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星星在1000年中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人们
将会怎样相信、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啊!”
——爱默生
安东77,塞罗大学的校长,伸出好斗的下唇,怒气冲冲地瞪眼看着年轻的新闻记者。
塞里蒙762对校长的愤怒泰然处之。想当年,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就有开辟自己的专栏的设想;而且就特别善于进行一些在别人看来无法进行的采访。现在,他的专栏通过报业辛迪加在各报刊被广泛采用。当然,他的这种好胜心也使他吃足苦头,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断臂跛脚的。但这些经历使他变得更为冷静,也更有信心。
因此,他把伸出的手放了下来,尽管对方直截了当地拒绝和他握手。他平静地等待着,让老人的火气过去。不管怎么说,天文学家都是一些古怪的家伙;如果这两个月来安东的举止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么,他该算是怪人中的怪人了。
安东77终于开口说话了。尽管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说话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然而,他依然那么字斟句酌,一派学究气——他一直是以说话用词考究而闻名的。
“先生,”他说,“你真厚颜无耻,竟敢到我这儿来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比尼25,身材魁梧,是天文台的望远镜摄影师;这时,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紧张地插话说,“嗯,先生,毕竟——”
校长转身对他皱了皱已经发自的眉毛。“别打断我的话,比尼。你把这个年轻人带来见我,我可以说你是出于好意,但现在我不容许有任何不服从我的行为。”
塞里蒙感到现在他可以开口讲话了。“安东校长,如果你让我说完刚才我说的话,我想——”
“年轻人,”安东反驳说,“我认为,你现在要说的话,和你两个月来在专栏上说的话一样毫无价值。你在报纸上发动了一场运动,反对我和我的同事们的工作——我们想把大家组织起来,对付世界末日的灾难;而现在,‘要避免这场灾难已为时晚矣!你竭尽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之能事,使这个天文台的同事成了世人的笑柄。”校长拿起了桌上的一份塞罗市《记事报》,对着塞里蒙使劲地摇晃着。“即使像你这样臭名昭著的恶棍,也要慎重考虑二下,是否该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想写今天这场事件的报导。然而,在所有的新闻记者中,就是你这样厚颜无耻!”安东用力地把报纸摔在地上,大步走到窗前,双手交叉在背后。
“你可以走了,”他回过头来厉声说。
他闷闷不乐地凝视着天际;γ星是6个太阳中最亮的一个,现在正在落下去。这颗太阳的 光亮已退成了黄色,融入在地平线的薄雾中。安东知道,他再次 看到这籁太阳时,不会是一个神智健全的人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不,等一下,到这儿来!”他用不容置疑的手势叫记者过去。“我让你报道。”
年轻人本来就不想离开。这时,他慢慢地走近老人。安东用手向外指了指。“6个太阳中,只有β还留在天空中。你看到了吗?”
当然,提这个问题是毫无必要的。β正值中天。γ已经落山,它的光辉也已消失。唯有β红色的光芒把大地染了成怪异的橘红色。现在,β正在离拉加斯星球的最远点上,看上去很小;塞里蒙感到,比以前任何时候他所看到的要小。此时此刻,β是拉加斯天空无容争议的统治者。
拉加斯自己的太阳,也就是拉加斯围绕着旋转的太阳,是α,现在与β正处于正相对位置的地区;用天文术语说,就是在β的对跖地。红色的矮星β,是α的近邻;此刻却孤伶伶地悬在空中,显得形单影只,形影相吊。
安东仰着头,在阳光下脸色通红。“只要4个小时”,他说,“我们所熟悉的文明,就将结束。这是因为,你看到,现在β是天上剩下的唯一的一颗太阳了。”他笑了一笑,但那笑的样子却挺吓人的。“你报道吧!没有人会读了。”
“但,如果4小时之后——甚至再过4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呢?”
“你不必为此担心。到时候,发生的事多得你写都来不及写了。”
“就算那样吧!如果——还是什么也没发生呢?”
此时,比尼25第二次说话了:“先生,我想,你该听听他说的。”
塞里蒙说:“听听大家的意见吧,安东校长。”
在天文台剩下的其他5个人中出现了一阵骚动。至今,他们一直非常谨慎,没有加入谈话。
“这没有必要,”安东断然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既然你朋友比尼一定要我和你谈谈,那我就给你5分钟。快说吧!”
“好的!不过,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作为目击者报导即将发生的事件,这究竟有什么差别呢?如果你的预测是正确的,我在这儿也不会对你不利,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我也不可能写我的报道了。但是,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家就会嘲笑你,甚至情况会更糟。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你的朋友奚落一番了事。”
安东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所说的所谓的朋友,是指你自己吧?”
“那当然!”塞里蒙坐了下来,把左腿翘在右腿上。“我的专栏有时可能是写得粗鲁无礼了些,但我每次都给你们有怀疑的余地。毕竟,现在已不是对拉加斯人民鼓吹‘世界末日’来临的时代了。你得了解,人们已不再相信《启示录》了。现在,科学家们却要他们相信‘世界末日’,并告诉他们说,星星崇拜派倒是正确的,这岂不让他们恼火——”
“不是那么回事,年轻人,”安东扛断了他的话。“的确,我们有不少资料是由星星崇拜派所提供的,但我们的研究结果却丝毫没有星星崇拜派的神秘性。事实就是事实。星星崇拜派所说的‘神话’其中也确实有一些事实。我们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人们,并剥去了星星崇拜派教义中神秘的外衣。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现在,星星崇拜派比你更恨我们。”
“我并不恨你们。我只是告诉你们,人民大众现在情绪很坏,动辄就发脾气。”
安东撇了撇嘴,一脸嘲讽的表情。“让他们去发脾气吧!”
“好啊!你明天会怎么样?”
“不会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明天——假如真的有明天,那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人们的愤怒情绪会爆发出来,情况可能会非常严重。你也知道,这最近两个月来,销售额急剧下跌。投资者确实不相信世界末日会来临。然而,他们在生意上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了。他们在等待让这一切都过去了再说。普通大众也不相信你们,但新的春季家具的销售可能得等几个月了——只是想让事情有个定论再说。
“现在,你该明白了。只要这一切都过去了,商界人士就会要你们的命。他们会说,如果那些疯子——请原谅我这么说——随时想作出什么荒谬的预测来扰乱国家的经济,那么,我们全星球的人都应该起来阻止他们的愚蠢行为了。到那时,这种愤怒的火花将燃起熊熊大火,先生。”
校长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专栏作家。“那你有什么有助于这种局面的建议?”
“是这样的,”塞里蒙笑着说,“我想由我来引导公众舆论。我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是,只让公众觉得这件事可笑。当然,我也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很难忍受的,因为,那样做,我只能把你们说成是一群胡言乱语的白痴。但我如果能让人们对你们嘲笑一番,他们也许就不会愤怒了。作为回报,我的出版商只要求独家新闻对整个事件的进行报导。”
比尼点着头,并忍不住冲口而出:“先生,我们其他人都认为他说得很对。这两个月来,我们确实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但万一我们的理论在什么地方有问题,或我们的计算在什么地方曲了差错,这种情况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到。”
围着桌子的那些人轻声低语,表示同意;此时安东的表情十分难看,他好像嘴里塞满了苦涩的东西而又吐不出来。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留下。可是请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你最好记住,我是这儿的头,这儿的一切我说了算。不管你在你的专栏里对我们说了些什么,在这儿,我要求你完全的尊重和合作——”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双手反剪在背后,仰着布满皱纹的脸,态度十分坚定。要不是他听到有人进来,可能还会继续不断地说下去。
“嗨,嗨,嗨!”传来了一个男高音的说话声。新来者胖乎乎的两颊笑开了花。“这儿怎么啦——气氛阴森森的?有人害怕了吧!”
安东看到来人,不胜惊讶。他怒气冲冲地说:“谢林,你到这儿来干吗?我以为你在隐避所呢!”
谢林哈哈大笑,肥胖的身子一屁股落在一张椅子里。“隐避所——见鬼去吧!那地方让我心烦。我要在这儿——这儿才有意思。你以为我没有好奇心吗?我也要看看星星崇拜派一直在谈论的星星。”他搓了搓手,一本正经地说,“外面真冷,寒风刺骨!鼻子也会结冰。β那么远,根本没有什么热气。”
白发苍苍的老校长气得直咬牙。他突然大发雷霆:“你为什么故意要捣乱,谢林?你在这儿有什么用?”
“我在这儿有什么用?”谢林双手一摊,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滑稽相。“心理学家在隐避所不值一钱。那儿需要的是能干实事的男人和能生儿育女的强壮健康的女人。至于我,我这一百来磅重的身子还能干什么?再说,我也生不出孩子了。我在那儿岂不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我在这儿感到自在得多。”
塞里蒙精神为之一振,立即说:“请问,什么是隐避所,先生?”
谢林好像刚看到专栏作家。他皱了皱眉头,鼓起两颊:“你是谁,红头小鬼?”
安东咬了咬嘴唇,没好气地说,“他就是塞里蒙762,新闻记者。我想,你听说过他。”
专栏作家伸出了手。“那你就是塞罗大学的谢林5013。久仰,久仰。”然后,他又追问道,“什么是隐避所,先生?”
“哦,”谢林说,“是这样的。我们设法说服了一些人,使他们相信我们的预测——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让他们作为历史的见证。他们采取了适当的措施。他们中大部分人是这个天文台工作人员的家属,也有塞罗大学教职员工的家属,还有少数其他人员。总共大约三百来人,但其中四分之三是妇女和孩子。”
“我懂了!让他们躲在里面,以免黑暗——呃——还有星星使他们发疯。当其他人都疯了时,他们会坚持了下。”
“如果他们真能坚持下来的话。但这并不容易。全人类都疯了,所有的城市都被大火烧毁了——环境对生存极为不利。但他们有食物、水、住所和武器——”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安东说。“他们有我们的记录,除了今天的记录之外。这些记录对下一轮的循环至关重要。必须保存这些记录,其他的无关宏旨。”塞里蒙低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接着就沉思了好几分钟。围着桌子的人拿出了一个跳棋盘,6个人就玩起来。棋子走得很快,大家静悄悄的,眼睛都盯着棋盘。塞里蒙神情专注地看着他们玩了一会儿,就起身向安东走去。安东和谢林正坐在另一边小声交谈着。
“听我说,”塞里蒙说,“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别妨碍其他人了。我想提几个问题。”
年迈的天文学家对他皱起了眉头,显得十分烦躁。可是谢林尖声尖气地说,“很好!谈谈对我有好处。谈话对我就是有好处。安东告诉我你关于预测如果出错人们会有什么反应的看法——我同意你的观点。顺便提一下,我经常阅读你的专栏。一般来说,我同意你的观点。”
“谢林,请你别说了!”安东大声说。
“啊,喔,好吧!我们到隔壁房间去,那儿还有沙发呢!”
隔壁房间确实有几张沙发。窗子还配有厚厚的猩红色的窗帘,地上铺着栗色的地毯。β砖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使整个房间染成了殷红的血色。
塞里蒙感到不寒而栗。“我说,我宁愿出10块钱换一秒钟白色的阳光。γ或δ在天上就好了。”
“你有什么问题?”安东问道。“请记住,我们的时间有限。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就要上楼了。那时,可就没有时间谈话了。”
“好吧!我的问题是,”塞里蒙在椅子上向后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你们这些人看来都十分认真,我开始相信你们的话了。是否请你解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东发火了。“你坐在这儿是想告诉我,一直以来,你攻击我们,嘲笑我们,却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干什么,是吗?”
专栏作家笑了,样子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我并没有你说得那样无知。我至少知道一个大概。你们说,几小时之后,黑暗将降临世界,全人类都将发疯。我要知道的是你们这样讲有什么科学根据。”
“喔,你别问他,别问他,”谢林插进来说。“你问安东这样的问题——即使他愿意回答——他会拿出一大堆数据和图表,把你搞得头昏脑胀。你要是问我,我可以讲得让外行人也听得懂。”
“好吧!那我就问你。”
“那我得先喝一口。”他搓搓手,看了看安东。
“要喝水?”
“别傻了!”
“你别给我傻了!今天谁也不能喝酒。在这种时候,我手下的人一喝就醉。我可不能让他们喝酒。”
心理学家咕咕哝哝,没说什么。他转身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塞里蒙,就开始说开了。
“你当然知道,拉加斯的文明史呈现一种循环的特征——我是说循环!”
“这我知道,”塞里蒙谨慎地回答说,“这是最新的考古学理论。这一理论被作为事实为大家所接受了吗?”
“基本上被接受了。最近100年来,大家基本上都同意这一理论。这一周期性的特征是最大的一个谜。我们已发现了一系列的文明,至少有9个文明是确定无疑的,另外还有其他几个文明的遗迹。所有这些文明都和我们现在一样发达。而所有这些文明在其最发达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毁于大火。
“至今无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所有的文化中心都被大火焚毁,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可给我们一点启示。”
塞里蒙全神贯注的听着。“是否还有一个石器时代?”
“也许有,但我们对这一时代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时的人比猩猩稍稍聪明一些。但我们不必多谈石器时代。”
“我知道。请说下去吧!”
“对这些周期性的灾难有种种解说,但每种解说都或多或少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有的说,有周期性的火雨;有的说,拉加斯每过一定的时期,要经过一个太阳。有的更是胡思乱想。但其中有一种理论与众不同;这一理论已流传了好几个世纪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星星’的神话——星星崇拜派把这些写在他们的《启示录》里了。”’
“完全正确!”谢林满意地回答说。“星星崇拜派说,每隔2050年,拉加斯进入一个大洞穴,因此,所有的6个太阳都不见了,全世界陷于一片黑暗!然后,他们说,一种叫做星星的东西就出现了;星星攫取了人们的灵魂,并把他们变成像野兽一样的野蛮人。这样,他们亲手毁掉了自己创造出来的文明。,当然,中间夹杂着许多神秘的宗教概念,但中心思想大致是这样。”
谈话中止了一会儿,谢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万有引力的理论了。”他一字一顿地强调了“万有引力”这一术语。这时候,安东从窗前转过身来,高声地“哼”了两下,大步走出了房间。
剩下两人看着他走出去。塞里蒙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林回答,“有两个人几小时前就该到了,可现在还没来。现在他最缺人手,因为除留下必要的人外,其余的都去了隐避所。”
“那两个人该不会开小差吧?”
“谁?”范罗和叶奠特?当然不会。但如果他们一小时内还不回来,事情就麻烦了。他突然站起来,眼睛闪闪发光。“安东走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最近的窗前,蹲了下来,从下面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盛着红色液体的瓶子,摇了一摇,瓶子“咕咚、咕咚”地发出响声。
“我想安东还不知道这个。”他边说边快步走回桌子,“来!我们只有这么一杯了,照理说,你是客人,你可以喝了它。瓶子里的归我,”他小心翼翼地倒满了这小小的一杯。
塞里蒙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谢林严肃地看了看他,“年轻人,要先尊重长者!”
记者重新坐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和痛苦的表情:“再往下说啊,老家伙!”
心理学家往嘴里倒转瓶子,同时,他的喉结颤动起来。然后满意地“咕哝”了一声,抿了一口,又说:“你对刀有引力知道些什么?”
“不大了解,只知道它是最近才发展起来的理论,还不是很成熟。但其中的数学很深奥,在整个拉加斯只有12个人能懂。”
“胡说!瞎扯!我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它的基本数学原理。万有引力定律是:宇宙中所有的天体之间都存在相互的作用力,任意两个天体之间的力与它们的质量除以距离的平方成正比。”
“就这些?”
“足够了!而这花了足足400年的时间。”
“为什么那么长?听你说起来并不难啊!”
“伟大的规律不是灵感的火花,通常要经过全世界科学家长达几个世纪的努力。在400年前盖农威41发现拉加斯围绕α运行,而不是α围绕拉加斯运行,天文学家一直在努力工作,记录了6个太阳复杂的运动方式,并加以分析、拆解,提出一个个理论,再检验、反复修改、扬弃,再证实,最后得到结果,那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塞里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出酒杯再要一些酒,谢林吝啬地从瓶中给他倒了一点。谢林叉喝了一口,接着说:“科挚家们在20年前,最终证明出万有引力定律,恰好解释了6个太阳的运行轨迹,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谢林站起来走到窗前,仍然拿着他的几乎空亍的瓶子,tt现在我们摹进入正题了。在最近10年中,人们用万有引力定律计算出了拉加斯围绕α的运行轨迹,可是,即使把由于其他5个太阳所造成的紊乱因素扣除,结果和我们的观察仍不一致。这里,要么是定律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还存在其他不可知因素。”
塞里蒙走到窗前,站在谢林旁边,眼光越过山坡上的森林,只见塞罗城的尖塔在地平线上发出熠熠的红光。当他看着β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紧张充满了他的全身。β正在天顶变小,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再往下说,先生。”他低声道。
谢林回答说:“天文学家摸索了多年,提出的理论一个比一个站不住脚。安东想到了‘星星崇拜派’。教主索尔5,已拿到一些资料,使问题大大地简化了。安东按新的思路开始了新的研究工作。”
“是否存在一个像拉加斯一样的不发光的天体?如果有,你可以想象,它只能靠反射光线发光。假设它像拉加斯一样,大部分是由蓝色岩石构成,那么在红色的天空中,那些永远在拉加斯上空的太阳的阳光会使它黯然失色,从而不能被我们发现。”
塞里蒙吹了一声口哨:“多古怪的想法啊!”
“你认为古怪?听着,假设这个天体在一定的轨道上围绕拉加斯运转,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和该天体的质量,使其所产生的引力正好造成拉加斯运行轨迹偏离理论计算值。这样,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专栏作家摇了摇头。 。
“这个天体有时会挡住一个太阳。”谢林一口气喝完了瓶中的剩酒。
“我想会的。”塞里蒙毫无表情地说。
“是的。可现在天上只剩下了一个太阳!”他伸出姆指,指了一下就要变小的太阳。“β!现在已测出,日食发生的时候,天空中只剩下β,而此时β在远地点,而月亮在近地点,所以从地上看,它的直径比β大7倍。这就会挡住β的光,拉加斯将一片黑暗。日食将持续半天。而这种天食2049年发生一次。”
塞里蒙脸上毫无表情,“那就是我要报道的内容。”
心理学家点点头,“那就是你的报道了,先是日食——三刻钟之后就开始。然后是全球性的黑暗,或许会有神秘星体出现——然后是人类的疯狂——最后是这一循环的结束。”
他想了一想,说道:“我们有两个月时间,当然这点时间不足以使拉加斯人人都相信这一场灾难的来临,即使二个世纪也不够。但我们的记录放在隐避所里,今天我们拍下天食的照片。从下一个循环开始,人们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当下次天食开始时,人类起码会有所准备,想想这些,也可以作你报导的一部分。”
塞里蒙打开窗,一丝风撩起窗帘吹进来;他伸出身子,微风拂动了他的头发。他凝视着照在手上的猩红色的阳光,突然说:
“为什么黑暗会使我们疯狂?”
谢林笑了笑,一边在手中转动着瓶子。“年轻人,你经历过黑暗吗?”
记者把身子靠在墙上,考虑了一会儿。“没有,但我知道黑暗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呃——”他似乎难以表达,划动了一下手指。然后,眼睛一亮,“没有光,就像在山洞里。”
“你在山洞里呆过吗?”
“山洞里?当然没有。”
“我想是没有。上星期我试了一下,只为体验一下。但我立刻逃出来了。我直往里去,直到只看到从洞口射进一束微弱的光,其余是伸手不见五指。最后我跑了出来,我从未想到过,像我这样胖的人会跑得那么快。”
塞里蒙撅撅嘴:“唔,如果那样的话,换了我,我想,我是不会跑的。”
心理学家皱起眉头,眼中略带怒气地望着这个年轻人。
“喔唷唷!别说大话!我谅你不敢拉上窗帘。”
塞里蒙看起来很吃惊。“什么?如果天上有四五个太阳,为舒适起见我会拉上窗帘,可现在光线不充足啊?”
“问题就在这里!拉上,然后坐到这儿来。”
“好的。”塞里蒙伸出手拉了一根带有流苏的绳子,铜扣“丝丝”地滑过横杆,红色的窗帘立即盖住了宽大的窗子,昏暗的红色阴影立即笼罩了整个房间。
往回走时,塞里蒙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听起来空洞洞的,半途他停了下来。“先生,我看不见你。”他低声说。
“摸黑走。”谢林高声命令。
“但是,我看不见呀!”记者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想看见什么?”谢林严厉地说,“到这儿来,坐下!”
缓慢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了。他犹豫不决,慢慢摸索前进。然后是摸到椅子的声音。塞里蒙十分虚弱:“啊。这儿,好啦,我坐下7。”
“你喜欢黑暗吗?”
“不,这真太糟了。这些墙好像……”他停了一下,“好像要向我压下来似的。我想把它们推开。但我不会发疯!其实,感觉不怎么坏……”
“好啦,拉开窗帘吧!”
黑暗中又传来小心行走的脚步声,和抓绳子时身体碰着窗帘的“沙沙”声。“唰唰”窗帘打开了,红色的光芒涌进了房间,塞里蒙欢快地叫了一声,抬头望着太阳。
谢林用手指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说:“这只不过是一间没有光线的房间而已。”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塞里蒙轻快地说:“这还能忍受。”
“是的,一间暗室不算什么,但两年前你是否去过琼拉城的百年博览会?”
“不,我从未去过,就是去参观百年博览会,6000英里也太远啦!”
“当时我去过,你是否听说过那儿的神秘地道?那儿的票房价值刨记录。当然,只是开始的一两个月而已。”
“是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没什么,真实情况很快被掩盖起来了。神秘地道有1英里长,没有光线。你坐在一个敞篷小车里,要在黑暗中开15分钟。这个活动,在当时很受欢迎。”
“是吗?”
“当然。在游戏中被吓着了可是一种魅力。一个孩子出生时,与生俱来有三怕:怕跌跤、怕高音和怕没有亮光。那就是为什么人们闹着玩会去吓吓别人,也就是为什么在游戏场坐轰轰作响的环滑车那么的有趣。这也就是为什么‘神秘地道,那么受人欢迎。人们从里面出来,颤栗着,吓得透不过气来,甚至吓得半死,但他们仍要付钱进去。”
“等等,我想起来了,一些人出来时,都吓死了。是吗?那地方,关闭之后还有许多传闻。”
心理学家轻蔑地哼了一声:“是的,有两三个人死了。那算不了什么,他们用钱打发了死者的家属,并设法使琼拉城法院不再追究此事。他们的理由是,如果有心脏病的人玩这种游戏,那自己应该负责。再说这样的事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因为从那以后他们在门口配置了一个医生,每个进去的人,得事先通过体格检查。那样做倒是反而提高了票房率!”
“后来呢?”
“但,你应该注意到其他一些情况。一些人出来之后,看上去若无其事,但他们再也不想走进任何建筑物了,包括宫殿、大厦、公寓、居室、别墅、草房、棚屋,甚至帐篷。”
塞里蒙显得很吃惊:“你是说他们一直呆在室外?那他们睡哪儿?”
“露天。”
“人们应该强迫他们进屋。”
“对,人们这样做了。但这些人一进屋就立即歇斯底里发作,把脑袋往墙上撞。要想迫使他们进屋,就只得给他们穿上紧身衣或给他们注射吗啡。”
“他们一定是疯了。”
“的确,十分之一进入过地道的人会得此病,他们请来了心理学家,而我们能做的只是关闭地道。”他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
“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塞里蒙问。
“本质上和你刚才感觉到的在黑暗中四周的墙向你压来一样。在心理学中有一个专门术语,叫做幽闭恐怖症——人类与生俱来的对黑暗的恐惧,因为黑暗总是与封闭空间连在一起。怕黑就会怕封闭空间,明白吗?”
“那些人……”
“那些人的神经不足以使他们从黑暗和幽闭恐怖中恢复过来。15分钟的完全黑暗太长了。你只经历了两三分钟就已经很不安了。”
“那些人患了幽闭恐怖综合症。他们把对黑暗和封闭空间先天性的恐惧感具体化了,并爆发了,就我们所知,这是永久性的,是15分钟黑暗所造成的。”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塞里蒙慢慢皱起了眉头。“我不信会那么糟。”
“是你不愿信。”谢林厉声说,“你不敢相信。看看窗外!”
塞里蒙看了看。心理学家接着说:“想象一下,如果到处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房子、树林、田野、大地、天空——全部是黑色的。突然,据我所知,星星出现了,不管他们是什么——你能相信吗?”
“好的,我相信。”塞里蒙回答说,态度有点粗暴。
谢林突然冲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你撒谎!你不可能想象出那种情景,就像你的脑袋不可能理解什么是无穷大,什么是永恒一样。你只是说说而已,你在黑暗中只那么一会儿,就受不了啦。当真的黑暗笼罩全球日寸,你的头脑就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你就会发疯,彻底永远地疯掉!这是毫无疑问的!”
接着,他十分伤感地说:“人类两千年的努力又将毁于一旦了。明天,整个拉加斯将不会再有一座完好的城市了。”
塞里蒙心里稍稍恢复了平静。“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我认为,如果仅仅因为天上没有了太阳,我是不会发疯的。但即使我疯了,其他人也都疯了,那又怎么会危及到整个城市呢?人们为什么要烧城市呢?”
谢林也愤怒了。“如果处在黑暗中,你最需要的是什么?你全部的本能反应是什么?——光明,见鬼,是光明!”
“哦?”
“那怎样才能得到光明呢?”
“我不知道。”塞里蒙说。
“如果没有太阳,我们获取光源的唯一办法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呢?”
他俩面对面站着。
谢林说:“先生,你只能烧东西。见过森林起火吗?野炊时,有没有在燃着的木头上炖过东西吃吗?要知道,燃着的木头不仅会散热,同时还会发光。这应是众所周知的。当黑暗到来,人们需要光明时,就要烧东西。”
“所以他们就烧木头?”
“他们烧任何可以烧的东西。如果手头没有木头,他们就会烧身边的任何东西。他们得到了想要获取的光明,而同时,每个居民区都会被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他们彼此相视着,各自想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然后,塞里蒙一声不吭地走开了。他的呼吸声听起来急促、刺耳,几乎没有听到隔壁房间里忽然响起的喧哗声。
“我想,我听到了叶莫特的声音。”谢林竭力克制自己的兴奋,十分平淡地说。“他和范罗可能回来了。我们去看看他们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也好!”塞里蒙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猛地摇了摇身子,好像要摆脱什么似的。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失了。
整个房间一片混乱,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围着两个年轻人,连珠炮似地一个接一个提问。而这两个人连大衣都还来不及脱去呢!
安东拨开人群,很生气地走到他俩跟前。“你们难道不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到半小时了吗?你们俩去哪儿啦?”
范罗24坐了下来,搓着双手,双颊冻得通红。他说:“叶莫特和我刚做完了一个我们自己的实验。说来可能有点疯狂。我们想能否制造出一个黑暗和星星的环境,以便我们能预先知道这种情景究竟是什么样的。”
听众中出现了一阵嗡嗡的交谈声;安东的眼光里突然流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你们以前可从未提起过这事。你们的实验是怎样进行的?”
“唔,”范罗说,“叶莫特和我很久以前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我们把自己的业余时间都化在这上面了。叶莫特知道,市中心有一座圆顶的二层楼矮房子——我想,从前是博物馆:最后,我们把它买了下来——”
“你们哪来的钱?”安东专横地问。
“我们的银行账户,”叶莫特70咕哝着说。“化了2000元钱。”然后又自我解嘲似地说:“嗯,那算不了什么。到明天,2000块钱就变成2000张废纸了!”
“是啊!”范罗表示同意。“我们买下了那座房子,从上到下铺上了黑天鹅绒,尽量把房子弄黑。然后在圆屋顶上开了一些小洞,再用金属帽盖住。金属帽由开关控制,开关一开,帽子就滑向一边。当然,这些事不是我们自己干的。我们叫了一个木匠、一个电工和其他一些工人——钱是不成问题的。主要是想使光线能穿过那些小洞,产生星光的效果。”
接着是一阵寂静。安东生硬地说:“你们无权私下做——”
范罗显得很窘。“先生,我知道——但是,坦率地说,叶莫特和我觉得实验有一定的危险。如果实验成功。有一半可能我们会发疯——按谢林的说法,我们想那是完全可能的。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冒险。当然,如果我们能平安无恙,我们想对将要来临的灾难我们会有一种免疫能力。然后,你们大家也可去那儿体验一下。可惜,实验毫无结果——”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叶莫特接过话头。“我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眼睛适应黑暗。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当四周一片漆黑,你会感到周围的墙和头上的天花板似乎都向你压来。但我们还是挺过来了,并打开了开关。屋顶上的金属帽子滑向一边,屋顶上的小洞洞闪闪发光——”
“嗯?”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正是在这儿,实验出了差错。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屋顶仍然是屋顶,只不过上面多了些小洞洞。看上去就是那么个样子——一个有许多小洞洞的屋顶。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试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来迟了——但就是得不出我们预计的效果。”
大家听着大为震惊,都沉默了下来。同时,眼睛都转向谢林;这时的谢林,坐在那儿,张大着嘴,一动也不动。
塞里蒙首先打破了沉默。“这是你理论的全部依据,是吗,谢林?”他宽慰地笑了。
但谢林举起了一只手。“等一下,让我想想。”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中既无疑惑,也无意外之情。“那当然——”
他刚要讲话,楼上传来“当”的一声巨响。比尼立即起身向楼梯上奔去,嘴里叫着“真见鬼!”
其他人都跟了上去。
事情发展得很快。一到上面的观察室,比尼一眼就看到了被摔得粉碎的感光板,旁边一个人正弯腰站在破碎的感光板前面。比尼突然向此人猛扑过去,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两人扭打在一起。其他人上来了,把陌生人一下子包围了起来,五六个人压在他身上,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最后,安东上来了,气喘吁吁地说:“让他起来!”
人们不情愿地起身,把陌生人从地上拉起来。这时,这位不速之客喘着粗气。他的衣服也被撕破了,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留着一抹精心修剪过的弯曲的黄胡子;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星星崇拜派的信徒。
比尼抓住他的衣服,狠狠地摇着:“好啊,你这卑鄙小人!你想干什么?这些感光板——”
“我不是有意的,”信徒冷冷地说。“那是意外。”
比尼顺着他发亮的目光看过去,咆哮着说,“我明白了。你是想打照相机的主意。算你运气,不小心打碎了感光板。如果你碰一下这大型远距离摄影机或其他设备,我就让你不得好死。你等着瞧——”他收回了拳头。
安东抓住了比尼的衣袖:“别说了!放开他!”
青年技师犹豫了一下,勉强松了手。
安东把比尼推到一边,站到了信徒的面前:“你是拉蒂默,是吗?”
信徒僵硬地鞠了一恭,指了指他臀部的标记,“我是拉蒂默25,教主索尔5的三等助手。”
“你——”安东皱起了白白的眉头——“就是上星期与教主一起来参观的人,是吗?”
拉蒂默叉鞠了一恭。
“现在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除非你们想逼我干什么。”
“我想,是索尔5派你上这儿来的吧——或者说,是你自己要来?”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还会有别的人来吗?”
“我也拒绝回答。”
安东看了一下怀表,吼道:“你这家伙,你主子要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我满足了我们之间交易的全部条件。”
拉蒂默淡淡一笑,就是不开口。
“我向他要资料,”安东继续生气地说,“这些资料当然只有星星崇拜派才能提供。对此,我表示感谢。作为周报,我答应证明星星崇拜派的教义基本上是正确的。”
“没有必要证明,”这个信徒自豪地反驳道。“《启示录》已经证明了。”
“对,《启示录》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没错。别误解我的好意。我要为你们的信仰提供科学的依据。而且,我做到了!”
信徒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显出无限痛苦的样子:“对,你做到了——但像狐狸一样狡猾。你所谓的解释支持了我们的信仰,但同时使我们的信仰显得毫无意义。你把黑暗和星星说成是一种自然现象,从而剥夺了我们教义的真谛。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是我的错。事实就是事实。我除了说明事实,还能做什么呢?”
“你的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个骗局,是你虚妄的谬见!”
安东怒气冲冲地跺着脚说:“你怎么知道?”
回答充满了对自己信仰绝对的虔诚。“我当然知道!”
校长气得涨红了脸。比尼急切地在他耳边低语。安东挥了一下手,让他安静下来。“那么,索尔5对我们有什么要求?我想,他仍然认为,如果我们向全世界发出警告,让大家采取措施,以防发疯,这会把无数的人引向灾难。如果他认为这样做不好,我们可以不再继续那么做。”
“光你们这一企图已造成了极大的危害。你们用心险恶,用你们的那些可恶的仪器来获取什么资料。你们必须立即停止这样做!我们只服从星星的意愿。’我感到遗憾的是,由于我动作笨拙,没有破坏你们那些可恶的设备。”
“这对你也没有多大好处,”安东回答说。“除了现在我们直接要搜集的资料外,其他资料都全部保藏好了;没有人能毁坏这些资料。”他冷冷地一笑。“但这丝毫不影响你目前的境况——你是个盗贼!是罪犯!”
安东转身向其他人发令:“叫人打电话给塞罗城警察局。”
谢林对此颇有微词。“真见鬼,安东,你怎么啦?没有时间叫警察了。看?”——他拨开人群向前走——“我来处理这件事吧!”
安东生气地看着心理学家。“这不是你恶作剧的时候,谢林。你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好吗?别忘了,现在,你在这儿可完全是个外人!”
谢林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现在我们已来不及叫警察了。几分钟之内,p的日全食就要开始了——只要这个年轻人答应在这儿不再惹麻烦就行了!”
那信徒立即回答说:“我不再捣乱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我要警告你们,只要我一有机会,就会完成我来这儿的任务。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最好把警察叫来。”
谢林友好地笑起来。“你这家伙决心倒挺大!好吧,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看到站在窗前的那个年轻人吗?他身强力壮,很喜欢打架。他在这儿也是个外人。日食一开始,他就会把你牢牢地看住。此外,还有我——我胖了点,赤手空拳打架可能不行,但我能帮他点忙。”
“那又怎么样?”拉蒂默冷冷地说。
“听着,我来告诉你,”心理学家回答说,“日食一开始,我们就把你抓起来——我和塞里蒙,把你关到只有一个门的小壁橱里。壁橱没有窗,我们用一把大锁把你锁在里面。整个日食期间,你就得一直呆在壁橱里。”
“然后,”拉蒂默说,呼吸也急促起来。“没有人会放我出来。我和你一样也知道,星星出现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比你知道得还多!你们都疯了,根本不会想到要放我出来。我要么在里面闷死,要么饿死,对吗?这就是科学家们对我的态度!但我不会屈服。这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就不容再商量!”
安东看上去大为困惑,憔悴的眼睛里流露出烦恼。“真的,谢林,把他锁起来——”
“不,”谢林不耐烦地用手势叫安东静下来。“我看,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拉蒂默刚刚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罢了。要是我听话不会听音,就不是一个心理学家了。”他冲着那信徒笑了笑。“好啦,你总不至于认为我真的要把你饿死吧!我亲爱的拉蒂默,如果我把你锁在壁橱里,你就看不到黑暗,也看不到星星了。所有星星崇拜派的教徒都知道,你们的教义上说,如果星星出现时不让你们看到,这等于你们失去了不死的灵魂。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人。我愿意相信你不再捣乱的诺言。你说呢?”
拉蒂默的太阳穴中爆起了青筋。他说话时,声音嘶哑,整个身子也好像萎缩起来。“照你说的办吧!”然后,他又大发脾气说,“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都会叫你们下地狱!”他转过身,大步向门边的三脚高凳处走去。
谢林向专栏作家点了点头:“拿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塞里蒙——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喂,塞里蒙!”
可是,记者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连嘴唇都发白了。“你们看!”他指着天空的手指头在发抖;他的嗓音沙哑而又干裂。
当大家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指看着天空时,都禁不住惊讶得张大了嘴;一时,人人屏息呆呆地注视着。
β的一边出现了缺口!
被遮住的地方,也许只有手指头那么大小。但在这些惊呆了的观察者眼里,裂口像屋顶那么大。
大家只是看了一下,接着是一阵伴随着尖叫声的短短的混乱。然后,大家都匆忙而有序地忙起来——每个人都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在这关键的时刻,没有时间动感情了。这些人都只不过是科学家,现在得忙于他们各自的工作。甚至安东也悄悄离去了。
谢林以平淡的口气说,“β上开始出现黑点的时间一定在15分钟之前。这比预计的略微早了一点,但考虑到各种不定的因素,计算上的误差应该说是很小的。”他朝周围看了一眼,踮起脚轻轻走到塞里蒙身边。此时,专栏作家还在窗前注视着天上。谢林轻轻地把他拖到一边。
塞里蒙迅速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谢林吃惊地望着他。
“见鬼,朋友,”他叫起来,“你在发抖。”
“呃?”塞里蒙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想笑一下。“我不太舒服,就是这么回事。”
心理学家的眼光变得严厉了:“你害怕了吗?”
“不,”塞里蒙一下子愤怒得叫起来。“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一直不相信你们的胡言乱语,从心底里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让我慢慢习惯这种思想观念吧!要知道,你们已为此准备了整整两个月了。”
“这你就说对了,”谢林若有所思地说,“听我说,你有家吗?——父母、妻子、儿女?”
塞里蒙摇了摇头:“你是想到了隐避所,是吗?不,你不必为此担心。我有个妹妹,可她远在2000英里之外。我连她确切的地址也不知道。”
“那好,那么,你自己呢?你还有时间可去隐避所。我走了,那儿正好有一个空缺。不管怎么说,你呆在这儿没有用武之地,你去那儿替代我,再好也不过了!”
塞里蒙感到不耐烦了。他看着谢林说:“你以为我吓坏了,是吗?不,听我说,先生。我是个记者,我被派来是要写这次事件的报导,我自己也想要完成这篇报导!”
心理学家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我明白了。职业的荣誉感,是吗?”
“你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现在真想喝点酒,即使少一点也行。真的,我太想喝一点了。”
他突然停下来了。谢林用肘猛推了他一下。“你听到了吗?听!”
塞里蒙朝着他下颚伸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信徒面对窗口,一脸极度兴奋的表情,嘴里低低地在咕哝着什么,好像是在唱歌。显然,他对周围正在进行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在说些什么?”专栏作家小声问。
“他正在念《启示录》第5章的经文,”谢林回答说。然后,他又急忙说,“别说话,听,我来告诉你。”
信徒越念越兴奋,声音突然高昂起来。
“在那些日子里,当拉加斯转向β时,β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特别长,直至天上只有β一个太阳,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当拉加斯运行了一半的轨迹时,β正在天顶;然后,它逐渐变小、变冷,形单影只地照耀着拉加斯的大地。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聚集在公路上;对所看的景象,他们争论,他们惊讶。一种异样的沮丧感擢住了每一个人的心。他们焦躁不安,语言混乱,因为人们的灵魂在等待星星的出现。
“正午时分,在三角城,旺德雷特工出现了;他对三角城的人们说,‘哦,你们这些罪人啊!你们藐视正义的行为,现在,向你们算账的时候到了。现在,洞穴正在吞没拉加斯,吞没你们,吞没拉加斯上的一切东西。’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黑暗的洞穴的嘴唇已经舔着了β的边缘;从拉加斯上看,β的这—部分已看不到了。β正在逐渐消失,人们失声大哭,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们。
“黑暗的洞穴笼罩了拉加斯,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脸上可以感到边上人的鼻息,却看不到对方。
“然后,在黑暗中,出现了星星,无数的星星,并传来了妙不可言的优美的乐声,连树叶也随着歌唱起来。
“就在那一刻,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没有了灵魂的肉体就变成了野兽。在拉加斯每座城市的黑暗的街道上,他们到处乱窜,充斥着他们野性的呼叫声。
“然后,从星星上落下了天火。天火所到之处,拉加斯的城市就化成灰烬,人类以及人类创造的一切也焚烧殆尽。”
拉蒂默的音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眼睛没有看来看去,但他已发现他们两个人在看着他。他继续念着经文,但音调一下子变了,音节之间的连接变得更流畅了。
塞里蒙吃惊地看着那信徒。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只是口音上有一些难以捉摸的变化,在元音的重读音节上也稍有变化,仅此而已——可是,塞里蒙就是听不懂拉蒂默在念些什么了。
谢林狡黠地笑了。“他用的这种语言,是前几个文明循环中的一种,也许是他们传统中的第二轮循环的语言。你知道,《启示录》原文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
“没关系,我听够了。”塞里蒙挪过椅子,用手指把头发向后理了理;他的手已不再发抖了。“我现在好多了。”
“是吗?”谢林看上去有点吃惊。
“真的,我确实好多了。刚才我是很紧张。听着你谈万有引力的理论,看到日食开始,我几乎要完蛋了。可这个,”——他向蓄着黄胡子的信徒轻蔑地伸了伸大拇指——“我的保姆以前曾常对我讲这种事。我一直以来都对此采取嘲笑的态度。现在,我可不想让这事吓着了我。”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并兴高采烈地说:“不过,我若想保持清醒,最好还是把椅子移开窗口。”
谢林说:“对的。不过,你说话最好低点声。安东刚从工作台那边伸出头看了看你,那眼光可把你刺死!”
塞里蒙做了个鬼脸。“我忘了那老家伙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椅子从窗口转过来,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说:“我想,对这种星星疯狂症,一定有什么免疫的方法。”
心理学家没有立即回答。此时,β已过了天顶,透过方形窗口的猩红色的阳光,原来是落在地上的,现在已照到了谢林的膝盖上。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微暗的天空,然后弯下腰,眯起眼睛,看着太阳。
β上那一小块黑斑逐渐扩大,现在已把三分之一的β太阳遮住了。
谢林感到不寒而栗。当他直起身子来时,脸颊已没有先前那样红润了。
他也转过椅子,几乎带着歉意地笑了一笑。“在塞罗城,可能有近200万人加入星星崇拜派,宗教将再次复兴。”然后,他用略带讽刺的口气说:“在一小时之内,星星崇拜派将有前所未有的兴旺。我相信,他们将会充分利用这一时机。喔,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是这么回事。这些星星崇拜派为何能使《启示录》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传下来?最早在拉加斯又怎么写下来的?我想,必定有一种免疫的方法。因为,如果大家都疯了,谁还能写这本书呢?”
谢林忧郁地看了看提问的人。“是啊,年轻人。对此事,我们没有目击者的材料,但我们对所发生的一切有过一些推断,这些推断很可能是事实。你知道,有三种人,相对来说很少受黑暗和星星的影响。第一种人,那就是极少数没见到星星的人——他们是盲人;还有那些喝醉了酒的人——他们在日食开始时刚醉倒,直至日食结束才醒来。他们这些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目击者,所以我们不能把他们算在内。
“还有就是6岁以下的小孩;对他们而言,世界是新奇的,因此,黑暗和星星不会把他们吓坏。在他们眼里,黑暗和星星只是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上又一种现象而已。这你明白吗?”
听着的人疑惑地点了点头。“我想我明白。”
最后,就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他们不会垮掉。他们的神经极不敏感,对外界一切他们都麻木不仁——这种人,譬如说,像我们老一代的农民。是的,儿童的记忆也许不准,他们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那么说,再加上半疯的、头脑简单的人混乱的、不连贯的叙述——这些构成了《启示录》的基本材料。
“很自然,首先,是儿童和头脑简单的人的话,成了《启示录》的基本材料——他们这些人当然都不能算是历史学家。在此基础上,每经历一个循环的文明,都加以修改和编辑。”
“你是不是说,”塞里蒙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把《启示录》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传下来,所用的方法正为我们现在企图把万有引力的秘密传下去的方法一样?”
谢林耸了耸肩。“也许是吧。但他们到底用什么方法,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确实把《启示录》传下来了。我要说明的是,《启示录》无助于我们;尽管里面叙述的一切有事实依据,可也只是一大堆被歪曲了的事实。譬如说,你记得范罗和叶莫特在屋顶上挖洞的实验吗?——实验没有成功,是吗?”
“是的。”
“你知道为什么没——”他突然停下来,吃惊地站起来。只见安东正在向他俩走来,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怎么啦?”
安东把谢林拖到一边,谢林能感到安东拉着他肘部的手指头在抽搐着。
“轻点声!”安东的声音低沉而又痛苦。“从隐避所打来的专线电话上,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谢林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他们有麻烦了?”
“不是他们。”安东把“他们”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楚。“他们刚刚把隐避所的门锁起来。他们将在里面一直呆到后天。他们的安全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城里的人,谢林——一片混乱。你不知道——”他说话都困难了。
“嗯?”谢林不耐烦地又一次突然打断了安东的话。“那又怎么样?情况会更糟呢!你怎么在发抖了?”然后,又怀疑地加了一句,“你身体好吗?”
安东听出了谢林是话中有话,以为他害怕了,不禁眼冒怒火。但很快,眼光中又流露出焦虑不安的神情。“你不知道。现在,星星崇拜派活动非常猖獗。他们煽动人们来捣毁这座天文台——并许诺,他们可以皈依,可以得到拯救,还作出其他种种许诺。我们怎么办,谢林?”
谢林低下头,长时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他用指关节击打着自己的下巴,然后干脆地说,“怎么办?有什么怎么办的?什么也不必办。这儿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不,当然不知道。”
“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到日全食还剩多少时间?”
“不到1小时。”
“没什么其他办法了,只能赌一下我们的运气了。要把那些可怕的暴徒聚集起来,需要时间;让他们到这儿来闹事,需要更长的时间。天文台离城至少有5英里——”
他望着窗外,眼光越过山坡,前面是一片农田,再往前是一幢幢白色的城郊住宅,最后是大城市的建筑,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现在,城市正笼罩在β逐渐减弱的红光中。
他头也不回继续重复说:“这需要时间。继续工作吧。但愿日全食先出现。”
这时,β一半亮一半黑,略微凹陷的黑线正逐渐向太阳的光亮部分移动,看上去犹如巨大的眼睑,斜闭着挡住世界的光。
房间里轻微的嘈杂他已听不到了;他只感到外面的田野寂静无声,连昆虫也吓得不再呜叫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微光中依稀难辨。
他耳边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不禁吓了一跳,塞里蒙说:“出了什么问题了?”
“喔?不,没有——回到你自己坐位上去吧。我们妨碍他们工作了。”他们轻轻走到角落里。有好一会儿,心理学家~直闭口不言。他拍起手来,松了松领口。他转动着脖子,但并不感到好过些。突然”他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呼吸有困难?”
记者睁大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两三口气。“没有,怎么啦?”
“我想,可能我往窗外看的时间太长了。那暗淡的光线使我深感不安。呼吸困难是幽闭恐怖症最早出现的症状。”
塞里蒙又深呼吸了一下。“还好,我还没有这个症状。嗨,看,有人来了。”
比尼那肥胖的身影出现在他俩所在的房间角落里,挡住了射进房间的光线。谢林急切地向他看了一眼。“你好,比尼。”
天文学家将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我这儿坐一会儿和你们谈谈,好吗?我的照相机已架好了。在日全食发生之前,还无事可做。”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星星崇拜派信徒。15分钟之前,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皮封面的小书,并一直专心一致地读着。“那家伙没有再捣乱吧?”
谢林摇了摇头。他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他皱起眉头,集中心思,尽量使自己能正常地呼吸。他问:“比尼,你呼吸有困难吗?”
比尼也用鼻子吸了吸气。“我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是幽闭恐怖症的感觉。”谢林解释说,话里流露出一丝歉意。
“噢!对我是另一种感觉。我的感觉是眼前发黑,一切都模糊不清——是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感到很冷。”
“喔,对,很冷。这不是幻觉。”塞里蒙做了个鬼脸。“我脚指头的感觉是好像被装在冷冻运输车里一样。”
“我们需要的是,”谢林插话说,“我们得把思想集中在紧张的工作上。塞里蒙,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为什么范罗他们在屋顶上开洞的实验会失败吗?”
“你刚开了个头。”塞里蒙回答说。他双手一合抱住了一个膝盖,下颚放在膝盖上。
“嗯,我是说,他们误解了《启示录》的话,他们只是理解了《启示录》字面上的含义。也许,根本就没有星星的存在。你知道,当黑暗笼罩时,我们就特别需要亮光。然后,我们头脑里就会出现幻觉——那就是星星。”
“换句话说,”塞里蒙插话了:“星星只不过是人们因为发疯了而产生的幻觉,而不是因为星星使人们发疯。这样说来,比尼的照相机还能拍到什么呢?”
“可以证明,要么那是幻觉,要么真有星星。然后——”
比尼把椅子拖近他俩,脸上突然出现了少有的热情。“喔,真高兴听到你俩在谈论这个话题。”他眯起眼睛,举起了一只手指头。“我也一直在思考星星的问题。我有一个古怪的想法。当然,这纯粹是想象而已。我提出这个想法,连自己也不怎么看得太认真。但我认为,这想法至少挺有意思。你们想听听吗?”
他好像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但谢林把身子向椅背一靠,说:“讲吧,我听着呢!”
“喔,那好。假设在宇宙中还有其他太阳。”他开始说了,神情有点窘迫。“我是说,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太阳,他们的光线传到我们这儿来变得太暗了,我们根本看不见。这话听来好像我在朗读什么幻想小说似的,是吗?”
“不见得。可是万有引力的理论告诉我们,这些太阳若存在的话,就会产生引力。光这一点,就把那些太阳的存在排除了,是吗?”
“不,如果它们远离我们,”比尼回答说。真的很远很远——也许4光年或更远。那样,我们就无法测量到这些太阳的引力对拉加斯运行轨迹所产生的影响,因为距离太远了,引力就非常小。也许在遥远的宇宙中,有许多这样的太阳,12个,或许更多些。”
塞里蒙吹了一声好听的口哨。“这想法给《星期日增刊》写篇文章倒挺不错的。在8光年之外有2,4颗太阳!哇!这么一来,我们的宇宙就小得微不足道了。我们的读者会读得入迷的。”
“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比尼笑着说。“不过,你明白这个想法吗?在日全食时,这十多个太阳就可以看得见了,因为,”E Ill是自己发光的真正的太阳;由于它们离我们太远,所以看上去很小,像小石子一样。当然,照星星崇拜派的说法,有成千上万颗星星。这也许是夸大其词了。宇宙可没那么大,可以容纳成干上万颗星星——要那样,这些星星要互相碰在一起了。”
谢林越听越感到有意思。“比尼,你的话有点道理。夸张是可能的。你也知道,我们的头脑对比5大的数字总是搞不清楚。比5大,我们就说‘许多’。12个就是成千上万——就那么回事。这可真是个好想法!”
“我还有另一个怪想法”’比尼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太阳系的结构十分简单,万有引力的问题也就显得十分单纯了,是吗?假如一个宇宙中只有一颗太阳。行星绕太阳运行的轨迹是一个完整的椭圆形,那么,引力作用就十分显而易见,并成为不言而喻的公理。在这颗行星世界上的天文学家也许在望远镜发明之前就发现了万有引力。因为肉眼观察也足以解决问题了。”
“不过,这样的太阳系运行会稳定吗?”谢林疑惑不解地问。
“那当然!这叫做‘一对一’体系。数学计算已证明了这种可能性。但使我感兴趣的是从其中引发的哲学思考。”
“考虑到这一点确实很有意思,”谢林表示同意。“这纯粹是个抽象的概念——就像纯气体或绝对零度的概念。”
“当然,”比尼接着说,“问题是,在这样的星球上不可能有生命存在,因为没有足够的热量和阳光。如果星球自转,那一天中半天就是黑暗。万物生长靠太阳——在这样的条件下,不可能产生生命。此外——”
谢林突然猛地站起来,连椅子也向后翻倒了。“安东把灯拿过来了。”他粗鲁地打断了比尼的话。
比尼“唷”一声”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宽怀地大笑起来。
安东双手抱了六七根棒,每根棒约1英尺长,1英寸粗。他看着集合在一起的工作人员。
“大家都回去工作。谢林,你到这儿来帮我一下。”
谢林快步走到老人身边。他俩默默地把棒头一根一根地插在从墙上吊下来的临时做成的金属圆筒里。
就好像是举行最神圣的宗教仪式,谢林擦燃了一根很大很原始的火柴递给安东。安东把火柴凑到一根木棒的顶端。
火在棒端摇晃了一会儿,开始似乎没有点着。突然,一声劈啪响,火光把安东布满皱纹的脸庞照在黄色的光芒中。安东收回了火柴。室内爆发出_阵欢呼声,把窗子都震得格格作响。
棒头上跳跃着的火焰足有6英寸高!其他棒头也用同样的方法点燃了。6支火把把房间的后半部照在橙黄色中。
光线很暗,甚至比微弱的阳光更暗。火光激烈地摇曳着,四周的一切投下的影子也在不停地摇晃着,好像从醉汉眼睛里看到世界。火把还冒出令人讨厌的烟,房间里的气味就像阴天的厨房。但火把发着黄色的光。
4小时以来,β的光又冷又暗;现在,这黄色的光芒则别有意味了。甚至拉蒂默的眼睛也从书本上移开,好奇地注视着。
谢林在身旁的火把上暖着手,也不管细小灰色的烟灰落在他手上。他喃喃自语,心醉神迷:“多美啊!太美了!我从未想到黄色这么美妙!”
但塞里蒙以怀疑的目光看着火光。他皱着鼻子,嗅了嗅有着陈腐脂肪臭味的空气,问:“烧的是什么?”
“木头。”谢林简单地回答说。
“不,不,不是木头。只是顶端烧黑了,而火焰只是往上蹿。”
“这正是美妙之处。这是一种很有用的人造火把。我们做了几百支。当然,大部分送到隐避所去了。你看,”——他转身用手帕擦着手上黑黑的烟灰——“把粗大的芦杆芯晒干,再浸在动物脂肪中,火点着时,脂肪慢慢烧着了。火把能连续烧半小时。很聪明吧,是吗?这是我们塞罗大学的一个年轻人发明的。”
在大家激动了一会儿之后,屋里恢复了宁静。拉蒂默把自己的椅子拉到一支火把下,继续阅读,嘴巴单调地一开一合,在向星星祈祷。比尼又回到了照相机旁。塞里蒙抓住机会,为他给明天出版的塞罗城《纪事报》写的文章做着笔记——在这最后的两小时里,他一直有条不紊十分认真地做着采访工作,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工作已毫无意义。
谢林兴趣盎然地注视着塞里蒙的工作,而塞里蒙则专心致志地记着笔记,没注意到此时的天空已变成深紫红色,日全食开始了。
空气变得稠密了,暮色笼罩了整个房间,好像伸手可及似的。 摇曳着的黄色火光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显得更为耀眼。空气中还弥漫着烟火味,并响着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哗哗啪啪”的声响。偶尔听到人们围着工作台轻轻走动的脚步声和人们为了保持镇静做深呼吸的声音——现在整个世界正进入阴影之中。
是塞里蒙第一个听到了新出现的喧闹声。声音很低,只是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似的;要不是室内一片死寂,根本就不可能听到。
新闻记者坐直了身子,合起了笔记本,屏息倾听着;随后,十分勉强地穿过天文望远镜与比尼架设的照相机之间的通道,站到了窗前。
塞里蒙发出一声惊叫,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谢林!”
工作立即停下来了。心理学家马上来到塞里蒙身边。安东过来了。甚至连高高地坐在天文望远镜筒前的叶莫特70也停止了观察,向下张望着。
外面,β像一块重烧着的碎木片,竭力向拉加斯看上最后一眼。在城市所在的方向,东边的地平线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从塞罗城到天文台的道路成了一条暗红色的线,两边是一排树木;在灰暗的光线下,已分辨不出一棵棵的树了,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但是,让大家注目的是公路本身。在路上,另一片阴影在移动,样子十分可怕!
安东破着喉咙叫起来:“是城里来的疯子!他们来了!”
“到全日食还有多长时间?”谢林问。
“15分钟,可是……可是,他们5分钟内就能到达这儿。”
“没关系。让大家继续工作。我们去阻挡他们。这地方建造得像要塞一样坚固。安东,看好这年轻的信徒,讨个吉利!塞里蒙,跟我来!”
谢林走出房门,塞里蒙紧跟在后面。
螺旋式的楼梯往下延伸,消失在潮湿阴郁的灰蒙蒙之中。
他们一下子就往下冲了50英尺;从开着的门里透出来的摇曳不定暗淡的黄色光线不见了;上上下下的黑影向他们压来。
谢林停了一下,胖乎乎的手抓着胸口。他眼珠凸出,干咳着说:“我——我不能——呼吸了——下去——你自己下去——关上所有的门——”
塞里蒙往下走了几步,然后转身说:“等一下,你能坚持一下吗?”他自己呼吸也急促起来。空气像粘稠的糖浆,在他的肺中进进出出。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将进入神密的黑暗之中,心里不禁万分恐惧。
毕竟,塞里蒙也害怕黑暗。
“等一下,”他说。“我马上回来。”他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奔,心怦怦直跳——并不全由于跑得太急。他冲进室内,从圆筒里拿了一个火把。气味很难闻,烟也薰得他睁不井眼睛。但他紧抓着火把,好像高兴得要吻它一样。当他飞奔下楼时,火焰往后飘着。
塞里蒙向谢林弯下腰;谢林睁开了眼睛呻吟起来。塞里蒙用力摇着谢林的身子。“行了,坚持住。我们有火把了。”
塞里蒙高举火把,用肘架着踉踉跄跄的心理学家,在火把的照耀下往楼下走去。
底楼的办公室里仍然有些亮光。塞里蒙感到自己的恐惧感正在消失。
“听,”他粗声粗气地说,同时把火把递给谢林:“你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吗?”
他们能听到那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呼叫声。
不过,谢林说得倒不错。这天文台建筑得像一座要塞一样坚固。天文台是上一世纪的建筑。习匿时,新加伏特建筑风格正发展到鼎盛时期;其特点是稳固,耐用,而不是好看。
1英寸粗的铁条插入水泥窗台,做成铁栏栅保护窗户。墙是用石块砌成的,即使发生地震也不会塌倒。大门是一大块橡木板,在关键的地方都用铁条加固了。塞里蒙“哐啷”一声插上了门上的插梢。
在走廊的另一头,谢林低声咒骂着。他指着后门的锁,那锁已被撬坏了。
“拉蒂默一定是从这儿撬开锁进来的。片他说。
“行了,别光站着不动,”塞里蒙不耐烦地叫起来。“帮静窿,把家俱都拖过来——把火把从我眼睛前拿开。那烟快熏死我了。”
他说着,一就“砰”的一声把一张很重的大桌子顶在门上。两分钟之后,门后就筑起了一道屏障;凡是房间里的笨重家俱都堆在门后了,当然谈不上美观或对称。
不知在什么地方,从远处传来了拳头打门的声音;这声音隐约可辨。而门外的尖叫声和怒吼声,听起来则更为实在。
这群暴徒从塞罗城来,心里想的只有两件事:捣毁天文台以获得星星崇拜派的拯救,还有就是他们怕疯狂的恐惧几乎使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没有时间去找车子、武器,甚至也来不及选领导,搞组织。他们徒步向天文台走来,并赤手空拳向天文台发起攻击。
现在,他们来了。β最后一抹光辉、最后一束红光,无力地撒在这群惊恐万状的人身上!
塞里蒙嘟哝了一声。“我们回到楼上去吧!”
在楼上,只有叶莫特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用天文望远镜在观察,其他人都围着照相机,比尼正用沙哑、紧张的声音解释着。
“大家都听好了。我要在日全食之前拍下β,并换好底片,所以每架照相机都要有人守着。你们大家都知道……曝光的时间吧——”
大家都表示知道,紧张的气氛使大家都透不过气来。
比尼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火把还燃着吗?没关系,我看到了!”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大家记住,别……别想拍好照片。别浪费时间想一次拍两颗星。一颗就够了。还有……如果自己感到不行了,就赶快离开相机。”
在门口,谢林对塞里蒙轻声说:“把我带到安东那儿去。我看不见他。”
新闻记者没有立即开口。天文学家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着,模模糊糊的;头上的火把变成了黄色的斑点。
“太暗了。”他抱怨说。
谢林伸出一只手,“安东!”他摇摇晃晃地向前摸索。“安东!”
塞里蒙一步跟上,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带你去。”他终究设法穿过了房间。他闭着眼睛,以免看到黑暗;他停止思考,以免头脑混乱。
没有人听到他们走动,也没有人注意他们。谢林摔到了墙上。“安东!”
心理学家感到一双颤抖的手碰到了他,后来又缩了回去。一个声音咕哝着说,“是你吗,谢林?”
“安东!”他竭力使呼吸正常。“别担心,那批暴徒进不来!”
信徒拉蒂默站了起来,脸部因绝望而扭曲了。他已发了誓,违背誓言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丧失道德。虽然,他是被迫发誓的,而不是自愿的。但星星快要出来了,他不能袖手旁观,让——然而,他的的确确发过誓。
当比尼抬头看着β最后一抹余辉的时候,他的脸上呈现出暗红色。拉蒂默看着比尼俯身准备拍摄。就下定了决心,同时紧张得指甲都陷进了手心。
开始冲过去时,他摇摇晃晃,步履艰难,眼前除了影子没有别的,脚踏在地板上,也失去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突然,有人向他扑上来,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他倒下了。
他拼命用脚踢扑上来的人:“让我起来,要不我杀了你!”
塞里蒙痛得眼前一阵发黑,高声喊叫着:“你这骗子!卑鄙的小人!”
新闻记者一下子神智清醒起来。他听到比尼嘶哑的声音在喊,“我拍到了。大家准备好!”然后,令人奇怪的是,他也感到最后一线阳光逐渐褪去直至消失。
同时,他听到比尼最后一声吃力的喘气声,以及谢林的怪笑声——一个刺耳的歇斯底里的笑声;并突然中断了。接着是一阵突然的的寂静,一种从屋外袭来的、奇怪的、死一般的寂静!
塞里蒙松开了手。拉蒂默的脚有点跛了。塞里蒙凝视着信徒的双眼,只见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只是向上瞪着,眼中反射出火把微弱的黄光。他看到拉蒂默嘴边满是白沫,听到他喉头发出动物似的呜咽声。
带着噩梦一般的恐惧,拉蒂默一手撑地,爬了起来,他眼光转向窗户,只见窗上一片黑色,像是凝结了的血块。
透过窗户,星星在闪闪发光。
那不是我们地球上肉眼所看到的发出微光的3600颗星星——拉加斯处于一个巨大的星团的中心。3万个强大的太阳,撒下能烧灼灵魂的光芒;那冷漠的光芒比刮过这寒冷、可怕、凄凉世界令人颤栗的寒风更让人觉得可怕。
塞里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喉咙紧抽,不能呼吸,他全身肌肉都由于极度的恐怖和难以抵御的恐惧而颤抖。他知道,他要疯了;可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理智仍在呼喊,竭力想驱散无望的潮水般袭来的黑暗的恐惧。发疯很可怕,知道自己要发疯就更可怕——知道过一会儿之后,你的肉体仍将存在,然而,所有健全的理智都将死亡,都将被黑暗的疯狂所吞噬。这是黑暗——黑暗、寒冷和毁灭!明亮的宇宙之墙被粉碎了,那可怕的黑色的断垣残壁正在掉下来,向他挤来、压来,并把他淹没。
他碰到一个人正在地上爬着,在他身上绊了一下。他双手摸着僵硬的脖子,一瘸一拐地朝发光的火把走去;在他发疯了的视觉中尽是火光。
“火光!”他尖叫着。
安东在什么地方哭泣,那呜咽声听上去十分可怕,就像是一个受了极度惊吓的孩子。“星星——所有的星星——我们以前都不知道。我们以前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以前总认为,全宇宙中只有6个星星——这就是宇宙——这些星星以前我们从未见到过——黑暗也从未见到过——黑暗——黑暗——永远、永远的黑暗。墙倒了——从前我们不知道——我们无法知道——什么也——”
有人去抓火把,火把倒下去熄灭了。就在那一瞬间,可怕而冷漠的寒星更逼近了。
窗外的地平线上,在塞罗城那个方向,发出了猩红的光,光越来越亮,但那不是太阳的光。
长夜又来临了。
(铭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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