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轻的行路母亲手牵着小儿在乡间的小路上缓慢地走着。尽管他们长途跋涉,筋疲力竭,遍身灰垢,从俄亥俄州抵达阿肯色州。在那里被灭绝的人种中可怜的残存者们正聚集在一起作最后的拼搏。连日来,他俩一直朝西走,并屡屡创造奇迹,多次逃离顷刻间的死亡。可是那天下午,这位母亲又累又饿,落日的余辉照在脸上又产生了困意,因此甚至在走路时也睡着了,只是一醒来便尖叫起来。这时,她已突然意识到要逃脱死亡已不可能了。于是她成功地将儿子推向街沟的安全处,自己便即刻死在一辆由熟练的驾驶员驾驶着的车子的车轮底下。当时这辆车子的时速为60英里。
轿车里的夫人对车子的颠簸感到不满,便通过对话简颇为严厉地向司机问道:“怎么回事,威廉?”
“夫人,我们刚刚压死了一位行人。”
“哦,是这样的吗?唉,你至少该小心点儿。”这位夫人向她的小女儿补充说,“威廉刚刚压死了一位行人,这只是最轻微的震动了。”
小女孩穿着新裙子,看上去很得意。那天是她的生臼,他们正去她姥姥家过生日。她那弯曲的已经萎缩的双腿,在有节奏地慢慢地移动着。女儿从未尝试过走路的滋味是这位做母亲的骄傲。然而她却能思考,显然有什么事使她烦恼了,她抬起头来。
“母亲!”她问道,“行人同我们一样感到疼痛吗?”
“哦,当然不啰,亲爱的,”母亲说,“他们同我们不一样,事实上,有人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们像猴子一样吗?”
“嗯,也许比猿要高一些,但比汽车要矮多了。”
汽车飞速往前开着,开出几英里以后,一位惊吓的少年躺在流血的母亲尸体旁哭泣。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母亲拉到了路边。他一直呆到第二天黎明才离开母亲慢慢地朝山上走去,进入森林。当时,他饥饿、疲乏、困倦、伤心交织在一起,但他只在山顶停留了片刻,然后便无声地、愤怒地挥了挥拳。
那天一种强烈的憎恨在他的心中形成。
这个世界已变得汽车般的疯狂。交通警已无暇顾及路人蜗牛般的行动。行人是对文明的一种威胁,进步的一种障碍,科学发展的一种蔑视。人的身体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智能。
机器作为满足世间人们欲望的一种手段已逐步代替了肌肉。生活仅由一系列汽油,即空心汽缸或涡轮机中的空气混和或蒸汽膨胀而组成。这就使得人们可随心所欲地使用能源。整个人类正在利用机械能实现他们的愿望,而这个机械能是由大众所利用的电通过电线传递而逐步产生的。
天空中总是有飞机的。城市间的特快服务水平越高,私人郊外近距离交通水平便越低,那里的行车道,全由钢筋混泥土铺成,由于车辆往来众多,因而经常采用单行道以避免不断发生的撞车事件。当一部分人已欣然走向天空时,而大部分人却因半规管(内耳中起保持身体平衡作用)不够发达而被迫留在地面上。
随着人们双腿的萎缩,汽车也发展了。当福特的继承者再也不满足汽车长期在户外使用时,于是便对这小型个人用车进行改善而使其用于户内,所有的台阶因而也被弯曲上升的通道所代替。人们因此便生活在金属体内,只是在睡觉时才离开。慢慢地,一半出于需要,一半出于爱好,汽车不仅用于玩耍,也用于运动。一种特殊型号的汽车,用来打高尔夫球;孩子们坐在汽车里,飞快地驶过多荫的公园;一位妇女懒洋洋地平卧在一辆汽车上,漂过佛罗里达州一胜地的热带水流。人类已开始停止使用他们的下肢。
随着双腿的停止使用,就出现了双腿的萎缩;随着双腿的萎缩,人类的体型也发生了日益明显的变化。这些变化,招致了人们对女性美的观念的更新。所有这些都不是发生在一代人身上,也不是发生在十代人身上,而是逐步发生在整个世纪的进程中。
风俗变化了,法律也发生了变化。法律再也不为每个人造福,而仅仅让那些汽车司机得益。道路在以前给所有人带来好处,而最后仅限于那些使用机器的人。起初在高速公路上行走只是一种危险,后来就成了一种罪过。同所有变化一样,这是慢慢形成的。首先出台一种法律禁止某些公路向汽车司机开放,接着又出台一种,禁止行人使用这些公路;然后又规定在公共高速公路上行走受伤时,就得不到法律的保障。再后来,如果这样做就以重罪处之。
最后法律规定,所有的行人在高速公路上无论何时何地被汽车撞倒,他们的被杀是合法的。
没人愿意慢速行驶,整个世界都因追求速度而变得疯狂。汽车司机无论身处何地都有一种想去其他城市的欲望。因此,这种情况在星期天和节假日就表现得尤为突出,那时成千上万的汽车司机跑到“某地”去度假,没人愿意呆在自己的原处静静地消磨空闲时光。于是农村出现了这样一番景象:一列列排着长队的汽车以每小时80英里的速度穿梭在贴有广告的墙壁之间,并不时地停留在汽车加油站和路边房屋,偶尔也会砍去树上的一些花卉。空气中充满了从机器排气管里排出的废气及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喇叭发出的噪音。没人看见什么;没人想看什么,每位司机的愿望只是超过他前面这辆车子。这种情况被当时的本地话称为“乡下的一个宁静的星期天”。
没有行人,可以说几乎没有。即使在乡村地区,人们也坐在机动车上。先前所做的耕作也由机器来完成。但是,如同山羊想依附于不可及的山坡一样,到处都有那么一些行人,他们一半出于选择,更多的出于需要,仍保留着使用双腿的愿望。这些人总是很穷,起初法律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每个州都有一些家庭一直是行人。
开始汽车司机对此还觉得有趣,后来便感到惊慌。直到国家法律通过禁止行人使用高速公路的条文,人们才意识到杰纳斯·荷莫组织中两派之间那么深的分歧。一时间,行人的反叛席卷整个美国。
尽管邦克·希尔已去世几百年,但他的英灵依然存在,而且禁止人们在公路上行走只会适得其反,越来越多的人惨遭意外。
为了报复,死难者家庭想尽一切办法让驾驶汽车成为一件既不愉快又很危险的事情。因此钉子、钩子、玻璃、木头,带刺铁丝以及大块石头全被用作了武器。
在奥扎克斯,林区的人以打碎汽车挡风玻璃或用很准的步枪击破汽车轮胎为乐,有的人则公然走在路上,对汽车司机进行挑战。
如果机会均等的话,一种混乱状态就有可能产生;由于不均等,行人只是给人惹些麻烦罢了。
当纽约的参议员格拉斯站在参议员中说了以下一些话时,便可见阶级觉悟上升到了极点。他说:
“一个停止发展的民族必须消亡。人们依靠轮子已有几个世纪了,因而才便得机械化到了至善至美的地步。为辱些行人,不顾自己与生俱来就可行使的权利·不仅坚持要走路,而且已经到了要同那些比他们层次要高的汽车司机争取同等权利的地步。忍耐已不再是美德,对我们民族中那些可悲的堕落者我们已无能为力。现在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进行一种灭绝行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防止混乱状态的发生,这种混乱是与我们美丽国土一贯和平的历史相悖的。因此,对我来说除了推行《行人灭绝法令》外,别无选择。这就是,你们也清楚,行人无论何时何地被军事警察发现,都将马上置于死地。最近人口普查表明,现在只剩下1万左右行人,而且大部分在中西部少数几个州。我可自豪地说,我自己的选区只剩下一位行人,是个九十多岁的老头,这已记录得清清楚楚。刚收到一份电报说,很幸运,这位老头正步履艰难地走在某公路上,去看他妻子的坟墓时,突然被一汽车司机撞死。但是尽管目前纽约已没有这些讨厌的堕落者了,我们仍愿意极力帮助我们那些不怎么幸运的州。”
法律马上被通过了,只遭到了来自肯塔基州、田纳西州和阿肯色州的参议员的反对。为了提高兴趣,在每个被杀行人身上加了奖励金。银质星星奖给了每个报告彻底成功消息的地区。每个只剩有汽车司机的州则被授予金质星星。
行人如同信鸽一样被灭绝了。
不能期望灭绝行动是迅速或彻底的。仍有一些预料不到的抵制行动。当那行人的孩子发誓要对破坏人类的机械方式进行报复时,事实上已经有1年了。
100年以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费城的自然科学院挤满了往常那一群享乐主义者。每人都坐在自己的车子里。他们借助于橡胶车轮无声无息地驶过长长的走廊,不时地在自己感兴趣的展品前停下来。
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儿子进来了,父子俩都饶有兴趣。男孩的兴趣在于充满奇观的新世界里,而父亲的兴趣则在于男孩聪明的提问和观察中。最后这男孩停在了一个玻璃箱子前。
“那是什么,父亲?他们看上去跟我们一样,只是形状太奇特了。”
“我的儿子,那是一个行人家庭,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我是从母亲那儿知道这些的。这家人是在奥扎克山被枪杀的。可以相信他们是世界上最后一批行人。”
“很遗憾,”小男孩慢慢地说,“如果还有的话,我倒愿意你替我搞个小小的来玩玩。”
“再也没有了,”父亲说,“他们全死了。”
这个人以为他跟儿子说了实话。实际上,他为自己总对孩子们说真话而得意。但他错了,因为有少数行人留了下来。他们的领袖,其实就是他们智囊,便是那个很久以前站在山上,心怀仇恨的小男孩的曾孙。
如果不考虑气候条件、环境和各种各样的对手的话,人总是有能力生存的。对行人族来说,其实就是适者生存。只有那些最灵敏,最聪明和最强壮的人,才能在有系统地灭绝他们的计划中死里逃生,尽管人数减少了,但他们还是活了下来;尽管被剥夺了现代文明所谓的利益,他们却仍生存着。在不得不既要保卫他们个人的生存,又要保护整个民族的生命的情况下,他们继承了他们林区人祖先的狡诈并幸存下来。他们生活、狩猎、恋爱、死亡持续了两代,文明世界还未察觉他们的存在。他们有自己的政治机构,即他们的法庭,建立在布莱克斯通①法学理论和宪法的基础上作出裁决。总有一个叫米勒的人在掌权。先是那个心怀仇恨的小男孩长成了男子汉;然后是他的儿子,从孩提时就接受训练,唯一的任务就是仇恨一切机械操作的事情;再后是他的孙子,一位机智、狡诈的梦想家;最后是他的曾孙,阿伯拉罕姆·米勒。为了最后的复仇,整整准备了三代。
【① 布莱克斯通(1728—1780),英国法学家,当过法官,下议院议员,主要著作为《英国法律评论》。】
阿伯拉罕姆·米勒是隐藏在奥扎克山中行人族的世袭首领。尽管他们与世隔绝,但并非愚昧无知;尽管人数极少,却能适应环境。首批亡命者中有许多光辉人物,如:发明者、大学教授、爱国者,甚至有一位博学的法官。这些人保存并传播知识。他们在田野里挖掘,在树林中狩猎,在小溪里捕鱼,并且在实验室里搞建设。他们甚至有汽车,而且经常是四肢紧靠身体侦探般地进入敌区。某些孩子从小就训练这方面的技能,还有证据表明,其中一位侦探在圣·路易斯住了数年。
这是一个怀有统一抱负的群体,一个只为了一种目的的个人联盟;孩子们口齿不清地学着它;儿童每天念着它;年轻人在月光下窃窃私语,讨论它;在实验室里,这一抱负被刻在每座墙上;年长者把孩子们召集在身边并令他们对此宣誓。这一群体的每一项行动都致力于同一目标——“我们要回去。”
他们简直恨得发狂,他们的祖先无一例外地像野兽一样被追逐,像害虫一样毫不怜悯地被杀害。他们想要的并不是报复,而是自由——那种随心所欲地生活和来去的权利。
这个群体保守他们生存的秘密,已经三代了。年复一年,作为一个整体,他们为一个统一的抱负而生活、工作和死亡。
现在该是他们执行计划,实现愿望的时候了。同时,汽车司机的世界仍以一种实利主义的,机械、自私的方式而继续生存着。
社会主义已为大众提供了安逸,但就是没能提供幸福。所有人生活着,人人都有一份收入,人人都有家,食物和衣服。但家由混泥土建造,他们是统一的,是数以百计的一次性建成的;家具也是用混泥土连同房子一起浇注的。衣服由纸做成,具有防水功能;所有的衣服只有一种式样,每人一年四套。食物以砖状物形式售出,每块砖里含有维持生命所必需的一切成份,上面还标有卡路里的数量。几个世纪以来,发明家们搞创造发明,到最后生活变得千篇一律,工作也只是揿一下按钮的事。可汽车司机的世界并不幸福,因为没人用体力干活。夏季当然需要排汗,但几代以来没人出过汗。“苦活”、“劳动”、“工作”等词在字典里已被标为废词。
可是没人感到高兴,因为人们发现,要发明一辆时速为150公里以上并能在普通乡间道路上停留的汽车,在机械上是不可能的。汽车司机不能想走多快就多快。空间不可能被消灭;时间也不可能被摧毁。
此外,每个人都中了毒。尽管许多机器由电力来发动,空气中仍充满了危险的烟雾,这是由成千上万加仑的汽油及其代用品燃烧所造成的。然而导致中毒症的最大因素是人们通过皮肤排泄素能力的极大降低以及人们几乎没有通过肌肉收缩来产生能量。用一个纯古老的术语,汽车司机已停止工作。由于停止工作,他们已停止出汗。一天几个小时坐在工厂的椅子上,或桌子旁已足能挣得生活必需品。由于汽车司机从不觉得疲乏,生命机能只要求他们在睡眠上花少量时间,其余的时问全花在了开车去某地上。只要走得快,他们去哪儿并不重要。婴儿是在汽车里养大的,事实上人们全在机器里度过一生,美国家庭已灭亡,取而代之的是汽车。
汽车司机,想去某地却不能肯定要去的地方,步行者,则确信他们要到哪儿去。
从现代意义上讲的社会,应该是社会主义的。这意味着所有的阶层都是舒适安逸的。诸如犯罪,在过去的几代人中已不存在,因为实施了布栗安特的理论,即所有的罪恶全是由人口中的百分之二引起的,如果这些人能被隔离或清除的话,罪恶会在一代人中消除。当布莱安特首次公布其论点时,曾受到一些怀疑,但这理论的实际应用,却使这个未直接受到影响的人欣喜若狂。
然而,在这貌似完美的社会中,仍有一些缺陷。尽管人人都拥有一切生活必需品,但这并非奢侈意义上的平等。换言之,仍有富人与穷人,而且富人依然统治着政府并且制定法律。
在那些富人当中,没有人比海斯勒家族更孤傲、更高贵、更居高临下了。他们在哈得逊的庄园四周,由20英尺高,30英里长的铁栅栏围住。很少有人可夸耀自己曾去那儿拜访过,或曾在那由林立的松树,山毛榉和铁杉围绕的石头宫殿里度过周末。他们太强大了,竟然从未有人担任过公职。他们选总统,却从不在乎家里有没有一个总统。他们的敌人说他们的财产来自于同福特和洛克菲勒家族幸运的联姻,但毫无疑问这是嫉妒的谎言。海斯勒家族拥有银行和房地产,他们还拥有工厂及办公大楼。可以肯定地说,他们还拥有了美国总统及最高法院的法官。他们的其中一笔财产很少在报纸上被谈及或提到,即家族主要血系中唯一的一个孩子是位行人。
威廉·亨利·海斯勒是一位不同寻常的百万富翁。当他得知妻子赠与他一个女儿时,他向神灵保证(尽管他不能确定他们是谁),他将每天至少花一小时对她的照料进行监督。
几个月过去了,人们并未注意到这小女孩有什么不同寻常。不过,曾经一时所有的保姆都在评论她的丑陋的双腿。而她的父亲,只简单地认为也许所有婴儿的双腿全是丑陋的。
1岁时,婴儿试着站立并迈出头一步。就连这一点也被忽略了,因为儿科医师们一致认为所有的孩子都会试图使用双腿几个月,不过这是个通常容易改变的坏习惯,如同吮吸大姆指一样。他们向保姆们提出往常那种忠告,如果不是因为小孩的父亲说“每个孩子都有个性,随她去吧,看她会干些什么。”
这些忠告本该听从的。为了确保服从命令,他从私人秘书中挑选了一位,让他经常看管并每天作书面汇报。
孩子长大了,到了再不叫做“婴儿”的时候了,而且被赋予了一个高贵的名字“玛格里特”。
随着人的长大,双腿也发育了。她路走得越多,双腿变得越强壮。没有人帮助她,因为大人中没人曾走过路,也没人看见过别人走路。她不仅要走路,而且以她婴儿特有的方式反对机械运动。当她第一次被介绍给一辆汽车时,竟然像一只小野猫似地尖叫起来,甚至仅把汽车放在屋内使用也绝对不肯。
当一切太晚时,孩子父亲向任何一个有可能了解这种情况及其补救办法的人求援。
海斯勒希望孩子培养自己的个性,却并不愿意她古怪。因此他把神经科医生、解剖学家、教育学家、心理学家以及研究儿童行为的学生召集在一起商量,却从中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所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可怜的返祖现象。至于治疗方案,从心理分析到残忍的断绝父女关系,或用绷带把小女孩的下肢包起来几乎有上千种。
最后,海斯勒花钱付清了所有人给他惹的麻烦,并再用钱封住他们的嘴,求他们安静下来,然后严厉地叫他们下地狱去。他并不清楚地狱在哪儿,或者他指的是什么,但讲了这话后,他感到一丝宽慰。
所有人都很快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除了其他职业外,把家谱作为副业。他是位老年人,他俩面对面坐在自己的车子里,形成一个有趣的对照。
海斯勒年龄中等,精力充沛,是男人中的真正领袖,若不是那萎缩的双腿便身材伟岸。而另一个却老态龙钟,头发灰白,身躯枯萎,是一位梦想家。他俩单独呆在房间里,小女孩则在巨大凸窗的太阳光下愉快地玩耍。
“我想我已告诉过你,你应该同其他人一起下地狱去!”男人中的领袖咆哮着说。
“我怎么可以呢?”回答是温和的。“那些人并非听从你,他们只是开着汽车离开了你家。我却等着你告诉我该怎么走。你命令我们去的地方在哪里?我们的潜水艇已勘探了低于海平面5英里的海床,我们的飞机已朝着星球飞过几英里,珠穆朗玛峰已被征服。我看过所有这些游记,但从未在任何地方读到过地狱。几世纪前,神学家说那是罪人死后所去的地方。但自从布莱安特的百分之二人口被识别及清除后,就再也没有罪恶了。当你看看你那不正常的孩子时,你以及你那无限的权力同你自己一样离地狱不远了。”
“但她是聪明的,教授。”海斯勒抗议道。
“她虽然只有7岁,但由《比奈一西蒙智力测验量表》测得却有1O岁人的智力。要是她能停止那该死的走路该多好!哦,我为她自豪,但希望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谁愿意同她结婚?这肯定是不体面的,你看她在干什么?”
“哎呀,天哪!”老人惊呼道,“前几天我刚从一本300年前的旧书上看到这样的事情,许多儿童过去常常这么干。”
“那叫什么?”
“对了,过去叫做翻筋斗。”
“但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海斯勒擦去脸上的汗水。
“这事如果让人知道的话,会使我们显得荒唐可笑。”
“噢,你可用权力使它不为人所知,但是你有否研究过你的家史?你知道她身上有什么血系?”
“不知道,我对此从不感兴趣。当然我属于美国革命的孙子,还有其他所有这类革命。他们把文件拿来,我就在虚线下签字。我从未看过这些文件,不过为出这么一本书,我付了好多钱。”
“那么,你有一个独立战争时期的祖先哕?书在哪儿?”
海斯勒打电话给他的私人秘书。
这位秘书开着汽车进来,接受了他旨意后,没多久便带着海斯勒的家史回来了。
老人打开后急切地看了起来。除了小女孩在玩一只剥制的小熊所发出的一些声音外,屋里一片寂静。
突然,老人笑道:“这再清楚不过了。你的独立战争时期的祖先是一个叫做米勒的人,哈密尔顿区的亚伯拉罕姆·米勒。他的母亲被印弟安人抓获并杀死。他们是最具有典型气质的行人。当然,那时候人人都是行人。米勒家族同海斯勒家族通婚。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你的曾祖父有一妹妹同米勒中的一员结婚。330页这里提到她。我念给你听。”
“玛格里特·海斯勒是威廉·海斯勒唯一的妹妹。她在许多方面既独立又古怪。她干了一件蠢事,同一位名叫亚伯拉罕姆·米勒的人结婚,这人是宾夕法尼亚行人暴徒中最杰出的领袖之一。他死后,他的遗孀以及孩子(一位8岁的男孩)失踪了,毫无疑问,是在灭绝行人总行动中被杀害的。她在结婚之前给她哥哥的一封信中夸口道,她从未开过汽车,将来也不会,既然上帝赋予她双腿,她便打算使用他们。还说,她很幸运,最终找到了一位同样有着双腿并愿意依靠双腿生活的男人,因为上帝已安排男人和女人这样去做。”
“你的这个孩子有个秘密。她是你曾祖父的妹妹的翻版。那妇人不愿赶时髦而死于100年以前。你自己说企图把这小东西放到汽车里去时,她差点死于惊厥,这是一个明显的遗传例子。如果你试图破坏孩子的习惯的话,你有可能杀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是由她去,让她随意发展。她是你的女儿,她的意愿就是你的意愿。你们俩谁也不可能改变谁。让她去使用双腿吧,也许她会爬树、奔跑、游泳、到处漫游。”
“也只能这样了。”海斯勒叹着气,“这就是说我们这个家完了。不管她有多么聪明,没人愿意娶一个猴子。你认为某一天她会爬树吗?如果有地狱的话,那就是我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
“但她很快乐!”
“没错,如果笑声是一种快乐标志的话。可是长大了她还会那么快乐吗?她会变的。她怎么交朋友呢?当然,他们不会把灭绝法令用到她身上。我的地位会阻止这样做,我甚至可以叫人把它废除。可是她会孤独的,会很孤独!”
“也许她可以学会读书,那么她就不会孤独了。”
两人看着孩子。
“她在干什么?”海斯勒问道,“你好像比我所碰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知道这种事情。”
“哎呀,她在单足跳。这太奇怪了!她从来没看见别人单足跳,但她却在这样做。我从未见过小孩这样但我认得出来也能叫出名字。在凯特·格里纳韦①的插图中,我看到过小孩单足跳的图片。”
“该死的米勒们!”海斯勒咆哮着。
【① 凯特·格里纳韦(1846-1901),英国女画家,插图画家,以为儿童读物所作精美插图闻名于世,作有图文并茂的《窗下》、《鹅妈妈》等。】
自那次交谈后,海斯勒雇佣了这位老人,其主要任务是研究行人儿童问题,并找出他们玩耍及使用双腿的办法,然后再去指导小孩。
有关小女孩训练的整件事就留给老人了。因此,从那天起好奇的观众从飞机上也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位老人坐在草坪上给一位金发女孩子看很多旧书里的图片,并且共同讨论着,接着这女孩又做了一些几百年来没有一个孩子玩过的活动——拍球、跳绳、跳民间舞以及越过由两根直立棍子支撵的竹竿。
他们在阅读上花的时间很长。老人一开始往往会这样讲:
“过去他们经常是这样做的。”
偶尔会为她举行一次聚会,附近有钱人家的小女孩会过来一起度过这一天。她们彬彬有礼,玛格里特也同样彬彬有礼,可聚会总不能成功。小伙伴们除了在自己的汽车里外,不能再有所活动,而且他们带着好奇和轻蔑的眼光看待她们的女主人。她们和这奇怪的会走路的小女孩之间毫无共同之处。这些聚会经常让玛格里特哭鼻子。
“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她这样要求父亲。
“难道一直就这样吗?你知道他们嘲笑我是因为我走路?”
海斯勒是个好父亲。他坚守诺言,每天在女儿身上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期间,他将自己的智慧献给孩子同他在其他时间内做自己的事一样急切、认真。他经常对玛格里特说话,她好像是他的同辈,一个智力发育完全的成人。
“你有自己的个性。”他经常对她说,“你不同于其他人,这一事实未必说明他们是对的,你错了。也许你们都对,至少你们都在遵循自己的自然习性。你在愿望和体格上不同于我们其他人,但也许你比我们更正常。教授给我们看了古代人的相片,他们全有着发育得同你一样的双腿。我怎么能说人类是退化了呢,还是进步了呢?每当我看到你又跑又跳,我就羡慕你。我以及我们所有的人全被绑在地上,依靠一架机器来应付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个方面。你可去你高兴去的地方。你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你所需要的一切是食物和睡眠。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一种优势。但另一方面,教授说你1小时只能走约4英里,而我们却可以走一百多英里。”
“可是当我哪儿也不想去时,干吗要走那么快呢?”
“这正是令人吃惊的事。为什么你不想走呢?看来不仅你的身体,而且你的头脑,你的个性,你的愿望是旧式的,已过时了几百年。我尽量每天在这儿,或在房子里或在院子里,至少有一个小时同你在一起。但在其他醒着的时候,我是要走开的。你在做最奇怪的事情,教授全部告诉了我,比如说你有弓和箭;我给你买了最好的火器,你从未用过。却不知你从哪家博物馆搞到了弓和箭,而且最终还成功地射死了一只鸭子。教授说你用木头生火把它烤熟了,还吃了它,甚至还强迫他吃了些。”
“可这很好吃,父亲,比合成食物要好吃多了。甚至连教授都说汤汁让他感到年轻了。”
海斯勒笑了:“你是个原始人,再合适不过了。”
“但我能读会写。”
“我承认。好了,去好好玩吧!但愿我能找到另一个原始人同你一起玩,可是再也没有了。”
“你能肯定吗?”
“要我看差不多。其实,在最近5年里我的代理人一直在文明世界里搜寻一个行人族。古西伯利亚及塔塔尔高原倒有一些,但他们是不可能同你一起玩的。我宁愿你与猿为伍。”
“我梦到过一个,”女孩害羞地低语,“他是个好男孩,能做一切我会做的事。梦能成真吗?”
海斯勒微笑道:“我相信这个梦会的,现在我必须急着赶回纽约去。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对了,找一个能教我做蜡烛的人。”
她跑开去带回一本旧书并读给他听。这本书叫《温柔的海盗》,书中主人公总是躺在床上借着烛光看书的。
“我明白了。”他把书合拢时最后说。“我现在记起来了,我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天主教堂里有类似这样的东西。你想做一些?找教授要去。嗯哼,蜡烛,噢,那是停电时晚上备用的,但从未停电过呀。”
“我不要电。我要蜡烛及点蜡烛用的火柴。”
“火柴?”
“呃,父亲!尽管你那么富有,在某些方面你是无知的,我可认识许多你不认识的词。”
“我承认,我愿意承认一切,我们会找到做蜡烛的方法,要我给你寄些鸭子吗?”
“不用,把它们打下来要有趣多了。”
“你真是一个原始人!”
“而你则是个可爱的笨人!”
这样到了玛格里特·海斯勒17岁的生日。这时她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动作灵敏,久经风吹日晒后的皮肤呈棕色。她能跑善跳,精通箭术,是个食肉者,借着烛光读书者,地毯编织者及大自然爱好者。她的社交圈内主要的是一些年长者。只是偶尔接触些邻里的女士们。她宽容地对待佣人,侍从及管家。她把给父亲的爱也同样给了老教授。但他已经教给她想知道的一切事情,而且岁月使他衰老和困乏。
最后,去旅游的强烈欲望在她心中萌发了。她想去看看有着两亿汽车司机的纽约及其百层大楼、无烟工厂和标准洋房。
要作这样的旅行困难很多,对此她父亲比谁都清楚。因为公路已不存在,整个纽约现在不是街道便是房屋。没有行人,无需人行道。此外,在一个大城市出现一位行人这样的怪事必将引起骚动,这是连海斯勒的财力也阻止不了的。海斯勒的确强大,但他害怕让女儿自由去纽约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再者,到目前为止,她的缺陷只为少数人所知。一旦她在纽约,纽约的报刊会把她的不雅公布于众的。
纽约市的某些办公大楼有百层高,其中没有楼梯,但在每一层都建有圆形螺旋式坡道,作为安全防范措施,以便在电梯失灵时,可供汽车使用。然而,这种现象从未发生过,并且很少有住户知道他们的存在。只有在晚上,女清洁工们才在坡道上,忙忙碌碌地开着车,一层一层地擦洗。楼层越高,空气越纯净,年租金也越贵。在下面的街道或大街上,每隔几英里,便有一架臭氧机器以净化空气,因而不必使用防毒面具。在高楼层,有大西洋吹过的纯净微风。引人注意的是,没有苍蝇和蚊子,鸽子在缝隙处建窝。在最高层,一对美国老鹰年复一年地在那儿筑巢,根本无视1000英里以下机动车的存在。
就在纽约市最新大楼里的最高层,开设了一家新的办事处,门上是一个惯用的镀金标志:“纽约市电力公司”。那里留有单间,装饰家们修饰了最大的房间,最后使它成为标准化事务所。一位速记员被安排坐在无声机器旁,需要时接自动电话。
6月的一天,就在这宽敞的套间,应邀来了12位产业领导,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被邀请参加会议的人。怀疑和惊奇是这次会议的明显特点。其中有三个人企图独自暗中损害海斯勒,想把他从金融宝座上拉下来。海斯勒自己也在那儿,貌似平静,但内心却有一团火焰被压抑着。·速记员在他们到来时,依次安排他们围着一张长桌子坐下。他们就呆在自己的汽车内,没人用椅子,其中有一两人在相互打趣。所有人都朝海斯勒点点头,但谁也没同他说话。家具,周围的环境布置及速记员是商业部门标准事务所应有的一切,只有房间的一小部分使他们感到好奇。在长桌的头上有一把扶手椅。桌子四周的人,没有一个曾用过这椅子,除了在大城市的博物馆里外,也没人见过这样的椅子。汽车已经代替了椅子也正如汽车已经代替了人类双腿一样。
钟塔内谐和的钟声传来的信息已经两点。12个人全看了看表,其中一人皱了皱眉。他们跟这位陌生人的约会定在两点;而他却违约了。对他们来说时间是宝贵的。
这时门开了,这人走了进来。这是第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接着他们便惊异于他的体态。他身上还有那么点不可思议的东西,即古怪和神秘。
接着这人坐了下来,就坐在椅子里。现在看来,他并不比其他人高大多少。不过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年轻,而且他的棕色皮肤同其他人的死灰白色形成了奇特的对照。现在他用一种严肃的,几乎是机械的声调开始讲话了,他的发音是明白、清晰的。
“先生们,我知道你们接受我的邀请来参加今天下午的会议已经给了我面子。你们会原谅我事先没告诉你们我还邀请了其他人。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你们中的一些人就会拒绝参加;缺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位,这次会议就不会像我打算的那样圆满。
“这家公司名叫“纽约市电力公司”。这个名字是一个虚设的幌子,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公司。我是行人族的代表,确切地说我是他们的总督。我的名字叫亚伯拉罕姆·米勒,大约120年以前,毫无疑问你们都知道国会通过了《灭绝行人法令》。接下来,那些继续行走的人就像野兽一样被追逐,毫无怜悯地被屠杀。我的曾祖父,亚伯拉罕姆·米勒在宾夕法尼亚州被杀害。他的妻子在俄亥俄州的公用高速公路上被撞死,那时她正想去加入在奥扎克斯的行人行列。没有战斗就没有冲突。那时整个美国只有1万行人,几年内全没了,至少你们的祖先是这么想的。然而行人族生存下来了,我们继续活着。这一系列早年的事件,全写进了我们的历史,并教给我们的孩子。我们形成了一个聚居地,并继续生存下去。尽管就你们所知,我们已从世界上消失了。
“一年又一年,我们继续生活着,一直到现在,我们这个团体中已有两百多人。我们并不无知,事实上从来就不无知。我们总是为一个目的而工作,那就是回到这个世上的权利。100年来我们的座右铭是:‘我们要回去’。
“所以我回到了纽约,邀请你们来参加会议。虽然你们因你们的影响、财富和能力而被选中,但目前在这件事上却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你们每个人都是某位美国参议员的一个直系后裔,这些参议员投票赞成《行人灭绝法令》。你们很容易看到这个重要性,你们有权取消加在一部分美国公民身上的巨大的不公正。你们会让我们回来吗?我们想以行人的身份回来,想随心所欲地,平安地来来去去。我们中的一些人能开汽车和飞机,但我们不想这样做,我们要走路。如果我们来情绪想去高速公路上走一走的话,我们愿意在没有任何死亡危险的情况下这样做。我们不恨你们,我们同情你们。我们没有抵制你们的欲望,我们反而愿意同你们合作。
“我们相信劳动——体力劳动。不管我们培养年轻人干什么,我们都要教他们劳动,干体力活。我们懂机器,但不喜欢使用机器,我们得到的唯一帮助来自于家畜,如马和牛。在某些地方,我们利用水力来开动谷物厂,锯割木头。我们狩猎、钓鱼、打网球,在山间湖里游泳,以此作为消遣。我们保持身体清洁,也极力保持头脑清洁。我们的男孩在21岁结婚,女孩则在18岁。偶尔也会有小孩长大不正常——成为弱智者,可我直率地说,这样的孩子不会存在。我们吃肉和蔬菜,吃鱼及种在山谷中的谷物。我们必须顾及人口不断增长的时候已经到来了,我们必须回到人世间的时候也到来了。我们想要的是一种安全保证。现在我离开15分钟,让你们在这儿讨论,到时间我来听答复。如果你们有问题的话,我会作出回答。”
他离开了房间。其中一人转到电话机旁,发现电线已被切断;另一个人驶到门边发现门已上锁;速记员也无踪影。接下来便是那充满怒气,缺乏逻辑的激烈讨论,只有一个人保持安静。海斯勒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时间长了,叼在牙齿中间的香烟也熄灭了。
这时米勒回来了。一大堆问题向他袭来,一个人还朝他咒骂。最后总算安静了。
“怎么样?”米勒问。
“给我们时间——一周的时间来讨论,探查公众意见。”其中一个强烈要求。
“不,”海斯勒说,“让我们现在就给答复。”
“哦,当然哕,”海斯勒的一位死敌嘲笑道,“你要现在就作出决定的理由很明显,尽管从未在报纸上亮过相。”
“就因为这个,”海斯勒说,“我要收拾你。你这条杂种狗,你心里清楚否则你不会把我的家庭也扯进去。”
“哦,见鬼!海斯勒,你不能再吓唬我了!”
米勒用拳击桌子——
“你们的答复是什么?”
其中一人举起手来以争取机会。
“我们都知道步行历史:这里所代表的两组人不能同时生存。我们有200万人而他们只有200人,就让他们呆在自己的山谷中吧!这是我的想法。如果这个人是他们的领袖的话,我们就能判断得出他们这个群体是什么样的。他们是无知的,无政府主义者。假如我们听从他们的话,他们会索取什么是不用说的。我想,我们应该让人把他抓起来,他对社会是一种危害。”
一席话打破了沉默。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发言。
最后结束时,除了海斯勒,所有人都是敌视的对抗的和毫无怜悯的。
米勒转向海斯勒说: “你的意见呢?” “我打算保持沉默。这些人什么都清楚,你已经听到了,他们观点一致。我的话不会改变什么,其实我并不在乎,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关心任何事情了。”
米勒在转椅里转过身子,朝外向城市看去。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个可爱的城市,如果人们喜欢这样的地方的话。在他下面,在城市街道上,在蜂窝里,两千多万的汽车驾驶者依靠轮子而生活。百万人中没有一人想冲破城市界线。连接大都市与其他城市的道路只是些市区干线,汽车像粒子一样在此经过,卡车像血浆一样向前推进。米勒害怕城市,但他同情居住在城市里的无腿侏儒。
然后,他再次转过身来要求安静。
“我本想用和平手段进行协调。我们不愿再流血,不愿再相互残杀。从刚才的谈话,你们这些代表公众舆论的人已向我说明,行人不可能期望从当今政府手中得到怜悯。你们知道,我也知道,这已不再是个人民掌权的国家。你们在掌权,你们选举你们喜欢的人做参议员,当总统。你们挥鞭,他们跳舞,这就是我为什么找你们这些人,而不直接向政府呼吁的缘故。因为我确信你们会有什么样的行动,于是我已准备了这份简单的文件叫你们签字。文件里只有一句话:‘行人不能回来。’
“当你们全都签定后,我会向你们解释我们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签字?”第一个人说,他就坐在米勒的右边。
“我的意见是这样的!”于是他把文件揉成结结实实的一团后朝桌子底下一扔。他的行动马上引来了掌声,只有海斯勒坐着没动。米勒一直朝窗外看,直到一切安静下来。
最后,他再次开口:“在我们的聚居区,我们已经完善了一种新的电动力学原理。它一旦被释放出来,马上能够带动一切运动,除肌肉运动外,电子也能分隔开来。我们已在限定的空间内,对一些较小的机器作过试验,而且我们十分清楚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怎样给任何一块我们曾经破坏过的土地恢复能源。我们的电工们正等着我们通过无线电发送信号,其实他们一直在听所有这些对话。现在我接通电源向他们发送信息,这个信号就是我们的座右铭:‘我们要回来’。”
“这就是信号吗?”其中一人嘲笑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海斯勒答道,“至少我看没什么不同,会发生什么事,亚伯拉罕姆·米勒。”
“没什么,”米勒说,“只是除了行人外,所有人类将毁灭。我们试图想象当电工们接通电源释放这一新的原理时会发生什么,但连我们的社会学家也无法完全想象出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们不知道你们将活还是死,你们中的任何人是否能生存下来。毫无疑问,城市居民将很快在他们人造的蜂窝中死去,一些在农村的可能会活下来。”
“喂,喂!”一位大富豪高喊,“我感觉没什么不同,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梦想家。我要走了,并向警察报案。把你那该死的门打开,让我们出去!”
米勒打开了门。
大多数人揿了揿起动按钮,抓起了驾驶棒,没有一架机器开动。其他人吃了一惊也企图离开,可他们的汽车死了。于是有一个人歇斯底里地骂了一声便举起了一把自动枪对准米勒扣动了扳机。只听“咔嗒”一声,就再也没别的。
米勒拿出了手表。
“现在是下午2点140分。汽车正在开始死亡,汽车司机还不知道这回事。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将会出现惊慌局面。我们不能给予救济。我们只有几百人,不可能喂养和照料上百万的跛子。所幸的是这幢楼里有螺旋式坡道或斜坡,而且你们的汽车全有刹车装置。如果你们能驾驶的话,我会一次一个把你们推向坡道。显然你们不想留在这儿,同样电梯也没在开动,我会叫我的速记员来帮我,也许你们曾经怀疑他是个从儿时就被训练成扮演女性角色的行人。他是我们效率最高的间谍之一。现在我要说再见了。100年以前你们存心想灭绝我们,我们活下来了。我们不想灭绝你们,但我为你们的未来担忧。”
随即他走到其中一辆汽车后,开始把它推向门口。那位速记员穿着裤子,已作为行人再次出现,也抓住了另一辆汽车。
不久只剩下海斯勒一个人,他伸出手来以示反抗。
“把我推到那个窗口,你不介意吧?”
米勒照做了。这位汽车驾驶员好奇地朝外看着。
“天空中没有飞机,照理应该有几百架的。”
“毫无疑问,”米勒回答,“他们全都降到地面上了,你知道他们已没电了。”
“那么,一切都已停止了吗?”
“差不多,只剩人力,还有由木头弯曲而产生的力,如在弓与箭中的那种,以及由金属圈产生的力,如钟表中的主弹簧。你会注意到,你的手表仍在走动。当然,家畜也能产生力,这也是人力的一种。在我们的山谷中,我们用水力发动谷物厂和锯木厂,我们看它们没理由不继续转动。其他所有力,都被破坏了。你意识到了吗?没有电,没有蒸汽,没有任何爆炸,所有这些机器全废了。”
海斯勒缓慢地,机械地掏出一块手帕,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说:“我能听到从城市里传来的低泣声。这声音一直响到窗边,就如远处的浪潮有节奏地拍打沙岸一样。我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这种声音。这使我想到了一种声音,那是一群蜜蜂离开旧巢拥簇着他们的蜂王紧密地飞过天空去寻找新窝的声音。这同远处的瀑布声也有相似之处。这是什么意思?我想我是知道的,但我不愿用言语来表达。”
“这就是说,”米勒说,“在我们的下面及周围,在办公楼、商店和家里;在地铁、电梯和火车上;在隧道和渡船中;在街上以及在饭店里,2000万人正开始死去。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能移动,没人能帮他们。有些已离开汽车,企图用手拖着身子向前。他们那萎缩的双腿无助地挂在身后,互相呼喊着求援。但是即使现在,他们还不清楚灾难究竟有多大。到了明天每个人将会成为原始动物,几天以后就没有食物和水源。我希望他们在相互撕咬之前快点死去。这个民族将灭亡,而大家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将没有报纸,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我靠信鸽同我的人取得联系,需要几个月才能重新加入他们的行列。其间,我能活下去,我可以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你从城市里听到的声音则是一种绝望的灵魂的呼喊。”
海斯勒抓住米勒的手在颤抖。“可是,如果你能使它停止,也能让它重新开始?”
“不,我们用电力使它停止,可现在再也没有电了。我猜想我们自己的机器也在顷刻间全熄灭了。”
“那么说,我们即将死去?”
“我相信是这样的。也许你们的科学家能够发明一种补救办法。100年前我们就这样做了,活了下来了。你们的民族试图通过一切可知的科学技术来毁灭我们,但我们活了下来,或许你们也可以。该怎么说呢?我们想仲裁。我们想要的一切便是平等,你看到了其他这些人是怎样表决,又是怎样考虑问题的。如果他们曾经真的有权的话,他们会马上消灭我们这个小团体。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用来自我保护罢了。”
海斯勒试着点烟,电子打火机不灵了,只好干巴巴地放在嘴角边,嚼着。
“你说你的名字叫亚伯拉罕姆·米勒?我相信我们是某类表兄弟。我有一本书谈到这个。”
“我全清楚,你的曾祖父与我的曾祖母是兄妹。”
“我想这就是教授所说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你的情况。然而我想谈谈我的女儿。”
两人谈了很久很久,那低语声继续从城市不停地、持续地往上升,充满了对当代人来说全新的调子,但在远处,从下面的低层到上面的100层,全是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是由百万种不同口音,最终混和成一体的。这时米勒开始来回走动,从办公墙的一面走到窗口,再走回来。
“我想现在没有人比我更轻松了,我们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我们有权利,有正义,甚至有已被我们忘却的上帝在我们这一边。我现在仍看得出,别无他法。但这使我感到厌恶,海斯勒,这让我恶心。小时候,我发现一只老鼠在谷仓门边被擒,几乎已被撕成两半,我想去救它,可那受伤的东西却把我的手指咬了,我只好捏断了它的脖子。它本来就活不成,我去帮它时,它咬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杀了它。你明白吗?我必须这样做,虽然我是公正的,可我却恶心极了,在谷仓地板上呕吐了起来。类似这样的事情正在下面发生。2000万在我们身边的畸形物正在死去。他们本可以像那些我们团体中的男人和女人一样,但他们却迷恋上了各种各样机械装置。如果我现在走上街去帮他们的话,他们会杀了我。我不可能把他们从我身边赶走,我们会来不及杀他们。我们是正当的,老兄,我们是正当的,但这仍使我恶心。”
“这对我可没这样的影响。”海斯勒答道,“我已习惯于消灭对手。我必须这样,否则他们会毁灭了我。我把这一切看作是一种精彩的试验。因女儿的缘故,我对我们的文明已考虑多年。我失去了兴趣。我在许多方面已丧失斗志。我似乎不在乎发生什么,但我愿意跟着那个杂种狗到那环形坡道,用我的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我不愿让他死于饥饿。”
“不,你就呆在这儿。我要你把所有的一切,也就是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写成历史。我们需要一份准确的记载,以证明我们的行动是正义的。你呆在这儿同我的速记员一起干。我打算去找你的女儿。我们不能让一位行人受苦。我们会带你一起回去。’而且借助一种合适的器械,你能学会骑马。”
“你想让我活着?”
“是的,但并非为你本人,有很多原因。在今后的26年里,你可以给我们的年轻人作讲座。你可以告诉他们当世界停止工作,停止出汗时?当他们有意地用家交换汽车,用苦力和劳动交换机器时,都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些,他们会相信你的。”
“太妙了!”海斯勒叫道,“我曾当过总统,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新世界无腿人的标本。”
“你会出名的,你将是最后一名汽车司机。”
“让我们开始吧!”海斯勒催促,“把你的速记员H叫来。”
速记员在米勒和汽车司机代表开会的前一个月,已经在纽约了。那时候,多亏了他早期接受过模拟密探训练,所以能极其成功地蒙蔽了所有他所接触过的人。在车子里,他打扮成速记员的模样,脸上涂着香水,抹了粉,手里戴着戒子,不为人知地来往于上千位相似的女人中。他到她们的饭店去,到她们的戏院去,甚至还拜访她们的家舍。他是位极好的密探,但他是个男人。
他接受过密探这一行的训练。数年来,他对自己的行人团体一直充满热情,总是衷心耿耿。他曾宣誓要把共和国放在首位。亚伯拉罕姆之所以选中他,也是因为他值得信任。这位密探很年轻,两腮几乎无短须。他独身,爱国。
但这是他一生中头一次在一个大城市中。楼下的那家公司雇佣了一位速记员。她是位不只在一方面都很有成效的工人。这位新来的速记员的一些事激起了她的兴趣。他们碰了头,并且安排再次见面。他们谈论爱情,那种妇女之间新型的爱。这位密探从未听说过这种感情,对此并不能理解,可他最终还是明白了爱抚与接吻。她建议两人同居一室,但他自然找到了反对的理由。然而,他们一起度过了大部分空闲时光,不只一次这位密探差一点向她吐露了心中的秘密:不仅仅是那即将来临的灾难,还有他的真正性别以及他真诚的爱。
这些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情况是很难找到解释的。在这儿却有某种东西被扭曲了,即性变态。爱上一个无腿女人是件荒谬的事情,因为他有可能通过等待同一位有着象牙般双腿以及雪白膝盖的女士结婚。相反他却爱上了并想要一个生活在机器中的女人。两人都病了,灵魂出了毛病,而各自都继续保持着那种欺骗对方的亲密关系。现在随着下面城市的逐步消亡,这位速记员有一种强烈欲望要救这个女人。他觉得不管怎样可找到一种办法说服亚伯拉罕姆·米勒,让他同这位速记员结婚,至少可让他把她从突发灾祸中救出莱。
于是,身着柔软的衬衫和齐膝的短裤,他瞧了一眼米勒和海斯勒,那两人正在认真地交谈。然后踮着脚尖走出门口,通过斜坡到了楼下。这儿一片混乱。他勇敢地大步走进速记员办公的房间,俯身向她开始讲话。他告诉她说,自己是一个男人,一位行人。接着很快向她透露了真相:下面的哭喊声,静止的汽车,失灵的电梯,无声的电话,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他告诉她汽车司机的世界因这因那即将消亡,但她却因为他对她的爱而将活着。他所要求的一切是一种照顾她,保护她的合法权利,他们可去某个地方,去郊外生活。他会绕着草坪替她推车,她可以有些鹅,一群小鹅,当她呼唤时,它们便会来到她的椅子边。
那无腿女人听着,她那本该苍白的两颊巧妙地被胭脂遮掩了。她听着,看着他,一个男人,一个有双腿会走路的男人。他说他、爱她。但她爱上的那个人是个女人,一个有着跟她自己一样悬挂的、萎缩的、美丽双腿的女人,而不是强壮的怪物。
她歇斯底里般地大笑起来,说她愿意嫁给他,到他想要她去的任何地方。于是她把他紧紧拥抱在身边,直接吻住他的嘴,然后又吻住他颈部的静脉。他死了,鲜血流进她嘴里,那血同胭脂混合在一起,使她的脸变成鲜艳的红色。数天后她死于饥饿。
米勒永远不清楚他的速记员死在哪里。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他有可能会去寻找。但他同海斯勒一样开始为那个走路女孩担忧,她正孤身一人陷入正在消亡的汽车司机的世界里。对父亲来说,她是女儿,唯一的孩子,他家族中留存的仅有的血脉。然而对米勒来说,她是一种象征,是自然界反叛的象征,是为把人类恢复到世界原来的位置而作出她最后顽强努力的象征。她父亲希望她得救是因为她是他女儿,行人希望她得救是因为她是他们中的一位,他们行人族中的一位。
那100层楼板上已有一桶桶水和许多食物,每种供应品都用来维系死亡过程中的生命。所有这些海斯勒都有了,他被安排得舒舒服服的。然后米勒带了些供应品,一水壶水,二张路线图,手里抓着一根粗棍棒,离开那祥和和平静的地方,开始走下环形坡道。这地方充其量只是难走了一些,其实环形坡道宽得足以防止眩晕。米勒害怕的是整个坡道会在某处被一堆堆乱糟糟的汽车所阻挡,但是显然所有设法到达坡道的汽车全已顺利滑落。米勒不时地在这个楼层或那个楼层停留,一听到哭喊声,便不寒而栗,接。着就继续往下走,往下走,一直走进街中。
这儿的情形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当电动力能源从奥扎克山谷中释放出的那一刻,也就在那一刻,所有的机器全已停止,纽约有2000万人在那特殊的一刻,呆在汽车里或小车中。有些人在案前工作,在商店里;有些人在饭店用餐,在俱乐部里闲逛;另一些人则正驱车去某地。突然,每个人都被迫停在原地,除了在每个人的声音范围内,就没有别的可能联系了。电话、电台、报纸都已失灵。每辆大大小小的汽车均停止移动。每个男人和女人依靠自己的身体而生存,没人能帮他人,没人能帮自己。运输死了,而且除了在自己的圈子内,在耳目所及之处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随着运输的死亡,通讯也死了。每位汽车司机在那特殊的时候就呆在自己恰好呆的地方。
当他们慢慢地想到要动已不可能时,害怕便随之而来。接着便是惊慌,但这是一种新的惊慌,过去所有的惊慌表现为一大群人突然问朝同一方向涌去,企图逃离一种真实或想象的恐惧。这次惊慌是无法动弹的。一整天,普通纽约人被害怕所攫,因恐惧而哭,只好留在自己车内。接着群体迁移开始了,但不是先前惊慌的那种迁移。这是跛腿动物用他们从未进行过体力锻炼的双臂,拖着无腿身子向前的缓慢的曲折的移动。这不是惊慌失措的一伙,飞快的风速般的那种转移,而是一种缓慢的狂乱的虫子般的惊慌。他们用嘶哑的低语传着话,说这城市是个死亡之地,将成为陈尸所,还说几天后也就没有食物了。尽管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人明白,如果食物不及时从农村运来的话,这个城市就不会长存。农村突然间不仅仅只是标记牌之间长长的水泥路,而是个能获得食物和水源的地方。城市已变干涸,那把百万加仑的水送到粗心的全体居民中的巨大水泵,已停止抽水。除了环城的河里就没别的水了,而那河里的水是不洁的,受人工污染的。在农村某处肯定有水。于是第二天逃离纽约行动开始了,这是跛子的逃离,而不是鹰的逃离,是形似战争中残疾军人的人类的一种迁移。他们的速度并非一致,但最快的每小时也只能爬行不到1英里。哲学家们会呆在原地死去。动物受了折磨,也会静静地等待末日的到来。但这些汽车司机既非哲学家也非动物,他们必须得动,他们的一生一直在动。桥是第一个出现拥挤的地方,所有桥上都有一些汽车。但在下午两点,交通就并非那么拥挤。慢慢地到了第二天中午,这些河流交通干线黑压压地挤满了爬离城市的人们。于是出现了堵塞现象,由堵塞导致停滞,由停滞带来一种无法前进的蠕动。然后在一层不能动弹的人群上面,又爬上了另一层同样拥挤不堪的人群。在第二层上面,又有了第三层。许多街道通向每座桥梁,可每座桥只有一条街那么宽,逐渐地最上层外面几排的开始掉进下面的河里,最终许多人寻找这样的归宿。从桥上最后传来了一声咆哮,如同海浪冲击多岩的海岸一样。这里便是极度疯狂的开始,人们很快死在桥上,但临死之前他们开始互相撕咬。在城市的某些地方,也出现了同样的拥挤。饭店与咖啡屋挤满了人,几乎撞到了天花板。这里有食物,但除了在食物旁边的一些人以及那些仍然活着的和有能力进食的人之外,没人能够得着。在食物旁边的人在他们有幸得利之前,又被压死,尸体挡住了去路。
24小时之内,人类就已丢失了宗教信仰、人性及其崇高理想。每个人都尽力让自己活着,虽然这样会马上给他人带来死亡,但在个别场合,个人主义上升到了英雄主义的高度。在医院里,一位临时护士留下来陪伴病人,向他们提供食物,最后同他们一起饿死。在一妇产科里,一位母亲生下了孩子,由于受人遗弃,母亲把孩予一直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直到饥饿拉下了她无力的臂膀。
米勒从办公大楼出来也就走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世界。他带了一根结实的棍棒,但那些爬行汽车司机几乎未注意到他。因此,他慢慢地走到5号街,然后笔直往北走,他边走边祈祷,不过头一天,他几乎没看到后来所要看的东西。
他走呀走,一直走到河边游过了河。然后再往前走。到了晚上,他来到了郊外,在那儿他停止了无休止的祈祷。他遇见了一位临时汽车司机,这位司机只是对他的车子抛锚感到懊恼。在乡村最初没人意识到真正发生了什么,就是死在自己农舍之前,还未有人完全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城市居民知道,而他们却不理解。
第二天,米勒一早就从草地上爬起,仔细阅读了路线图,便继续走路。他避开城镇,绕过城镇。他已有一种愿望,一种持续的,不断的,不可避免的与那些正在挨饿的跛子们分享供应品的愿望。但他必须保存力量,为了她,那个在30英里长的铁栅栏内,置身于无助的仆人中间的孤独的行路女孩储存食物。这会儿,已到了结束第二天行走的时候,因为,已有好几英里没看见人了。太阳低挂在橡树林中,把稀奇古怪的影子投到了水泥路上。
马路那头驶来一辆奇怪的大篷车,慢慢向他靠近。马车前三匹马背上结实又笨拙地系着一捆捆,一壶壶水。第三匹马上,一位老人靠在椅子一样的马鞍上。这个时候,他睡着了,下巴抵在胸口上,双手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抓住椅子的两旁。一位高大、健壮,但又不失可爱的妇女,轻松地阔步走在水泥路上。她的背上挂着一把弓及一袋箭,右手握着一根沉重的棍子。她毫无畏惧地、自信地向前走着。看起来,她充满力量、信心和骄傲。
米勒停在了路当中。大篷车靠近他,随即在他面前停住了。
“喂,”那位妇女说。她的声音同太阳下的影子和摇曳的树叶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
“喂,你是谁,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
“哦,我是亚伯拉罕姆·米勒。你是马格里特·海斯勒。我在找你。你的父亲平安无事,他派我来寻你。”
“你是一位行人吗?”
“同你一模一样!”然后谈话继续下去……
教授从小睡中醒来,他从马背上看到这位小伙子和姑娘正站在那儿交谈,已经忘记了世上其他的事情。
“哦,这就是过去的样子。”教授自忖道。
几百年以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一位父亲同他的小儿子在重建的纽约市自然科学博物馆里游览。现在整个城市只是一座巨大博物馆。人们跑到那儿去看看,但没人想住在那里。事实上,没人愿意在能住在农场的情况下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里。
在汽车司机的城市里呆上一天或更多的时间,是每位儿童教育者的一部分。因此,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这位父亲及其小儿子慢慢地走过这些庞大的建筑物。他们看到了柱牙象和飞龙目动物。他们在一只玻璃箱子前停留了一会儿,这只玻璃箱子里装有一间棚屋·里面住着一户典型的印第安人。最后,他们来到了一辆马车前,马车装有四只橡胶轮胎,却没有轴也无法套住马或牛。马车上坐着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小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们,然后拉住他父亲的袖子问道:
“看,爸爸,这马车和那些有趣的无腿人们是干什么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儿子,这是一个汽车司机的家庭。”于是他在那儿停顿了一下,便开始给儿子作简短的介绍,这是每位行人父亲依法必须讲给他们的孩子听的。
(张额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