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皮他岛游记》[英] 乔纳森·斯威夫特 著

 



  第一章

  作者第三次外出航海,为海盗劫走。一个心肠毒辣的荷兰人。他到达一座小岛。他被接入勒皮他。
  我在家住了还不到十天,载重三百吨的大商船“好望号”的船长,康渥尔郡人威廉·鲁宾孙就到我家来了。他从前是另一艘船的船长,而该船股份的四分之一归他所有。我在他那艘船上当过外科医生,跟他一起到过利凡特。他待我简直不像属下的船员,而把我当作自己的兄弟。他听说我回来了,就来拜访我。
  当时我以为他来访问完全是出于友谊,老朋友多年不见面了,互相访问本来是很平常的。但是,他时常来拜访我,说他看见我身体健康感到非常高兴,问我是不是就这样长久住在家里了。他说两个月以后他打算到印度、印度支那和马来亚一带去航海。最后他虽然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但还是明白地提出要邀请我到他的船上去当外科医生。他说,除了两名助手以外,我手下还有一位医生。我的薪水也比一般多一倍。他很知道我对航海有丰富的知识,跟他不相上下,所以保证要采纳我的意见,甚至要我跟他一起指挥这艘商船。
  他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我也知道他是个老实人,简直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虽然我过去有几次不幸的遭遇,但是像往常一样渴望再到世界各处去观光。唯一困难就是怎样说服我的妻子。我终于取得了她的同意,她替她儿女的前途着想也就答应我去了。
  我们于1706年8月5日动身,1707年4月11日到达圣乔治要塞①。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三个星期,让水手们休息一下,因为许多水手病了。
  【① 圣乔治要塞是印度东南部的大城市马德拉斯的旧名。】
  我们又从那里开往越南东京。因为船长要在那里买的许多种货物还不齐全,而在几个月内也不可能把事情办完,所以,他决意要在那儿耽搁一个时期。
  为了补偿不可避免的负担,他买进了一艘单桅帆船,平常东京人到邻近岛上去进行贸易就乘这种船。
  他在这艘船上装了几种货物,又派了十四名水手,其中有三位是当地人。
  他任命我充当船长,并且授权我在两个月内自行交易。这期间,他自己在东京料理一切。
  我们航行不到三天,海上就起了大风暴。我们向东北方向漂流了五天,接着又转向东方。此后天气晴朗,不过从西方吹来的风仍旧相当猛烈。
  到了第十天,有两艘贼船在追赶我们,因为我们的单桅帆船负载重,速度慢,同时我们也没有办法自卫,所以贼船不多一会儿就赶上了我们。
  这两艘贼船上的人差不多同时上了我们的船。两个贼头率领着他们的部下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可是他们看见我们都趴在甲板上(这是我下的命令),就用结实的绳子把我们捆绑起来,只留下一个人看守,就都到船上搜刮去了。
  我发现他们中间有一个荷兰人。他虽然不是这两艘贼船上的头子,却似乎有些势力。他从面貌推测知道我们是英国人,所以就用荷兰话向我们叽哩呱啦地赌咒,说非把我们背对背地捆起来抛到海里去不可①。
  【① 当时尽管英荷在军事上结成联盟,但在商业上竞争激烈。在斯威夫特的笔下,荷兰人的形象总不大好。】
  我能讲一口相当好的荷兰话,就告诉他我们是什么人,请求他看我们是基督教徒、新教徒,英、荷两国又是比邻盟邦的面上,向两位船长说说情,怜恤我们一点。
  这些话却惹得他发火;他把威胁我们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回过头去和他的同伙十分激烈地说了半天。
  我猜他们大概说的是日本话,并且听到他们一再提到“基督徒”这个词。
  两艘贼船中较大的一艘的贼头是一个日本人。他会说几句荷兰话,但是说得很不好。他走到我跟前来问了我几句,我就低声下气地回答。
  他说:他不会把我们处死。
  我向船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就对那荷兰人说:他真叫我伤心,一位基督徒兄弟反倒不如一位异教徒来得仁慈。
  但是不久我就后悔为什么要讲这几句傻话,因为这个存心不善的无赖几次想说服两位船长把我抛到海里(他们既然已经答应不把我弄死,当然就不会听他的话)。虽然他没有达到目的,可是究竟占了上风。
  他们竟决定用一种比处死还要糟的刑罚来处分我。他们把我的部下分成两伙押到两艘贼船上去,那艘单桅船则另配备了新水手。至于我呢,他们决定把我放在一只有帆、有桨和四天给养的小独木船上让我随波漂流。
  那位日本船长对我非常宽厚,又从自己藏的食物中拿出一些来,加倍赐给我一些给养,并且不准任何人搜查我。
  我上了小舟,那荷兰人还站在甲板上,把荷兰话里所有的诅咒和谩骂时使用的词语都加在我的头上。
  大约在发现贼船以前一个钟头,我测定过一次方位。我们的所在地是北纬四十六度东经一百八十三度。
  离开贼船相当远了以后,我用袖珍望远镜嘹望,发现东南方有几座岛。当时正是顺风,我就挂起了帆,打算把船开到最近的一座岛上去。
  大约过了三小时我才到达那儿。
  那座岛到处是岩石,不过我还是找到了几个鸟蛋;我又找了一些石南草和干海藻来,就用火石取火点燃了草,把鸟蛋烤熟。我没有吃别的东西,只吃了两个鸟蛋当晚饭,因为我要尽量节约粮食。我在一块岩石避风处过夜,身子下面铺着石南草,睡得倒还舒服。
  第二天我又向另一座岛驶去,接着有时使帆,有时划桨,又驶到了第三、第四座岛屿。但是,我不想把那困苦的情况仔细告诉读者了。总之,在第五天上,我到了我能望见的最后一座岛屿,那座岛坐落在前面到过的岛屿的南偏东方向。
  那座岛竟远的出乎意料,差不多过了五小时,我才到达。
  我绕岛差不多航行了一周才找到了一个适于登陆的地方。那是一个小港汊,大约有独木船的三倍宽。
  我发现岛上到处峭岩,只点缀着几丛青草和气味芬芳的药草。
  我拿出少量食粮吃了一点。这里四处都是岩石洞,我就把剩下的藏在洞里。我在岩石上找到了许多鸟蛋、干海藻和干草,打算第二天拿来生火把鸟蛋好好地烤一下。(幸亏我随身带着火石、火镰、火柴①和取火镜。)
  【① 当时的火柴只是一片蘸了硫磺的木片或者布片,要用火石火镰取火。】
  我整夜躺在存放食粮的岩石洞里。我的床铺也就是预备用来生火的干海藻和干草。我睡得很少,心中烦躁使我忘记了疲劳。
  我一直睡不着,左思右想在这样荒凉的地方怎么能生活下去,我的结局一定异常悲惨。我无精打采,神志沮丧,更无心起床。等到我强打精神爬出洞来,天已经不早了。
  我在岩石间走了一会儿。天空晴朗,太阳炽热,我只有把脸避开太阳。忽然我的眼前暗了起来,但是当时觉得这和头顶上飞来一片云的情形大不相同。
  我转过身来却发现头上有一个不透明的大东西遮住了太阳,它正朝着岛飞来;看起来它大约有两英里高,把太阳遮了六七分钟。但是我并不觉得空气变得凉爽一些,也不觉得天光暗了下来,这情形跟站在一座山的背阴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东西渐渐走近我站立的地方,看起来竟是一个固体。它的底面平、滑,映着下面的海水闪闪发光。我站在离海岸二百码的一个高地上,看见这个庞大的东西降了下来,差不多和我平行,离开不到一英里的样子。
  我取出了袖珍望远镜,很清楚地看到无数人在它的边缘上上来下去,似乎边缘是倾斜的;但是这些人在作什么事,我却分辨不出。
  求生的本能使我打心眼里高兴,我满怀希望,认为这件奇迹总有办法能把我从这个荒凉的地方和困境里救出来。但是同时读者也很难想象我那时是多么惊讶,居然看见空中有一座住满了人的岛屿。(看起来他们似乎能随意升降,或者向前运行。)但是那时我却没有心绪对这现象进行哲学研究,我只想看看这座岛要向哪个方向行进,因为它似乎一度停止不动。
  过了一会,那座岛走的更近了,我可以看到岛的边缘上有一层层的走廊,每隔相当距离就有梯子连接,可以上下。
  在最下面的一层走廊上,我看到有些人在用长钓鱼竿垂钓,也有人在一旁观看。我摇着我的便帽(因为我的礼帽早就戴破了)和手帕;当它更靠近的时候,我就拼命高声呼喊,接着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我看的最清楚的那一边聚集了一群人。我看见他们手指着我,而且彼此指手画脚的,他们显然是发现了我。尽管他们并没有答理我的呼喊,但是我却看到四五个人急急忙忙地跑上了梯子,跑到岛顶就不见了。
  我猜的不错,他们是为了这件事向岛上的当局请示去了。
  人群增多了,不到半个钟头,那座岛又移动起来,最下面的一层走廊和我站的地方已经平行,相去不到一百码。于是我就做出苦苦哀求的姿势,尽量低声下气地说话,但是并没有得到回答。
  从他们的衣服看来,那些最靠近我、高高在上的人们似乎是几位显贵。他们热烈地谈论了一番,不时望着我,最后,其中有一个人大叫起来,他说话很清楚,语音文雅悦耳,声调很像意大利语。所以我就用这种语言来回答,希望至少使他们听了这音调也觉得顺耳。虽然大家彼此都听不懂话,可是他们很容易地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那些人看到了我的苦况。
  他们做手势要我先走下岩石来,向海岸那边走去,我就照着他们吩咐的做了。
  飞岛上升到相当高度,边缘正在我头上的时候,他们就从最下面的二层的走廊垂下了一根链子,链子的一头拴着一个座位,我把自己捆在上面,他们就用滑车把我拉了上去。

  第二章

  勒皮他人的性格和脾气。他们的学术。国王和他的朝廷。作者受到招待。居民个个恐惧不安。妇女的情形。
  我上岛以后,一群人把我团团围住,但是站在我跟前的似乎是一些比较有身份的人。
  他们看着我,表现出不胜惊奇的神态。可是事实上,我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地惊奇,因为有生以来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怪人。
  就他们的外形、服装和面貌而论,他们的确非常奇特。他们的头不是向右偏,就是向左歪。他们有一只眼睛向里凹,另一只眼睛却直瞪着天顶。他们的外衣装饰着太阳、月亮、星球的图形,还有许多提琴、横笛、竖琴、军号、六弦琴、键琴和许多种欧洲没有的乐器的图形①。
  【① 乔治一世在位时,英国人喜欢研究抽象的科学,包括天文学和高等数学,以及音乐理论,斯威夫特对此加以讽刺。】
  我发现到处都有许多穿着仆人制服的人手里拿着手杖,手杖的一端缚着一个吹得膨胀起来的气囊,像个连枷。后来我才听说气囊里装着少量的干豌豆或者小石块。他们时常用这些气囊拍打站在他们跟前的人们的嘴和耳朵,那时我还想不出这种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看来这些人把心思都用到沉思默想上去了。如果发音器官和听觉器官不受外来的刺激,他们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听到别人讲话;由于这种原因,出得起钱的人就雇上一位拍手(原文叫做“克利门脑儿)当仆人,无论出门、访友都少不得要带着他。这位侍从的职责就是:当两三个人或者更多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先用气囊在要说话的人的嘴上轻轻地拍一下,然后再拍拍听他说话的人们的右耳。同时,主人走路时,拍手也得小心翼翼地在旁服侍,有时还需要在他主人的眼上轻轻地拍一下。因为他主人总是在埋头苦思,不时会有坠落悬崖或者头碰在柱子上的危险;在街上也有挤到别人或者被人挤到阴沟里去的可能。
  这种情形必须先向读者说明,不然他也会对这些人的行动,像在先我被引上阶梯,走向岛的顶端,上王宫去时一样感到莫名其妙。
  我们向上走的时候,在途中他们三番两次忘记了是在干什么,竟撇下了我,直到后来才由拍手们唤起了他们的记忆。
  我的奇异服饰、古怪面貌以及老百姓的呼喊,他们看了、听了似乎都无动于衷,老百姓们倒不像他们那样思虑重重,心情沉重。
  最后我们进了王宫,走上了正殿,看见国王①正坐在宝座上,显贵大臣侍立两旁。宝座前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天体、球体以及各种数学仪器。
  虽然我们进来时宫廷里所有的人都拥了上来,真够嘈杂的,但是国王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们。他那时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们至少等了一个钟头,他才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的两旁各站着一位手里拿着拍子的年青待从。他们俩看到他不再沉思,有了空暇时间,其中一位就轻轻地拍一下他的嘴,另一位拍了拍他的右耳。这样一来,他好像突然惊醒了过来,向我这边一看,又看到了围着我的那些人,这才想起了刚才那回事,原来他接到了报告并且要召见我。
  他说了几句话,马上就有一位手持拍子的年轻人来到了我的跟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右耳;但是我尽量打手势,表示我并不需要这样。后来我才发现,国王和全朝人士因此都很轻视我的智力。
  我猜想国王是在问我几个问题,我就用我会说的各种语言回答他。后来发现我既听不懂他们的话,又没有办法使他们听懂我的话,国王就下令把我领到宫廷内的一间房间里(这位君王以好客出名,在这一点上他超过了以前的君王)②,并且派了两位仆人来侍候我。
  【① 指乔治一世·他从汉诺威来到英国即王位时已经五十四岁。他只能说破碎的英语,对英国文学毫无所知。他赞助音乐和科学,而实际上他对二者也是一窍不通。】
  【② 乔治一世任命他的许多汉诺威宠臣在英国作官,当时英国人很憎恨他的这种行为。】
  他们给我端来了饮食,四位贵人(我记得曾看到他们随侍在国王左右)特别赏光陪我吃饭。
  我们一共有两道菜,每道菜都有三盘。第一道菜是切成等边三角形的一块羊肩肉,一块切成偏菱形的牛肉,还有一个摆线形的布丁。第二道菜是两只捆扎成小提琴形式的鸭子,一些像横笛和木笛似的香肠和布丁,和一块竖琴形状的小牛肉。仆人们把面包切成圆锥体、圆柱体、平行四边形和其他数学图形。
  我们进餐时,我冒昧地问他们有几样东西在他们的语言里叫什么。
  贵人们靠拍手们帮忙,很高兴地告诉了我,他们倒很希望我能和他们谈话,因为这样能使我更为佩服他们伟大的才能。过了一会儿,我就可以随意叫拿面包来和酒来,要什么就可以叫什么了。
  进餐以后,陪我的人告辞去了,国王又派了一个人来,他身边也带着一个拍手。他带来了笔墨纸张和三四本书,打手势告诉我,他是奉令来教我语言的。
  我们在一起呆了四小时,我一行行写下了不少单词,然后把译文写在单词的对面。同时我又想方设法记住了几个短句子。
  我的教师就命令我的一个仆人做出取东西、转身、鞠躬、坐下、站起来、走路种种动作。我把这些句子写下来。
  他又拿起一本书来,把太阳、月亮、星星、黄道、热带、极圈等等图形指给我看,此外还告诉了我许多种平面、立体的名称。他告诉我各种乐器的名称和性质,以及演奏每种乐器时使用的一般技术用语。
  他走了以后,我就把这些词连同解释按照字母次序排列起来。这样过了几天,凭我的记忆力强,我对他们的语言就多少有了深入的理解。
  我解释作飞岛或者浮岛的那个词①,原文是Laputa(勒皮他)。关于这个词的真正来源,我总搞不清楚。Lap(勒普)在古文里,意思是“高”;而Uutuh(恩他)是“长官”的意思。于是他们以讹传讹,就把Lapuntuh(勒盆他)这个词说成Laputa(勒皮他)了。但是我却不同意这种词派生的方法,觉得未免有点牵强附会。我曾向他们的学者冒昧地提出了我的看法:勒皮他是Quasi Lap Outed(古阿西·勒普·欧太德)的意思。Lap(勒普)的正确意义是:“阳光在海上闪动”;而Outed(欧太德)是“翅膀”的意思,不过我并不坚持己见,只是提出来请有见识的读者参考。
  【①这一段旨在讽刺当时的语言学。有人说put这个词根和Lilliput的put同意,意即“渺小”。】
  奉国王命令来招待我的人看见我穿的衣服不像样子,第二天早上就叫了一位裁缝来给我量身材做一套衣服。
  这位技工的工作方法和欧洲裁缝的不同。他先用四分仪量我的身高,然后用尺和圆规量全身的长、宽、厚和轮廓,都一一记录在纸上。过了六天,他就给我拿了一身做工极坏的衣服来,因为他在计算的时候偶然弄错了一个数字①,所以弄得不成样子。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看见过的这种事情太寻常了,谁也就不以为意了。
  因为我没有衣服穿不能出去,接着又因为身上不舒服,在家里多呆了几天,我的词汇就大大地扩大了。
  第二次进宫时,国王的话我就可以听懂不少,也多少能回答几句。
  国王已经下了命令,本岛应向东北偏东方向行驶,到达拉格多的上空的一点。
  拉格多②是全王国的首都,坐落在坚实的大地上,距离约为九十里格,我们航行了四天半。我完全没有感觉到本岛是在空中运行。
  【① 牛顿写了一篇论文,印刷工人排错了一个符号,以致弄错了太阳与地球间的距离。牛顿支持英国政府对伍德铜币事件的立场,因此斯威夫特不喜欢牛顿。】
  【② 指伦敦。】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左右,国王本人和随侍的全体贵族、朝臣、官员,预备齐了他们的全部乐器,一连演奏了三小时。
  这一阵喧闹把我闹昏了,要不是我的教师告诉我,我也不可能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他说:岛上人民很喜欢听天上的音乐,每隔一段时间,天上总要演奏音乐,这时宫廷里的人都准备演奏他们最擅长的乐器。
  在我们到首都拉格多去的途中,国王时常下令要本岛停留在某些城市、村镇的上空,以便接受下方臣民的请愿书。为此,他们就放下几艰绳索去,绳子下端系着一个小小的秤砣。人民就把请愿书拴在绳上,他们马上就把绳索扯上来。样子很像小学生们把一块小纸系在风筝线上一样。有时我们也接受下方送上来的酒食,那是用滑轮扯上来的。
  我的数学知识大大帮助我学习他们的词汇,它们大半和数学、音乐有关,而我对音乐也并不生疏。他们的思想永远跟线和圆相联系。举例来说,他们赞美妇女或者其他动物,总爱使用菱形、圆、平行四边形、椭圆以及其他几何术语,不然他们就使用来源于音乐的艺术名词,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我在御膳房里看到过种种数学仪器和乐器,厨师们就按照这些图形把大块肉切好供奉在国王的餐桌上。
  他们的房屋建筑得很坏,墙壁倾斜,在任何房间里也找不到一个直角;这个缺点产生的原因是由于他们轻视实用几何学,他们认为实用几何学粗俗而机械。但是他们发出的指示又太精确了,工人们并不能理解,所以总发生错误。虽然他们在纸上使用规尺、铅笔和两脚规相当熟练精巧,但是就他们的一般活动和生活行为来说,我却没见过比他们更来得笨拙、粗陋而不灵活的人。除了数学和音乐以外,他们对于其他学问却无比迟钝,并且感到困惑不解。他们不善于讲道理,总是粗暴地反对别人。除非凑巧他们的意见是对的,他们的议论还有可取之处,不过这种情形很少有。他们对于想象、幻想、发明,全无概念,他们的语言中也没有任何可以表达这些观念的词。他们的思维和心理活动仅仅局限于前面所提到的那两种学问。
  他们大多数人,尤其是研究天文学的人,十分信仰人事占星学,但这点他们却耻于公开承认①。
  【① 天文学家艾德蒙·哈雷预言1715年将发生日蚀时认为:有必要告诉公众这次日蚀并不具有占星学的意义,然而他因此受到人们的讪笑。】
  最使我奇怪的也使我莫名其妙的是,我发现他们对于时事、政治十分关心,喜欢过问公众事务,对国家大事作出自己的判断,对于一个政党的主张进行讨论而寸步不让。当然,据我观察,我所认识的欧洲数学家大半也有同样的癣好。可是就这两种学问来说,我却找不出有什么共同点来,除非这种人假设:因为最小的圆和最大的圆度数相同,所以处理世界上的事情勿需有多大本领,只要会转动一个球体就行。可是我却认为这种性格来源于人性普遍存在的一种缺点:对于和我们最无关系的事情,对于不适合于我们的天性或者不适于我们研究的事情,我们却偏偏要煞费苦心,偏偏要自以为是。
  这些人总是惶惶不安,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引起他们不安的原因对于其他的人类说来简直不可能发生任何影响。因为他们害怕的是各种天体会起一些变化。比如说,太阳一天天接近地球,到一定时候,地球就会被太阳吸收、吞没。太阳表面逐渐会被它本身所发散的臭气所笼罩,形成一层外壳,阳光就不能再照到地球上了。最近地球侥幸逃过了上一次出现的彗星尾的扫刷,不然这一扫就必然会使地球化为灰烬。也许下一次出现的彗星就会毁灭我们。根据他们的推算,下次彗星在三十一年后出现。根据他们推算出的彗星和太阳间的距离来推断,他们有理由害怕,当彗星运行到近日点时,彗星吸收的热量相当于炽热的铁的热量的一万倍。它离开太阳以后,撞在后面的炽烈的彗星尾有一百万零十四英里长。如果地球从单寮彗星中心或者彗星主体十万英里的地方经过,它就会在运行中着火而化为灰烬。太阳光线每天都有所消耗而无从补充,最后必然会消耗殆尽,终于灭亡。地球以及一切受太阳照射的行星都会随之而殒灭①。
  由于这种种恐惧,他们永远担惊受怕,既不能安眠,对人生最普通的娱乐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他们在早上遇到一位相识,一开口就要问起太阳的健康,日出日落时它的样子怎样,可有什么希望能躲避即将来临的彗星的打击。他们在谈话中流露出来的心情很像一些男孩子,既喜欢听可怕的妖魔鬼怪的故事,百听不厌,但是心里又害怕,不敢上床去睡。
  飞岛上的妇女非常活泼,她们卑视自己的丈夫,对于外来的客人却异常喜爱。从下方大陆到飞岛上来的客人总是很多,他们不是为了市镇或者团体的事就是为了个人私事才到岛上来朝觐的。不过他们很受人轻视,因为他们都缺乏岛上的人所共有的才能。贵妇们就从这些人中挑选自己的情人。但令人生气的是:他们行动起来未免太从容不迫,而且安然无恙,因为作丈夫的人总是凝神沉思,只要他的面前有纸有仪器,拍手不在身旁,女主人和她的情人当着他的面就可以无拘无束,尽情调笑。
  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他们的妻女却都哀叹自己被困在岛上。虽然她们住在那儿生活富裕,衣饰华丽,愿意怎样就怎样,她们还是渴望到下方世界上去看看,到首都去消遣娱乐,但是得不到国王的特别许可,她们是不准随便去的。这种特许很不容易得到,因为贵族们有不少经验,知道说服自己的夫人从下方归来是多么困难。
  我听说有一位朝廷贵妇已经是儿女满堂,她的丈夫就是王国首相②,人也很体面,并且极为爱她。他们住在岛上最华美的府邸里。但是她却借口调养身体到拉格多去了:她这一去就在下方藏了几个月。后来国王签发了搜捕文书,才找到她衣衫褴褛地住在二家偏僻的、不出名的小饭馆里,为了养活一个年老、丑陋的跟班把衣服典当净尽,并且天天还挨那跟班的打。后来人们把她抓了回来,她竟舍不得离开他。虽然她的丈夫极为和蔼地接她回来,一点也没有责备她,但是过了不久,她带着她的全部珠宝首饰又偷偷地跑到下方,还是去找她那老情人去了,后来一直没有下落。
  【① 当时英国的一些天文学家对一场所谓危及地球的空间灾难展开了讨论。】
  【② 讽刺渥尔坡尔夫人其夫不忠诚。】
  也许读者们会认为:与其说这故事发生在那样遥远的一个国家,倒不如说发生在欧洲或者英国。但是再想一想倒也有趣,女人们反复任性并不受气候或者民族的限制,原来天下女人都一样,这也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已经能熟练地运用他们的语言了。我在侍奉国王时,国王提出的问题我也大多数能回答了。国王对我所到过的国家的法律、政府、历史、宗教或者风俗一点也不注意垂询,他的问题却都跟数学有关。虽然他的两旁都有拍手在不时提醒着他,但是他听了我的叙述却非常轻视,一点也不关心。

  第三章

  在现代哲学和天文学中已经解决了的一种现象。勒皮他人在天文学上的伟大进展。国王镇压叛乱的方法。
  我请求这位君王准许我去参观岛上种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我,并且命令我的教师陪我去。我主要是想知道这座岛的运行到底靠的是哪一种技术、方法或者自然力量。现在我要向读者提供哲学的解释。
  飞岛①,或者管它叫浮岛,是正圆形的,直径七千八百三十七码,或者说四英里半左右,所以面积有一万英亩。岛的厚度是三百码。从下面看起来,岛底或者说它的下表面是一片大约有二百码厚的平滑、匀称的金刚石。金刚石底的上面是一层层的矿物,最上面一层才是肥沃的土壤,大约有十英尺到十二英尺厚。从岛的上层的边缘到岛中心形成一个斜坡,因此落在岛上的雨露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小河沟流向岛的中心。最后,水流进四个周界大约有半英里的大塘;它们坐落在离岛中心二百码的地方。白天里由于太阳照晒,水塘不断蒸发出水分,所以水不会溢出来。同时,君王有本领把岛升高到云层以上,随时都可以防止雨露降落在岛上。科学家们都认为最高的云的高度也不会超过两英里;至少在这个国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高的云层。
  岛的中心有一个直径大约五十码的陷窟,天文学家就从陷窟口进入一个大圆顶洞,这个圆顶洞叫作“夫兰多纳·葛姚尔”②,意思是“天文学家之洞”。从金刚石的上表面算起,这个洞深达一百码,洞里面点着二十盏长明灯,灯光映照在金刚石表面上,向四面八方发射出强烈的光芒。这里收藏着各式各样的六分仪、四分仪、望远镜、观象仪以及其他天文仪器。但是岛上最稀奇的东西,也是全岛命运之所系,却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样子像一个织布的梭子。它有六码长,最厚的地方至少有三码厚。这块磁石中间插着一根很坚硬的金刚石轴,依靠这根轴它就可以运转。磁石在轴上是绝对平衡的,因此尽管是最没有力气的人也可以用手推动它。这块磁石嵌在一个厚四英尺深四英尺直径十二码、平摆着的金刚石圆筒里。那圆筒用八根六码长的金刚石柱支撑着。圆筒内壁的中部,有一道十二英寸深的槽,轴的两端就嵌在里面,随时都可以运转。
  【① 斯威拳特在以下叙述中故意模仿英国皇家学会会报所载论文的风格。】
  【② 指格林威治天文台的第二座建筑物弗兰斯提德大楼。】
  任何力量都不能把这块磁石从原处移开,因为圆筒、支柱和岛底面的金刚石连成了一块。
  飞岛依靠这块磁石随意升降,从一个地方运行到另一个地方。因为在这位君王所统治的这一部分大地上,磁石的一端具有吸力,另一端具有推力。把磁石具有吸力的一端直指地球,岛就会下降;把具有推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岛就会一直上升。如果磁石位置是倾斜的,岛的动向也是倾斜的:因为这块磁石所具有的力量永远和它的方向平行而发生作用。
  飞岛依靠这种倾斜运动运行到国王在地球上的领土的各处。为了解释岛的运行方式,让我们假设AB代表横贯巴尔尼巴比领土的一条线,CD一线代表磁石,D是具有推力的一端,C是具有吸力的一端,飞岛正停在C地上空:如果让CD磁石具有推力的一端向下倾斜,这岛就会倾斜地上升并且向D运行。。到达D以后,又让磁石在轴上转动,使具有吸力的一端指向E,于是岛就会倾斜地向E运行。这时,如果磁石再在轴上转动,使具有推力的一端下指,磁石的方向是EF,岛就会向F倾斜上升;如果再使具有吸力的一端指向G,岛就会向G运行;同时再转动磁石使具有推力的一端直向下指,就可以从G运行到H。这样随意变动磁石的位置,飞岛就能按照倾斜的方向自由升降。由于不断地交互升降(这种倾斜并不太显著),岛就从国王统治领域的一处运行到另一处。
  但是有一点必须注意,飞岛的运行不能超越下方领域的范围,升高也不能超过四英里。天文学家认为这是由于下列理由(他们对于这块磁石曾写过许多伟大的著作):磁性在四英里的高度以上不发生作用,在这一带的地球内部,以及在离岸六里格的海中,所有能对磁石发生作用的矿物在全球各处是找不到的,它们只有在国王的领域以内才能找到。因为飞岛处于这样优越的地位,所以一位君王利用这一优势很容易就能使任何感受这块磁石的力量的国家服从他的统治①。
  如果磁石放在和水平面平行的位置,飞岛就静止不动;因为在这种情形下,磁石的两端和地球的距离相等,发生的力量也相等,一端下引,一端上推,所以不能产生任何运动。
  这块磁石由一些天文学家管理。他们时时遵从君王的意志移动它的位置。他们一生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天体观察上。他们应用各种透镜来工作,而他们的透镜远比我们的精良。虽然他们最大的望远镜还不到三英尺长,但是比我们一百英尺多长的却要好得多,所以他们能更清楚地看到大小星宿。这种便利使他们的发现远远超过了欧洲的天文学家。他们曾编制过一份万座恒星表,而我们最大的恒星表②中所列的不到此数的三分之一。他们还发现两颗较小的卫星在围绕着火星转动,靠近主星的一颗卫星距主星中心的距离为主星直径的三倍,最外面的一颗与主星中心的距离为主星直径的五倍;前者十小时运转一周,后者则需二十一小时半,所以它们的周期的平方根差不多相当于它们和火星中心的距离的立方根;由此可见,它们显然也受到影响其他天体的万有引力定律的支配。
  【① 飞岛影射英国宫廷和内阁:下方领域影射大不列颠王国的爱尔兰王国。】
  【② 1725年弗兰姆斯提德的天文学者编制了一份恒星表,登录了2935颗恒星。】
  他们观察到了九十三颗不同的彗星,同时也极精确地确定了它们的周期。如果这点是真实的话(他们极有把握地断定这是真实的),我倒很希望他们能把观察所得公开出来,那么在目前还很浅陋的彗星学说也许会因此和天文学的其他部分一样能达到完美的程度①。
  只要国王能说服他的内阁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成为宇宙间最专制的君王;但是阁臣们在下方大陆都有产业,同时他们又想到宠臣的地位非常不稳,所以他们就永远不会同意跟国王一起奴役自己的国家。
  如果哪一座城市发生风潮或者叛乱,引起剧烈的政争,或者拒绝像平常一样纳贡效忠,那么国王有两种方法可以使他们服从。第一种办法比较温和,就是把飞岛浮翔在这城市及其邻近地域的上空,这样就剥夺了他们享受阳光和雨水的权利,因而居民们就会遭受饥饿和瘟疫等灾难;同时,如果他们罪有应得,上面就可以投掷大石块打击他们,把他们的房屋打成粉碎。他们无法自卫,只好爬进岩穴或地洞里去躲避。如果他们依然执迷不悟,或者还想反抗,国王就要拿出最后的办法来:让飞岛落在他们的头上,这样,一切房屋、人民就全被消灭了。不过,国王很少采用这种极端办法;实际上他也不愿意这样,他的大臣们也不敢向他建议采取这种行动。如果采取这种行动,人民就会愤恨大臣们,大臣们的产业都在下方,当然这对于他们的产业大有损害;而飞岛上的土地却全是国王的产业,并不受到影响。
  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可说明这个国家的国王为什么非到万不得已,总是不肯轻易施出这种可怕的手段。因为他想毁掉的城市万一有一座耸立的岩石②,这是比较大的城市常常有的情况,也许当时就是为了防备这类灾祸才选定这些地点的。
  【① 哈雷研究彗星的周期颇有成绩。1759年哈雷彗星重新出现证实了哈雷彗星理论的准确性。】
  【② 影射有权势的世袭贵族。】
  再者,如果一座城市到处都是高大的尖塔①和石柱②,那么飞岛突然下降也许会危及岛底③或下表面。虽然,像我前面说的,岛底是二百码厚的整块金刚石,经过这样巨大的震动,说不定它会被撞得粉碎;或者因为太接近下方房屋的炉火而发生进裂,就像我们的烟囱那样,尽管是用铁石修成的,有时也会因火烧而进裂。人民很明白这个道理,在他们的自由和产业受到损害时也很知道可以倔强到什么程度。同时如果国王在盛怒之下坚决要把一座城市压成粉碎,也会借口宽待人民,命令飞岛慢慢降落,但是实际上他是怕撞坏了金刚石岛底;因为哲学家们一致认为,岛底坏了以后,磁石就不能再指挥飞岛升起,整个的岛就会落在地上。
  大约在三年前我还未到这里来的时候,在国王巡视他领土的途中,曾发生一件非常事件,几乎结束了这个王朝,至少是现在这样一个王朝。国王陛下首先巡视的是王国第二大城林达里诺。④他才离开三天,对于高压政策常常表示愤懑的居民就关闭城门,把总督抓起来,并且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和劳动在四个城角建立了四座大塔⑤(这座城是正方形的),都像耸立在城市正中心的那座坚实的尖顶岩石一样高⑥。在每座塔上和那座岩石的顶上他们分别安放上一块大磁石;为了防备万一计划失败,他们准备下了大量最容易燃烧的燃料,希望在磁石计划失败的时候,用来烧裂飞岛的金刚石底。
  【① 著名英国国教教士。】
  【② 有影响的“白手起家”人士。】
  【③ 指英国议会。】
  【④ 指都柏林。影射1722~1724年的伍德铜币事件。】
  【⑤ 指大陪审团、爱尔兰枢密院和爱尔兰议会上下两院。】
  【⑥ 以大主教和斯威夫特为首的爱尔兰教会反对伍德铸造铜币的特许状。】
  过了八个月国王才接到全面报告说林达里诺的居民叛变了。于是他下令把飞岛浮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居民团结一致,已经准备好了食粮。城里也有一条大河流过城市中部。
  国王在他们头上停留了几天来断绝他们的阳光和雨水。他下令放下许多根绳子去,但是没有一个人肯送上请愿书;恰恰相反,他们送上来的是极为大胆的要求,提出了赔偿损失、豁免捐税、选举自己的总督和其他类似的过分要求。
  国王因此下令飞岛上的全体居民从下层走廊往城中投掷巨石;但是市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恶毒的诡计,人们就带着财物一齐住进了那四座大塔,以及其他坚固的建筑物和地下窑洞。
  国王下决心要降伏骄傲的人民,命令将飞岛慢慢地降落到离塔顶和岩石不到四十码的空间。
  这个照办了,但是负责这项工作的官员发现飞岛下降的速度比平时快得多,就是转动磁石也不容易使岛稳定下来,甚至发现它倾向于掉下去。他们立刻把这件惊人的消息报告了国王,请求国王陛下允许把岛升高一些。
  国王同意了,于是召开会议,并命令管理磁石的官员参加。
  有一位最老最干练的官员请准国王作了一个试验。飞岛已升高到城市上空的磁力范围以外,他就拿了一根一百码长的结实绳索,绳的一头系上一块搀合着铁矿石的、和岛底成分一样的金刚石,然后从底层走廊把它慢慢地向塔顶送下。这块金刚石送下去还不到四码,这位官员就觉得金刚石被吸,下落力量很大,他几乎不能把它拉回来。然后他扔下去几块小金刚石,看到石头全被塔顶很快地吸去了。对其他三个塔和岩石都作了同祥的试验,结果都是一样①。
  【① 都柏林大陪审团,尽管受到巨大压力,不但拒绝对与《垂皮尔书简》有关的人员提出诉讼,而且还发表正式声明反对伍德铜币和主张接受这种铜币的人。】
  这件事使国王的策略完全破产(别的情况也就不用再叙述了),他被迫同意这个城市提出的条件①。
  一位大臣对我说过,如果飞岛落得离城太近而不能升起时,市民们一定会下决心把它永远固定住,把国王和他的臣子全部杀掉,并且彻底改换政府。
  按照国家最基本的法律,国王和他的长子次子都不准离开飞岛;王后也不能离开,一直到她不能再生育的时候,才准她到下方去②。
  【① 英国政府被迫放弃推行铜币的计划,撤销伍德特许状。】
  【② 1716年乔治一世达到了撤销移居法令中的一项条款的目的。该条款规定,国王不得议会同意不能离开英国。他在位十三年中曾几次到汉诺威长期居住。】

  第四章

  作者离开了勒皮他,被送到了巴尔尼巴比,到达巴尔尼巴比的首都。关于首都及其近郊的描写。作者受到一位贵族的殷勤接待。他跟贵族的谈话。
  虽然我不能说我在这座岛上受到虐待,但是应该承认我觉得他们都不大理睬我,对我不免有几分轻视;无论国王和平民似乎除了数学和音乐以外对于任何学问都不发生兴趣。可是就这两门学问来说我又远远赶不上他们,因此他们一点也不重视我。
  同时,在岛上看了所有稀奇古怪的事物以后,我很想马上离开,因为我从心眼里厌烦这些人。他们的确精通这两门学问,我也十分推崇这两门学问,而且也并不是完全不懂;但是他们一味沉思默想,使我感到从来还没碰见过这样令人不快的伴侣。
  我住在那儿的两个月中,只和女人、商人、拍手和宫仆们交谈,这样一来,我就更叫人瞧不起了。可是只有从这些人那里,我才能得到合乎情理的回答。
  我下了一番工夫获得了不少关于他们的语言的知识。我厌倦困守在孤岛上得不到别人敬重。我决定一有机会就离开这里。
  朝廷里有一位大贵族①,是国王的近亲,就因为这个,大家才尊敬他。他被公认为是国中最无知、最蠢笨的人。他为国王立过许多功劳,出过大力,天分、学力都很高,忠诚、荣耀集于一身;但是他对音乐却是一窍不通,于是诽谤他的人就到处宣扬:说他常常会打错拍子;教师们费尽力气也教他不会怎样证明数学上最容易的定理。
  【① 指威尔斯亲王。】
  他对我十分优遇,时常来拜访我,要我告诉他关于欧洲的情况,以及我到过的几个国家的法律和风俗、礼仪和学术。他很注意听我讲话,常常就我所讲的提出明智的意见。他跟前也有两位拍手摆摆排场,但是除了在朝廷里,或正式拜访的时候,他从来不用他们帮忙;当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要他们暂时退席。
  我请求这位贵族代我向国王请求,准我离开这里。
  他照办了,不过他恳切地告诉我,他感到遗憾:的确,他曾多次请我从事几种十分有利的职业,我呢,却只有婉词谢绝,十分感激他的好意。
  二月十六日我辞别了国王和朝廷里的人。国王送了我一份价值相当于两百英镑的礼物;我的恩主、国王的亲戚也送了我同样价值的礼物,另外还给了我一封介绍信捎给拉格多首都他的一位朋友。
  这时岛正停在离拉格多还有两英里的一座山的上空。我从底层走廊被送了下去,用的还是像以前上来时的那种办法。
  这一座大陆,只就飞岛国王的领土而言,一般叫做巴尔尼巴比,首都叫作拉格多,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
  脚踏实地以后,我感到够快活的。我毫无墨虑地走进了京城,因为穿的衣服和本地人一样,学会的话也足以和他们交谈。
  不久以后我就找到了我被介绍去的那人的住宅,呈上了岛上贵人给我的那封信,我极受款待。这位大贵人名叫孟诺第,他在家里给我预备了一间房子,在首都停留期间我就住在那里,受到了殷勤的招待。
  我到达以后第二天早上,他带我坐马车去参观这座城市。它大概有伦敦的一半大小,不过房屋盖得很奇怪,大多是年久失修。街上的人很快地走着,样子粗野,两眼凝视,大半衣衫褴褛。我们穿过一座城门,出城大约走了三英里路,到了乡下,我看到许多工人,拿着好几种工具,正在地里工作,但我却猜不透他们是在干什么;虽然看来土壤肥美,但出乎意料,却看不到什么庄稼和草木。我不禁对城中和乡下的这些奇异景象感到惊奇,我就冒昧地请我的向导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无论在街上还是在田里,每一颗脑袋、每一张脸、每一双手都显得这样忙,可是又看不出有什么良好的效果;正相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荒芜的土地,这样粗陋、颓败的房屋,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民脸上、衣着上显示出这样多的艰苦和穷困。
  这位盂诺第老爷是位上层人士,作过几年拉格多城行政长官,但是阁员们阴谋排挤他,说他能力太差而被解职。不过国王对他还是十分宽大,认为他为人善良,不过见识低劣可鄙罢了。
  当我对这个国家和它的国民不客气地提出指责时,他没有回答,只对我说:我来到他们这里的日子还浅,是没有资格下判断的;世界上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风俗。他又说了许多话,也无非是这个意思。但是当我们回到他的住宅时,他就问我:我喜欢他的房子么,我有没有发现一些不顺眼的事,对于他的仆人面貌和衣着我有什么反对的地方。他是可以这样问的,因为他的一切都很庄严、齐整而高雅。
  我回答说:因为阁下精明谨慎,出身名门,当然不会有这些缺点,本来别人的缺点也是愚蠢和贫困的结果。
  他说:如果我肯陪他到大约二十英里以外,他的乡下住宅里去(他的产业就坐落在那里),那就更有时间去谈谈这个了。
  我告诉这位贵人,完全听他的便;于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出发了。
  在旅途中,他要我注意农民们经营田地的各种方法,我看了却十分莫名其妙。因为除了很少地方以外,我看不到一穗麦子,或者一株小草。但是再走上三个钟头,景色却完全变了。我们走进了最美丽的田野:农舍彼此相隔不远,修筑得非常整齐,圈在围墙里面的田地,有葡萄园,也有麦田和草地。我记不起在哪儿还有更令人感到喜悦的地方。
  那位贵族看到我脸上在放光,就叹了口气告诉我:从这里起就是他的产业了,一直等我们走到他的庄宅,情形总是这样的。可是他的同胞却嘲笑他、轻视他,说他不会管理产业,给王国树立了一个坏榜样。只有很少人跟他走,可是那些人都像他自己一样老迈、任性而虚弱。
  我们终于到了他的家。那的确是一座高贵的建筑,合乎最优秀的古代建筑规范。喷泉、花园、小径、大路和丛林都布置得极有见识和风趣。
  每看到一件东西,我都给予适当的赞扬,可是这位老爷毫不注意;一直等到晚饭后,没有第三个人在旁的时候,他才愁容满面地告诉我:他正在考虑要把城里和乡下的房子拆掉,重新按照现行式样来加以重建;把他的种植园全部毁掉,也把它改成现代流行的样子,教导佃户们用流行的方法耕作;不然他就会受人责难,会被人说成是傲慢自大、标新立异、矫揉造作、不学无术、反复无常,而且也许会更叫国王讨厌他。
  他还说,等他告诉我某些细节之后,我也许就不会那么赞扬他了,这些细节我在朝廷里也许从未听人讲起过,因为飞岛上的人太想入非非了,是不会注意到下方的事情的。
  他的谈话内容是这样的:大约四十年前,有人因为有事,也许是为了散散心,到勒皮他上面去了。他们在上面住了五个月,虽然尽带回来一点一知半解的数学常识,却从那高空地区沾染上了十足的轻浮之风。这些人回来以后就对下方一切事物不喜欢起来,他们开始计划为艺术、科学、技术另创新的规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取得了国王的特许,在拉格多建立了一所设计家科学院。这种风尚在人民中间流行起来,王国以内的重要城市都建立了这种科学院。在这些科学院里,教授们规划新的建筑规范和方法,创造发明工商业的新工具。应用这些方法和工具,他们认为一个人能担任十个人的工作,一周内可以建成一座宫殿,因为材料坚固耐久,所以永远不用修理。地上的一切果实都可以在任何季节或者在我们随意选定的时候成熟,而且比现在的收获多一百倍;他们还提出了无数其他巧妙的建议。糟糕的是到现在还没有完成一项计划,因此全国遍地荒凉,房舍倾圮,人民无衣无食。他们对这些计划不但不灰心,热情反而比从前增高了五十倍,继续钻研这些计划,希望和失望同样地导使他们继续努力。至于他自己,因为不是勇于进取的人,就安于在旧方式下过活,住在祖上所建造的房子里,在生活的各部门中,都按照祖上的规矩行事,没有什么革新。还有少数的贵族和绅士也是这样作的,但是人们却冷眼相看,加以敌视,认为他们是学术的敌人,国家的无知败类,只图自在逍遥,对国家的发展前途置之不理。
  这位贵人又劝我到科学院去参观,说我准会感到兴趣,他不愿再详细说下去以免败兴。他认为我应该去参观参观。
  他叫我看大约三英里以外山坡上的一座破房子,并且作了以下的说明:从前在离他的房子不到半英里的地方他有一座水磨,那是用大河的一个支流推动的,足够他自己家里和大多数佃户应用。大约七年前,一群设计家向他提出建议把磨坊毁掉,在山坡上重建一座,在这座山的山岗上开一条长运河,修建一座贮水库,再用水管和机器把水运去推动水磨;因为从高处来的风激动着水,水力更大,又因为水从斜坡上流下来,用支流一半的水就可以推动水磨,这股流水比在平面上的流水力量大。
  他说:那时他和朝廷的关系不大好,许多朋友又来相劝,他才接受了这个建议。可是雇了一百个工人花了两年工夫,结果工程失败了。设计家也走了,而把错误全推在他身上,从此以后大家都嘲笑他。他们又要别人也做这种试验,起先也是保证成功,后来也还是令人失望。
  几天以后,我们回到城里。
  贵人老爷考虑到自己在科学院里名声很坏,不肯陪我一起去,就介绍他的一位朋友陪我一同去。
  我的贵人向朋友称道我是一位崇拜发明,好奇而轻信的人。
  他这话的确不无道理,因为在青年时代,我自己也是一个设计家之流的人物。

  第五章

  作者得到许可去参观伟大的拉格多科学院。科学院概况。教授们所研究的学术。
  这一所科学院并不是一座独立大厦,只是一条大街两旁的两排房子,因为年久失修,才买了下来作这种用处。
  科学院院长十分和蔼地接待了我,我就在科学院里住了许多天。每间房子里住着一位,或者两位以上的设计家,我相信我参观了至少五百个房间。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形容枯槁,双手和脸都像烟一样的黑,头发、胡子很长,衣衫褴褛,而且有几处被火烧糊了。他的外衣、衬衫和皮肤全是一种颜色。八年以来他都在埋头设计从黄瓜里提出阳光来,密封在小玻璃瓶里,在阴雨湿冷的夏天,就可以放出来使空气温暖。
  他告诉我,再过八年他毫无疑问可以以合理的价格供给长官的花园足量的阳光;可是他抱怨原料不足,请求我捐助点什么来鼓励发明构才能,特别是因为在这个季节黄瓜价钱特别贵。
  我送了一份薄礼,好在我的贵族朋友特意为我准备了足够的钱,因为他知道他们惯于向参观的人要钱。
  我走进了另一间屋子,但是马上就要退出来,差点儿被一种可怕的臭气熏倒。
  我的向导催促我走进去,悄悄地告诉我:不要得罪他们,他们会恨你入骨,因此吓得我连鼻子都不敢堵。
  这个房间里的设计家是学院里资格最老的学者,他的面孔和下胡都是淡黄色的,手上、衣服上都涂满了污秽。
  我被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紧紧地拥抱了我,当时我多么想找一个借口谢绝他这种亲热的礼仪啊。
  他自从到科学院工作以来,就是研究怎样把人的粪便还原为食物。他把粪便分成几部分,去掉从胆汁里得来的颜色,让臭气蒸发,再把浮着的唾液除去。每星期人们供给他一桶粪便,那桶大约有一个布利斯脱酒桶那么大。
  我又看到另外一个人在做把冰烧成火药的工作。同时他还给我看了他写的一篇关于火的可煅性的论文,他打算发表这篇论文。
  还有一位最巧妙的建筑师,他发明了建筑房屋的新方法,就是先从屋顶开始建筑,自上而下一直盖到地基。他的根据是他的办法和两种最精明的昆虫——蜜蜂和蜘蛛——的方法相同。
  还有一个生来就瞎了眼睛的人,他的几位徒弟也跟他一样,他们的工作是为画家们调色。先生教导学生用触觉和嗅觉来辨别颜色。不幸的是我发现他们的功课进行得并不很好,就是教授自己也往往弄错。可是这位艺术家很受全体研究人员的敬重和鼓励。
  在另一个房间里,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一位设计家想出了一个用猪来耕地的方法。这个方法不用耕具、牲口和人力,只在一英亩的田地里,每隔六英寸,在深八英寸的地方埋上许多橡实、枣子、栗子和这种动物爱吃的其他榛子和蔬菜,然后把六百头或者更多的猪赶到田里去。几天以后为了找寻食物,它们就会把土全部掘起,不但适于下种,而且拉了满地的屎也上好了肥料。虽然经过实验,他们发现费用太大,也太费事,而且几乎得不到什么收成,但是大家都认为这种发明毫无疑问是大有改进的可能的。
  我走进了另一间房子,那里面墙上和天花板上都挂满了蛛网,只有一条狭小的通道留给学者出入。我进去以后,他高声向我叫喊不要碰乱他的网。他惋惜世界上利用蚕来抽丝相沿已久,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其实我们有许多昆虫,本领远远超过了蚕,因为它们既懂得纺又懂得织。他又进一步建议,利用蜘蛛,织网的消耗可以全部省下来。后来他把许多颜色美丽的飞虫给我看,我这才完全弄明白。原来他是用这些飞虫来喂蜘蛛的。他告诉我们:蛛网可以从它们得到色彩;同时因为他的飞虫各种颜色的都有,所以他能投人所好。如果他能以适当的食物像树胶、油和其他粘性物质供给飞虫,纺出来的丝线就能十分牢固、坚韧。
  还有一位天文学家设计在市政厅顶的大风信鸡上装置一架日规,用来校正地球和太阳在一年中和在一天中的运转,使它们能适应于风向的意外转变。
  我忽然感到一阵腹痛,我的向导就领我到一个房间里去。
  那里住着一位治疗这种病出名的大医生。他应用一种器具能施行两种作用相反的手术。他有一具装着一根细长的象牙嘴的大风箱;他把象牙嘴插入肛门以内八英寸,就能把肚子里的气吸出来;他还告诉我他可以把肚子抽成一个又细又长的干膀胱。但是如果病势来得顽劣、凶险,他就把风箱装满了气再把气嘴插入肛门,把气打进病人的肚子。然后拉出风箱气嘴再装足气,一面却用拇指紧紧堵住病人的屁股眼。这样一连打上三四次气,打进去的气就会喷出来(就像用抽水机一样),也就把毒气一起带了出来,病人也就好了。我看见他正在用一只狗作这两种试验,第一种试验不见有什么效果。经过第二种手术以后,那畜生简直要炸了,接着却猛屙了一阵,可把我和我的同伴熏坏了。狗当场死了。我们走的时候,那医生还在施行同样手术来营救它呢。
  我参观了许多房间,但是我不愿再拿这一些奇闻来打扰读者了,因为我总希望能说得简单一些。
  到此为止,我只参观了科学院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专门供沉思空想的学者在里面研究的。
  让我再介绍一位著名人物,然后再谈另外一部分的情形。他们都管他叫做“万能学者”。他告诉我们,三十年来他一直在研究怎样改善人类的生活。他占了两间大屋,里面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五十个人在里面工作。有的在把空气凝结成干燥可触的固体,他们首先从空气中提出硝酸钠,再把液体分子过滤掉;有的在使大理石软化用来当枕头或针毡用;还有些人在替一匹活马硬化马蹄,使它们不会跌倒。学者自己正在忙着订两项伟大的计划,第一个计划是用枇糠来种地,他坚持秕糠有真正的胚胎作用,他作了好几种实验来证明他的说法,不过我还是弄不明白,这也许是因为我太笨了。另一个计划是把一种树胶、矿石和蔬菜的混合物涂在两头小羊的身上,不让它们生毛;他希望经过相当的时期,在全王国推广繁殖一种无毛羊。
  我们走过一条通路就到了科学院的另一部分。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那里面住的是空想的设计家。
  我看到的第一位教授正和他的四十个学生在一间大屋子里工作。行礼以后,他看见我在出神地望着那占了整个房间大部分地方的架子,他就说:我看见他正在研究如何利用实际的、机械的方法来改善思辨知识也许会感到奇怪,但是不久世界上的人就会感到它是有用处的;他自己恭维自己,说什么还没有人想到过这样一个高贵而卓越的计划。大家都知道,在学术上有所成就要花多大力气,但是,应用他的方法就是最愚蠢的人只要付出相当的费用,作一点体力劳动,就可以写出关于哲学、诗歌、政治、法律、数学和神学的书籍。他们并不需要什么天才和学力。于是他就领我走到架子跟前。他的学生就一排排地站在架子的四边。
  这是一个二十英尺见方的架子,放在屋子的中间。架子的表面是用许多木块构成的,每块都有一颗骰子那么大,但是中间也有大一些的。木块都用细绳连在一起,每一面都贴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他们语言中的词。这些词都按照不同的语态、时态和变格写了出来,不过并不按次序排列。教授要我注意地看着,因为现在他要开动机器了。学生们听他的命令,每人都去抓住一个铁把手。原来在架子的四周装着四十个把手。他们突然把把手一转,词的排列就完全改变了。接着他就吩咐三十六个学生轻轻地念出架子上出现一行行的文字,并且命令他们一发现有三四个词连在一起可以凑成一句话的时候,便念出来让下余的四个学生把句子写下来,他们担任书记的工作。这种工作一连要作三四遍。按照这部机器的构造,每转动一次,木方块就会翻一个个儿,于是上面的文字也会发生新的变化。
  年轻的学生们一天作六小时的工作。教授把许多对开本的大书拿出来给我看,里面已经搜集了不少支离破碎的句子。他打算把它们拼凑起来,利用这些丰富的材料编写一部科学文化全书贡献给世人。如果公众能筹一笔资金在拉格多制造五百部这样的机器来从事这种工作,同时要管理这些机器的人都把搜集的材料贡献出来,那么这项工作还可以得到改进,而且可以加速完成。他告诉我:他从青年时代起就聚精会神地研究这一项发明;他已经把全部词汇写在架子上了,他也周密地计算过书本里出现的前置词、连词、叹词、名词、动词和其他词类的比例。
  我非常感激这位名人对我作了详细的说明。我并且答应他:如果我运气好能够重返祖国,我一定会替他宣扬,说他是这架奇妙机器的独一无二的发明者。同时我请求他让我把机器的式样和构造用笔在纸上画下来。
  我告诉他:虽然欧洲学者有互相剽窃发明成果的习惯,如果让他们知道有这样一部机器,他们就多少能占一点便宜,争着要作这架机器的真正的发明者,但是我一定多加小心使他能独享盛名,叫人无法跟他竞争。
  接着我们就到了语言学校。三位教授正坐在那儿讨论如何改进本国语言。
  他们的第一个计划是简化言辞。他们的方法就是把多音节词缩为单音节词,把动词和分词省掉,因为事实上可以想象的事物都是名词。
  第二个计划是取消语言中所有的词汇。大家认为这种改革不但对于身体健康有益,同时,对表达思想更加简练也有好处。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我们说出一个词来多多少少都会侵蚀肺部,结果也就缩短了我们的寿命。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一个补救办法:既然词只是事物的名称,那么在谈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把表示意见时所需要的东西带在身边,不是更来得方便吗?要不是妇女和俗人、文盲联合起来反对,这种发明早就已经实现了,这对于这个国家的臣民有莫大的方便,也有益于他们的健康。但是妇女和俗人、文盲们要求有像他们的祖先一样用嘴说话的自由,不然他们就起来反抗。俗人常常是与科学势不两立的敌人。不过很多硕学聪明的人还是坚持执行这种以物示意的新计划:这种办法只有一点不方便,如果一个人要办的事情较多,范围也较广泛,他就不得不把一大捆东西背在背上。除非他能雇一两位健壮的仆人在旁帮助,他就不能便利行事。
  我常常看到两位学者被背上的重荷压得要倒下去,像我们的小贩一样。他们在街上相遇的时候,就会放下负担,打开背包,整整谈上一个钟头。谈完话以后,才把谈话工具收起,彼此帮忙把负荷背上,然后分手道别。
  但是,如果谈话时间很短,只要把工具放在衣袋里,或者挟在臂下,也就很够用的了;如果是在自己家里谈话.那他就不会为难。所以在用这种办法谈话的人聚会的房间里都摆满了各种东西,凡是这种矫揉造作的谈话方法所必需的设备都近在手边。
  这种发明还有一大好处;它可以作为一切文明国家都可以通晓的共同语言,因为各国的货物、器具大体相同或者类似,所以它们的用途就很容易了解。这样,驻外大使尽管完全不懂外国语言也有资格和外国的亲王‘大臣打交道。
  我到了数学学校,那里的教师的教授方法是我们欧洲人想象不到的。命题和证明都清清楚楚地用头皮一样颜色的墨水写在一块薄薄的饼干上。学生们把饼干空腹吞食下去,以后三天只准吃一些面包,喝一点水。饼干消化之后,色彩就带着命题走进了脑子。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一方面因为墨水的成分有错误,一方面因为孩子们性情倔强,他们觉得这种药吃下去令人作呕,所以他们常常躲到一边,不等它们发生作用,就把它们吐了出来。同时他们也太不听话,并没有按照处方上的要求,实行长时间的禁食。

  第六章

  科学院概况(续)。
  作者提出几项改进意见,都光荣地被采纳了。
  我在政治设计家学院受到了冷遇;照我看来,学院里的教授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看到这种情景我不由感到悲伤。这些郁郁不乐的人正在提出规划:劝说君王按照个人的智力、才能和德行来选择宠臣;教导大臣考虑公众利益;奖励立下了功勋、才能出众和作出出色贡献的人;指导君王把自己的真正利益与人民的利益放在同一基础上加以认识;提拔力能胜任工作的人担任官职;他们还提出了一些荒诞不经、无法实现的空想,那都是以前人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这使我更加相信一句老话,这句话就是:凡是夸张悖理的事, 无一不为一些哲学家认为是真理。
  但对于科学院的这一部分我要说句公道话:必须承认科学院的人并不完全是幻想家。
  这儿就有一位非常聪明的医生,他似乎精通政府的性质和体制。这位名人善于应用自己的学识给各公共行政机关所常犯的一切弊病和腐化堕落行为找出有效的治疗方法。这些弊病一方面是因为执政者犯下了罪行和过失,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被统治人民放纵淫逸所造成的。比方说,所有作家和理论家一致认为,人体和政体严格地说是非常相似的。那么,还有什么比这点来得更明显呢?既然人体和政体都应该保持健康,那么同一处方不就可以治愈两者的共同疾病吗?大家都认为,参议员和枢密顾问官常常犯噜嗦、冗长、感情冲动的毛病,以及其他歪风邪气,他们头脑里有许多毛病,而心病更多;他们有时剧烈地痉挛,两手的肌肉和神经痛苦地收缩,特别是右手的肌肉和神经更是如此;有时他们还会动肝火、腹胀、头晕、昏迷;有时他们还会生含有致命毒脓的瘰疬肿瘤;还会犯酸性逆气、吐沫、善饥易饿、消化不良,以及许多其他病症,我在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因此,这位医生建议:参议院开会时,头三天得请几位大夫列席,每天辩论完毕,他们就替每一位参议员诊脉;经过周密考虑,讨论出各种病症的性质和治疗方法以后,医生们就应该在第四天带着药剂师,预备好各种对症药品赶回参议院;议员入席以前,让每人按照病情服用镇定剂、轻泻剂、泻利剂、腐蚀剂、健脑剂、缓和剂、通便剂、头疼剂、黄疸剂、去痰剂、清耳剂;在下次开会时,再按照药性决定是否再服,换服它药,或者停服。
  这一计划对公众负担不会很大,所以我认为在参议员有立法权的国家里,这对于提高办事效率会起很大作用。它可以造成全场一致的气氛,缩短辩论时间,让缄默的人讲话,叫乱说话的人住口;改正老年人的执拗,遏制青年人的性急;让糊涂人清醒,也使冒失鬼谨慎。
  同时,因为大家埋怨君王的宠臣记性很坏,医生就又建议:任何人谒见首相大臣,简单明了地报告完公事以后,要辞退的时候,应该拧一下这位大臣的鼻子,或者踢一下他的肚子,或者踩一下他脚上的鸡眼,或者把他的耳朵扯三下,或者把一根针扎进他的臀部,或者把他的手臂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这都为的是使他不至于忘记。每当他上朝的日子就来上这么几手,一直等到他把公事办好,或者坚决拒绝办理时才停止。
  他还指出:每位参议员在国家议会发表了意见并举行了答辩,付表决时却必须投票完全反对自己的主张,因为如果这样作,其结果必然会对公众有利。
  如果在一个国家,党派斗争激烈,为了使两派和解,他提出了一个奇妙的办法。
  办法是这样的:从各党派分别挑选出一百名头面人物来,把头颅差不多大的,两党各一人,配对成双;然后请两位技术精良的外科手术师耐时把一对对头面人物的枕骨部锯下来,锯时注意使脑子平分为二。两位手术师把锯下的枕骨部交换一下,分别安装在反对党人的头上。这项手术要求做得精确。教授告诉我们,如果手术做得精巧利落,其疗效是绝对可靠的。他争辩说,两块半拉脑子在一个脑壳里自己辩论一番,一定很快就会达成协议,就会心平气和、有条不素地进行思考。我们多么希望自认为生在世界上就是要观察和支配世界的运动的人,脑子里都能做到心平气和、有条不紊地思考啊;至于有人说,两派领袖人物的脑子,无论就质量和大小来说都不一样,那可怎么办呢?这位医生对我们说,就他个人所知,即使有一点差别那也无足轻重。
  我听到两位教授在热烈地争论,最方便有效而又不使老百姓遭受痛苦的筹款办法应该是怎样的呢?
  一位教授认为:最公正的办法是,对种种罪恶和丑行征收一定的税款。每人应纳税额由其邻居组成陪审团公平合理地予以评定。
  另一位却持完全相反的意见;他主张,有些人自夸在体力和智力方面具有才能,那就应该征税,至于税率多少,应该由他们自己按照其才能出众的程度加以评定。最受异性宠爱的男子应该交纳最高的税,至于税额多少,那就要看他接受的爱情是什么性质的,受到多少次宠爱而加以决定;关于这一点允许他们为自己提出保证。他认为,对聪明、勇敢、礼貌也应该征收重税,收税办法相同,税额由他们自己决定。然而,名誉、正直、智慧和学问却无需收税;因为这都是一些非凡的才能,一个人既不肯承认他的邻居有这样的才能,他自己有这样的才能,也并不感到有什么了不起。
  他主张妇女应该按照她们的美丽和打扮本领来纳税,当然她们也和男人一样,有她们的特权,税额要由她们自己决定。但是对节操、贞洁、辨别是非的能力、温和的性情却无需征税,因为征税所费不赀,对这些也征税是不值得的。
  为了使参议员能够为王室的利益服务,他建议参议员以抽签方式取得职位。抽签以前,每人必须宣誓保证自己不管中签与否都要投票赞成朝廷。抽签以后,没有中签的人还有机会在下一次官员出缺时抽签。这样他们还有点指望,就不会埋怨朝廷没有实践诺言,而只有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命运,命运的肩膀比内阁的肩膀要来得宽阔壮实,是经得起重担的。
  另一位教授拿出一大本文件来给我看。这本文件的内容是关于如何侦察反对政府的种种阴谋诡计的。他劝告大政治家对所有嫌疑人物进行检查,看他们吃的是什么,在什么时候吃饭,睡觉时脸朝哪边,用哪一只手揩屁股;严格检查他的粪便,从粪便的颜色、气味、味道、浓度、粗细以及食物消化程度来判断他们的思想和计划。因为人们再没有比在拉屎时思考更为严肃、周密而集中的了。这是他多次进行实验找出来的真理。他在盘算怎样才是杀死君王最好办法时,粪便就会变绿;如果他一味在想如何煽动叛乱或者放火烧毁京城,粪便颜色就大不相同了①。
  这篇论文通篇写得十分犀利,其中许多见解对政客们来说,既有趣又有用,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完善。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作者,并且向他表示,如果他高兴的话,我愿意提出几点补充意见。他诚恳地接受了我的意见;在作家中,特别是在设计家之流的作家中,这样虚心接受意见的人还是很少见的。他说他很想听听我还有什么意见。
  我告诉他,我在旅行中曾在垂不尼亚②王国逗留了一段时间。当地人管这个王国叫作兰敦③。那里的人民大部分是侦探、见证人、告密者、上诉人、检举人、证人、发誓探告人和他们的爪牙。他们受正、副大臣的庇护、指挥和津贴。
  【① 影射1723年阿特柏立主教参预保皇党阴谋而受审的事。
  【② 垂不尼亚(Tribnia)影射英国。Tribnia和Britain(不列颠)所包括的字母完全相同,不过排列次序不一样。】
  【③ 兰敦影射伦敦。】
  在这个王国里,制造阴谋的人大都企图抬高自己的大政客身份,使一个摇摇欲坠的政府恢复元气,镇压或者母移群众的不满,把没收的财物填满自己的口袋,左右公众舆论尽量满足个人私利。他们先取得一致同意,决定控告哪些嫌疑分子图谋不轨;接着他们采取有效手段查获嫌疑犯的书信和文件①,然后把这些人囚禁起来;文件则送交给能够巧妙地找出文件中诃、音节和字母的神秘意义的一伙能手。比如说,他们会发现“马桶刀指“枢密院”;“一群鹅”指“参议院”;“瘸腿狗”②指“侵略者”;“傻瓜”指“——”@;“瘟疫”指“常备军”;“秃鹰”指“首相”;“痛风”指“祭司长”;“绞架”指“国务大臣”;“夜壶”指“贵族委员会”;“筛子”指“宫廷女官”;“扫帚”指“革命”;“捕鼠机”指“官职”;“无底洞”指“财政部”;“臭水坑”指“朝廷”;“丑角戴的系铃帽”指“宠臣”;“折断的芦苇”指“法庭”;“空酒桶”指“将军”;“流脓的疮”指“行政当局”。
  如果这种办法行不通,他们还有两种更为有效的办法;该地学者管它们分别叫作“离合法”和“字谜法”。
  第一种办法是,他们能把所有词开头的字母解释出它们的政治意义。这样,N就指“阴谋”;B指“一旅骑兵”;L指“海上舰队”。要不他们就采用第二种办法,把可疑文件上的字母变换拼写次序:就能发现对行政当局不满的政党最诡秘的阴谋。比如说,我在一封致友人书里说:“我们的汤姆哥最近患了痔疮。”一位本领高超的译解家对这句话里所有的字母加以分析,就会得出下面这样一句话:“阴谋已经成熟。反抗吧!塔④。”这就是字谜法。
  【① 审讯阿特柏立主教时,曾对缴获的大批信件进行检查,据说这些信件是用代号密码写的。】
  【②在阿特柏立的信件中.经常提到的瘸腿狗哈莱昆就是“王位觊觎者”的代号。】
  【③“——代表“国王”,当时作者不好明白写出,故以“——”代之。】
  【④“塔”是波陵布洛克流亡法国为詹姆士二世进行复辟阴谋活动时所使用的假名。】
  教授非常感激我给他提出了这些意见,满口答应要在他的论文中提及我的名字以表敬意。
  我觉得这个国家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的,就不想再在这儿住下去了,于是动了返回英国老家去的念头。

    (选自《格列佛游记》 张健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版



《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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