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要塞矗立在伟岸的笼头山脉的极东边缘:由一堆煅烧石建成,面目狰狞,带着巴洛克风格。它有着三百间房间和厅堂,迷宫般的黑暗走廊通向深厅、城堡、角塔,阳台俯瞰着北部荒野,半公里高的通风管道升向光明,据说也下降到这个世界的迷宫中。栏杆被顶上高峰吹来的寒风长年累月的侵蚀着,楼梯——里面和外面都有——是在山石上凿刻出来的,却完全不知通向何地。彩色玻璃窗高一百米,它们可以捕获第一缕夏日阳光,或者第一缕仲冬月光,而有些无玻璃的窗户,仅有人的拳头那么大,往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墙上,浅浮雕无边无际展示陈列,壁龛里,奇异的雕刻半隐半现。屋檐和栏杆、左右两翼和圣物储藏所之上,屹立着一千多只笕嘴,朝下凝视,目光穿越巨厅中的木椽,它们坐在有利的位置上,以便能窥到东北面带着血色的窗户,它们展翅俯背的影子就像严厉的日晷之影,在那 移动,那影子在白天由日光投下,夜里则由燃烧着煤气的火炬投下。时间要塞的所有地方,都能看出伯劳教会长期把持的迹象——赎罪圣坛上盖着红色天鹅绒布,天神化身的雕像有的挂着,有的自由站立,彩饰钢铁作刃,血红宝石作眼。狭窄楼梯和黑色大厅的石头中,雕刻着更多的伯劳鸟雕像,所以在夜里,你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脱离恐惧的地方,每个地方都会有手从岩石中伸出,向你抓来。从石头上落下尖利弯刃,四条手臂包裹,作为最终拥抱。似乎是为了用作最后的装饰,曾经呆过的大厅和房间里,装饰着血红的细丝;墙壁和通道天花板上,则装饰着红色的蔓藤花纹,那式样几乎可以辨认的出;铺盖凝结成一大块锈红的东西;中央大餐厅中,充满了恶臭,那是几星期前剩饭的腐烂臭气;地板和桌子,椅子和墙壁,都装饰着血迹斑斑的衣服和撕成碎片的长袍,它们无声地躺成一堆。到处都是苍蝇的嗡嗡声。
“真他妈是个好地方,不是吗?”马丁·塞利纳斯说,声音在要塞里面回荡。
霍伊特神父迈入巨厅的内部。那里有一扇面朝西方的天窗,高四十米,午后的阳光从中洒落进来,落在布满灰尘的圆柱上。“真是不可思议啊,”他小声说,“新梵蒂冈的圣彼得也比不过它。”
马丁·塞利纳斯放声大笑。闪耀的光线色勒出他的脸颊,以及他色帝的前额。“此物专为活神而造。”他念念有词。
费德曼·卡萨德把他的旅行包放在地板上,清清嗓子。“这地方想必建于伯劳教会之前吧。”
“的确,”领事说,“但是伯劳教会在过去两个世纪里占领了这地方。”
“可现在看上去没人居住了。”布劳恩·拉米亚说。她左手拿着她父亲的自动手枪。
来到要塞后的最初二十分钟里,大伙都在里面又叫又喊,但是回声慢慢消弱,然后沉默,加上餐厅里苍蝇的嗡嗡声,让他们显得更加寂静无声了。
“这天打雷劈的东西,是悲王比利的机器人和克隆人奴隶建造的。”诗人说,“总共花了八个当地年,在回旋飞船到来前就建好了。这应该是环网最伟大的旅游胜地,是通往光阴冢和诗人之城的起点。但我怀疑,即使在那时,那些可怜的笨机器人劳工也早就知道当地居民口中的伯劳鸟故事了。”
索尔·温伯特站在一面东窗旁边,举起他的女儿,让柔和的光线洒在她的脸上,洒在她攥紧的小拳头上。“现在,所有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他说,“大家找个干净的角落吧,我们得在那睡觉,吃晚饭。”
“我们晚上不继续前进吗?”布劳恩·拉米亚问。
“去光阴冢?”塞利斯纳说,这是他旅途中第一次真正现出惊讶的表情,“你想黑灯瞎火地去见伯劳鸟?”
拉米亚耸耸肩。“这有什么分别?”
领事站在一扇门前,门上用铅条镶嵌着玻璃,这扇门通向岩石阳台,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仍然晃来晃去,在平衡缆车的运动。山上一夜一天的旅行,都已经在他脑中变模糊了,已经在疲惫中丢失了。三天来他几乎没有睡过觉,焦虑与时俱增。但他及时睁开了双眼,没有站在那打起瞌睡。“我们累了,”他说,“我们今夜就睡在这,明早下去。”
霍伊特神父走到了外面,来到阳台的狭窄平台上。他倚在粗糙的石头栏杆上。“我们能从这看到光阴冢吗?”
“不能,”塞利纳斯说,“它们在那座高山后头。不过,看见北面那些白色东西了吗?偏西一点……那些闪光的东西,就像埋在沙土里的碎牙。看见了吗?”
“看见了。”
“那是诗人之城。比利王的原始遗址,为济慈而造,为所有光明美丽的东西而造。当地人说这座城现在正闹鬼,无头鬼魂在其中出没。”
“你是其中之一吗?”拉米亚说。
马丁·塞利纳斯转身想要说什么,但他盯着她手里的手枪看了会,摇头走开了。
脚步声在看不见的楼梯弯道里回响,卡萨德上校重新进入了房间。“餐厅上头有两间小型储藏室,”他说,“房间外有一段阳台,除了这条楼梯,没有其他入口。容易防御。房间也……很干净。”
塞利纳斯笑道,“那是不是说,没什么东西攻击我们?或者说,如果真有东西攻击我们,我们也无路可逃?”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索尔·温伯特说。
“是啊,哪里去呢?”领事说。他已经累得不行了。他拿起自己的装备,又拿起沉重的莫比斯立方体的一端,等着霍伊特神父拿另一端。“大家照卡萨德说的办吧。找个地方过夜。至少别再待在这房间里。这里到处都是死人的臭味。”
晚餐吃的是最后一点干粮,塞利纳斯最后一个瓶子里的一点酒,还有一些走味的蛋糕,那是索尔·温伯特带着为了庆祝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的。瑞秋太小不能吃蛋糕,但是她喝了牛奶,趴在她父亲身边的一块毯子上,睡着了。
雷纳·霍伊特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巴拉莱卡琴,胡乱拨弄着琴弦。
“原来你还会弹琴。”布劳恩·拉米亚说。
“弹得很糟。”
领事揉揉眼睛。“我希望我们能有台钢琴。”
“你是有一啊。”马丁·塞利纳斯说。
领事盯着诗人。
“把它带来,”塞利纳斯说,“我想来杯苏格兰威士忌。”
“你在说什么呢?”霍伊特神父突然说道。“说清楚点。”
“他的那艘飞船,”塞利纳斯说,“记得我们亲爱的已故马斯蒂恩跟我们的领事朋友说的话吗?这位丛林之音说他的秘密武器就是那艘漂亮的霸主个人飞船,那艘坐在济慈航空港的飞船。叫它来,领事大人。把它叫过来。”
卡萨德在楼梯口安置好安全光束,现在回到了房间。“这个星球的数据网失灵了。通讯卫星坠落了。轨道运行的军队飞船使用的是密光通讯。他如何把它叫来?”
“超光发射器。”说话的是拉米亚。
领事转而向她盯去。
“超光发射器有楼房那么大呢。”卡萨德说。
布劳恩·拉米亚耸耸肩。“马斯蒂恩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我是领事……如果我是整个该死的环网中,拥有个人飞船的少数几千个人中的一个……我死也要确信,我需要的时候就能通过遥控让飞船飞行。这星球太原始,没办法依赖通讯网络,电离层也太弱,无法进行短波通讯,通讯卫星是进行侦察的最为重要的东西……如果
我需要叫它,我会使用超光仪。”
“大小呢?”领事说。
布劳恩·拉米亚朝外交官回以冷静的凝视。“霸主还不能制造便携式超光发射器。但是据说,驱逐者可以。”
领事笑了。从某个地方传来一声磨擦声,紧接着是金属的轰然作响。
“你们留在这。”卡萨德说。他从上衣中抽出死亡之杖,用他的战术通信专取消掉安全光束,走下楼梯,不见了。
“我猜,我们现在处于戒严令中了,”塞利纳斯等上校走后说道,“处于火星星位。”
“闭嘴。”拉米亚说。
“你觉得是伯劳鸟吗?”霍伊特问。
领事摆摆手。“伯劳鸟不必在楼下弄得叮当作响。它完全可以直接出现在……我们这里。”
霍伊特摇摇头。“我是说是不是伯劳鸟弄得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要塞这里的大屠杀的迹象是不是它所为的呢?”
“空村子可能是撤离令的结果,”领事说,“没人想留下来面对驱逐者。自卫队的军队开始疏散了。这多数的屠杀应该是他们所为的。”
“难道竟然没有尸体?”塞利纳斯大笑道,“痴心妄想。我们楼下那个离席的主人现在正在伯劳鸟的钢铁之树上摇摆呢。不久之后,我们也将同他一个下场。”
“闭嘴。”布劳恩·拉米亚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我不闭呢,”诗人笑道,“你会朝我开枪吗,女士?”
“会的。”
卡萨德上校回来时,大家再也没吭声。他重新激活安全光束,转身来到大家身边,这群人正坐在包装箱上。坐在塑料立方体上。“没什么东西。是几只食腐鸟——我想当地人叫它们预兆鸟,它们钻过碎玻璃闯进了大厅,正在那享用盛筵呢。”
塞利纳斯吃吃地笑起来。“预兆鸟。这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卡萨德叹了口气,背靠箱子坐在毯子上,戳了戳他冰凉的食物。从风力运输船拿来的一盏提灯照亮了房间,黑暗开始从阳台门口处潜进角落的墙壁里。“这是我们最后一夜了,”卡萨德说,“还剩一个故事。”他看了看领事。
领事捻着手里那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数字“7”。他舔舔嘴唇,“这还有什么意义呢?朝圣的意义已经被毁掉了。”
其他人显出一阵骚动。
“你什么意思?”霍伊特神父问。
领事把纸片揉成一团,把它仍到角落里。“如果要让伯劳鸟同意一个请求,朝圣者的队伍的数量必须是质数。我们曾经有七个人。马斯蒂恩……失踪后……减少到了六人。现在,我们在朝死亡走近,别指望实现愿望了。”
“迷信。”拉米亚说。
领事叹了口气,擦擦额头。“是啊,但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霍伊特神父指了指熟睡的宝宝。“瑞秋可以成为第七个吗?”
索尔·温特伯捋着胡须。“不行。朝圣者必须带着自己的意愿去光阴冢。”
“但她的确有过,”霍伊特说,“也许有资格啊。”
“不可能。”领事说。
马丁·塞利纳斯正在便签上写着什么,现在他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耶稣·基督啊,人民啊。来看看我们吧。我们不是六个该死的朝圣者,而是一群乌合之众。那边的霍伊特带着他的十字形,带着保罗·杜雷的灵魂。我们的”半带感情的“尔格就在那边的箱子里。卡萨德带着他脑中关于莫尼塔的回忆。那边的布劳恩女士,如果我们相信她的故事的话,她不仅仅怀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怀着一个已故的浪漫诗人。我们的学者带着他旧日的女儿。而我,则带着我的缪斯。领事呢,谁知道他带着他妈的什么行李,进行这愚蠢的旅行。我的上帝啊,人民啊,我们应该将这次旅行评为他妈的一流团队。”
“坐下。”拉米亚的声音沉闷单调。
“不,他说得对,”霍伊特说,“即使杜雷神父存在于十字形中,也肯定会影响这个质数迷信的。我想明天早上下班们还是加紧赶路,相信……”
“快看!”布劳恩·拉米亚叫道,手指朝阳台门口指去,在那,逐渐褪去的暮光已经被阵阵强光所替代。
这群人走出房间,来到外面冷夜的空气中,他们用手遮住眼睛,那无声的爆炸之光布满了天空,强烈得难以置信:纯白的聚变爆裂扩散,如同湛青池塘中的爆炸水纹;更小更亮的等离子内爆带着蓝色、黄色和鲜红之色,朝内蜷缩,就像花儿在夜晚闭合起来;巨大的地狱之鞭展现出雷电之舞,如这小世界般大小的光束跨越几光时,所经之处,一片狼籍,被防御性奇点之处的激流所扭曲;防御场的极光闪烁,在可怕能量的攻击下跳跃着,熄灭了,没想到纳秒之后又再次重生。在这一切之中,火炬舰船厂和巨型战舰的蓝白聚变尾迹在天际划出完美的线条,就像蓝色玻璃上的钻石刮痕。
“驱逐者。”布劳恩·拉米亚轻声低语。
“开战了。”卡萨德说。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得意之情,也没有任何感情。
领事静静地淌下眼泪,这让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惊讶。他扭过头,不想让别人看见。
“我们待在这儿,会不会有危险?”马丁·塞利纳斯问。他躲在石头拱门下,斜眼瞧着灿烂的画面。
“这么远,不会有危险。”卡萨德说。他举起作战望远镜,调节了一下,查阅了战术通信志。“大多数交火地点离这儿至少有三天文单位。驱逐者正在试探军部的太空防御力。”他放下望远镜,“战斗才刚刚开始。”
“远距传输器被激活了吗?”布劳恩·拉米亚问,“人们有没有从济慈和其他城市撤离?”
卡萨德摇摇头。“我想没有。还没有撤离。舰队会顶住他们的火力,直到月地轨道防御圈成形。然后,通向环网的疏散传送门会被打开,军部的部队会通过数以百计的传送门抵达,”他再次举起望远镜,“这是一出要命的演出。”
“快瞧!”这次说话的是霍伊特神父,他没有指向天空中的焰火表演,而是指向北部荒野的低矮沙丘。离看不见的光阴冢几千米的地方,有个人影,那是一个小点,在断裂的天空下投下若干影子。
卡萨德将望远镜瞄准这个身影。
“是伯劳鸟吗?”拉米亚问。
“不,我想不是……从身着长袍的样子来看……我觉得……这是一名……圣徒。”
“海特·马斯蒂恩!”霍伊特神父叫道。
卡萨德耸耸肩,他把望远镜递给众人。领事走到队伍后头,靠在阳台上。除了风的低语,没有其他声音,但是这更让他们头顶的猛烈爆炸带着不详之感。
领事接过递给他的望远镜。那身形非常高大,穿着长袍,背对着要塞,现在正穿越着闪光的朱红沙地,朝某个目的地大步前进。
“他在朝我们跑,还是朝光阴冢?”拉米亚问。
“光阴冢。”领事说。
霍伊特神你的胳膊肘撑在栏杆台上,憔悴的脸庞望向爆炸的天空。“如果那是马斯蒂恩,那我们就又回到七个人了,是不是?”
“他会比我们早到几小时,”领事说,“如果我们今晚按照提议睡在这里,那他会比我们早到半天。”
霍伊特耸耸肩。“这没多大关系。七人开始的朝圣之旅。七人会抵达。伯劳鸟会满意的。”
“如果那是马斯蒂恩,”卡萨德上校说,“风力运输船上的哑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如何比我们先到这里的?没有其他开动的缆车,他不可能徒步穿越笼头山脉的。”
“明天到光阴冢后,我们问问他就行。”霍伊特神父疲惫地说。
布劳恩·拉米亚试图在她的通信志上,使用通用通讯频率与谁取得联系。可除了静音的嘶嘶声,以及远处电磁脉冲的偶然咆哮,什么也没有。她看了看卡萨德上校。“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轰炸?”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军部舰队防御力的强弱。”
“前几天的防御力很弱,驱逐者侦察机通行无阻,还摧毁了‘伊戈德拉希尔’。”拉米亚说。
卡萨德点点头。
“嗨,”马丁·塞利纳斯说,“我们是不是他妈的坐在他们的靶子下面呢?”
“当然,”领事说,“如果驱逐者攻击海伯利安,是为了阻止光阴冢打开,就像拉米亚女士的故事中所说,那么,光阴冢和这里的整个地区都将成为首要攻击目标。”
“用核武器吗?”塞利纳斯问,他的语气紧张兮兮的。
“几乎可以肯定。”卡萨德回答。
“我想逆熵场里会有什么东西阻止飞船靠近的。”霍伊特说。
“是阻止载人飞船,”领事说,他正靠在栏杆上,没有回头朝角落里看。“但逆熵场院不会干扰导弹、智能炸弹,或者地狱之鞭的光束。照此来说,它也不会干扰机械化步兵。驱逐者可以扔下几艘攻击掠行艇或者自动坦克,远远旁观,看着它们毁灭整个山谷。”
“但是他们不会,”布劳恩·拉米亚说,“他们想要控制海伯利安,而不是毁掉它。”
“我不会将我的命作赌注,押在你这猜测上。”卡萨德说。
拉米亚对他笑了笑。“但是我们的确押了,上校,不是吗?”
在他们头顶,一小颗火花从连续的爆炸云团中脱离出来,变成一颗明亮的橙色余烬,划过天际。露台上的这群人可以看见火焰激爆,听见穿越大气的痛苦啸叫。火球消失在要塞后方的山脉远处。
差不多过了一分钟,领事察觉到自己正摒着呼吸,双手僵在石头栏杆上。他喘了一口大气。其他人似乎也不约而同深深吸了口气。没有爆炸,没有隆隆的冲击波驶过岩石。
“哑弹?”霍伊特神父问。
“很可能是架负伤的军部散兵侦察机,企图回到轨道的环形防线,或者济慈的航空港。”卡萨德上校说。
“他没办成,是不是?”拉米亚问。卡萨德没有回答。
马丁·塞利纳斯举起那幅野外望远镜,在黑色的荒野中寻找着圣徒。“没影了,”塞利纳斯说,“那位好船长要么是在围着这边的光阴冢山谷绕圈子,要么是又玩了一次消失的把戏了。”
“很可惜,我们听不到他的故事了,”霍伊特神父说。他朝领事转过身。“但我们会听你的,可以吗?”
领事在裤腿上擦着手掌。他的心急速跳动。“可以,”说话的同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最终下定了决心,“大家来听我讲吧。”
寒风咆哮,刮向山岭的东坡,沿着时间要塞的峭壁啸叫着。他们头顶的爆炸次数似首减少了一丁点,但是黑暗的降临使得那每一次爆炸比先前更加猛烈了。
“我们进去吧,”拉米亚说,她的话几乎湮没在风声中,“越来越冷了。”
他们关掉了仅有的一盏灯,房间内部仅仅被外面天空中的热闪电脉冲所照亮。黑暗忽隐忽现,房间被涂上了五光十色的色彩。有时,黑暗会持续好几秒,直到下一阵炮火猛烈倾泻。
领事摸索着自己的旅行包,从中掏出一个奇怪的装置,那东西比通信志大,有着古怪的装饰,前面有一个液晶触显,看上去像是那些历史全息像里的东西。
“秘密超光发射器?”布劳恩·拉米亚干巴巴地问。
领事的笑容中毫无幽默感。“这是个古老的通信志。出现于大流亡时期。”他从腰袋中掏出一块标准的微碟,插了进去。“跟霍伊特神父一样,我也必须先讲述其他人的故事,这样你们才能懂我的故事。”
“真是要命啊,”马丁·塞利纳斯冷笑道,“他妈的这堆人中,难道我是惟一一个能够直截了当讲故事的人吗?我要多长时间……”
领事的行动甚至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他站起身,旋即转向塞利纳斯,抓住那矮男人的斗篷和衬衣前襟,把他猛地压在饮泣墙上,拎在包装箱上。领事膝盖顶着塞利纳斯的小腹,前臂擒着他的喉咙。“再废话,诗人,我就让你去见阎王。”
塞利纳斯开始挣扎,但是他感觉气管被压得更紧了,他瞥到领事的眼神,于是停止了挣扎。他的脸惨白。
卡萨德上校静静地,几乎是轻轻地将两人分开。“不会有评论了。”他说。他摸着皮带上的死亡之杖。
马丁·塞利纳斯走到圈子的远侧,他仍在揉脖子,一声不吭地跌落在一只箱子上。领事大步走向门口,吸了好几口气,然后走回人群。他对着每个人,除了诗人,说道:“对不起。只是……我从没想过要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
外面的光线涌现出红色,然后是白色,紧接着是蓝光,之后褪变成近乎黑暗。
“我们都了解,”布劳恩·拉米亚轻轻说,“我们都跟你一样,有过这种感觉。”
领事摸摸下嘴唇,点点头,艰难地清了清嗓子,他走到古老通信志旁,坐了下来。
“录音没有这个仪器那么古老。”他说。“录的时间大约是在五十标准年前。录音放完后,我还会继续讲下去。”他顿了顿,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要讲,然后他摇摇头,大拇指按了按古旧的触显。
没有视频。声音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背景声中,可以听见微风吹过青草,指过嫩枝的声音,远处,是滚滚的海浪声。
外面,亮光发狂闪动,远方太空站的拍子在加速。领事紧张地等待着爆裂声和冲击声。但是没有。于是他闭上眼睛,和众人一起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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