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有两种方法可以穿透歇斯底里失忆症患者的失忆外壳。每种都有它的拥护者。第一种是使用钠类催眠药物,也叫做“真理之浆”。没有太大的危险,曾经成功地应用在许多特殊的病例上。我们医院的许多同事也喜欢用这种方法,包括维勒斯博士。另一种是催眠,同样可以达到效果,但是没有潜在的副作用的威胁。用这两种的任何一种都可以让病人将自己长期遗忘的事情袒露出来。
很多年前当我刚学习催眠时我非常怀疑它在精神病领域里的价值。但最近几年这种方法盛行起来,而且成了精神病理学的~种重要理论方法。当然就同其他的治疗手段一样,成功与否不仅取决于医生本人的技巧,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病人的配合程度。
斯坦福测试就是一种很常用的测试病人配合能力的一项标准。全部测试过程持续一个小时,主要测试病人的理解力、反应、想像力和配合意愿。按不同的程度分为12个档次,档数越高表明病人的配合能力越强,工作也就越好进行。一般病人的得分总在6或7左右,我曾经见过两个得过10分的。坡特得了12分!
我对坡特施用催眠术的目的在于探究出导致他歇斯底里失忆症的悲剧事件。这事件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我的猜测是在1985年8月17日,距今4年零11个月了。
计划很简单:先把他催眠到儿童时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带到悲剧事件发生时,我们就可以了解当时的环境人物了。用这种方法我还希望能够探测出关于他的出身方面的问题。
坡特来到检查室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很好,在他吃完了一筐石榴后,我按下了录音机按钮并使他放松下来。
“我已经完全放松了。”他说。
“好的,现在我想让你集中注意力盯住我身后墙上的小白点。”他照做了。“一定要放松,深呼吸,呼出,吸进,慢慢的,好,现在我开始从一数到五。数字每增加一你就会发现你自己越来越困,你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当我数到五时你就会进入沉睡状态。但是你却能听到我埘你说的每一句话,明白吗?”
“当然,我又不是蠢人。”
“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一……”
坡特是那种教科书上的典型例子,我所遇到的最好的一个。数到三时他的眼睛已经紧紧合住了。数到四时他呼吸变得缓慢,脸上的表情也一片空白。数到五时他的脉搏每分钟40次(我甚至有些担心——他的正常脉搏为每分钟65次),当我大声咳嗽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反应。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以。”
“把你的胳膊举过头顶。”他执行了这个命令,“现在放下来。”他的手滑落到膝盖上。
“很好,现在我要你睁开眼睛,你仍在沉睡中,但你能看到我。现在——睁开眼睛!”
坡特立刻睁开了眼睛。
“你感觉如何?”
“好像没什么。”
“很好,这正是你应有的感觉。好,我们现在要回到过去,时间已经不再是现在了。你越来越年轻。现在已经是个小伙子了,还在年轻,现在是个少年,继续……现在你只是一个孩子了。我要你告诉我能记起的最早的事情。努力去想: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丝犹豫,“我看到一个棺材,镶着蓝边的银棺材。”
我的心跳加快了,“是谁的棺材?”
“一个男人的。”
“这个男人是准?”病人犹豫了几秒钟,“不要害怕,你要信任我。”
“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的父亲。”
“朋友的父亲?”
“是的。”坡特现在说话的节奏很慢,声音尖细,完全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你的朋友是男孩还是女孩?”
坡特在椅子上挪动了几下,“男孩。”
“他叫什么?”
没有反应。
“他多大了?”
“六岁。”
“你多大?”
没有反应。
“你叫什么?”
没有反应。
“你和那个男孩住在一个城镇吗?”
坡特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不。”
“你去看他?”
“是的。”
“你们是亲戚吗?”
“不是。”
“你住在哪儿?”
没有反应。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你的朋友呢?”
“两个。”
“兄弟还是姐妹?”
“姐妹。”
“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他们的父亲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
“是病死的吗?”
“不是。”
“那是发生了事故?”
“是的。”
“他受伤后死掉了?”
“是的。”
“是车祸吗?”
“不是。”
“那是在工作中受的伤?”
“是的。”
“他在什么地方工作?”
“加工肉食的地方。”
“屠宰场?”
“是的。”
“你知道那个屠宰场的名字吗?”
“不知道。”
“你知道你朋友所在城镇的名字吗?”
没有反应。
“葬礼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回家了。”
“然后呢?”
“我记不住了。”
“你还能记起那天发生过的别的事情吗?”
“我被一条长毛大狗撞倒了。”
“你能记住的下一件事是什么?”
坡特坐得稍微直了点,停止了蠕动。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有了点变化。“是一个晚上,我们待在家里。他在玩儿他的蝴蝶标本。”
“那个男孩?”
“是的。”
“你呢?”
“我看着他。”
“你也收集蝴蝶标本吗?”
“不。”
“你为什么看着他?”
“我想叫他出来。”
“为什么?”
“我想让他看看星星。”
“他难道不想出来吗?”
“不。”
“为什么?”
“那会使他想起他爸爸。他宁可和他那愚蠢的蝴蝶标本待在一起。”
“但你却喜欢看星星。”
“是的。”
“为什么你喜欢看星星?”
“我住在那里。”
“那些星星中的一颗?”
“是的。”
我记得刚听到这个回答我很沮丧。这似乎意味着坡特的错觉很早就产生了。
实在太早了,似乎排除了5年前的可能。但是我突然明白了。坡特具有双重性格,主性格就是那个六岁时死了父亲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
“坡特。”
“你从哪儿来?”
“K-PAX。”
“你为什么来这儿?”
“他需要我。”
“为什么他想让你来?”
“当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叫我。”
“就比如说他的父亲的死?”
“是的。”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
“发生了什么?”
“他的狗被卡车撞死了。”
“这就是他叫你的原因?”
“是的。”
“他是怎么做的?他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到他在叫我。”
“你怎么来到地球的?”
“我不知道。”
看来那时候坡特还没发展起现在的“超光速运动”理论。
“你的朋友现在多大了?”
“九岁。”
“现在是哪年?”
“一九——嗯——六——六年。”
“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朋友的名字吗?”
没有反应。
“他总有个名字对吧。”
坡特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后的小白点。我证要继续下一个问题,他突然开口了,“这是个秘密,他不让我告诉你。”
但现在我至少可以知道他就在不远的某个地方,坡特可以和他沟通。
“为什么他不愿意让你告诉我?”
“如果我告诉你,将发生一些不幸的事情。”
“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替我跟他说。”
“好吧。”一段沉默,“他仍然不想让我告诉你。”
“如果他不愿意也不要强迫他了。现在我们接着说,你知道K-PAX在天空中的哪个方向吗?”
“在那儿,”他用手指向天空,“位于天琴座。”
“你知道所有星座的名称?”
“大部分。”
“你的朋友知道吗?”
“以前知道。”
“他忘了它们了?”
“是的。”
“他对星座不再感兴趣了是吗?”
“不。”
“为什么?”
“他的爸爸死了。”
“这些星座是他爸爸告诉他的?”
“是的。”
“他爸爸是个业余天文爱好者?”
“是的。”
“他爸爸一亩对天文感兴趣吗?”
“不。”
“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兴趣的呢?”
“在工作中受伤后。”
“因为他无事可做?”
“不,他无法入睡。”
“因为疼痛。”
“是的。”
“那他白天睡觉吗?”
“只睡一两个小时。”
“我明白了,你那个朋友的父亲也告诉过你的朋友天琴座是吗?”
“是的。”
“什么时候?”
“他临死前。”
“那时候他六岁?”
“是的。”
“他是否告诉过他在天琴座的许多恒星都有行星围绕着?”
“他说基本上所有的恒星都有围绕它的行星。”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自己走出去看看天空的星星?”
“我不能。”
“为什么?”
“他想让我陪着他。”坡特打了个哈欠,看起来他有些累了。我不想使他太疲劳。
“我想今天该结束了。现在合上你的双眼,我将从五数到一,在我数数的时候你会感觉越来越清醒。当我数到一时你会完全醒过来,感觉好极了。五……四……三……二……一。”
我打了个响指。
坡特正在微笑地看着我。“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他问道。
“已经结束了。”
“啊,又是西部快枪手的老路子。”
“我知道你的感觉。”
他拿出他的笔记本,他让我告诉他催眠术是怎样的原理。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向他解释了一些我自己还没弄清楚的东西,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当詹森把他送回病房后我又听了一遍刚录制的录音,在极度兴奋中草草下了我的判断。
似乎很明显,坡特是那个男孩因为无法承受父亲的死亡所带来的巨大悲痛而形成了第二重性格,而那个男孩才是真正的主性格。我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坡特)要选择一种外星人的身份存在:他的父亲给他灌输了许多有关星球的趣事,同时肯定了外星生物存在的可能性,所以他的父亲一死这些想像立即占据了他的大脑。
佴这并不能代表坡特这个第二重性格就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只不过是他的第二身份,他一直在背地里潜伏着,观察着,时刻准备着当主性格遭遇到打击时取代他。我的猜测是一定发生了另外的悲剧事件最终使第一身份——我们暂且叫他比特——深深地躲藏起来。而且我比以前更加肯定的是——这个悲剧,无论是什么,一定发生在1985年8月17日,也就是坡特最近一次“来到”地球的时间。如果比特联系坡特需要一些时间的话,也许事件就发生在那之前的一两天。
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怀疑坡特具有双重性格呢?多重性格综合症计不是一种容易判断的病症。尤其是坡特几乎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具有这种症状病人的特征——头疼、心情改变频繁、沮丧、时常的小病。除了在第六次和第八次会谈中的小小的爆发以及7月4日的反常行为,他的真正的主性格从来就没有表现出来。我完全被他的第二身份蒙蔽了。
但比特——第一身份,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很明显他就在某处,隐居在这个躯体中。他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包括他的名字和出生地。我们现在可以知道的是他生于1957年,他的父亲是个屠宰工人,有两个姐姐,可能居住在美国的西北地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许会对警察局杳找他身份有些帮助。严格地说,是比特的身份,而不是坡特的身份。
我们能获得的任何有关他的消息都会帮助我说服他的第一身份的复出。
我在想,不在催眠状态下的坡特是否知道关于比特的事儿?如果不知道,那么我还要按计划执行:使他在催眠中慢慢长大,直到使比特隐匿起来的悲剧发生的那一天。即使他不在催眠状态下也知道比特,催眠还是能够帮助他记起更多,而且更容易与第一身份接触。
但这种方法存在着一个矛盾:一方面我希望尽可能早地与比特对话;另一方面如果逼他过早说出那悲剧事件没准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也许会使他的第一身份永远躲藏起来。
这个周一的早上吉塞拉看起来没有件常那么兴高采烈。
“我在第六区的警察朋友没有找到在西部地区1985年失踪的线索。”她说,手里拿着一个坡特很喜欢的那种红皮笔记本。“在蒙大拿州有人在16日杀了人然后自己自杀。在波力斯一个家伙携带公司的15000美元与他的私人小秘逃跑了。但是坡特没有死,而那个携款逃跑的家伙现在还在爱德华州监狱里呢。我的朋友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大了几个月,地点上也扩大到整个美国以及加拿大。可能还要等一阵才能有新的消息。
“我还有个朋友在纽约出版社工作,在空闲的时间里她正在帮我检查那段时问的报纸,你知道,在那段时问西部几个州的任何不寻常事情都会刊登在报纸上,但她现在仍没有结果。”
她合上了那个笔记本。
“当然,”她又说,“他也许是在西北地区长大后来又迁移到别的什么地方了……”
我告诉了他关于坡特父亲以及屠宰场的事情。
“哈!”她回答,“我在想美国有多少类似这样的地方?”
“不知道。”
“我会查出来的。”她向我挥手道别。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他生于1957年。”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激动地问。
“催眠术。”
她跑了过来在我嘴边(几乎)亲了一下,然后飞奔出去。我感觉又回到了十三岁。
父亲的葬礼后我和卡伦就再也没分开。我喜欢她那在冬天里被冻得通红的胖胖的小脸,就像一个大苹果。但是一年过后我才鼓起了勇气吻了她。
我模仿电影里的接吻镜头.在自己的手背上试验了无数次。问题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不光是当我们脸挨得很近时她会无意地躲开,也因为她从来没有向我表示过她喜欢那样。最终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那天我们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看唐老鸭的漫画书,我则一早上都想着这件事。我在想怎样的接吻方法不会使两个人的鼻子碰到一起。当她转过脸来给我念那段唐老鸭侄子们的对白时我行动了.当然就像很多第一次接吻的人一样,我没有吻到她的嘴,就像刚才的吉塞拉。
当天下午我看到吉塞拉正和坡特在健身房里兴高采烈地谈着。小猫趴在坡特身上打盹儿。他们都在各自的笔记本上记着些什么,可以看出来坡特与她住一起很愉快。
我没有时间加入进去,但过后她告诉我他们讨论的一些问题。比如,他们比较了地球和K-PAX的不同。其中为了探出坡特的居伟地她问了一个轻率的问题“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希望住在地球上的哪个城市”。她希望他会说“华盛顿”或者其他什么西部地区。
然而他却回答:“瑞典。”
“为什么是瑞典?”她追根究底。
“因为那里很像K-PAX。”
然后话题就转到厂坡特认为最像K-PAX人的地球人,他的回答是:甘地、约翰·列农、舒瓦兹……
“你能想像一个全是舒瓦兹的世界吗?”她不满地说。
“约翰·列农?”我说。
“你听过《幻想》那首歌吗?”
我告诉她我会找找的。
然后她说了些我也一直迷惑的问题:“你知道吗?我想他能和动物交谈!”我说我并不吃惊。
我已经没时间讨论这些,因为我正在去四楼的路上。拉塞尔正试图闯进去。显然由于坡特的到来他的众多跟随者都背叛了他,这使他发狂。所以他决定再收几个信徒。我赶到时他正在四楼隔着带有铁条的小窗口对这里面的人宣扬道义。里面传来哈哈的大笑声。医护人员在劝他离开,后来我们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才把他带回二楼自己的房间。
同一天还发生了另外两件我应该注意的事儿。
首先,医护人员报告说豪伊向外科大夫请教如何进行气管切开术,大夫以为他要向厄尼说明如果他被噎住,得救将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所以就告诉了他。
另外一件事与玛丽亚有关。她的其中一重性格突然复活,所以她闯进了三楼病房,在没人来得及发现她的时候,投向怪胎的怀抱,但她遭到了拒绝,所以她的这重性格又突然消失。当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在怪胎面前做着淫秽动作时,她并没有歇斯底里,而是立刻为他祈祷。
还发生了件小事,查克交给坡特一幅评估人类的图画,我猜是为了讨好坡特使他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上他。画里是一个人。查克在那个人身体的每一部位都标了相同的注释——臭不可闻。
也许纯粹是巧合吧,我们这次永久主任候选人的第二位申请者简直就是查克的画中人。
显然他已经有几周甚至几个月没洗澡了。暴风雪似的头皮从头顶滑落到他的肩膀上,他的牙齿似乎长满了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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