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会议宣告结束,但是,巴罗朗加勋爵和他们的同伴直到天黑下来后才被带进会议花园。没有人限制地球人的行动自由。伯利先生同斯特拉女士,还有心理学家莱昂一起朝湖边走去,边走边相互提问或解答问题。伯利的司机郁郁不乐地跟在主人后面。鲁珀特·凯思基尔拉着穆什的胳膊,好像在给他什么指示似的。
巴恩斯但波尔想一个人单独走走,以便能好好回味和领悟一下整个下午令人难忘的经历,同时力争使自己尽早适平这片美丽的土地。这片美丽的土地在黄昏下显得格外神秘,树木和鲜花已经变得暗淡,四周建筑物呈现出暗灰色的轮廓。大地上的一草一木都融入微弱的黄昏中。
他感觉到,他那几个世俗的伙伴已经成为他与这个星球沟通的障碍,否则的话,这个星球是会接受和容纳他的。现在他仅仅是这个星球上一个陌生、不调和的入侵者。然而,他已经爱上了它,极度想成为其中的一页。他产生了一个模糊但又很强烈的感觉,只要他能摆脱他的同伴,只要鸩能抛弃逃球人的装束,只要他能把身上任何同地球有联系或具有地球人特征的东西抛开,就可以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乌托邦人。一想到这些,痛苦、惨淡、忧伤的感觉全从他的大脑中消失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本质上是个乌托邦人,地球反而成为他不可思议的梦,这个梦最终会彻底、干净地从他大脑中消失。
不过,阿莫顿神父想找一个人听他高谈阔论,因而中断了他准备脱离地球的想法。他粘住巴恩斯但波尔,不停地提问题,并对乌托邦的景色不停地发表评论。他好像在参加厄尔斯康特展览会,不停地对展品提出批评意见。对他来说,乌托邦的景色是临时的,有争议和不真实的,巴恩斯但波尔觉得,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使厄尔斯康特火车站大厅的楼顶断裂,或者登上伦敦西区圣巴纳巴斯大教堂歌特式建筑的塔尖,阿莫顿都不会表现出任何惊奇。
起初,阿莫顿神父一直在不停地忙于考虑这样一件事:会议上已经提出,明天他会得到“处理”。“他们会怎样处理我呢?”这已是他第四次提出这个问题。
“对不起,你说什么?”巴恩斯但波尔问。每次阿莫顿神父问他什么,他就会说“对不起,你说什么?”以便让阿莫顿明白,他在干扰他的思绪。但是,每当巴恩斯但波尔说“对不起”时,阿莫顿神父便会说:“你应该找人检查一下你的耳朵。”然后又继续提他的问题。
“他们会怎样处理我?”他即是在问巴恩斯但波尔,也是在问自己。“他们会怎样处理我?”“噢!用心理分析或类似的方法。”
“这需要两个人来玩这个游戏。”巴恩斯但波尔感觉到阿莫顿好像得到了一丝宽慰。“无论他们问我什么,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我一定要忍住。”
“他人要想使你屈服是件很困难的事,这一点我丝毫也不怀疑。”巴恩斯但波尔痛苦地说……
他俩默默地走在开着白花的高大灌木丛中。空气中弥漫着白花散发出的芳香。巴恩斯但波尔时不时有意加快或放慢脚步以期能拉大他与阿莫顿神父之间的距离,但是;阿莫顿神父不知不觉中紧跟着他的节奏。“乱伦,”他又开始说话了,“你还能用其它什么词?”
“实在对不起!”巴恩斯但波尔说。
“除了‘乱伦”,我还能用什么词?穿着这么少的衣服四处乱跑,他还能期望什么?只能是最原始的本能,他们承认,他们对我们婚姻上的传统教育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与我们地球不一样的星球,”巴恩斯但波尔显得极不耐烦,“一个不同的星球。”
“道德规范对任何一个可以想像到的星球都是一样的。”
“但是、对一个没有性,人们通过裂变进行繁殖的星球也是一样吗?”
“道德规范可能会简单些,但还应该是同一个规范。”
这次,巴恩斯但波尔真的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了。
“我在说这是个颓废的星球。”
“看上去并不颓废。”
“他们抛弃和遗忘了救世主。”
巴恩斯但波尔双手插在口袋里,开始用口哨轻柔地吹奏《霍夫曼记》中的舟子曲。阿莫顿神父永远也不会离开他吗?难道有阿莫顿神父的存在就什么也干不了吗?在厄尔斯康特剧院上演古老的剧目时,人们通常准备一些用铁丝编制的篮子用来存放废纸、烟头和其它垃圾废物。要是有谁能把阿莫顿神父提起来,把他扔进这样的垃圾箱中,那该有多好啊!
“救世主曾经降临到他们头上,但是他们反对它,有意把它给遗忘了。这就是我们被派到这里来的原因。有人把我们派到这里来是让我们帮助他们回忆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一个被他们遗忘的东西。我们要像摩西在茫茫荒野里所做的那样,高举治病救人的大旗。我们已来到一个物质上极为丰富的地狱……
“噢,我的天!”巴恩斯但波尔插了一句,又接着吹奏他的舟子曲……
“对不起,你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北极星在哪?北斗七星怎么了?”
巴恩斯但波尔抬头望着天空。
他还没有想到要看看天空中的星星,他抬头望着天空,心想在这个崭新的星球上,一定会看到非常奇怪的星座。但是由于这个星球上生命、星球本身体积的大小同地球相似,所以这里繁星闪闪的天穹同从地球上看到的天穹非常相近。由于乌托邦星球并非同地球在同一运行轨迹,因此。这里的星座看上去并不大协调,他觉得猎户座的腿又得格外宽,而且它的一个角还布满了奇怪的星云。真的,北斗七星也很平展,两颗指极星指向天穹的广阔空间。
“他们的北极星不见了!看那两颗北极星,北斗七星也歪了!这是一种象征。”阿莫顿神父说。
把它看成是一种象征这未免过于敏感了。巴恩斯坦波尔认识到,阿莫顿神父的诡辩像暴风雨一样即将来临。他觉得无论花什么代价都要阻止他。
2
在地球上,巴恿斯但波尔完会是各种各样烦恼的受害者。现在,乌托邦的自由空气已灌满了他的大脑,他对别人过分的恭敬也到此为止。他对阿莫顿神父厌倦透顶了,很有必要马上避开他。现在,他要直截了当地向阿莫顿摊牌了,就连他自己对他的做法也感到意外。
“阿莫顿神父,”他说,“我有一件事情向你忏悔。”
“啊,什么事?请讲吧。”
“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散步,并不断地在我的耳边喊叫,这使我产生了要谋杀你的念头。”
“是不是我说的话击中了你的要害之处?”
“并不是这样。你说的话,在我听来、是最愚蠢,最莫名其妙,最令人讨厌的。我对你的话的厌倦程度已经到无法形容随地步。它使我无法安心地欣赏这里的美景。当你说夜空中没有北极星,而且还说这是一个象征时,我完全明白你的意图。北极星只不过是一个微弱、极不精确的象征性标志而已,而你却顽固地坚持自己的错误观点。在你看来,高山永远是不变的高山,星星永远是不变的星星,我要让你明白,我对你已完全朱去了同情心。你紧抱着天主教中错误、丑陋不现实的东西不放。我同意乌托邦人的观点,在性的问题上,你的大脑极不正常,你认为早期人类生活中的性是龌龊、丑陋的行为。你在这里有关性的论调实在让人感到恶心!在宗教问题上,我同样反对你的观点,对你就宗教问题发表的见解感到气愤。你亵读了宗教就像你亵读了性一样。你是个肮脏的教士!你所说的基督教只不过是黑暗、丑陋、迷信、恶毒和迫害的代名词罢了,是对救世主的躁踊。如果你这种人还自称为基督教徒的话,那么,我会激昂地宣布:我不是一个基督教徒!基督教中包含着许多你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乌托邦就是一个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基督教社会。我们来到了一个伟大的社会。我们地球同乌托邦比起来,就像一个铁罐同一只水晶制成的碗相比一样。你竟然厚颜无耻他说,我们被派到这里来是为了拯救他们一只有上帝知道!”
“上帝确实知道。”阿莫顿神父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但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样。
“嗬!”巴恩斯但波尔哼了一声,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听我说,我的朋友。”阿莫顿神父用手拉着他的上衣袖
“我一辈子也不想再听你说话了!”巴恩斯但波尔一边喊一边往后退了几步。“看!那两排树下面,靠近湖边,那几个黑影就是伯利先生、穆什和斯特拉女士。他们把你带到这,你属于他们那一帮的。要是他们不希望你同他们在一起,你就不会在他的车里。到他们那里去吧!不要和我待在一起。我讨厌你。那是你的路,这条沿着小楼的路是我的。别跟着我,否则的话,我会揍你,我会叫乌托邦人来干预一下我们之间的事……请原谅我的直率,阿莫顿先生,但是,请你走开,从我这里走开!”
巴恩斯但波尔看到阿莫顿神父在岔路口犹豫不决。他不再理他,举步从他身边走过。
他沿着树篱后面的小径奔走,一会儿向左拐,一会儿朝右拐,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高桥上。桥对面有一个小瀑布,瀑布溅起的水滴飞落到他的脸上。有一对情侣站在桥上,在朦胧的夜色中吹奏着悠扬的口哨。他有意避开他们,穿过铺满鲜花的草坪,最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段台阶上。这段台阶通向一块装饰过的平地,透过平地能看到湖泊和远处的高山。在微弱的光线下,有几块石头看上去就像很警惕地坐在那里的动物和人的影子。
“啊,仁慈的上帝!”巴恩斯但波尔舒了口气。”我终于摆脱了他们!”
他在台阶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完全陶醉在没有地球人存在和干扰的意境中。尽管这一美好的时光不会持续大久,但不管怎样说,他终于和乌托邦融为一体了。
3
他不能把这个称之为他梦中的世界,因为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竟然真有同他心中想像和期望几乎一样的世界。对于这样一个世界,地球上成千上万闪然在受苦受难的人们连想都不敢想。这个世界的和平、安宁并不徒有虚名,并没有像凯思基尔想像的那样充满了堕落和沉溺。巴恩斯但波尔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战斗力,可以战胜任何顽固不化的势力和物质,可以战胜所有的敌对分子。
在过去,像怕利和凯思基尔那样的政客,他们用虚假的功绩和商人、剥削者之间的竞争遮掩了乌托邦的黑暗面,同地球丝毫没有两样。乌托邦到处都是卑鄙、庸俗的小人。思想象教育工作者默默无闻地工作着,他们为高强度的生活打好了基础。但是,这些为数不多的先驱用他们的生命换来的仅仅是让世界放射出短暂的正义和美丽的曙光而已。
诚然,即使在充满怨恨、折磨、忧郁的混乱年代,生活中也一定存有优美、高雅的东西。从最肮脏的贫民窟,到山岭、山谷,从山崖、山脚到波澜壮阔的海洋,人们都可以领略到生活中的辉煌。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年轻人的朝气,艺术无法描述的快乐,所有这一切都成为结实的物质基础,是激发创造的动力。现在,这个世界终于建成了!
巴恩斯但波尔张开双肾,就象一个人在崇拜他头上的星星一样。
“我已经看到了,”他低声说道,“我已经看到了。”
花园四周的小灯发出轻柔的灯光,一架飞机嗡嗡地从空中飞过,像是一颗闪亮的流星。
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从他上的台阶往下走,看到他后便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一个地球人?”她胳膊上手爝发出的微光照在巴恩斯但波尔的身上。
“我是今天刚来的。”巴恩斯但波尔抬头看了看她。
“你是单独驾驶一辆像铁罐似汽车的那个人。你车上的轮子还带有橡胶气袋,车子的底部都生锈了,喷的是黄漆,我见过它。”
“那是一辆很不错的车。”
“起初,我们以为神父是跟你一起来的。”
“他可不是我的朋友。”
“多年以前,乌托邦也有这样的神父,他们在人民中间造成很大的危害。”
“他是跟另外一伙人一起来的,”巴恩斯但波尔说,“是去参加一个周末聚会。不要去想他,想他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她在他上面的一个台阶坐下来。
“你们从你们星球来到我们星球真是了不起。你觉得我们这个星球了不起吗?有许多在我看来很正常的东西你却把它看成很了不起,因为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对它们已司空见惯了。”
“你好象年龄不大。”
“我十一岁,正在学习混乱年代的历史,他们说,你们正处在混乱年代时期,就好像你是从过去、从历史中来到我们星球。我参加了下午的讨论会。我一直在注意着你,你很热爱我们现在的社会——至少比其他地球人热爱得多。”
“我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我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比送我回地球容易多了。我不会永远这样的,最多在二十到三十年内,我会拼命学习,努力做好交给我做的任何事情。”
“可是,在地球上就没有你能做的工作吗?”
巴恩斯但波尔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似乎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个问题。是那个女孩打破了沉寂。
“他们说,我们乌托邦人年轻时,思想和性格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我们很像混乱年代的人。他们告诉我们,我们非常自高自大,对生活缺少了解,富有冒险和浪犟精神。我承认我有点自高自大,而且也有冒险精神,但对我来说、尽管过去存在着许多可怕的东西,但同时也一定存在着一些专人兴奋和渴望得到的东西——就像你们地球上的许多东西一样。一个将军昂首挺胸地走进他攻下的城市会有什么感觉,一个受人拥护的王子用权力、财富和言行做出引起惊天动地之举,或为一项光辉事业奉献出自己的生命,那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小说和历史所描述的自然要比现实精彩得多。”巴恩斯但波尔是经过仔细考虑才说这番话的。“你注意听鲁珀特·凯思基尔的讲活了没有?就是最后发言的那个地球人。”
“他的想法很浪漫;但他看上去却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他活得很浪漫。他在战争期间表现非常勇敢,后来成为战俘,但他竟然越狱成功。他的一些突发奇想造成了成千上万人的死亡。现在又出现了巴罗朗加勋爵这样一个浪漫的冒险家。他极其富有,企图用他的财富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情来——就像你想像的那样。”
“他做到了吗?”
“现实可不是浪漫的。”巴恩斯但波尔说,“那些神经错乱、腐化变质、令人难以容忍的富人对他们自己也感到厌倦,他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尽想那些庸俗、浮华的东西。这位巴罗朗加曾经是一个摄影家助手,当电影进入我们地球后,他成了所谓的电影演员,后来成为电影发行业的一位很有名望的开拓者,一部分原因是处于偶然,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对很多发明家无耻的欺骗。再后来,他开始从事运输贸易,专搞投机生意,从遥远的地方买来冷冻肉类食品进行贩卖。他把价格抬得很高,有一部分人根本买不起。他因此发了大财。在我们地球上,许多人发财是靠垄断而不是靠尽心尽责。他通过卑鄙手段致富后,再通过给一些政客、要人一点小恩小惠,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个高贵的头衔,‘勋爵’。你明白我的话吗?你们的混乱年代跟我们的现实社会一样吗?你想像不出它是多么丑陋!如果我破坏了你对儿乱年代浪漫美好的想像,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你知道,我是刚刚从那个布满灰尘,杂乱无章、噪音四起的地球出来,那是个没有规矩,充满野蛮和悲痛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如果你觉得我们地球有吸引力的话,可能有一天你会走出这里到那个杂乱无章的世界冒一次险。这将是一次真正的冒险。谁知道我们两个星球之间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想你不会喜欢它的。你想像不出我们地球是多么肮脏……肮脏和疾病,这就是浪漫的外衣。”
两人都沉默不语。他的大脑在沿着他的思路运转,女孩坐在那里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最后,他又开始说话了。
“我是否可以告诉你,在你说话时我在想什么吗?”
“当然。”
“我在想,你们的星球是无数个古老梦想的完美化身。它是个奇迹,像天堂一样高高在上。然而。令我感到伤心的是我的两个好朋友不能和我一起欣赏我现在看到的美景。很奇怪,我对头脑的思念是如此强烈。其中一个朋友已经死了,太可惜了!但是另外一个仍然生活在我们地球上,亲爱的,你是一个学生,我想,你们星球上每一个人都是学生,但在我们地球上,学生仅限于那些在学校和教室里读书的人。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感到很快乐,因为我们是学生,还没有卷入那些无理智的斗争中。我们感到开心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很穷,经常在一块挨饿。我们经常在一起交谈,争论,一起讨论我们地球上的混乱,一起设想有一天如何能完善它。你们在混乱年代有这样充满希望但又贫困潦倒的学生生活吗?”
“请接着说,”女孩瞪大眼睛看着他:“在过去的小说里,我读过有关忍饥挨饿、富于幻想的学生生活。”
“我们三人一致认为我们最需要的是教育,这是我们能参与的最高境界的工作。我们用各种方法来实施它。我是我们三个人中最没用的一个。我的朋友和我发展的方向略有不同,其中一个朋友编辑发行了一份很有名望的月刊杂志,这份杂志集中了科学发展的精华,另外一个朋友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专门为学校编教材和指导教育论文的写作,并且还为大学审查学生的基本素质等。他对工资待遇从不在意,以至于一直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而出版社却从他的工作中捞到了丰厚的利润。他把一生都献给了教育事业:他在任何一年当中休假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天的。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的工作想得很少,但自从他死后,我从学校的老师、他指导过的作者那里听到许多对他优秀品质的赞誉;以及对他的同情,你们乌托邦甜蜜的生活就是用像他这样的生命建立起来的。我们地球人也将用这样的生牛命去创建我们自己的乌托邦。我朋友的生命突然终止了,这使我的心都快碎了。在危机中,他工作太辛苦,时间太长,连假也不休,结果他神经系统垮下来,心情也极度悲伤,最后患上了急性忧郁症——死掉了。说大自然既没有正义感也没有同情心是非常正确的。这件事就发生在几周前。我和另外一个朋友以及死去了的朋友的妻子是他不知疲倦的帮助者,是他葬礼上最伤心的人。今天晚上,对他的回忆和思念又呈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是怎样处理死者的尸体的,在地球上,死者多半被埋在土里。”
“我们把尸体火化。”女孩说。
“我们地球上思想开放的人也是这样做的,我朋友的尸体就是被火化的。那天,我们站在那里,按照我们古代宗教的习俗参加了他的葬礼。他的棺村上铺满花环,从我们身边走过,直到穿过火葬场的大门才从我们视线中消失。随他而去的还有我许多美好的青春时光。我看到我的朋友在哭泣,我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心想,这样一个勇敢虔诚、勤劳,同时又是苦难的生命怎么会结束呢?牧师朗诵着一位叫保罗的神学家写的悼词。里面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我觉得与其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来为死者祈祷,倒不如赞美一下我朋友的为人、他的工作精神以及对惟利是图之流的蔑视和批判。他一生都在为实现一个会感到无比的欢欣鼓舞………现在我感觉好象我把老朋友的余都加在了我自己的头上。”
巴恩斯但波尔突然想起他说话的对象是那么年轻。“对不起,我亲爱的孩子,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你的声音真动听。”
女孩俯下身,用她温柔的双唇吻了吻他伸出的手。
突然,她站了起来。“看那光点,就在星星之间。”
巴恩斯但波尔站了起来。
“那是架飞机,正把巴罗朗加勋爵一帮人带到这里来。巴罗朗加勋爵今天撞死了一个人!他是个很强壮——很难控制、很了不起的人吗?”
巴恩斯但波尔看着他旁边这张娇美的脸,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疑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相信,他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秃顶、个子不高的人,肝和肾脏都有毛病,这使他无法在体育运动上消耗体力和寻求快乐,因而他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获取财富,所以他能力自己买来高贵的头衔,这刚好迎合了你的想像。跟我走,去看看他。”
女孩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动。她只有十一岁,个子却同他一样高。
“过去没有过浪漫吗?”
“只在年轻人的心中,但已死了。”
“现在也没有浪漫吗?”
“浪漫是不会消失的——浪漫已经来了,为你而来。”
4
巴罗朗加一伙的出现是巴恩斯但波尔高兴的一天中的一大遗憾。他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感到很疲惫,他憎恨那些人对乌托邦的入侵。
所有的地球人都被集中到距巴罗朗加乘坐的飞机降落的草坪不远的一个灯光辉煌的大厅里。新来的几个地球人一起走出来,眨着眼睛,满脸疲惫的神态。经过这样一个他们迷惑不解的经历后,能看到其他的地球人,他们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但是,他们对会议大厅里进行过的平静、理智的讨论是一无所知,对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星球仍感到是一个谜。
巴罗朗加就是那辆灰色大轿车的主人,在梅顿海德路他的车超已恩斯但波尔的车时,他还透过车窗看了看巴思斯但波尔。他的脑门同眉毛紧紧相连,很低、很宽,整个脑袋看上去就像一只玻璃瓶的大瓶塞一样。他好像感到很热,很疲惫,衣服和头发乱蓬蓬的,像刚从战场上回来似的,一支胳膊挂着吊带,一双棕色的小眼睛警惕地转看,像是被警察逮着的小淘气。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神色跟他一样,个子不高,可能是个驾驶员。巴罗朗加喊他“里德利”。里德利的脸上带有一种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屈服的神色。他的左耳和左脸在车祸中受了重伤,上面缠着橡皮膏。格丽达·格雷小姐,这伙人中惟一的一位女性,身穿白色的法兰绒套装,是个性格开朗,金发碧眼的美人。她对所发生的一切丝毫也不在乎,好像对此一点感觉和反应都没有似的。她脸上带着漂亮女人习惯性的傲慢,即使在危险时刻.傲慢也不会从她脸上消失,不管在什么地方。
这伙人中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脸色发灰,身穿灰衣服的美国人,巴恩斯但波尔从穆什那里得知,他是个影星,名子叫亨克。另外一个是一个自高自大的法国人,穿着一身很得体的黑衣服,英语说得很不怎么样。他好像碰巧加入了已罗朗加一伙,所以不能算属于他们一伙的。巴恩斯但波尔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对电影的兴趣把他带进了巴罗朗加的小圈子里。就像外行人很容易因好奇心被吸引一样,他参加了这个踉他的情趣大相径庭的周未考察团。事实证明,巴恩斯但波尔柏判断是正确的。
当巴罗朗加和亨克走过去跟白利和凯思基尔打招呼时,这个法国人走到巴恩斯但波尔跟前,问他是否说法语。
“我真搞不懂,”他说。“我们本来打算去弗尔特一威尔特郡,可是,可怕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了。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那些说着一口流利法语的人是些什么人?这是巴罗朗加勋爵开的玩笑,还是一场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恩斯但波尔给他作了一些解释。
“另外一个星球!”法国人说,“另外一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可是,我在伦敦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我可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把我送回法国,另外一个法国,另外一个星球上的另外一个法国。这个玩笑真有点开大了。”
巴恩斯但波尔试着作进一步的解释。这个法国人迷惑不解的神色告诉他,他用的词对他来说太难了,他无法理解。巴恩斯但波尔没有办法。只好救助于斯特拉女士,她已准备好来完成这项任务。“这位女士将把事情给你说清楚。斯特拉女士,这位先生是……”
“埃米尔·杜邦。”法国人哈了哈腰,“我是个记者兼评论员,从教育和宣传的角度着,我对电影很感兴趣。就是我和巴罗朗加勋爵在一起的原因。”
能说法语是她的主要特长,就这些问题,她应付自如。在向杜邦解释的同时,她还插空对格丽达·格雷说。“在这个陌生的星球里能跟另外一个地球上的女人在一起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从杜邦那里解脱出来,巴恩斯但波尔转过身审视了一下站在大厅中间的地球人。乌托邦人围成一圈,同地球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在注视着地球人。伯利对巴罗朗加十分热情,而亨克在不停地恭维伯利,说能见到他这个“英国位伟大的政治家”感到十分高兴。凯思基尔很友好地站在巴罗朗加旁边。他俩以前就相互认识。阿莫顿神父在同穆什交换意见,里德利和庞克向其他人很正经地打过招呼后;两人到达上私下讨论这一天经历中的车技文艺。没有人注意到巴恩斯坦波尔的存在。这些人好象是在火车站准备赶火车,又象是在参加一个招待会。所有这一切看上去既有些不可思议又显得极其平常。巴而斯坦波尔感到很累,他被经历的事情搞得精疲力竭。
“噢,我准备去睡觉了!”他打了个呵欠,“我要到我的床上睡觉了。”
他从目光友好的乌托邦人那里走了出来。夜空星光闪烁,十分宁静。他朝猎户星座角落里的星云点点头,就象疲惫的父母朝缠扰不休的儿女点点头一样。明天早晨,他还有继续考虑这些问。他昏昏沉沉地穿过花园,朝自己的封建走去。
他脱掉衣服,象一个上疲惫的孩子一样,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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