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那颗恒星越来越近了。“阿达斯特拉”号在恒星光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船身上用来对船体扫描的显像盘不断地把一缕缕淡光送进内部的显像板,这样显像板上就能清晰地看到巨大的金属船体和交错纵横的金属大檩,这些大檩笨重如山,却能被飞船轻轻地托在空中,5000英尺长的船身像一个发着荧光的东西,在空中一动不动。
就外表看,足以让人产生错觉。飞船如此庞大,而且显然大得你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动力可以驱动它,然而它现在的的确确在动力的驱动下向前飞行。泛着幽光的船身侧面有十几个点,那儿是些通道口。从这些通道口里冒出微弱淡紫色的火苗。火苗发出的微光要比前方的星略暗一些,是把“阿达斯特拉”号送入太空的火箭分离时产生的火焰。7年来,“阿达斯特拉”号就是靠着火箭的推动力,穿越太空,一直朝半人马座的比邻星方向飞去。这是离人类居住的太阳系最近的一颗恒星。
现在,火箭分离后驱动飞船的推动力量慢慢地减缓下来,以每秒32英尺的速度在减速,这样的速度可以维持船体内部的地心引力。几个月来,飞船就一直用刹车来减慢速度,从接近光速的最高速度慢慢地慢慢地减着,在靠近那颗比邻星表面大概6000万英里时就能达到一种机动速度了。这是地球上头一艘横跨两个星系的飞船。
远方,比邻星闪着诱人的光。飞船也泛起幽光。显像盘不断地通过船内配对的显像板把图像传送进去,在中心控制室里,图像放大了好几倍。一个身穿制服的白胡子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缓缓地说着,就像说过去常说的同一件事:
“那个光环,奇怪,和土星的光环简直太像了,也是两个。土星有9颗卫星,但不知道这颗恒星会有几颗行星呢。”
女孩焦燥不安地说了句:“不久就会见分晓的,不是吗?我们的飞船就快到那儿了,而且我们已掌握其中一颗的运转周期。杰克说……”
“哪个杰克?”老人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
“加里,杰克·加里嘛。”
“亲爱的,”老人温和地说,“他人品倒不坏,能力也挺强的,可要记住,他是个反叛者!”
女孩紧咬着嘴唇,不响。
接着,老人慢吞吞地说道:“我们船员中有了这种区别实在是不幸。我们本应该在十字军东侵的精神感召下进行这次科学探险的。你大概是忘了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吧。可我们这些官员对此仍记忆犹新,这些反叛者费了多大劲儿要毁掉这次航行。这个杰克·加里就是个反叛者。他本人很聪明。我原想招他到官员区来,可奥斯泰尔作了调查,查出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实,这就泡汤了。”老人话中并不含积怨。
“我才不信奥斯泰尔呢。”女孩不以为然地说,“嗯,还有,不管怎么说,是杰克先注意到信号的。他在做这项工作,官员,哼,反叛者。无论如何,他还是个人吧。这会儿信号又要出现了,你还得靠人家来处理。”
老人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走到座椅旁,像其他老人一样,极为谨慎地坐了下来。当然,“阿达斯特拉”号在控制能力方面勿须像其他星际飞船那样处处不懈提防警戒。飞船之外是广袤的宇宙,在这儿不必留心什么流星、交通,或者那些当初曾使星际飞行陷入险境的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力场。
这艘飞船的结构非常庞大,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小流星是奈何不了它的。以它现在运行的速度,即使稍大的流星,飞船观察系统的感应场也会及时预报,因而就可以及时改变航向。
这时,控制室的边门吱地一声打开了,有个男人跨步进来。他很内行地看了一下那排显示器。“噼啪”,他的目光立刻扫了一眼发出声音的那台继电器。接着,他转过身,向老人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朝女孩笑了笑。
“啊,是奥斯泰尔,”老人说道,“你是不是也对这些信号感到奇怪?”
“当然,先生。作为第二指挥官,我更要留意这些信号。加里是个反叛者,我不能让他搜集了资料,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一派胡言!”女孩怒冲冲地说。
“也许吧。”奥斯泰尔附和了一句,“我倒是希望是胡言乱语,我甚至还这么想过,可我宁可预防在先。”
蜂音器响了。奥斯泰尔揿下一个按钮,显像屏亮了起来,出现了一张黝黑冷峻的年轻人的脸。
“加里,”奥斯泰尔草草地说了声就揿下另一个按钮,显像屏黑了。接着又亮了起来。屏幕上可以看到一条长廊,只有一个人影,推近一些,还是那张冷峻的脸向内张望。奥斯泰尔语气非常简慢:
“其他门开着,加里,你进来吧。”
“太荒唐了,”显像屏咔嗒关掉时,女孩面露愠色。“你明知道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事实上你也不得不相信他。可每次他一进官员区来,你的所作所为就好像他双手握着炸弹,身后还跟着一帮子人似的。”
奥斯泰尔耸耸肩,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倦怠地说道:
“亲爱的,奥斯泰尔是第二指挥官,返回地球的路上,他可就是指挥官了。我真希望你少冲撞他,好吗?”
女孩的目光慢慢地从生气勃勃的奥斯泰尔那身漂亮的制服上收了回来,托着腮闷闷不乐地盯着前面的那堵墙。奥斯泰尔走到那排指示器前,逐个看了看。通风口发出轻轻的嗡嗡声,除有只继电器噼啪噼啪悠然自得地吟唱自己的歌外,其他的就没有响声了。
“阿达斯特拉”号,人类的力作,带着另一颗太阳的光辉呼啸穿行在太空中。从它前部的孔眼里发出12团烁烁的紫火。它正以每秒32·2英尺的速度减速,但船舱里依然还维持着地心引力。
飞离地球已有7年了。地球早已落在亿万英里之外。现在,星际间的旅行在太阳系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虽然火星上的那些萧条的城市不再指望能有多少贵重的掠夺物贸易之后,金星上已建起了繁荣昌盛的殖民国,木星的最大卫星上临时也设立了前哨基地来确保太空贸易的昌盛。而今,只有“阿达斯特拉”号第一次作了冥王星之外的太空飞行的尝试。
这是一艘最大的飞船,其构造之大绝对是空前的。当时有人提出这个设想就招来嘲笑奚落,认为是纸上谈兵,水中捞月,可正是这些嘲笑过的人日后终使它成了事实。飞船上的框架横杆一经浇铸成形,任凭建造者如何开动起重装置也无法搬动一步。结果,只好专门制造些模子,把钢水灌入飞船每一部分的最终位置。火箭筒也大得出奇,以致于为抵销卡尔德威尔场的离合效应,而不得不在每只火箭筒的30个不相连的点上产生必要的超声振动,另外,碎裂的燃料还会自己流向火箭筒。这样,巨型飞船就会冒出·股淡紫色的火焰飞驰向前,而全速进程中,12只火箭筒将会分裂出每秒5立方厘米的水。 。
飞船的直径有五千多英尺,空气罐装着未加净化的供给储备。船上补给品、工场及原材料和成品的供应数量多得无法用抽象的数字——枚举。
船内有400英亩平坦的食物生长区。那儿的庄稼在太阳灯照下生长着。庄稼用废有机物作肥料,重新利用呼出的二氧化碳,一部分化作氧气,另一些就作了碳水化合食品。
“阿达斯特拉”号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如果有电力的话,就能够让船上的人员子子孙孙无穷尽地生活下去。不仅可以自己生产粮食,而且毫无损失地又净化了船内的空气。甚至有一天与外界隔绝时,也会在这空间里提供每个人的需求。
因此在开始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惊世旅行时,就正式划分了这个世界中的各种阶层,并授权给船上指挥官来制定、执行一切所需的法律。抵达目的地后再返回地球最少也要14年。这么长时间的旅行,船上人员十有八九是难免一死的。因而,此次航行的征募对象就不局限于男性,也包括了许多家庭。
“阿达斯特拉”号离开地面时,船上就有50个孩子。途中第一年出生了十多个。地球上的人一直都认为,这艘非凡的飞船,不但可以使船上所有的人永生永世地活下去,而且船员自身营养良好,又配有足够使用的教育、娱乐设施,活上1000年都不成问题,更何况只到比邻星上去,这次短短的航行当然是切实可行的。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司是大家却忘了一个虽不必要但又人皆有之的事实,这就是单调乏味。不到半年,航行就不再是什么伟大的冒险了。特别对妇女们说来,这次随船出征跟奔赴刑场毫无区别。
“阿达斯特拉”号酷似一座巨型公寓。投有报纸,没有百货商场,没有新片上映,没有新面孔,甚至就连气候更替时人们那种烦恼的解脱都没有。纯粹为航行而准备的一切显得平淡无奇。平淡无奇就表明了单调乏味。
单调乏味引起了不安定。刚上船时对冒险期望很高的妇女们,她们不安的情绪意味着后患无穷。丈夫们早已失去往日英雄的风采,他们只是些平平常常的人。男人们同样面临着类似梦想的幻灭。因此,离婚的请求报告像洪水般地涌到指挥官的办公桌上,因为他是一切合法行为的主宰。第8个月出现了一起谋杀。随后的3个月里,又有两起。
飞离地球近一年半了。船上处在半兵变状态,都是因为极度乏味引起的。第二年年终时,官员区与“阿达斯特拉”号内的多数部分隔绝开来,船员们都被下了枪,缴了械,谋反者需要干的工作都是由手持枪支的官员们监督下进行的。刚满3年,船员们就纷纷要求返回地球。可“阿达斯特拉”号却不能从难以置信的速度减慢下来,它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船员们只好借助某种堕落行为或某种娱乐,譬如因无所事事临时想出的消遣来打发时间,减轻百般的单调无聊。
官员区的人习惯用“反叛者”一词的缩写称呼自己的部下。于是,与长官们打交道的船员们渐渐产生了反感。船员中开始患有某种心理障碍症。尽管奥斯泰尔疑虑重重,也不会再有暴动起义的危险了。
住在与世隔绝的公寓房里,承受不了心烦苦痛,是心理障碍症的病因。绝大多数“阿达斯特拉”号上的在编人员或多或少都染上这种孤村居民心理综合症。但成人与孩子对这种痛苦的承受能力的区别是很大的。特别是那些在太空长时间旅行中步入成年的孩子们,他们已完全适应了这种与外界隔绝,日复一日的生活状态。
杰克·加里就是其中的一个。旅行开始时他16岁,是火箭筒工程师的儿子。他的父亲在出航后的第二年就死了。海伦·布雷德利是另一个。她的父亲,是这艘飞船的设计者和指挥官。14岁那年,她父亲亲手按下了控制键,启动了巨大的火箭。
开始航行时,她父亲早过了壮年。7年来不间断地掌握船上事务,他老了。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是一个老人了。海伦和他都心照不宣,父亲是不能活着返回地球了。奥斯泰尔将取代他的位置。他天生就是个独裁专制的长官。而且他要娶海伦。
在控制室里,海伦托着下巴,暗自思忖着这些事情。此时,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通风口的嗡嗡声和一只继电器偶尔自鸣得意地噼啪作响之外。这些继电器是控制操作自动机器、保证“阿达斯特拉”号不发生任何情况的装置。
突然,有人敲门,指挥官睁开惺忪的眼睛,他的确是老了,竟打起盹来。
奥斯泰尔简短地说了声“进来”,杰克·加里走了进来。
他径直地向指挥宫行了个礼。这一切虽都按章行事,但奥斯泰尔却气得两眼圆瞪。
“啊,是你呀,加里。”指挥官说,“又是到接收信号的时间了?”
“是,先生。”
杰克一声不响井井有条地做着事。只有一次,他看了海伦一眼,其中的意思只能意会的,但他做出的行为举止是一个专心致志工作的男人。这一瞥给了海伦许多的暗示。霎那间,她的脸上马上就泛起了满足的红晕。
尽管这一瞥很短暂,但还是被奥斯泰尔看见了。他厉声喝道。
“加里!破译信号有什么进展?”
加里正在调试全景波接收机上的调谐指示板。看了一下计算簿上铅笔写的记录,又继续调试接收图形。
“没有,长官。开始时还是一连串的声音。一定是某种呼叫信号,因为结束时用相同的顺序作为标志的。经指挥官的允许,我已用了第一部分那种呼叫信号的顺序作为我们答复的标志。·可查看过记录之后,我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指挥官和蔼地问道:“是什么?加里?”
“几个月来,我们一直用紧密波束向前方传送信号。你的想法是先打信号。这样的话,如果这颗恒星周围的行星上有文明居民,他们就会认为我们是和平使者。
“说的是。”指挥官说道,“要是首次星际旅行就不友好岂不是悲剧!”
“这3个月来,我们也不断收到答复。总是间隔30个小时左右收到一次。我们认为是某个固定的发射台发出的。还有,那个发射台处于最佳位置时就向我们一天发一次信号。”
“是嘛,”指挥官和善地说,“那么,从传来的信号看,我们就可以知道这颗星的运转周期了。”
杰克调好最后一个调谐指示板,打开了开关。一声低沉的嗡嗡声响了起来,又消失了。他扫了一眼那些调谐指示板,接着逐个检查着。
“我一直对记录进行比较,先生。发现我们与这颗星之间的距离缩短得很快。我们今天发出的信号到达比邻星的时间要比昨天少了几秒钟。假使他们也是每天依照同一行星时间发信号的话,他们的信号也应该一样会缩短时间的间歇。”
指挥官慈祥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信号的间歇变化不大。”杰克说,“可在3星期前,时间的间隔变成一种崭新的方式,信号的强度改变了,波的形式也改变了一点儿,好像是采用了新的发射台。改变后的头一天,传过来的信号比我们靠拢星球的速度要早1秒,第2天提前了3秒钟,第3天6秒,第4天10秒……他们不断地提前,通过一段时间的线性变换的表示可知。但到了一星期前,改变的速度却又开始减慢了。对这些情况,我们应该有个解释。”
“简直胡说!”奥斯泰尔插了一句。
“这是记录。”杰克简短地答道。
“对这情况你怎么看,加里?”指挥官和气地问。
“我推测现在他们是在某一艘飞船上发的信号,先生。”杰克扼要地说,“这条飞船以比我们船最大的加速度快4倍的速度向我们驶来。而他们依然照自己的时钟,像以前一样用相同的间歇给我们发信号。”
加里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海伦·布雷德利热情地笑着。指挥官仔细地考虑之后肯定道:“好极了,加里!听起来很有道理,说下去!”
“噢,先生”杰克说:“自变速以来,一星期前,好像又有一艘飞船在开始减速。这是我的计算,先生。如果其中一艘不断地过会儿以同样的间歇给我们发信号,那么就有另一艘船朝我们飞来,减速停下来之后再调转头,4天零18个小时后就会跟我们的航向、速度相一致了。他们以为这样与我们见面,会使我们大吃一惊呢。”
指挥官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妙了!加里。这些人一定是些文明程度很高的人。两种人间的交往,远隔4光年哪!我们会获知什么样的奇迹啊!想想吧,他们派出飞船飞越星系迎接我们,向我们致意问候,该多么神奇啊!”
杰克依旧一付冷漠的样子。
“但愿如此吧,先生。”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现在还有什么?加里!”奥斯泰尔却怒冲冲地问道。
“晤——”杰克不紧不慢地说:“他们以为用同一时间间歇给我们发信号会使我们误认为信号是从星球上发射出来的。其实,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一天24个小时不断地与我们交换信号,这样就可以得出我们通讯的电码。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想欺骗我们。我认为,他们的到来至少是准备打仗。如果我没说错,3秒钟后就会准确无误地开始发信号了。”
他停下来看了看接收器上的调谐指示板。这时,用来摄下波的纸带和记录抑扬顿挫的其他纸带都从接收机的坯件里吐了出来。
突然,就在3秒钟之后,一个指针急冲过去,在急速移动的纸带上留下了几道细微的白线。扬声器嗄嗄响了起来。
这是一种说话的声音。非常清晰。刺耳还夹杂着嘶嘶声,酷似昆虫的尖声呜叫。发出的声音有抑扬顿挫,而昆虫是不可能有音调的变化的。声音是由一些平板的词组合成的,既没有元音又没有辅音,可有表情而且音高、音质上都有变化。
控制室里的3个男人以前曾多次听到过这种声音,那女孩也是。然而这还是头一回,她感受到这声音里蕴含着的威胁、恐吓,暗藏着的杀气使她不寒而栗。
二
飞船在太空中疾驶。火箭筒里扑闪着微小的紫火,没有烟,没有气,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零散的火星时不时地霰射在广袤的空间。
它的外表没有变化。几年来也没有人提起要改变一下。偶尔,会有人从气闸口里出来,到四周查看。幸亏有加热灯释放出来的灼热的强光罩在脚下的钢板,不然,船壳板上的寒冷会透过他的太空服渗进去,冻死一个人就如同烙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可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已不再需要这类冒险了。
只有在这会儿,在远处比邻星的幽幽光照下,小小的气闸口出现了一个人。他一头系着细丝般的救生索,箭似地抛了出去。飞船不停地减速,使飞船内部会模拟出地心引力,只要运动中的一切东西都会有同样的作用。那个站在飞船前端的人,借助自己的冲力掷离了飞船,也是靠着飞船内部的同一引力,又使他双脚紧贴着地板。
他费力地把自己拽了回来。穿着臃肿的太空服十分笨拙地一步步移动。他紧扣把手,把自己拴得牢牢的,然后开动电钻,从一处移动另一处,笨手笨脚地又钻起来。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半个小时或更长的时间,他艰难地在开阔的钢板上安装一道道错综复杂的线路和框架,这一切过去一直是在头顶上操作的。终于,他好像满意了。又把自己拉回气闸,爬了进去。“阿达斯特拉”号呼啸向前。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线路板,可能只有30英尺见方,看上去更像是一块微型的刺头铁丝网。
“阿达斯特拉”号内,海伦·布雷德利热情地迎接刚脱下太空服的杰克。
“真吓死人了。”她对杰克说,“看到你凌空悬挂着,你身下可是天底的太空啊!”
“万一救生索断开,”杰克冷静地说道,“你父亲早就会调转飞船赶上我的。现在我们去打开感应器,看看新装的接收系统性能如何。”
他挂好太空服,和海伦一起向门口走去。他们的手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怎么的,都停了下来。海伦的眼睛发亮,闪着爱意,两人不由自主地都向对方靠了过去,杰克热切地抬起了手。
脚步声走近了。奥斯泰尔,飞船上的第二指挥官,绕过墙角,突然站住了。
“这算怎么回事?加里!”他恶狠狠地喝斥说:“即使指挥官招你进了官员区,也不可以把你那套反叛者的浪漫手法用到这儿来!”
“你竟敢说这样的话!”海伦怒气冲冲地大声喊道。
杰克气得脸色由红转白。
“你还是收回你刚才说的话,”他很冷静地说道,“否则,就让你尝尝反叛者用火力枪打斗的滋味。我现在是一名官员,手头也有一支。”
奥斯泰尔怒不可遏。
“你父亲已经不行了,”他生气地跟海伦说,“他觉着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期盼等待支撑了他几个月,可现在他就要……”
海伦哭叫了一声,跑开了。
奥斯泰尔转过身,对着杰克:“我什么也不会收回!”他没好气地说,“遵照指挥官的命令,你暂时是官员,可你还是个反叛者。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阿达斯特拉’号上的指挥官,你甭想做官员了,我可是丑话先说,你在这儿做什么?”
杰克的脸死一样苍白。“阿达斯特拉”号上官员这一身分实在太难得了,对他来说,可以带来与海伦见面的机会。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放弃的,更何况,他手头还有需要做的事。当然,如果他不是官员的话,工作自然就不可能再干下去了。
“我在船面安装了一个干涉系统网络,”他说,“想借此找出一直给我们发射信号的发射站。如你所知,在某些范围内,它又可作感应器,而且要比船上别的感应器精确灵敏得多。”
“那——就去做你他妈的事去吧!”奥斯泰尔粗声粗气地说了句,“全力去做你的事,别他妈的胡思乱想!”
杰克把新装的系统网络主线路的插头插到全景波接收机上。一个小时来,他越干越来劲可不知是什么地方离谱,“阿达斯特拉”号上的所有电感器都空白一片。
干涉系统网络里可以看到一个相当大的物体,离“阿达斯特拉”号不到200万英里,位于在飞船航向的一侧。
突然,那个物体存在的一切迹象消失无影了。全景波接收器上的每个标度盘上的指针都回到零位上。
“真见鬼!”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杰克在控制仪上又殴立了一个新的格式,计算了一会儿,有意地改变主感器备用库上的格式,把两个仪器同时拨向新的频率。他屏住气等了大概半分钟。把新频率的感应波送往200万英里之外,然后把接收到的信号送进分析器中,分析器就会把太空中发现的任何物体的报告送出来,这一切要花很长时间。
26秒,27秒,28秒,船上的每只警报器都当当地乱响,船上的所有紧急出口的门也咝咝作响,把一切通道变成气闸。几秒钟之后,中心控制室的显示屏上开始一闪一闪地亮起来。
“火箭控制台报告!”“航空服务处报告!”“能量供应处报告!”
杰克急促地对着话筒说:“主感显示器报告:200万英里处有一个物体正迅速向我方逼近,指挥官病了,请找副指挥官奥斯泰尔。”
紧接着,控制室的门砰地打开了,奥斯泰尔火冒三丈地进来。
“搞什么鬼!”他气乎乎地说,“你竟敢把总警报也拉响?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这些电感器——”
杰克指了指主感器组,每个标度盘都证实了警报电讯,奥斯泰尔茫然地盯着看。
看着看着,每个标度盘上的指针又都回到了零位上。
奥斯泰尔的脸变得和标度盘一样毫无表情。
“他们已试探出我们的电感屏蔽了。”杰克冷冷地说,“还用了某种辐射来中和我们的电感屏蔽。因此,我就设定了两个频率,对两者都加以改动,这样他们就不可能及时调节中和剂,制止我们的警报。”
奥斯泰尔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竭力不让怒火影响他。他点了点头。
“不错,干得不错。一旁等着吧。”
他冷静沉着地指挥着这艘巨大的飞船,虽然没有多少事要他去做。5分钟后,一切必要的紧急工作都准备就绪,他又转过身对杰克冷冰冰地说道:“我不喜欢你。作为男人对男人,我尤其不喜欢你,但是,作为副指挥官,这会儿的指挥官,我得承认你的确干得不赖,戳穿了我们朋友耍的小把戏,企图在一个显著的距离中,不让我们知道他们就在附近。”
杰克什么也没说。紧锁着双眉,他在想海伦。
“阿达斯特拉”号虽说庞大而有力,但它操纵起来并不灵活。虽是坚实无比,但也经不住撞击。而且船本身还具有极大的破坏力,那就是在物质碎裂时产生的卡尔德威尔场。还有,船上根本没有比2000瓦特的涡旋枪更具威胁的武器来对付着陆时可能会碰到的危险动物或植物的侵害。
“你怎么看?”奥斯泰尔短短地问了句。“你如何看当前的形势?”
“他们的举动好像是在酝酿战事。”杰克简要地说,“他们的加速度比我们最高的要快4倍,这样我们无法逃脱。这么快的速度,可见他们的飞船应该更灵活,那么我们就无法躲闪。我们对他们手中的武器知之甚少,我们心里明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他们的武器真的不堪一击。依我看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们想偷袭。看来是打算不宣而战。可能是出于害怕,只是希望在我们没有机会对他们发起进攻时先下手为强,弄清我们的底细。如若这样的话,我们唯一可赌的就是向飞船来回转动信号束,让他们意识到我们已经注意他们,而且不怀敌意,那他们就绝不会认为我们是无力应战,可能会认为我们是要友善,最好别和我们这样一艘戒备森严的飞船挑起事端了。”
“好吧。就派你去做通讯联络的事。”奥斯泰尔说道。“去吧,按你刚才计划的去做吧。我要和火箭师们商议一下,看看他们在作战设备方面能不能临时改一改。退下!”
他的语调严厉傲慢。深深刺伤了杰克,使他怒发冲冠。可他得承认奥斯泰尔决不会让他自己那种不加掩饰的厌恶来作出对飞船不利的事。
事实上,奥斯泰尔是属于那类野心勃勃的官员,平时不受人们的爱戴,到了紧要关头,他们才崭露头角。
杰克走到通讯控制室。不多久就编好了新的发射束。然后,发射机就开始单调地把录制好的信讯一次次以“阿达斯特拉”号传送到远处,送到那颗拿今还不知名旬带环星系中的行星上去。就在信号发出之际,杰克一遍一遍地呼叫观察室仔细察看习巧艘陌生飞船的动静。
现在,他们拿来了一个析像器,通过把光亮照明调到最大亮度,就可以把那一小点放大。在析像器中显示出的图象看起来像老式的铜板插画一样粗陋。杰克他们又把奇怪的飞船在显像屏上缩小到6英寸大小的图形。
这艘陌生飞船形状像蛋,表面十分光滑。外部没有檩,没有高高突出的大气层航行时用的鳍板,也没有救生艇的附加外板,除了一些貌似炮眼和喷火的火箭筒样的小小斑点之外,它毫无特征,而且为与“阿特斯特拉”号速度航向相一致,它还在减速。
“你们有没有拿到分光镜报告?”杰克询问道。
“拿到了,”观察室有条不紊地答复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们用的火箭燃料竟是某种有机合成物。报告上还说,船身是植物纤维成分,不是金属制的,外部是木头。”
杰克耸了耸肩。既然没有武器迹象,他又回去干他的工作去了。那边飞船的电讯波不住地穿透过来,接收器上马上报告说,船身有股密集电射束,随着飞船的移动而移动,还说,它的出现及可能肩负的任务是为我们这艘来自外层空间的巨型飞船所熟知的。
可杰克自己的接收器却哑然无声,接收器上传出的纸带也是空白一片。不,有一种异样,杂乱无章、模糊不清的线条,仿佛分析器已无法处理传过来的频率了。
杰克看了看热效力。另一艘飞船源源不断地正以一种5000瓦特的功率倾注到“阿达斯特拉”号上。一点信号也没有。杰克不懈地用外差法对5米周线的波进行分析,很快就看完了它的频率与类型。他呼叫着中心控制室。
“他们正向我们倾灌一种短波,”他生硬地对奥斯泰尔报告,“大概有500瓦特,30厘米长的波。在我们地球上,这类波是用来杀死小麦上的象鼻虫,对动物应该是致命的,当然,我们船本身可以轻而易举地吸收它。”
杰克脑海中闪过海伦的形象。
现在叫“阿达斯特拉”号停下来已是不可能了。它开始向比邻星驶去了。尽管减慢着速度,也无法察觉许多太阳系中没有的东西。而它目前正遭受到速度快它4倍的飞船袭击,还向它倾注一种足以叫人丧命的频率,在地球上只用于消灭害虫的频率。海伦她……
“他们可能会认为我们都死光了。他们会知道我们的发射器是机械的。”杰克接着说。
通讯总部的听筒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传来了奥斯泰尔的声音。
“全体官员,请注意!敌船已向我们倾注了显然要致我们于死地的频率,现在正向我们全速靠拢。我命令大家,绝对不要去控制一切设备,免得引起一发之差。绝对要显出‘阿达斯特拉’号里没有活着的智慧生命的迹象。你们要守候在所有操作控制台旁听候命令。准备必要时的调遣。但我们要造成一种假象,‘阿达斯特拉’号完全是自动控制的,明白了吗?”
杰克可以想象出别的控制室发出的报告。突然,他这儿的接收器又活了过来,几乎全是唿唿猫头鹰叫似的呼叫声。听上去很熟悉,像是一个个词语,接着一阵嘈杂的噪音之后,是用人类的声音在说话。又是一连串吱吱咔咔的响声过后,用很精确的英语说了更多的话。这是用奥斯泰尔的声调与口气说的英语,完全是录下音后播放出来的。
“通讯部,”奥斯泰尔厉声地说,“不要回答敌方的这个信号!他们是想试探我们在辐射线的攻击下是不是还活着!”
“行!”杰克应了声。
奥斯泰尔说得没错。杰克在接收机不停作响时观察着,听着。停了。大概有10分钟左右一点声音也没有。接着又开始了。
“阿达斯特拉”号继续向前急驶。太空中传来的咿哑学语声停止了。一小会儿之后,通讯总部的听筒又响了起来。
“敌船加快速度了,显然他们以为我们船上的人全死光了。大概再过4个小时,他们就会赶到这里,这3个小时里你们要继续警戒观察,除非拉响警报。”
杰克倚靠在椅子上,双眉紧锁。他开始看出奥斯泰尔打算使用的战术了。这种策略并不高明,可是,像“阿达斯特拉”号这样一条毫无抵抗力的飞船也只能如此。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穿越了7年的太空旅行结束时,接受的问候竟是一剂地球上用于铲除害虫的辐射。
可是,他们这次攻击的失效并不等于说他们以后所有的攻击都会这样收场。几百万英里外要击中“阿达斯特拉”号也不可能是件容易的事。即使奥斯泰尔铤而走险的计划暂时对付过了这个奇特的袭击者和这种奇特的武器,并不意味着——也不可能,“阿达斯特拉”号或里面的人就可以侥幸保卫自己了。还有海伦……
三
即使不用放大,现在就可以在显像屏上清楚地看见那艘奇怪的飞船了。它停在离“阿达斯特拉”号5英里处。船身完全是蛋形的,除尾部有几个火箭筒外,表面没有突出隆起的东西。它现在和地球飞船一样静止不动,就是说,它们的领航员早就分析出“阿达斯特拉”号的减速率,准确无误地与航行中的一切常数相一致。
海伦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看着杰克旋大放大率又调亮了照明。她父亲身体突然完全地垮了,现在正安静地休息,几乎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他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
是他驾驶着“阿达斯特拉”号第一次与另一个星系中的文明接触,他完成了自己的宿愿,该卸下担子休息了。当然,他对那艘奇怪的飞船首次交锋就用了一种让所有动物丧命的短波频率一无所知。
杰克转动着旋钮。飞船在显像屏上不断地增大。他把飞船拉近到只有500码远的视距,随着亮度的增强,甚至连船身表面上的点点星光也看得一清二楚。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有铆钉,没有螺栓,钢板衔连的缝也没有。一排炮眼也是黑洞洞的,毫无动静。
“是木头。”杰克又说了一遍,“是一种经得住太空酷寒的植物纤维物质制成的。”
海伦在一旁古怪地冒出一句:“我看,更像是生长出来的,不是造起来的。”’
杰克眨了眨眼睛,刚要说什么,手边的接收器突然响起猫头鹰般的刺耳尖叫声,是从那艘蛋形飞船上发来的信号。然后,尽是些英语词语,是“阿达斯特拉”号以前信号的录音。是些没有元音的,走调了的只字片语。听起来像是另一艘飞船上的人迫切想开通讯交流,一直坚持用掌握了的“阿达斯特拉”号信号的要诀。真想回复信号。
“不论怎样,他们是有头脑的。”杰克冷冷地说。
信号嘎然而止。一片寂静。杰克瞥了一眼显示波的纸带。和先前一样,模糊杂乱。
“在这么近的距离中使用更大的短波,不仅是要把我们宰尽杀绝,而且是对整个船内进行杀菌消毒。幸亏我们船身是用磁滞率很高的重合金制成的,这种辐射一点儿也穿不进来。”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波的记录带表明,有一道可怕的30厘米长的波还在不停地照射在“阿达斯特拉”号上。杰克突然接通了观察台,问了个问题。
果然,船身外壳的温度升高了,15分钟内已升了半度。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杰克咕哝了一句,“这样的能量最多只能提高15度。”
出来的记录纸带现在已十分清晰。那种让人认为会致命的辐射线也切断了。蛋形飞船猛冲过来。
二十多分钟来,杰克为了能继续看见飞船,只得一个一个地开动船外显像盘的开关。
这时,那艘蛋形飞船正谨慎小心地徘徊在“阿达斯特拉”号庞大船体的附近。现在的距离是半英里,现在已不到200码了。那东西以惊人的速度一会儿窜到这儿,一会儿又窜到那儿,而且它的刹车能力也令人惊叹。在蛋形略小的那头只有些火箭筒。飞船必须猛地调转船身掌握新的方向。船内的螺旋仪必定强大无比,即便如此,急速调头也令人心惊肉跳。
“我可不要呆在那东西里面。”杰克说道,“他们这种正常的航行方法也会把我们碾成肉酱的。他们不像我们,受得住的。”
外面的那蛋形的东西好像有知觉,似乎是活的。看它急迫的模样,就越发可怕了。它在巨船四周飞来飞去,现在确信,地球飞船仅是个大棺材。
于是,它转过头直扑过来。200码,100码,100英尺,它缓缓地贴着地球飞船的表面停了下来。
“好了,我们来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杰克简短地说了声。“他们正好停泊在气闸口,显然知道气闸的作用。我们就可以看见穿着太空服的客人了。”
海伦却紧张得直喘粗气,奇怪飞船的舷侧突然膨胀起来,像气泡一样,它一触到“阿达斯特拉”号的船面,似乎就粘住了。那接触点一点一点地变大了。
“天哪!”杰克大惊失色;“真是活的?莫非真想吞掉我们的船不成?”
通讯总部的听筒突然传来严厉的声音:
“全体官员马上带上武器,到GH41气闸口等候命令,比邻星人正从外面打开气闸。那里的显像屏全都开着,随时会通知你们情况的。行动吧!”
听筒咔嗒关上了。杰克抓起一支重型枪。这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步枪,可以击倒1800码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开足火力时,一下子就可以击毙6人。他的手臂紧靠住枪托,转身朝门口走去。
“杰克!”海伦绝望地叫起来。
他吻了她一下。他们的嘴唇第一次相碰在一起。可此时此刻却似乎是世上最平常最自然不过的事儿。他飞似地沿着“阿达斯特拉”号的长廊奔向集合地点。他跑着,跑着,脑子里压根儿没有在想作为一名科学家,一名高级船员,首次在太空探险之类的事,他只想着海伦,她的双唇与他接触时的那种绝望,只想着她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时的那种感觉。
跑着,跑着,头顶上通讯总部的喇叭轻轻在说:
“他们已在气闸里面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气闸打开了。现在正在检测空气,看样子适合他们。”
杰克喘着气还在奔跑,喇叭早就落在了他的身后,他的前面也有人在跑。走廊的那头,大概有五六个人,哦,十来个人了。从墙边传出轻声低语。
“……守在气闸门里头。显然他们只有四五个人进船,那么就叫他们从气闸口滚蛋。你去隐蔽的地方守着。紧急气闸一打开,就是你动手的信号。就用你手里的这把重型火力枪。火力要一点点增强,只要把他们震倒就行了。看样子要费很大的气力来制服他们,可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伤了他们,准备吧!”
场上有十几个人或再多一些。有胖胖的火箭长,瘦瘦的航空处长,其他部门的副官们。那个胖胖的火箭长挤过人群消失不见时,依然可以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气闸口咔嚓上了锁。这是通向前厅的通道。
那些东西,不管他们是什么,是在检查那儿的太空服。唿唿的猫头鹰叫声此起彼伏,拖着长音,突然传来像是潺潺流水的声音,顷刻间,就有无数个东西在说话,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热望及凯旋的喜悦。
紧接着,有件东西在前厅的气闸门上拨动着。一个影子跨过了门槛,直到这时候,地球人才真正看清了入侵者的面目。
乍一看去,他们似乎长得有几分像人。有两条腿,还有两条悬荡着的物体——触手,显然其作用相当于手的功能,均匀地逐渐细下去,到了末端就分成若干条会动的细丝。这些触手以及类似腿的东西整段都是软软的,容易弯曲。行走时不像人类是靠关节的活动,因此,比邻星人走起路都迈着滑稽的滚动步。
最令人震惊的便是没有头。他们摇摇摆摆地出了气闸。一只“手”的末端拿着一样东西,稀奇古怪的,黑色的半圆柱体的东西。他们使起来很像是一种武器。身上都绑着金属匣子,古怪的身体上有类似植物的纹理。人们对他们身上的这种植物纹理是再熟悉不过了。
杰克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想从他们身上找出眼睛,鼻孔、嘴巴。可他只看到两个小孔,心里猜想大概就是眼睛吧。他根本没有找到嘴巴,鼻子,这些比邻星人也没有头发。但他看到其中一个转身朝别人兴奋地唿唿猫头鹰叫时,背部是凹凸不平的褐色物质,看上去像树皮之类的东西。突然有一道强光照到杰克身上,他差点叫出声来,但他并没有躺倒,而是马上悄悄地把火力枪扳机扳到最大火力。
那些东西还是一直向前移动。到了走廊叉道口时,他们手臂使劲挥舞着,发出很清晰的声音之后,就分成两队,消失不见了。声音也渐渐轻了,一直没有收到进攻的信号,躲在后亩的官员们心里都在犯嘀咕。这时,通讯总部的一个听筒传出轻轻的声音。
“沉住气!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他们在分散队伍,我们可以关上所有的紧急出口,叫人把每扇门与其他各部封锁隔绝起来,然后一个个干掉。你们要看好气闸!”
寂静一片。附近某个地方传来通风口嗡嗡声,突然,远处传来一个男人尖厉刺耳的叫声。叫声过后,就听见那东西的另一种声音,这是拉着长音,高音频的尖叫声,声音里满怀胜利狂喜,使人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怖。
另一些尖声长叫应和着。随后是一阵蜂拥过来的响声,好像其他东西跑过去加入第一个东西。尔后就传来空气压缩的嘶嘶声和马达的轰鸣声,各处的门都砰砰地关上了,与船上其他部分隔离开来。在死一般寂静的密封舱里,绷紧神经的官员们突然听到询问样的唿唿猫头鹰叫声。
两三个东西从气闸口闪了出来。有个人动了动。那东西见状就把手中的半圆柱的物体转向他。那个人就是通讯长官,他突然尖厉地叫了声,全身猛地痉挛起来,他的身体冰冷僵硬,可肌肉因绷紧而不可思议地不住跳动。
那东西发出一种高音频的得意狂喜的声调,就像前次听到过的另一声毛骨悚然的声音一样。只见它急不可待地扑向尸体,甩动着一条长长的手臂去碰死人的手。
这时,杰克的火力枪响了。一下,又一下。
瞬间,整个空中都回荡着愤怒的声音。三四个东西从气闸口出来了,但他们在杰克火力枪的喷射的火网下应声倒地。
只有在一阵气流冲开气闸,看到敌船仓惶逃走时,人们才敢停止火力射击,才敢匆忙地去堵住气闸。也只有在这时,人们才可算把入侵“阿达斯特拉”号的东西紧紧地堵在船外。
两个小时后,杰克走进中心控制室,标准地行了个礼,他脸色苍白,表情十分固执坚定。
奥斯泰尔阴沉着脸转过身来。
“我叫你来,”他瓮声瓮气地说,“因为你可能是个祸根,指挥官死了,听说了吗?”
“听说了,长官。”杰克冷冷地答道。
“因此,我现在是‘阿达斯特拉’号上的指挥官了。”奥斯泰尔挑衅道,“你可能还没忘吧,如果谁有任何叛变行为的话,我有判人死活的权力。同样,只有我签字允许才能使‘阿达斯特拉,号上的婚姻合法化,这也是真的吧。”
“是,我知道,长官。”杰克还是板着脸。
“那就好。”奥斯泰尔有意说了句,“为了严肃纪律,我命令你要克制自己,不要再跟布雷德利小姐来往了,不然,我会用反叛者不服从命令一罪治你的。我自己打算跟她结婚。你还有什么可
杰克也故意说道:“我对你的这道命令是不会太理会的,长官。因为你总不至于傻到执行这种恫吓吧。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们还不到五百分之一逃离的可能吗?假如你真想娶海伦的话,你最好把心里放在多给她一个活着的机会上!”
两个男人彼此怒目圆睁地僵持了一会儿。一个年近中年而另一个正值风华正茂。接着,奥斯泰尔咧嘴一笑,这笑里根本没有一点喜悦欢乐。
“作为男人对男人,我极不喜欢你。”他没好气地说,“但作为‘阿达斯特拉’号的指挥官,我倒希望对你有几分欣赏。我们这艘该死的飞船整整走了7年的航程。官员区里的人最终遇到紧急情况时,都乱了方寸,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只会唯唯诺诺,俯首听命,却没有一个人适合来下命令。通讯官是不是被一个魔鬼杀了?”
“是,长官。”
“好,你现在就是名誉晋级通讯官了。我对你是恨之入骨。加里,而且,毫无疑问,你也恨透我了。但是你有头脑,现在就要好好地用一用了。你一直在干什么?”
“在调录音记述机,长官。先收录比邻星人说话的词汇,然后装接一起当双向翻译机,长官。”
奥斯泰尔怔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一只录音记述机能简单地把一个词分析成为几个语音部分,再把分析编排起来,选出一张与之相配的卡片,通常,卡片可以驱动打印机运转。然而,不是选择铅字的录音记录,而是卡片可以包括另一种语言的对应语的录音,而后就能开动扬声器发出声音。
这样的机器过去只限于在地球上使用,因为需要大量词汇的储量。在某种程度上,也曾用于印刷和演讲的文字翻译。杰克提议把比邻星人的词汇与英语的对应语都录制下来,那么,录音记述机一听到怪物发出奇特的唿唿声时,就能找出一张卡片来促动扬声器发出英语的同义词。
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不用对另一种语言进行理解或模仿的训练,就完全可以用这种准备好的词汇进行对话。
“很好,”奥斯泰每简短地说,“可如果你脱得开身,就叫别的什么人去做这项工作。一旦一切就绪,是不会太难的。对这些比邻星人你掌握了一些情况,是不是?”
“是,长官。他们手执的武器不像我们的火力枪,好像更有威力。我曾亲眼目睹到这种武器杀死了通讯长官。”
“那些怪物本身也很可怕!”
“我帮着捆了一个。”
“你是如何处置的?我手头有一份医生的报告。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也难怪,长官。”杰克冷冷地说,“他们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智慧人种。我们无法形容他们究竟属于什么类别。从某种意义上看,他们显然是植物。因为他们的躯体是由植物纤维组成的,而我们却是肌肉纤维构成的。可是,他们有智慧,恶魔般残忍的聪慧!
“在我们地球上跟他们最相似的是某种食肉植物,如瓶状叶植物。但他们远要比瓶状叶植物高级,就像人类要胜过海葵,尽管海葵和人都是动物。我看,长官,他们既不属植物又不是动物。身体的构造好像是从土地生长出来的,可是,又能到处走动,这一点又像地球上的动物。我们对他们感到吃惊,也许,他们对我们也同样感到惊奇。在他们的星球上,很可能典型的动物类型是固定长在一个地方的,就像地球上的植物一样。”
奥斯泰尔痛楚地说:“他们把我们当作动物,正如我们也把他们看作植物一样。”
杰克面无表情地说:“是的,长官。他们是通过手臂上的那些个口子吃东西的。杀死通讯长官的那个东西就是他的手臂,流出一种汁液,即刻就把他的肉液化了。它迫不及待地把液体吮吸回去。我如果作个猜想的话,长官——”
“说下去!”奥斯泰尔突然插了一句,“当时每个人都团团乱转,不是惊诧不已就是惊恐万端。”
“那伙东西中的头目,长官,佩戴着像饰品一样的东西,竟是一条缠绕在手臂上的皮革带子。
“我们已有两个人被杀死了,一个是通讯长官,另一个是传令兵。我们最后制服那个比邻星人时,它早就杀了传令兵,吃了他一小块肉,尸体的其余部分用随身携带的某种化学物品进行过奇怪的干燥处理。”
奥斯泰尔的喉咙动了动,像要呕吐一样:“我见着了。”
“据我的设想,”杰克冷冷地说,“如果我们也处在比邻星人的位置上,被困在一艘外邦人的飞船上,眼前生死未卜,嗯,在供应极为不足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唯——件事,就会像那比邻星人一样,用干燥的方法把传令兵的尸体保存起来……”
“比邻星人可能是在找金子。”奥斯泰尔突然打断杰克的话,“他们拚死要夺得的或者是铂还是别的什么珠宝之类的东西!”
“也许吧,”杰克说道,“不过,我在想,这些怪物既不是人,甚至不能算是动物,可他们又以动物为食。他们珍视动物食品如同人类珍视钻石一样,动物的遗骸——皮革,他们却当作饰品佩戴身上。由此可见,在他们的星球上,似乎动物组织非常稀少,且价值很高,结果……”
奥斯泰尔嗖地站起身来,脸上的五官都变了形;“这么说,我们的身体在他们看来如同金子,如同钻石!加里,我们想跟这批魔鬼做朋友是毫无希望哕?”
杰克说:“是的,我想是的。假设有一种浑身上下都是金子组织的人降落到地球上,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马上会被干掉的。哦,还有地球。根据我们的航程,这些怪物可以辨认出我们来的方向,你知道他们的飞船是先进卓绝的,我想该派别人去负责录音记述机的工作了。看看我们能不能把这里的情况速传回地球。尽管无法知道地球会不会收到我们的信息,但至少可以在事情到来之时有个防备。或许地球上已改进了接收设备,过去他们一直打算这样做的。
“地球人类很可能会在太空中与这些魔鬼遭遇的。”奥斯泰尔硬梆梆地说,“假如地球事先能收到警告的话,就会拿炮火回敬的。如果枪炮治不了,那么,卡尔德威尔肯定可以。或者,来支敢死队,以自己的身体作诱饵。唉,加里,我们像死人在说话。”
“是的,长官。”杰克答道,“我想我们已是瓮中之鳖了。”他又加上一句,“我准备叫海伦·布雷德利去管录音记述机一事,顺便可以看着那个比邻星人,它被绑得严严实实的。”
这番话无疑是向奥斯泰尔重复了挑战,使那道回避海伦的命令失效。奥斯泰尔双眼冒火,他竭力压住火气。
“见你的鬼!加里。”他粗暴地叫道,“给我滚出去!”
杰克走出了控制室,奥斯泰尔转身看着显示敌船的显像屏。
蛋形敌船现距“阿达斯特拉”号有2000英里远了,刚刚减速停下来。在这次溃逃中,它像发了疯似的,用火箭到处狂轰乱射,明知这种毫无目标的射击,根本无法射中任何目标,而要把密集射束射中某一点更是不可能的。现在,在“阿达斯特拉”号上看,它是纹丝不动,但它又迟迟不愿离开,还在观察着,很可能是在酝酿某种新的阴谋诡计。
奥斯泰尔这么考虑着,忧心忡忡地看着。
“阿达斯特拉”号上的资源离开地球时很充裕,而现在要应付眼前的敌情却少得可怜。它本可以把人类文明的瑰宝传送给住在这颗星系中的人种;对于未开化的野蛮人,还可以提高他们的素质;对那些比我们人类更发达的人种,也可以表示我们人类的亲善友好,以及愿受监护的热切心情。可是这些怪物,他们……
蛋形飞船还是一动不动,也许是在向本国星球发信号,请求下一步的命令。
一份份的报告送到了“阿达斯特拉”号中心控制室。奥斯泰尔——看过。这些比邻星人毫无疑问是呼吸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他们的新陈代谢离不开这种混合物,这一点就像人类不能没有氧气一样。在纯净的空气里他们活不下去。
然而他们新陈代谢的速度之快远非地球上的任何植物比得上的,足与地球上的动物相媲美。除其构造之外,其余方面都不是植物,就像海葵除化学分析之外是动物,其他的都不像动物。
比邻星人有高度组织结构的神经系统,相当于人脑。其语言、智力方面都超乎寻常。他们在一个特别的体腔内通过一种呜叫器官发出声音,而且他们可以体验情感。
每当各种不同的东西放到那个被俘的比邻星怪物面前时,它对机械表露出浓厚的兴趣,对一种小小的声音记录仪的用途显出敏锐的认知力并且发出一连串完整的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声音。它急不可耐地用手指触摸人类的衣服,发觉面料是用棉或人造丝制成的,就丢弃一旁,置之不理。然而如果触感到一件羊毛衬衫就流露出极大的欣喜,给它一条皮带,就会越发欣喜不已。它只须瞥上一眼皮带的使用,就能够准确无误地把皮带扣在身体中间。
它把衬衫上的线一根根拆散吃着,摇着头晃着脑,显得非常陶醉。如果把肉放在它的面前,那种兴奋与狂喜就甭提了。当它津津有味地吃光一部分肉后,其余部分就用一种古怪的化学方式保存起来。它做出各种姿势从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小金属包中取出某种化学物质,进行食物储存。
视觉器官就在身体上方的两个裂口后面。尽管对那些眼睛本身没有作过精确地检查,奥斯泰尔眼前的一份报告却明确谈道:“比邻星人只要一看到人类,就会露出贪婪饥渴的目光。那是一种叫人胆战心惊的渴求。”
这种兴奋在看见羊毛和皮革时会流露得更多一些,像是本能的,报告还说道,那个被俘的比邻星人看到人类时有好几次作出了一个姿势,像要把某种武器对准人。
奥斯泰尔看完了这个报告又在看别的。海伦·布雷德利在杰克布置她去工作之后仅仅两小时就来报告。
“不好意思,海伦。”奥斯泰尔生硬地说,“你不该顶岗上班的。我本来想让你一个人呆着,可加里坚持要这样做。”
“我倒很高兴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海伦倔强地说,“父亲逝世了,可以肯定他走时是心满意足的,他死时还没有见到比邻星人长得什么模样。工作能减轻我的悲痛。我所做的工作比我预想的要成功。我看管的那个比邻星人是那队入侵我们飞船的队长,它几乎一眼就知道录音记述机是什么用的。现在我们已录下了许多词语,你完全可以和它交谈了。”
奥斯泰尔盯着显像屏,敌船还是纹丝不动。这点当然容易理解。“阿达斯特拉”号离比邻星的距离可以用几亿英里来计算,而不是亿亿英里。用另一种术语说,那就是还有几光时之遥。如果敌船向本国星球发出请求命令的信号,自然就要等候回音。
奥斯泰尔心情沉重地走到生物实验室。海伦负责这里的生物标本,兔、羊还有一大批旅途中繁殖起来的数不清的小动物,喂养这些动物是作食物供应的,而且还打算把它们放养到某一颗绕带环恒星运行的适合生存的行星上去。
那个比邻星人结结实实地被横七竖八的绳索绑在椅子上动弹不了。他——她——它完完全全孤独无援。旁边的椅子上放着连在一起的录音记述机和扬声器。比邻星人嘴里传出猫头鹰似的叫声,那台机器把它的声音——翻译过来,字与字之间有瑟瑟的声响。
“你——是——这——船——的——指挥官?”机器没有语调平板地翻译过来。
“是,是我。”奥斯泰尔说,于是,那机器就传出音乐般的唿唿声。
“这个——女人——男人——死了。”在那个不是动物的非凡生灵发出更多的唿唿声后,机器又一次没有语调变化地翻译道。
海伦很快插了一句:“我跟它说我父亲刚刚逝世。”
机器继续着:“我——买下——船上——所有的——尸体——给——你们——想要的——金子——”
奥斯泰尔牙咬得咯咯直响。海伦脸色煞白,她想说什么却哽住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奥斯泰尔郁闷而沉痛地说,“我们所希望建立星际友谊的开端!”
这时,通讯总部的听筒突然响起来。
“呼叫指挥官奥斯泰尔!前方有辐射,几种密度很高的波长。虽然我们辨不清信号,但可以肯定是出自几艘飞船的。”
就在这时,杰克走进了生物实验室,他面色苍白,一脸的严肃,他很刻板地行了个礼。
“我没在卖力地干活,长官。”他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最后一位通讯官可真是个吃干饭的。这整整7年,他根本没想到过要接收信号。可这几个月来,信号却源源不断地从地球传过来。
“这些信号是在我们飞离地球3年后就发出了。一个名叫考拉维的小伙子发现有一种圈状偏振波组成的密集光束,可以永久聚在一起。过去几年里,_地球就一直给我们发送信号。毫无疑问,我们现在收到的只是第一次电讯中的一部分。
“他们建造了第二艘‘阿达斯特拉’号飞船,长官,又一艘载人的——地狱。不!14年前就已载上人了!现在正驶在我们这儿的路上。到达这里至少还要4年,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有群恶魔正等着呢。即使我们炸成粉末,还有一艘地球飞船会来这儿,像我们一样手无寸铁,一旦撞上这群魔鬼,那时已来不及了——”
通讯总部的听筒又急促地呼叫起来。
“奥斯泰尔指挥官,观察部报告!船身的温度3分钟内上升了5度,而且还在升高。有种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我船倾注热力!”
奥斯泰尔转过身来,冷冷地又不失有礼地对杰克说道:“加里,我们彼此继续仇恨已没有用了,我们都要葬身在这船上了。可为什么我还是想杀了你呢?”
奥斯泰尔反问中的原因是不说自明的。听到这三重可怕的消息,海伦忍不住轻声哭起来,她未加思索地就扑进了杰克的怀里。
四
事实上,形势越来越糟糕:船体外壳的温度,一般说来,是所有外部温度计得出的平均值。现在,只要看一下与屏幕电话相联的温度计组上的显示就可知道“阿达斯特拉”号后部的温度还属正常,但球形飞船的前半部,即离比邻星最近的那一侧的温度不断升高。而指示器一片接一片地闪着红灯,说明这半球上的温度升高也不是均衡的。
奥斯泰尔镇定自若地注视着显像屏上的指示器。
“在圆盘的正中,”奥斯泰尔冷冷地说,“肯定有一支飞船舰队。”
杰克·加里简短地分析道:“我们俘获比邻星人的那艘飞船比我们预想早几个小时就跟本国飞船联系上了。情况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它们先派出一支舰队和侦察舰在前打头阵,而不是一艘装着发射机的船。那艘侦察舰向它们总部报告说我们设下圈套抓去了几名船员,结果,它们就开火了。”
奥斯泰尔对着通讯总部的话筒突然说:
“G90部立即撤离,马上封舱,里面的所有人员赶快从气闸口出来。除值勤人员以外,邻近相连的各部必须撤离,穿上太空服!”
他咔嗒关上话筒,沉着地补了一句:“G90外部的温度现在是400度,表面已呈暗红色。5分钟后就该融化,半小时之后,必将融出个洞来。”
杰克催促道:“长官,我要提醒你,它们之所以向我们进攻,很可能是侦察舰报告,说我们设圈套抓了一些船员。我们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你说什么?”奥斯泰尔满脸愁容痛苦不堪地问道,“可我们没有武器!”
“我们有录音记述机,长官!”杰克很快回答道,“我们可以同它们谈谈!”
奥斯泰尔生硬地说了声:“好吧,加里。我现在任命你做和平大使。去吧。”
杰克猛地起身飞快地走出控制室。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就从通讯总部的话筒里传了出来,“呼叫火箭长!马上用私人屏幕电话报告。紧急情况!”
杰克此时并不知道他的声音被切断了。他把插头插到通信系统上,要求全力发射光束,加宽弧光。他一个紧接一个地大声发布命令的同时,对身边的海伦轻声地作着解释。
她马上就领会了他的意思。那个比邻星人还绑在生物实验室的椅子上。他那对细窄窄的视觉器官中根本就看不出任何闪现的表情。然而海伦她是熟知词汇卡上的词,她轻声急促地对着录音记述机的麦克风说话。接着唿唿的猫头鹰似的叫声就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比邻星人动起来了,扬声器干巴巴地把他发出的声音译了过来。
“我——要——和——飞船——行星——说话。完毕。”
经过通信控制审查之后,一种怯生生刺耳且不带辅音的语言回响在整个生物实验室,主发射机用加宽了的光束发了出去。
1万英里之外,比邻星的侦察舰还在那里徘徊。“阿达斯特拉”号继续朝那颗带环的恒星方向挺进。这曾经是人类最大胆探险的目标。1万英里处的“阿达斯特拉”号只是一个小点,可在望远镜中,比邻星人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1000英里时,也许就像只玩具,纵横交错着一些坚固的部件。
如果只有几英里的距离,人们就可以充分看清它那巨大的外形。直径为5000英尺的飞船,在广漠无垠的空间也会使远处形状模糊的最大物体显得渺小,也正是这些个微不足道的东西组成了一支虎视眈眈的舰队对它喷射出致命的光束。
还是这几英里的距离,辐射的影响已显而易见了。“阿达斯特拉”号的船身好在是用坚硬的合金钢制成的,它必然有高滞后率。要是用紫铜做的船身,早就升温融化了。比邻星人射在钢板上的辐射线引起的交流电,这会儿已使合金钢发烫变色了。1O0英尺见方的船身都发出淡红色的光。
这块船身上的一个火箭管突然被切断了,不再喷出紫色的火焰,而其他的火箭也都稍稍加大火力来弥补。钢板上的暗红色光更浓了,变成胭脂红,慢慢地随着温度无情地升高,转变成黄色,鲜黄色,渐渐变为蓝色。
袅袅升腾的雾气,从变形融化的表面上飘走,像是被远处的恒星吸走似的。雾气越来越浓,闪着眩目耀眼的光,这是一种名符其实的金属气团。突然,船身发亮的部分发出一声巨响,像火山喷发一样,船身的外壳融穿了,里面的气流猛地泻了出来,在融穿的空洞前汇成一大团气化金属物质。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扩散开去,瞬间就烧成淡淡的发着幽光的慧尾薄雾。
“阿达斯特拉”号内的显像屏却变得混沌一片。前方的群星顿时黯然失色。从飞船中逸出的一部分空气,在前方弥漫开来。虽说是散于广袤的太空中,无法测量空气的密度,可仍旧要比无比空旷的太空中的空气密得多。它飘散在“阿达斯特拉”号的前面,使整个宇宙都显得朦朦胧胧充满了这种星云般的物质。
就在巨型飞船壳体大裂口的边缘,冒着层层的金属泡,一股烟气袅绕上升。里层隔板开始发着灼热的暗红色强光,转眼就成了胭脂红,继而变成淡黄色。
在中心控制室里,奥斯泰尔痛楚地瞧着显像屏上显出G90内部融合为止。他对着放在面前的麦克风镇静地说。
“我们的时间要比原来预料的少了,”他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得抓紧。虽不能十分肯定,但必须切记,这群魔鬼毫无疑问是想从各个方向穿透我们的飞船,而且还要确认船上绝没有任何生还的东西。你们必须制定出一些应急计划,赶快照我的意思去做吧!”
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传了回来。
“可是,长官,如果我切断火箭中的声纳振幅,我们一眨眼功夫就会烧成灰烬。燃料会碎裂分散到各个火箭管,整条船会炸得粉碎。这只要一会儿时间!”
“真是个蠢货!”奥斯泰尔大声咆哮起来。“路上还有一条来自地球的飞船,未受警告,径直朝我们驶来,而且像我们一样,手无寸铁。再者,从我们的航程看,这群魔鬼完全可以辨出我们来的地方。是的,我们就快死了。可我们不能死得太轻松了。我们至少也要搞清楚这些恶棍的飞船有没有向地球进发。我们肯定是不能舒舒服服地死,必须死得其所,我们必须保护人类!”
奥斯泰尔对着显像屏吼叫的时候,他脸上现出的并不是烈士殉难的表情,也不是壮烈牺牲的神态,而是一张威摄恫吓下属就范的男人刚毅的面容。
一道辐射线照在他指挥的船上。金属船壳吸收后转变为一种热能。
奥斯泰尔对这个部,那个处,大发雷霆。
又一个舱壁报销了。第二次气化了的金属和滚烫的气流从这个庞然大物中喷发出来。
几千万里外,那些蛋形飞船组成的光圈完全静止不动,毫无生气,像是一头沉睡的怪兽。可是,他们那里快速喷射出的一束束冷酷无情的辐射光,一集中在“阿达斯特拉”号船壳的某点上,这点就涌起沸腾的金属泡和缭绕冲霄的气焰。还出现些依稀可辨的东西燃烧而爆炸。
巨船内数不清的舱室里的人们,对降临的末日表现出的反应,跟人的容貌一样各不相同。有人尖声嘶喊,有人郁闷而发疯,见人就杀,还有另些人闯进储备室,一杯接一杯地拼命喝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有些妇女紧抓着自己的孩子不住地哭泣,其中有些妇女疯了。
但在一部分的舱室里,奥斯泰尔盛怒的吼叫声还能维持表面的秩序。
机械车间里的人们,一边咒骂声不绝,一边野蛮地干着活,一边还不住地犯着错,使做过的活付之东流。
那个瘦瘦的航空处长,手持大扳钳,在自己统领的范围内来回踱着方步,用手中的大扳钳愤怒地狠狠敲击,来渲泄内心的恐慌。
还有火箭长,嘴里喘着粗气,满口的污言秽语,表现出意想不到的使用亵渎语言的天才。火箭一直在太空中喷发出淡紫色的火苗。
生物实验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那里静得出奇,人们神经高度绷紧。
绑得严严实实的比邻星俘虏,毫无表情,显得深不可测,不可捉摸,整个房间都回响着古里古怪的比邻星语。录音记述机轻轻地沙沙作响,呆板地分析着每一个声音,搜寻着词汇卡,然后翻译成英语。的确,它还真能不时地找出相配的词卡。这样,机器就把比邻星人话中的一个一个词给译了过来。
“船——”之后是一长串声音,在音高、音强和语调上起伏变化很快。“人——”,又是长长一串声音。“——和人交谈——”
比邻星人猫头鹰似的响声停了,不一会又非常谨慎地发出新的响声。扬声器把这些话都译了过来,比邻星人配合海伦一起仔细地选择录音的词语。
“它明白我们在干什么?”海伦苍白无力地说道。
“你们——与机器交谈,再与——飞船通话——”机器又译道。
杰克沉着从容地对着发射机说:“我们是朋友。我们手里有许多你们需求的东西。而我们需要的只有友谊和平。除了自卫,我们并没有伤害你们的人。我们要求和平。得不到和平,我们会为之拼死战斗的。但是,我们仍旧希望和平。”
机器发出沙沙声;扬声器也唿唿地猫头鹰般地叫着。
这时,杰克压低嗓子跟海伦说:“刚才我这番战争说法,单刀直入,我真希望能起点作用!”
四周寂静一片。几千万里之外的那些看不着的敌船,瞄准了“阿达斯特拉”号碟盘的中部喷射出致命的紧密射线。说来也怪,这种辐射穿透了飞船,一点也觉察不出,对人体早就伤害不了毫毛。
可遇到地球飞船外壳上的钢板,就停涨不动,旋流式地吸收进去变成了热力。热力融通的洞孔像火山般地向太空喷出“阿达斯特拉”号上的装置,墙面,甚至连里面的空气也一泄无遗。
的确,在生物实验室里还是非常安静。接收机不响了。一分钟过去,两分钟,三分钟。无线电波载着杰克的声音光速运行。不到90秒钟就可以抵达那道正把“阿达斯特拉”号撕裂碎片的光源之处。收到信号的那边还要稍稍损耗一点时间。然后另一道带着答复的电波再化上90秒钟,以每秒18万6000英里的速度穿梭在太空中。
接收机这时发出难听的唿唿猫头鹰的叫声。录音记述机在沙沙作响,扬声器没有表情地传达道:
“我们——现在——是朋友——没有战斗舰——来——接——你们——到——行星上去。”
与此同时,“阿达斯特拉”号船身上的小型火山口减少了喷发的力度,融化、冒泡的边缘渐渐地停止冒气起泡,蓝白色气化了的钢也冷却成黄色,胭脂红,继而慢慢地变成了暗红色。因为没有氧气,更加缓慢地转变成忽闪忽闪的白色金属面。
杰克对着控制室的麦克风简短地报告:“长官,我已与比邻星人联络上了,他们也已经停火,还说,正派舰队带我们上他们星球去。”
“好的,”奥斯泰尔声音苦涩地说,“特别是我们都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时,这办法可能会对我们死后有用。还有什么?”
“我认为最好把那个比邻星人松绑,”杰克说道,“当然我们要盯紧他。如果他胆敢捣鬼的话,就用枪把他麻痹掉。我相信这也许是一种外交做法。”
“你是外交使节嘛,”奥斯泰尔挖苦道,“我们现在有时间进行工作了。你还是叫别人去干大使这事吧。腾出手来再向地球送发消息。如果你认为有可能调整发射机,去适应他们期盼的那种波长的话,更好!”
显像屏上,奥斯泰尔的身影消失了。
杰克转身对着海伦,他突然觉得疲倦极了。
“真难办,”他阴郁地说,“地球方面等着我们发出像他们传送过来的那种波,可没有比我们电力更强的力,就甭想收到!我们收到的也只是信息的中间部分,尽是些对地球上在用的发射设备的描述。肯定·他们还会从头再描述的,更确切地说,四年前他们就描述过一遍。假如我们能活更长一些的话,我们二定会收到的。但我想象不出那将会是什么时候。你还想继续和这个——怪物一块工作,来增加词汇的库存?”
海伦焦虑不安地瞧着他。她把手搭在杰克的臂上。
“它的确聪明极了。”她急急地说,“我会跟它说清楚,让别人替我和他一起工作。我要跟你走。毕竟,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大概只有10小时左右吧。”杰克倦怠地说了句。
他闷声不响地等在一边。
海伦呢,用精挑细选的词语在解释,录音记述机把她的意思翻译给那个比邻星人听。
她有一个助手和两名卫兵。他们给那个无头怪物松了绑。
比邻星人并没有实施暴力,相反,对翻译机继续汇集词汇资料表现出极不耐烦。然而,只有通过词汇资料才能进行完整的思想交流。
杰克和海伦一起来到通讯室。他们不断地收到地球传送过来的信息。像以前所收到的一样,尽是道十足的大杂烩。
4年前,地球一直热心于传话给最胆大冒险的人们。曾用一道无形的能量,不停地穿越数以亿计英里的太空,赶上早3年出发的探险家。据原文来看,这条信息是头条发出后不久发出的。当时,曾向全球作了广播,肯定有成万上亿的人们听到可以跨越两颗恒星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人人为此激动不已。
然而,这种消息对于“阿达斯特拉”号上的人来说,并无多大帮助。这纯粹是一个逗人开心的节目。先由大众喜爱的刚劲有力的四重唱开场,紧接着的,是地球上某个收入丰厚的喜剧大师说的俏皮话,——他说的笑话又是“阿达斯特拉”号上的人再熟悉不过的,随后,是显赫的政治家的祝贺辞,还有一些乌七八糟的胡扯。总之,这个节目都是些为参与人沽名钓誉设计出的拙劣大拼盘。
对“阿达斯特拉”号上的人,这种节目真的毫无帮助。这时,他们的船体穿透了,死亡之神张开大网等着他们。这次伟大航行的结果紧跟着司能会给整个人类带来灭顶之灾。
杰克、海伦坐在一起,静静地听着。他们彼此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交叉紧握着。很不正常吧,死亡迫在眼前,生命对他们又如此短暂,而他们感情如此充分地流露,真有些荒唐。
他俩听着来自地球那边俗不可耐的信息,实在,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两人时不时地彼此对视一眼:
生物实验室里词语的汇集进度飞快。情况开始有了好转。
第二个比邻星俘虏也放了。根据它的描述,证实了比邻星人双眼起的作用与地球人几乎是一样的。他的描绘,不仅增加了比邻星语的定义及相应语的贮量,而且还了解了比邻星人的文明。
把零星的资料拼拢在一起,那儿的文明渐渐开始呈现出与人类文明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比邻星上也有一些人造的结构,显而易见,是居住的房屋;他们也有城市、法律、艺术,这一点,第二个比邻星人画的画就是一个见证。还有科学,特别是生物学,格外发达,在某种程度上,替代了人类文明中的冶金术。他们的身体(部分)是生长起来的,而不是制造出来。他们的战舰、坦克等武器,也不用金属制造,而是用一种可以控制生长速度和方式的某些原生质物质长出来的。
房屋、桥梁、汽车——甚至连飞船都是由活的原生质形成的。这类物质一旦长成理想的形状、大小时,就被处于一种静止的无生命状态,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再度使它活跃,而且,这种物质具有疱状连结的奇异特性,“阿达斯特拉”号早就体验过了。
迄今为止,比邻星人的文明听上去的确十分怪异但要理解起来也不难。人类当初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对文明加以改进发展,现在早就很先进了。比邻星人的经济学非常通俗易懂,可了解其内容后,会使人感到惊恐万端。
比邻星人种是以食肉植物进化而来的,这就如同人类是从茹毛饮血的祖先进化而来一样。可在发展的早期,人类就开始崇拜金子了,这种兴趣的转移,并没有发生在比邻星上。当人们荒芜了城市,去追寻金子;滥伐森林以谋求矿产;为了金子,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毁掉一切,甚至可以拿一切换取金子时,比邻星人却在搜寻动物。
人类在美洲四处猎绝野牛,仅仅为的是牛皮可以换成金子,同样,比邻星人在自己的星球上也在血腥地杀掳动物。在比邻星人的眼里,动物组织本身与黄金同价。随着岁月的流逝,出于纯粹的生存需求,他们学会将就着把植物作为食品,可那份对肉的无理性的贪婪依然存在。他们研制了一种无限期存放动物食品的方法。因而,海里的最后一批最小的甲壳纲动物也被捕捞殆尽了。在他们看来,太空航行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原因之一就是,从望远镜中,他们看见了一个事实:这个恒星系中的其他行星上生长着植物。有植物,必然就可能生活着动物。
比邻星系中,有3颗行星上具有适合动植物生长的气候和大气,但只在一颗最小的且最远的行星上,确有些动物生存的迹象。在那里,比邻星人还在狂热地追猎着最后一批四足小动物,这些动物的聚居地日渐缩小,已全无立足之地,只好钻进冰冷大陆的地层下几百英尺的地方躲藏起来。
很明显,现在“阿达斯特拉”号上就有大量这样的财宝,高级动物——人类。比邻星人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竟有这样的动物存在。如果航行到地球上,就能拥有所有的人类,这一切都是如此清楚明了。啊!成亿成亿的人类!千万亿千万亿的小动物!海里有取之不尽的生物!所有的比邻星人都迫不及待地要入侵这个心醉神迷的财宝王国,这种神迷心醉是比邻星人在享用史前食品时方能体会得到的。
五
貌不惊人的蛋形飞船立刻就从四面靠拢过来。温度计组的警报信号,不紧不慢,十分艰辛地一点一点上升。每当比邻星人的飞船停在“阿达斯特拉”号上的温度计区域,标度盘上的红灯就会发了疯似地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每次这样的警报,当然是因为射在船身上的辐射线的瞬息影响。
足足持续了20分钟的光束照射,比邻星人证实了“阿达斯特拉”号已没有缚鸡之力了,一艘蛋形飞船这才靠近地球飞船,十分精确地在船头一个气闸口上停了下来,它的船身渐渐鼓起一个大疱,粘住了钢板。
奥斯泰尔两眼盯着显像屏,看着这一切。他脸色苍白,双手攥得紧紧的。从生物实验室的通话机里传出杰克·加里紧张而嘶哑的声音。
“长官,比邻星人的口讯。一艘飞船已在我们船身上着陆了。他们就要从气闸进船,当然,我方任何的一个不友善的举动就会招致全船覆没。”
“不会有抵抗的!”奥斯泰尔尖厉地说道,“这是我的命令!我们不愿自取灭亡。”
“就这样吧,长官,”杰克有些出言不逊,“我认为这还算是个明智的主意。”
“干你的事去!”奥斯泰尔粗声粗气道,“通讯联络方面有什么进展?”
“我们现已有5000个左右的词汇卡了。可以就任何话题进行交流对话,词汇卡上的所有词都不是令人愉快的。我们现在用复制机在复制词汇卡,几分钟后就可完成。用不了多久,只要第二台录音记述机和第二套词卡制成了,就派人送到你那儿。”
显像屏上,奥斯泰尔看到了比邻星人那些无头身影在“阿达斯特拉”号的一个气闸的入口处出现了。
“比邻星人已经进船了。”他突然向杰克发出了命令,“你是通讯官,去迎接它们,把它们带到我这几来!”
“行!”杰克冷冷地应了声。
这道命令听上去就像死刑判决书。实验室里,杰克脸色的确很难看,海伦紧紧地靠着他。
头一个被俘的比邻星人试探地对录音记述机唿唿地叫着,扬声器翻译过来是:“什么——命令?”
如此之快,它就能通晓人生,真是不可思议。海伦朝麦克风对它解释了一遍。随后就响起猫头鹰叫似的唿唿声和刺耳的机器声,于是,整个实验室都自然地回荡着海伦要表达的意思。
“我——也——去——他们——就——不会——杀的。”
比邻星人鸭步状地左摇右摆地走到前头,非常利索地开了门。杰克出去,走在它的前面,一只手扣住随身火力枪上的扳机,可这会儿火力枪派不上用场,也许他能击毙身后的这个植物型人,但这样做绝没有好处。
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唿唿声。这个植物型人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与之呼应,对方马上传来应答声。杰克此时看到了另一队入侵者,有二三十人之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半圆柱形的物体,比第一批入侵的怪物所持的要大一些。
一见到杰克,比邻星人就是一阵狂喜的骚动。无头的躯干边的两条手臂样的触须急切地晃动起来。出于本能,它们偷偷摸摸地去拨动武器。突然一声响亮的唿唿叫声,像是命令,那些无头的东西个个不动了。
杰克看在眼里,可由于他们身上散发出那份十足的食肉贪欲,使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起鸡皮疙瘩的。
前一个俘虏,用无法听懂的声音与新来的人在交谈着。植物型人的队伍里又响起了阵阵兴奋的喧哗。
“去吧。”杰克短短地说。
他领着这些人朝中心控制室走去。途中,他们听到有个人单调地尖叫着,看来,又有一个女人在这次劫难中崩溃了。杰克身后那群丑陋不堪的东西发出阵阵唿唿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又是一种威严的声音,使它们安静了下来。
在控制室里,奥斯泰尔像一尊大理石雕像,除了他那双冒火的眼睛,冒着狂燥的火焰。从他身旁的显像屏上,他可以看到又一队比邻星人,从容地从第二道气闸口进了飞船,这次的人数,显然有几百人之多。
录音记述机在海伦的照看下,拿了进来。她见到控制室里一眨眼就出现这么多的怪物,吓得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
“把录音记述机安装上!”奥斯泰尔的声音冷酷得像冰块一样。
海伦颤抖抖地试图照着办。
“我准备好讲话了。”奥斯泰尔朝录音记述机粗声地说。
机器轻轻地沙沙作响,翻译着。这群刚来的人中的一个头目唿唿地说着什么。这是他的第一道命令。船上全体官员立刻到这儿报告,所有控制系统处于自动运转状态。但要把“自动”一词译成比邻星语的相应词有一定的难度。词汇卡中找不到这个词,这里花了一段时间。
奥斯泰尔重复着命令。脸上冒出豆粒大的冷汗,但他的自制力却铁一般坚定。
第二道命令是,所有技术记录的副本——理解“所有”这个词同样有一定的困难,又花了许多时间解释——一切有关飞船结构的书籍都必须送到这些植物型人进入的那个气闸口去,而且还有机器、发动机及武器的样本统统送往同一地点。
奥斯泰尔又重复了这道命令。他的声音非常脆弱单薄,但绝没有丝毫颤抖或者时断时续。
比邻星头目唿唿地又发布了一道命令,录音记述机在一旁徒劳地沙沙响着。它的随从们急速散到控制室的各个门口,一个个出去了,只留下4人守在控制室里。
杰克一个箭步地冲到奥斯泰尔跟前,“啪”的一声,他那支火力枪扣上了扳机,狠狠地顶在指挥官奥斯泰尔的腰间。比邻星人没有反应。
“他妈的!”杰克气得嗓子发哑,“你让他们占领了整条飞船。你是打算廉价地换取你的狗命吧!我先宰了你!再杀到火箭管去,用一团火送飞船上天,与这群魔鬼同归于尽!”
可海伦很快叫喊起来:“杰克!不要,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她距话筒太近,像回音一样,录音记述机把她说的话用比邻星人的猫头鹰式的语言重复了一遍。
奥斯泰尔脸色铁青,马上就要发作起来,不过,他轻声地喝斥道:“蠢货!这帮魔鬼是能够上地球去的,因为它们知道,肯定会不虚此行的。即使把船上所有的人都吃了,也不会杀了船上官员的。他们可能……哦,我们必须把船开到它们那颗行星上去,在那里着陆。”他的嗓门压低到近似耳语的声音,而且气得说不出话来。“如果你认为我是想在这次劫难中苟且偷生的话,就开枪毙了我吧!”
杰克僵直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一个优雅机械的军礼。
“我请求你的原谅,长官。”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以后我会尽力帮你的。”
这时,一个官员蹒跚地走进控制室,又进来一个,又来了一个,他们慢吞吞的一个一个走了进来。“阿达斯特拉”号上的30个官员只来了6人。
一个比邻星人迈着古怪的步子走了进来。他不耐烦地走到录音记述机前哇啦哇啦乱叫。
“这些——所有的——官员吗?”机器平板地问道。
“航空长官用枪杀了全家,他自己也自杀了。”航空处的一个副官气喘吁吁地说,“有一伙反叛者控制了火箭管。火箭长把他们击退了,可他脖子上却挨了一刀,流血死了。还有那个库房长官是……”
“闭嘴!”奥斯泰尔的声音又高又细。他扯了扯领子,走到麦克风前面,轻轻地说:“所有活着的官员都到了,但我们这些人还能开船。”
一个双臂上绑着宽宽的皮革条的和另一个腰部绑着皮条的比邻星人一摆一晃地迈着鸭子步走到话筒边,用一只手臂末端的卷须熟练地摆弄着开关。它发出一种奇异无形的声音,船上顿时一片混乱,闹翻了天。
整个房里的显像屏都发出高音频的尖叫声,太恐怖,太可怕了。这声音比一只恶狼紧追吓瘫的小鹿时发出的还要可怕得多。这种声音是杰克听到过的。那是在第一批入侵者中的一员杀人时发出的声音。还有一种声音也从显像屏中传了出来,这是人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其间还夹杂着一二声爆炸。
随后又是一片死静。中心控制室里的5个比邻星人全身颤抖起来,它们满怀着强烈的杀戮欲。这是一种毫无理性的,盲目而又本能的热望,是某种食肉植物进化过程中产生的,也正是由于对皇物的强烈需求,才使得它们可以四处移动来获取食物。
带着皮饰的比邻星人又走到录音记述机前,它朝里面唿唿地叫着。
“现在——需要——两个——飞船上的人——向他们学习。”
中心控制室里,嘀嗒,有一个极轻的声音,这是一滴从奥斯泰尔脸上滚落到地的冷汗。他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好像束手无策了。只有杰克此时沉着地看了看一个个幸存下来的官员。
“我想,大概是用作动物活体解剖吧。”他粗声地说了句,“肯定它的计划到地球上去了,它们也是有智慧的人,绝不会只剩下我们这些人的。它们的目的是谋求财富,它们想在人体上试验一下武器,诸如此类的事而已。通讯处是目前最派不上用场的部门,长官,我自愿报名。”。
海伦忙不迭地说道:“不,杰克,千万不要去!”
奥斯泰尔睁开了眼睛:“加里已经自告奋勇了,还要一名自愿做活体解剖的人。”他哽住说不出话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失态。“它们要找出如何杀人的方法,它们那种30厘米长的波只能融穿船身,在人体上却行不通。我可不能做自愿者,我一定要与飞船共存亡。”他用绝望的声音说,“还要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让这些魔鬼慢慢地杀死。”
死寂了片刻。这些人简直被眼前发生的事吓懵了,他们心里也明白现在在“阿达斯特拉”号上各个船舱里正在进行的情况,一切都历历在目,他们不会思考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感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吓得麻木不仁。
这时,海伦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杰克的怀里。“我,也去!”她一面喘着气,一面说,“反正都是死,不如和杰克死在一起,我也不想活下去。”
“请不要这样。”奥斯泰尔呻吟地恳求道。
“我就是要去!”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你阻挡不住我,我要和杰克在一起!”她对着杰克:“不论你走到哪,我都要……”
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她紧紧地靠在杰克身边。那个戴皮饰的比邻星人朝录音记述机厌烦地唿璁叫起来。
“这两个人——过来。”
奥斯泰尔此时用一种怪怪的声音说了声:“等等!”
就像自动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走到办公桌前,抓起一支电子笔,写了些什么,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我肯定是疯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每个人都疯了,我想好孬都是个死,都要见阎王去的,唉,把这个带上。”
杰克把他递过来的细细长长的一张纸片塞进了口袋。
比邻星人更不耐烦地唿唿地叫起来。它领着海伦、杰克,迈着滑稽的摇摆步,朝气闸口方向走去。
有三次,那些四处游荡的东西看见他们,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长鸣,可每次都是比邻星人权威的唿唿声,斥退了植物型人群。
曾有一次,杰克看到四个比邻星怪物围着地上的某件东西忽前忽后地摇晃。他急忙伸出手蒙住海伦的眼睛,走过之后才松开手。
他们来到气闸口,领路的比邻星人用手指了一下它们进入的气闸口,杰克、海伦照着它的意思做了。
有几条长长的橡胶状的触须卷住他们,海伦嘴里喘着气,不敢动弹,而杰克拼命挣扎,叫着海伦的名字,他被狠狠地击了一下,昏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时,觉得身上压着重重的东西。他翻了翻身,身上的东西滚了下来。有道灼热的光,透过来,这不是地球上的那种他所熟悉的光,而是一种令人极度焦燥痛苦的火焰,是装在一个透明的球体里,不住地扑腾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是某种动物的膻臊的气味。
杰克坐起身,海伦就躺在他的身边,没有捆绑,也没有受伤,在他们附近,好像一个比邻星人也没有。
他无力地碰了碰海伦的手腕。这时,他听到突突突的响声,每次声音震动之后,就有瞬间加速的感觉。是火箭,是燃料火箭!
“我们是在他妈该死的飞船上。”杰克冷冷地自言自语。伸手去拿他自己的那把火力枪,不见了。
海伦也睁开了眼睛,她呆呆地望了望四周,目光落到杰克的身上。突然,打了个寒战,靠在了杰克身上。
“出——出什么事了?”
“我们必须搞清楚。”杰克坚定地答道。
突然,他脚下的地板倾斜了。他本能地瞥了一眼,这时,他才下意识地注意到是一个舷舱。他凝望着船外熟悉的太空,黑洞洞的,只有点点的星光。他看见了那颗带环的恒星及周围行星的光点。
有个光点离得特别近,是一个非常醒目的碟盘,上面还有极雪冠,有雾蒙交错的绿野,很可能是大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无法描述的色彩,透过行星的大气层望下去,十有八九是海底了。
四周万赖俱静。这儿,听不见比邻星人说的那种稀奇古怪的猫头鹰叫似的语言,既没有元音,也没有辅音。一段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想,是朝那颗行星方向飞去的。”杰克冷静地说着。“我们得去看看,能不能在飞船到达之前,先结束我们的生命。”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细声的谈话。奇怪,这是一种被压抑的低语声。绝不像植物型人古怪离奇的鸟鸣声。
海伦紧偎着杰克,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走去,他们俩走出了醒来时呆的那个窄小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听到远处细小的谈话声。火箭再一次发出轻轻的突突声,整条船又在加速行驶着。动物的气味怎么越来越浓了?他们走过一个奇形怪状的出口,海伦不禁叫出声来。
“动物!”
“阿达斯特拉”号上搬来的木箱,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这都是装动物标本的笼子。原来是打算把动物喂养起来当食物用,如果比邻星的行星上有适合动物生存的群集地,还打算放了这些可怜的动物。再走到前面一些,尽是一些多得无法计算的书籍、机器、各类箱子。这是那些比邻星首领下令交到气闸口处的物品。但仍然见不到一个比邻星人的影子。
那个压抑的细小说话声,简直难以置信,听起来太像人类的声音,是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过来的。海伦迷惑不解地跟在杰克身后,小心谨慎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找到了。声音是从一个没有光泽的暗褐色的东西里传出来的。周围的一切,地板、墙面及船内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由这种褐色组成的。这声音,纯粹是人类的噪音,更准确地说,是奥斯泰尔的声音——痛苦万状,粗声粗气,近乎有点歇斯底里。
“……到现在,你们应该恢复知觉了吧。妈的,这群魔鬼要获得你们还活着的消息。我告诉它们,它们现在使用的速度只会让你们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于是,它们就减慢了船上速度。加里!海伦!打个信号吧!”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现在乘坐的飞船,是这些魔鬼用光束控制的,它们计划把你们送到一颗曾经有过生命的星球上去,安置下来。现在,这颗星上已空无一人了,除了些植物之外,什么动物也没有了。你们,还有船上的动物、书籍等东西,是特别为这群魔鬼的魔头留用的。它叫人把你们送到一艘外界操纵的飞船上,是因为没有一个值得它信任的人,来押送你们和其他动物,这样一大批财宝!”
“你们两人,是知识的储备,可以帮助翻译我们的书籍,可以向它们解释我们的科学,等等,除了它自己的飞船,任何船都绝不允许到你们要呆的那颗星上去。现在你们可以发信号了吗?旋钮就在我声音传出的喇叭上面。揿三次,它们就知道你们俩安然无恙,不然的话,它们就会派另一艘飞船,带着防腐剂,对你们的尸体进行防腐处理,免得无价之宝白白地浪费掉。”
声音非常细弱无力,比邻星人的接收机,没有精巧的设计,对人类复杂精细的语音,无法复制。接着就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杰克伸手揿了三次旋扭。奥斯泰尔的声音又接着说:
“现在我们船上像炼狱一样,面目全非了,简直是地狱之火的燃料坑。我们7人都还活着,我们指导比邻星人如何操纵控制系统。可我们还告诉它们,我们是不能关掉火箭,指给它们看里面的构造,因为火箭要重新启动的话,附近就必须得有一颗行星质量场来引起太空的形变。它们还会继续让我们活下去,一直到我们把所有的一切做给它们看过之后。它们也有某种书写方法,录音记述机把我们说的话全部翻译过去时,都——记录下来,非常科学——”
声音突然中断了。
“你们的信号刚刚才收到,”过了一小会儿,喇叭里又响起了奥斯泰尔的声音。“你们附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吃的。船上的空气足以维持到你们着陆,登上星球。你们走了大概有4天左右了吧。过会儿我还会打过来的。你们大可放心,航行是有人照看着的。”
过后,声音真的消失得一点也没有了。
杰克和海伦,在比邻星人的飞船里进行进一步的探险。和“阿达斯特拉”号相比,这飞船显小了点,大概有100英里长或再长一点,直径嘛,最多也不会超过60英尺。他们俩还找到许多舒适的小房间,里头空空荡荡。毫无疑问,这地方曾经一度是挤满了比邻星人的。
所有的房间,都可以冷冻起来。也许在低温下,比邻星人的反应,会像地球上冬天里的植物一样,进入蛰伏期,这样的设计,有助于运载大批的船员,到作战或登陆时再让它们复苏过来。
“假若它们把‘阿达斯特拉’号按这种原理改装一下,驶回地球的话,”杰克阴郁地说,“至少可以带上15万个比邻星人,也许还要多。”
人类就要遭到这些怪物的侵犯进攻了,这种想法苦苦地困扰着杰克。为此他苦恼、忧烦。海伦竭力使出女人的温柔,用当前他们暂且安全之类的话,想使杰克开心一点。
“我们自愿来作活体解剖的,”在他们恢复知觉后的一天,海伦满怀同情地说,“不管怎样,我们目前,这会儿还算安全,而且我们俩都呆在……”
“奥斯泰尔通话的时间也该到了,”杰克没等她说完,就粗气粗声地打断道,“最后一次信号消失差不多30个小时了。比邻星人的惯例,也跟地球上的纪律一样,或和地球人的飞船一样,过一段时间联络一次,通常把行星旋转一周作为一个固定的时间单位。我们最好还是去听听。”
他们走了回来。奥斯泰尔的声音已经从那个奇形怪状的喇叭里传了出来。从他的声音看,比昨天多了一份紧张,少了些明智。他告诉说,那群怪物驾驶“阿达斯特拉”号的进展情况,还说,它们已不再需要其他6个幸存的官员了,完全可以自己维持船上设施的运转了。空气净化器也给关掉了,因为,清除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会使这些比邻星人透不过气来。
6个官员现在还必须活着,因为他们的存在,可以满足植物型人对信息贪得无厌的渴求欲望。他们处于永无休止的逼供拷问中,他们头脑中的每一种信息的来源,都要求用比邻星人神秘古怪的文字记录下来。其中有一个最年轻的官员,那个航空处的副官,就是经不住这样的重负压力,疯了。几个小时来,他毫无知觉地,声嘶力竭地尖叫个不停,结果就给干掉了,他的尸首马上就用奇怪的干燥剂制成了木乃伊。其余5人也生活在死亡的阴影里,稍有点响声,就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心惊肉跳。
“我们的减速已经改变了。”奥斯泰尔说,他的嗓音变得尖厉刺耳。“你们着陆后的第三天,我们也会降落到一颗它们称作‘故乡’的星球上。奇怪,它们竟没有殖民化的本性。我想,我们中的另一个也快要不行了。哦,还有,他们拿走了我的皮鞋,皮带,这些东西都是真皮制的,这是不是西瓜里取金条。嗯?”
突然,他大发雷霆,歇斯底里起来。
“我真笨!让你们俩个成双成对地离开我们这个地狱,而我自己却要呆在这里!加里,我现在命令你,不得对海伦做什么!我命令你们,现在开始不许讲一句话!我命令……”
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奥斯泰尔传过来两次信号。每一次,据他的声音来判断,他更绝望,更受刺激,更接近疯狂的边缘。第二次,他哭了,同时,他又咒骂杰克,因为杰克在一个没有植物型人的地方。
“我们没有用场了,除了把我们看作动物之外,再引不起这些魔鬼的兴趣了。我们的头脑甚至已不会计算!它们有系统地损毁船内的装置。昨天,它们从我们种粮的种植区的地里找到几根蚯蚓。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名警卫看守着。今天早上,我那个卫兵从我头上拔了些头发,津津有味地前仰后合地吃起来。我们连一件羊毛衬衫也没有。简直是群畜牲。”
又过了一天。奥斯泰尔已处在半歇斯底里状态。船上只剩下3个人还活着。蛋形船在无人世界着陆方面,他还有些话要说,他认为很有必要帮助杰克。
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了。半边天空全是要着陆行星的盘面,这里就是他和海伦的囚禁之地。而“阿达斯特拉”要驶往的那颗行星,现在,在奥斯泰尔眼里是一个完整的圆盘。
比邻星的光环之外,总共有6颗行星,监禁用的那颗星紧靠在植物人家园的外侧,与同星系的其他星相比,家园要冷些。因为几千年来,比邻星人猎肉远征已搜遍了星球的表面,直到一只哺乳动物,一只飞禽,一条活鱼甚至连一只甲壳纲动物也找不到为止。整个星球都已冰封雪盖,冻成各种形状的东西在空中飞旋飘荡。
“你们现在知道怎样操纵光束发放出的太空控制仪了”,奥斯泰尔说道,声音发抖,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这纯粹是紧张而在打颤。“你们会很安宁的,我这儿的一些他们绘制的图片真是有所指的话,那么,在你们登陆的星球上就会有树,有花,还有类似草样的植物。我们这儿正举行有史以来最大的庆祝会。所有的飞船个个称此地为‘故乡’,其他星球上,这会儿是不可能有比邻星人,因为在别处,就享用不到一点动物的肉片,它们只要给多点儿的肉片。它们获得某些动物原时,就会感到兽性的喜悦。
“我们成了它们梦寐以求的财富最大储备。在我面前,它们毫无顾忌地大肆谈论,我真是傻,竟会听得懂它们彼此谈话的只言片语:它们的统帅正计划着生长一批比原先大得多的飞船,它准备带300艘船向地球进发。船上多数的士兵都要处于休眠或冬眠状态,直接登船就会有300万人之多。它们那种可恶的光束,在1000万英里处就能融化地球飞船。”
这样的交谈,显然可以帮助奥斯泰尔保持神志清醒。
第二天,海伦、杰克乘坐的蛋形飞船像铅锤一样,从空旷的太空坠落到了大气层里。气流通过其光滑的边缘呼啸着。杰克控制着飞船。
最后,飞船越来越慢地降落下来了。在一片绿草丛生的林中空地上,轻轻地着陆了,周围是一片奇怪却又令人宽慰的树林。此时的星球,已是日暮时分。在他们进行探险之前,黑暗笼罩了大地。
但是,第二天,第三天,他们也没作太多的探险,原因之一,就是奥斯泰尔几乎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地球上又有另一艘飞船要来了,”他说,他的声音嘶哑,“又要来一艘,至少是4年前就驶出了,4年后就会到达这里,你们两人还可能有机会见到,我可能明天晚上不是死,就是疯,想起来,也实在是滑稽可笑。我一想到你,海伦,我就会疯得更快些,让杰克吻吻你,海伦。你是知道,我对你的爱。在我依然还是个活人时,在我还没成为一具死尸前,我要亲眼看着我的飞船驶向地狱。我是真心真意爱你的,海伦。每当我看见你看加里的那种发亮的眼神,我嫉妒。当时,我真恨他。现在我还是恨他,海伦!我真说不出有多恨他!”此时,他声音就像炼狱里的鬼叫声。“我,十足的笨蛋,竟会给他那道命令!”
杰克眼里喷发出极度仇恨的目光,他来回踱着,海伦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答非所问地跟她说话,他恨得声音粗浊,充满着切齿的仇恨。心里在想的,全是如何不顾一切,去杀了那些可恶的比邻星人,他开始在那堆机器里搜寻。专心致志地把那些古怪的装置改装成一支10千瓦的涡旋枪。十几个小时,他一直埋头干着。突然,意识到海伦也没闲着,她好像在某个地方搬弄什么,于是,他感到不安了,走了过去。
海伦刚把“阿达斯特拉”号运来的最后一个箱子拖到出口处,把里头的小生灵一只一只放出来。鸽子在她头顶上展翅翱翔;兔子在她脚下,欢快地咀爵着脚下这一片生疏而又令人满足的叶片植物。
她抬头望了望,除了一只跛脚的羊羔外还有6只。小鸡们扒看土啄着,这个世界里是找不到虫子吃的,只能找到一些草籽之类的东西,阳光底下4只小狗,在这片扎人的草地上嬉戏打闹着。
“无论如何,”海伦强辩说,“它们还有一时的快乐,它们不会像我们,我们还得担忧。这儿该是人类的天堂!”
杰克阴郁地望着这遍地美丽的绿色世界。没有猛兽,没有害虫,也不可能有疾病,除非人类有意引进来。这儿真是个天堂。
飞船里传出人类轻轻的说话声。他深感痛苦地赶去听。海伦也紧随在他的身后。
他们站在一个形状怪异的小房间里,这里是控制室,墙面,地板,天花板,仪器盒,这里的一切,干篇一律的是暗无光泽的褐色物质组成的。这就是比邻星人可以任意控制生长的形状。
这次,奥斯泰尔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少了许多的歇斯底里,完完全全沉稳泰然了。
“我希望你们没有到别处去,海伦,加里。”喇叭里传出声来。“今天,它们在这里开过了庆祝会。‘阿达斯特拉,号着陆了,我也下了船。我现在是唯一活着的人。我们来到了魔鬼们的市中心,在众多的建筑群中间,座落魔窑的总指挥部。最高统帅有一座宫殿,紧靠在我现在站的这块空地旁边。
“今天,它们举行欢宴祝乐,没想到,‘阿达斯特拉,号上竟然会有那么多的动物原料制成的东西。它们甚至在我们制服上也能找到用来保持衣服挺括的马鬃。还有羊毛毯,皮鞋,甚至用动物油脂制成的肥皂,它们对肥皂加以净化了。只要有一点点动物原料制成的东西,它们都能找出来,这点就像我们科学家能从别的东西里找到金、镭一样,灵敏巧妙。很奇特吧,嗯?”
喇叭停了一会儿不响了。
“我现在神志很正常。”又传出沉着冷静的声音。“我想我肯定有一段时间神志颠倒了,是吧,可今天,我看到的一切,使我脑子豁然清醒过来。我看见了成万上亿的恶魔把手臂伸进许多的大罐里,大槽里,这些罐呀槽的,都装着‘阿达斯特拉’号上掠夺来的动物组织溶解出的溶液。那个魔头自己留下好多。我看见好几队卫兵把东西送进它的宫殿,其中就有我的朋友。我亲眼目睹了整个城市如痴如醉,魔鬼们一个个前仰后翻地欢呼着从地球飞船上掠夺来的战利品,人人都心醉神迷。我还听到它们的统帅,那个魔头,在御座上作了一个威严的报告。现在,我已能听懂许多它们的语言了。
“他告诉自己的臣民,地球上遍地都是动物,人类,鸟类,兽类,还有海洋里的鱼类。他还讲,历史上最大的飞船不久就要问世了。在这些飞船上,要使用人类的推进方法——火箭。加里,第一批舰队要戴上无以计数的比邻星人去侵占地球,还要把财宝运回星球,这样,他的每一个臣民就可以年年有今日,常常共此时。那些魔鬼,听得疯似地前后摇摆,发出阵阵的尖叫声,顿时,成千上万的尖叫声汇成一片。”
杰克轻轻地呻吟起来,海伦用手捂住双眼,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遮住她想象中的情景。
“现在的情景,就是你以前的观点,”奥斯泰尔——唯一的一个人类,站在千万万里之遥的嗜血人的星球上沉着地接着说,“它们的科学家已经来了,要我带它们去看火箭内部的装置,明天还会有其他人会过去盘问你们俩。但是我要先带他们去看火箭。我可以肯定,十分肯定,它们的每条飞船都已回到这颗星球上来了。
“它们是来分享庆祝的欢乐的,因为每个人都可以从首领那儿领取一份赠送的礼品,一份它辛劳一生都希望尽量多的谋得的动物组织。这儿,肉要比金子珍贵稀罕多了。其价值,用相应的比例计算的话,可列于铂与镭之间,与它们同价。因此,它们都回来了,一个不缺!可路上还有一艘从地球驶出的飞船,4年后就到这里了,你必须记住这一点。”
远远的,喇叭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唿唿声。
“它们来了,”奥斯泰尔冷静地说道,“我就领它们去看火箭了,也许你们能看见好戏呢。这完全取决于你们那儿的时间了。但你们切记,路上还有一条姐妹船朝‘阿达斯特拉’号驶来,还有,加里,我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纯粹是个疯子所为,但我庆幸,我这样做了。再见了,两位!”
喇叭里传出微弱的唿唿声越来越轻了。在很远很远的魔鬼城里,奥斯泰尔领着一群植物型人一同去看火箭内部的构造。它们希望弄懂这条大船推进的方方面面,这样就可以制造出——或者说是生长出船只,大得可以运载无数倍的植物人群飞往太阳系,到那儿寻得动物。
“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杰克阴着脸说,“他刚才说,他要做,可他机器一点也不懂,我想他是疯了,看来那个星球是不可能生存下去了。我们出去看着天空。”
海伦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俩站在绿草地上,仰望着苍穹。目不转睛地望着,等着。杰克的脑海里闪现出“阿达斯特拉”号上那些巨大的火箭弹瞠,他仿佛看见一队古怪的人走了进去,一群鬼模怪样的植物人,后面跟着奥斯泰尔,他的脸像大理石般坚定镇静。
他打开了一个火箭的炮尾,他会向它们解释分离场,是用来分解氢电子,氦又转变成锂,与此同时,水中的氧就会不折不扣地分离成中子和纯量。奥斯泰尔肯定还会回答它们提出的问题。他会解释超音速发生器是用来控制力和方向的。他有一点是不会提到的,那就是只有在火箭筒里布满了发生器产生的频率后,里面的物质才经得起分离场的影响。
他也不会向它们解释,没有运转发生器启动的火箭筒,是会因为燃料和火箭的离合而着火,除了一件东西之外的任何物质以及除一种振幅之外的任何情景都会着火,更不会解释,火箭筒,飞船、行星之类的东西,会在倾刻之间,化成一股淡淡的紫火,炸得无影无踪的。
不,奥斯泰尔不会说的,他还会给比邻星人示范,如何启动卡尔德威尔场的。
两人望着天空,突然间,有道刺眼的强烈紫光闪过,使得头顶上那颗带环的红色恒星也黯然失色了。那道紫光持续了一秒、两秒、三秒,没有一点声音,只感到瞬息间的热浪无法忍受。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带环的星照耀着本地,这儿的云朵也和地球上的一样,安详地在蓝天中飘浮,但天空的蓝色要比地球上的稍淡一些。从“阿达斯特拉”号带来的小动物们,满足地嚼着脚下这片叶瓣植物,鸽子欢快地飞翔,自由自在地拍打着翅膀。
“他做到了,”杰克说,“每条飞船都在那颗星球上,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不会再有什么植物型人种了,连同它们的星球,它们的文明,还有侵害地球的计划,一齐都报销了。”
太空之外,曾经有过比邻星人的星球,现在没有了,没有一丝热气,没有一毫冷气,消失了,就像从来就不曾有过似的。来自地球的一男一女,他们两人站在这颗人类乐园的星球之上,等待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地球飞船,载着许多人驶到这里。
“他真的地到了。”杰克静静地不住地说,“安息吧,他的灵魂!我们——我们现在可以考虑如何活下去,而不是死了。”
他一脸严峻的表情渐渐地松弛下来了,他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海伦,他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海伦幸福地依偎着他,把一切曾经有过的不愉快的想法全都抛在脑后,一会儿,她柔声地问道:“奥斯泰尔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上说了什么?”
“我根本没看过。”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磨穿的口袋里掉出了一小纸条。他看了看,递给了海伦。根据“阿达斯特拉”号离开地球时通过的法令,这颗人造星球上的法律及执法都全权委托给船上的指挥官,而且还特别规定,“阿达斯特拉”号上的合法婚姻,必须有指挥官签字的官方结婚证方可有效。正当杰克奔赴他认为是黄泉之路时,奥斯泰尔塞给他的纸条,实际上是一张结婚证明。
他俩相视而笑。
“本来就无所谓的,”海伦迟疑含糊地说道,“我爱你,这就够了,不过,我很高兴他给咱出了这个证明。”
有一只自由了的鸽子在地上找到了一根干草,它用力拽着,它的配偶在一旁认真地端详着它的举动。它们彼此发出鸽子的呜叫,衔着干草飞去了。经过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之后,它们认为这的确是一根非常适于筑巢的干草。
(李建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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