一次倒一点,每倒入一点都要用一根大棍子搅拌一下。
不久里面的混合物变成了越来越稠的胶水,搅拌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而且这玩意儿还不断地发出难闻的臭味,好像腐尸发出的味道一样。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因为那些粉末就是粉碎了的骨头。
到最后,桶里的东西变成了一种粘性很强的胶合物,技工搅拌的时间越长,他出的汗就越多,喘息得也越厉害。史布克总是自己来搅拌他所需要的胶合物,也曾经让我练习过,但这次时间这么紧,而技工一身肌肉,正适合干这活儿。我想他也心知肚明,因为我还没开口说,他就自己主动开始干上了。
胶合物搅拌好之后,我开始把铁屑和盐撒到里面,这两样都是我用小袋子带来的。我慢慢地抖动着袋口一点点撒进去,确保它们能够均匀地掺进胶合物里。铁屑对异形怪物来说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东西,因为它可以起到接地的作用,使异形怪物失去魔力,而盐则可以燃烧它。一旦异形怪物进入到坑里,它将被永远囚禁起来,因为石板的下面以及坑的四壁都涂上了搅拌的胶合物,它是不敢接触那些胶合物的,所以它只能迫使自己变小,从而永远地囚禁在那个坑里。当然,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首先要把异形怪物弄到坑里去。
但是现在还不到担心这个的时候。最后,我和技工都对胶合物感到满意了,这样,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由于坑还没有挖好,所以我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是在通往赫尔索的那条狭窄蜿蜒的小路上,等待着医生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风也停了下来。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天气正变得越来越糟糕。突然从西面传来一阵微弱的隆隆雷声,这使我更加紧张了,没准儿比冷雨更为糟糕的天气就要来了。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我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那蹄声是如此迅疾,仿佛看守地狱的恶狗都一齐蹿了出来,没命地追赶着马儿。医生的身影终于在拐角的地方出现了,由于马儿的飞奔,他身上披着的斗篷在身后飞了起来。
我举起史布克的手杖,向他示意,这样就不用再介绍什么了。医生一路骑马飞奔而来,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向他点了点头,他把同样大汗淋漓的马牵到教堂前面的草地上,让它留在那儿吃草,然后就跟着我走向侧门。我打开门,礼貌地让他先进。
爸爸曾经教育我说,要尊敬每一个人,因为这样他们会以同样的方式尊敬你。其实我并不了解这个医生,但既然史布克坚持要请他,那他的医术一定很高明了。他叫舍德雷,随身带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我也是带着史布克的皮包来的,现在搁在谷仓里呢。而这个黑皮包看起来和史布克的那个一样重。他把皮包放在了离病人六步远的地方,然后就开始检查神父,根本没有在意那个还在呜咽的女管家。
我站在他身后的一侧,以便看清他检查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他轻轻地打开神父身上的教士袍,把神父的两条腿露了出来。
他的右腿纤细白皙,几乎没有什么腿毛,但是左腿,就是被异形怪物抓住吸血的那条,则肿胀得很厉害,而且通红通红的,腿上紫色的血管鼓鼓地凸起来,越是靠近下面那个裂缝的地方颜色就越深。
医生摇了摇头,慢慢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对那个女管家低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我还是勉强听到了。
“现在只能截肢了,这是唯一的希望。”他说。
听到这些,管家的眼泪刷地一下又开始落了下来。医生看了看我,指了指门口,示意我出去说话。到了外面,他斜靠在墙上叹息起来。
“你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准备好?”他问我道。
“用不了一个小时了,医生,”我回答道,“但是还要看石匠,他正在亲自把石头运过来。”
“如果时间再长的话,那他就没救了。实际上他活下来的希望并不大。我现在还不能给他服用任何缓解疼痛的药物,因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了两副药的剂量,两副麻醉剂就足以要了他的命,而在切割大腿之前我必须给他用一副。要不然,他非活活疼死不可。而且在截肢以后还得马上将他抬到别处,这会使他的情况更糟。”
我耸了耸肩,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不想听这些让我心烦意乱的事情。
“你一定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吧?”医生一边问,一边凝神观察我的神情。
“格勒戈雷先生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详细解释过了,”我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自信。实际上,史布克不止解释了一遍,而是来回念叨了十几遍。然后让我一遍一遍不断重复他说过的话,直到他感到满意为止。
“大概是在十五年前,我们一起处理过一起类似的情况,”医生说道,“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最后那个人还是死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农民,当时他正值壮年,简直比屠户家的狗还要强壮,真是太可惜了。让我们画个十字祈求好运吧,有时候一些老人表现出的顽强生命力会远远超出你的想像。”
他说完之后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才打断了这段沉默。
“我想你一定知道我需要一些那个神父的血吧。”
“你用不着告诉我这些,难道我连这些还不知道吗?”医生有些不大高兴地说道,但他马上就冲我很疲倦地微笑了一下,手指指向了那条通往赫尔索的小路。“石匠已经在路上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快点去做你的事情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我仔细听了一下,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马车声,于是我赶紧穿过墓地,去看看技工他们把坑挖得怎么样了。
坑已经挖好了,他们已经在树下搭起了木台,技工的助手已经爬到了树上,把滑轮固定在一个结实的树干上。那个滑轮有人的脑袋那么大,用铁铸成的,上面吊着铁链,铁链上系着一个大铁钩。我们就是用它来吊起那块巨大的石板,然后把它放在精确的位置上。
“石匠来了。”我说道。
很快,他们两个放下手里的活儿,跟在我的后面来到教堂那边。
又一辆马车停在小路上,那块石板就在马车的后面。一切总算到位了,可石匠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当我看他的时候他也避开了我的眼神。我们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绕过教堂的门口和墓地,直接把马车朝我们挖好的坑带去。
到了树下,石匠把树上的那个大铁钩套进了石板中央的圆环中,然后石板就被吊离了马车。至于石板能否与坑严丝合缝,我们还需要等待与观察。石匠一定是精确地把圆环钉在了石板的正中央,所以石板被水平地吊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我们就把石板降到了距离坑边两步远的地方,这时,石匠说出了一个坏消息。
他的小女儿发烧了,病得很严重,得的就是当下正席卷全郡的发热病,史布克卧床不起也是因为这个。他的妻子正在照料他的女儿,他需要马上回去帮助他的妻子。
“很抱歉,”他说道,现在才开始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他一定感到很愧疚。“但是石板绝对没有问题,我可以保证。”
我相信他说的,他已经做得很不错,在一个简短的通知之后就把石板做好了,而且当时他还正为女儿的病情忧心忡忡。所以我就付给他钱,并且代史布克转达了感激之情以及我对他的感谢,并希望他的女儿早日康复。然后石匠就回去了。
现在,我着手干手头的活儿。要知道石匠不仅善于雕刻石头,而且还是放置石板的专家,所以我非常希望他能留下来,以防什么事情出现差错。可现在这一切都要我来做了,不过还好我身边有最好的技工和他的助手。我所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仔细,而不要犯什么愚蠢的错误就可以了。
首先我必须迅速地把那些胶合物涂在坑的四壁上。然后,就是把石板的下板面也涂上,最后把石板放到它应该放的位置上。
爬到坑里,在技工助手灯笼的照明下,我用一把刷子开始了我的工作。这是一份需要耐心与细心的工作。即使一丁点儿细微的疏忽都会导致无法弥补的后果,因为只要一小点儿没有刷上,异形怪物就可以逃之夭夭。并且由于坑的深度是六英尺,而不是要求的九英尺,这就更加需要格外小心了。
我涂上去以后,那些胶合物就迅速粘在了上面,这说明胶合物搅拌得很好,这样的话,即使在干热的夏天,它们也不会由于干燥而破裂或者是脱落。最困难的事情莫过于判断涂层的厚度是否合适。史布克曾经跟我讲过,这个是需要经验的。在这之前都是他最后检查我练习的涂层,然后再涂上完工的几下。但是现在我要独自一人来完成这个工作了,这还是第一次。
最后,我从坑里爬出来,开始忙着给坑的顶盖——也就是石板的下板面涂上胶合物。石板最上层的部分厚十三英寸,而且比坑的尺寸要长一点,也要宽一点。石板下层是块凸出的部分,这块的大小和坑的尺寸是一样的。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做到严丝合缝,不给怪物留下一丝逃跑的缝隙。石板下面凸出部分的边沿就是和坑沿对接密封的部分,所以对这一部分要分外小心,不能有一点遗漏或者是损伤。
在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几秒钟之后就是一阵隆隆的雷声。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回到空荡荡的谷仓里,从我带来的皮包里拿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诱饵盘”。它是用金属做的,专门为这项工作而制备,盘子边上被等间距地钻出了三个小孔。我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然后跑到教堂里面告诉医生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油味,然后看到在祭坛的左边有一小堆燃烧的木柴,在火上的三角架上有一个罐子正沸腾着。舍德雷医生打算用焦油来止血。手术弄完之后涂在截断的腿上还可以防止其他部位受感染。
明白了木柴来源的时候,我不禁笑了。外面已经湿透了,所以他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取到干柴——他把教堂里面的一个长椅给劈了。毫无疑问,神父对此一定很不高兴,但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救他的命。不过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意识,我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他将会这样一直待上好几个小时,直到麻醉剂的效用过去。
从下面地板的裂缝中传来了异形怪物吸食的声音。那是一种令人恶心的啜食吞咽的声音,从这你就可以知道它还在吮吸神父的血液。它吸得是那样全神贯注,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靠得这样近,而且即将切断它的食物来源。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我只是向医生点了点头,他也点头向我示意明白了。我把那个盘子递给他让他给我弄我需要的诱饵血,他从包里拿出一把很小的钢锯,然后就把闪着寒光的锯齿抵在了神父膝盖下面的腿上。
那个女管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她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并且不停地低声自言自语。可能是在祷告吧,现在她帮不上任何忙,也只能如此了。我全身颤了一下,然后跪在了医生旁边。
医生摇了摇头,对我说:“你不用待在这儿,虽然你以后肯定会看到比这更可怕的场面,但现在还是不看为好,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个人应付得来,你去把另外那两个人叫过来,在我手术完了以后我需要他们帮我把神父抬到马车上去。”
其实我已经咬紧牙关,准备来面对这可怕的一幕了,可医生的话让我如释重负,不等他说第二遍,我赶紧回到挖坑的那边去了。就在我到达挖坑处之前,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天空,随后就是痛苦的哭泣声。但这并不是神父发出来的,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是他的女管家。
技工和他的助手已经又把石板吊在了高处,正忙着擦去上面沾着的泥巴。在他们回去帮助医生以后,我把刷子在剩下的胶合物中蘸了蘸,给石板的下板面彻底地涂上了一层。
在技工的助手跑回来之前,我刚好涂完,连欣赏自己作品的时间都没有了。在他后面,正慢慢走过来的是技工,他手里端着那个盛满血的盘子,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撒掉一滴血。这个盘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装备。史布克在齐本顿的家中储备了很多,它们都是根据他的要求特殊制作的。
我从史布克的包里拿出一条长长的链子,在链子的一端有一个大环,上面拴着三根较短的链子,每一根短链子的末端都系着一个小金属钩,我把那三个金属钩分别套进盘子边上的三个孔里。
当我把链子提起来的时候,那个诱饵盘就平平地吊在了下面。接下来就是把盘子放到坑里去,这不需要多少技巧,我轻轻地把盘子放到了那个坑的中央。
需要技巧的地方是松开那三个钩子。你要很小心地松动链子,让那三个钩子从盘子边缘的孔中脱落下来,只要稍不小心就可能打翻盘子并把装在里面的血给撒出来。
我已经花了数十个小时来练习这个了,所以即使是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我也一次就成功地把钩子卸了下来。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那就是等着那个异形怪物的到来。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吸血怪物是最危险的异形怪物,因为它们靠吸食血液为生。它们思维敏捷,但是当它们吸食血液的时候脑子就会变得很迟钝,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把事情想明白。
被截断的残肢还卡在地板的裂缝里面,而那个异形怪物还在那儿忙着吸食里面剩下的血液,但是它吸食的速度很慢,目的就是为了维持更长的时间,吸血怪物一般都会这样做的。它只顾着贪婪地啜食与吮吸,不想其他的任何事情,直到它慢慢意识到流到嘴里的血越来越少了。此时它就会想要更多的血,但是血液也是有不同味道的,它喜欢的就是原来吸食的那种,而且非常喜欢。
所以它想要更多原来的血液,一旦它明白身体的其他部分已经从腿上分割出去了,它就会拼命追过去。这就是为什么技工他们必须要把神父移到马车上的原因。现在那辆马车恐怕已经快到赫尔索了,一声声的马蹄正把神父带到离异形怪物越来越远的地方去。此时,它已经愤怒了,疯狂地寻找着与原来相同的血液。
一个异形怪物就像是一头猎犬,它有很灵敏的嗅觉,能够判断出神父被带走的方向,它也能意识到那个神父已经离它越来越远了。然后它会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它想要的东西就在附近。
这就是为什么我把盘子放到坑里,也是为什么把盘子称为“诱饵盘”的原因。这是引诱它进入陷阱的一个诱饵,一旦它进入里面开始吸食血液,我们就必须迅速完成工作,容不得半点差错。
我抬头看了看,技工的助手正站在木台上,一只手正拉着链子的一端,准备随时往下放石板。技工站在我对面,他的手扶在石板上,当石板下降的时候他可以随时校正石板的位置。他们看起来没有一丝害怕,甚至一点儿都不紧张,我突然之间感觉能够与这样的人合作真是太好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各司其职,高效而快速地做完所有应该做的事情。这让我感到很开心,因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异形怪物的到来。
过了几分钟,我听到它过来了。起初,这个声音就像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呜呜声。
但此时此刻并没有风,空气里没有一丝轻微的颤动,在乌云边缘与大地之间窄窄的星空之中,弯弯的新月把微弱的光芒投射到那片被灯笼照亮的区域上。
技工和他的助手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他们不是一个老七所生的第七个儿子,没有这个天赋,所以我提醒了他们。
“它正在路上,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我说道。
现在它接近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几乎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同时我还能听到一些其他的声音:一种低沉的,隆隆的咆哮声。它正迅速穿过墓地,直奔坑里的那个血盘。
它不像一个普通的异形怪物,这个异形怪物像游魂一样轻微,特别是当它刚刚进食以后。在那个时候,大部分人还是看不见它的,但是可以感觉到它,只要是它曾经吸食过你的鲜血,你就一定会有感觉的。
即使是我也没有看得很清楚,只是看到了一团毫无形状的粉红色东西。然后我就感觉到了面前空气的流动,异形怪物已经跑到坑里去了。
我对技工说:“是时候了”,技工又对他的助手点头示意,而他的助手正紧紧地抓住吊着石板的链子。就在他松开手准备往下放石板之前,坑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大,我们三个都听到了。我迅速扫了他们两个一眼,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嘴巴紧闭着,他们一定是对下面那个东西感到害怕了。
我们听到的声音是异形怪物吸食盘子里面的血液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舌头正在贪婪地舔着食物,同时还伴随着像是食肉动物在狼吞虎咽进食时所发出的那种呼哧呼哧的抽鼻子声。在它吸食完之前我们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否则这个彻底变坏的家伙,就会把我们当做它的下一个目标。
技工的助手开始松动链子,石板稳稳地往下降。我调整一端的位置,另一端由技工负责。如果他们挖的坑的尺寸非常精确,而且石板的尺寸又是按照图纸上的尺寸精确凿刻的,那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是我的脑海中还是不断地浮现史布克的上一个徒弟——可怜的比利·布拉德利,他就是在制服一个像这样的异形怪物时送了命,石板把他的手指压在了下面。在人们把石板升起来之前,那个异形怪物已经咬断了他的手指并吸食他的血液,不久他就因失血过多而丧命。这可怕的一幕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最重要的事情是一次性地把石板嵌在坑的上面,当然,一定要及时把手指抽出来。
技工控制着整个过程,他做了石匠要做的工作。在石板距离坑口只有不到一英寸的时候,他示意停下来。他看了看我,表情很严峻,右边的眉毛挑了挑。我看了看下面,把我这边石板移动了一点儿,这样它看起来就在非常完美的位置上了。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我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向技工点头示意可以了,他又示意他的助手。
又有几节链子从滑轮上放了下来,石板一下子就准确地合上了,把异形怪物封在了下面。突然之间它发出一声尖叫,我们都听到了,但是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它已经被囚禁在里面了,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太棒了!”技工的助手大声喊道,从木台上一下就跳了下来,脸上绽开了开心的笑容。“这一下放得简直是太完美了!”
“是啊,”技工也很高兴,还假装正经地开玩笑说道,“它本来就是为我们这次工作而创造的啊。”
我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地了,一切都结束了。突然之间,头顶一道闪电掠过,照亮了那块石板,我第一次注意到石匠在上面刻了什么,一种无比的自豪感充盈在我的胸中。
大写的希腊字母“”上面被一道斜线划掉了,这个标志说明已经有一个异形怪物被压在了下面。在右边,是罗马数字“I”,它说明这个异形怪物是一个最危险的一级怪物。怪物总共分十个等级,其中从一级到四级的异形怪物都可以把人杀死。在最下面是我的名字——华德,这就是我功绩的记载与见证。
我刚刚制服了我驱魔生涯中的第一个异形怪物,而且还是个吸血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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