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巴恩斯但波尔慢慢地从酣睡中醒来。
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正从他身边溜走。他不想睁好眼睛以便能把这个梦留住。这个梦是有关一个伟大的星球。上面住着漂亮的人,他们把他从地球的苦难中解救出来。但遗憾的是,梦慢慢地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巴恩斯但波尔近期很少做梦。他常常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很不情愿地从睡意中醒来,去面对每天都无法摆脱的琐事。
上两个星期所经受的烦恼和担忧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真的能通过单独一人外出休假逃避那些烦恼吗?他记得他把行李放在“黄祸”里,但是记不清是在昨天晚上还是在前天晚上。他还记得开始时为了不让巴恩斯但波尔太太起任何疑心,他是如何胆战心惊地走出大门的。他睁开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努力回忆这次旅行的前前后后。”那个晴朗的早晨,他是如何拐进坎伯韦尔的新开路,如何驶过瓦斯豪尔桥,在海德公园的拐角处如何遇到交通阻塞。他总以为伦敦西部交通条件比东部差得多。后来他过尤克斯桥了吗?没有。他想不起过了斯洛以后发生的事情了。
天花板真是太美了!上面一个污点都没有!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他是怎样度过的?他肯定到达一个什么地方,因为他现在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一张绝好的床。歌鸦在唱着悠美的歌。他总认为一只好的歌鸫完全可以胜过一只夜莺。这只歌鸫嗓音刚劲而抒情。简直就是卡鲁索的再版。另一只歌鸫在跟它对唱!在七月天!潘布恩和卡文沙姆是聆听夜莺唱歌的好地方,但需在六月份。可是现在是七月份,听到的居然是歌鸫的歌……在昏昏欲睡的幻觉中出现了鲁柏特·凯思基尔的身影,他背着手,身体前倾,正在讲着令人吃惊的话。又出现了一个坐在那里,全身赤裸着、脸色苍白的人。还有很多人,其中一个长得像特尔斐·西比尔。巴恩斯坦波尔开始认识到,从某种意议上说,他和参加泰普洛聚会的人混在了一起。他现在是在泰普洛吗?在泰普洛,人是穿衣服的。也许这些人是隐居在……
乌托邦?……这可能吗?
巴恩斯坦波尔十分惊奇,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能!”他说。他房间前面是个半封闭的凉廊,透过柱子之间明亮的玻璃他看到远处冰雪覆盖的高山。还有开满深红色鲜花的植物。鸟在唱着歌——神气的歌鸫,在一个神气的世界里。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一切都搞清楚了。车突然打了一个滑,发出的声音就像小提琴的弦突然“劈啪”一声断了似的——然后就来到了乌托邦!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从看到格林雷克的尸体到巴罗朗加一伙的出现,再加上夜空中陌生的星星。这不是梦。他把一只手放在精美的床罩上,另一只手摸了模自己的胡子,这—切是真的。该刮胡子了,也该吃早饭了,他昨天晚上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好像他把想法告诉了谁似的,一个面带微笑的女孩,手里端着托盘,上了楼梯后朝他房间走来。看来,伯利先生说的话还是起了作用。正因为他政治家的敏捷,他才能享受到这杯早茶。
“早晨好。”巴恩斯坦波尔说。
“为什么不?”年轻的乌托邦女孩放下芬。像母亲一样朝他笑了笑便走开了。
“我看,这是一个很好的早晨。”他用膝盖托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集中在面包、黄油和茶上。
2
昨天晚上,巴恩斯但波尔胡乱地把衣服扔在那个小更衣室里。现在他突然发现这个小更衣室特别简单,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边来回走动边观察着这间小更衣室,嘴里还不停地哼着歌。
浴缸比地球人用的普通浴缸浅得多,很明显,乌托邦人不喜欢躺在浴缸里进行热浴。里面所有的设施都与众不同。陈设雅致。在地球上,要想成为一名艺术家是很难的,要有高超的智慧。艺术家们要依靠有限的几种难得的材料根据需要来进行创造,他们的工作就是把这些难得的材料进行谐调和完善,把这些材料按照人的审美观点、材料的特色做进一步的加工。比。如说,地球上的木匠用木材等材料制作出来的东西是多么精美啊!但是,这里的艺术家有取之不尽的材料,他们的作品已经不再是对材料进行巧妙加工,他们所依据的数据完全来于人的大脑和身体。这个小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大引人注目,但却非常方便实用,你很难把它们错用。如果你不小心把水溅得到处都是,浴缸边沿的一个装置会帮你把水搞干净。
浴缸旁边的托盘上放着一大块精美的海绵,由此看来,乌托邦人要么采集海绵,要么种植或培育海绵。(谁能说清楚呢?)_
巴恩斯坦波尔在从玻璃架上取香皂一类卫生用品时,一不个心把一只平底玻璃杯碰到了地上。但杯子并没有碎。他把杯于拾起来,又做了一个试验,杯子还是没有碎。
开始时,他找不到水龙头,尽管屋子里有洗衣盆和浴缸。后来,他注意到墙上有几个按钮。旁边有黑色标记。可能是乌托邦的文字。他试了试这些按钮,发现有很烫很烫的热水和冰凉冰凉的冷水流人浴缸,一股温和的肥皂水和其它几种液体也一同流出,有的液体带有松子味,还有的带有淡淡的氧气味。一时间他对按钮旁边的乌托邦文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乌托邦文字,它们以字符的形式出现,但他不知道它们是简化的象形文字还是代表一种发音。他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让他感到新奇的事情吸引住了,因为在这个更衣室里,他能发现的惟—一种金属就是金子。他注意到,房间里有许多金子,许多东西都是用金子包着,或用金子嵌边。这些金子闪闪发光。如此他可以断定,黄金在乌托邦可能很便宜。也许他们知道怎样开采和制造金子。
他开始洗漱。房间里没有镜子,但当他试了试他以为是衣柜把手的一个装置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同他一样高的大镜子。后来,他才注意到在乌托邦镜子一般是不裸露在外面的。他了解到,乌托邦人认为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的言行举止是不雅观的。他们的做法是,早晨起床后,仔细对照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全身装束,在一天剩下的时间要暂时忘掉自己。他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胡子也没刮,感到很不体面。为什么一个很体面的公民要穿上这么一件丑陋的、带桃红色条纹的睡衣呢?他拿出他的指甲刀、牙刷、刮脸刀以及洗漱的手套。一他觉得这些东西很滑稽。他的牙刷太旧了,现在他多么希望在维多利亚火车站旁边的药店买个新的就好了。
他的衣服看上去是多么古怪、庸俗啊!
他的大脑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穿乌托邦的衣服,想按照鸟托邦人的装扮来打扮自己,但是他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起来了,他带了一件丝质网球衫和一条法兰绒裤子。假设他穿上这套衣服,没有领子,没有纽扣,也没打领带,而且是光着脚走路,会是什么样呢?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脚,他的脚并不难看,但是在地球上谁也没注意到他这双漂亮的脚。
3
一个整洁、容光焕发的巴恩斯但波尔出现在乌托邦的清晨。他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没有领子,光着脚。他面带微笑,伸伸胳膊,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突然,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阿莫顿神父从离他不足二百码的另一个寝室里走出来,凭着直觉,巴恩斯但波尔知道,对于昨天晚上的争辩,这次不是他去请求神父原谅,就是神父要求他理解自己。不管这次他是一个冒犯者还是一个受害者,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好机会。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他可以用这清洁、迷人的景色来掩盖他们内心潜在的不愉快的关系。巴恩斯坦波尔的右前方是通往湖泊的宽大台阶,他朝前走了三大步就来到台阶前,然后一步两个台阶地朝下面走去。也可能是他的幻觉,他突然听到阿莫顿喊他的名字:“巴恩——斯坦——波尔先生。”
巴恩斯坦波尔加快了脚步,上了一座横跨在湍急水流上的小桥。桥的背面和顶部是砖石结构,还有一些典雅别致的玻璃柱子。阳光照在玻璃柱上,柱子反射出红、蓝、金黄等五颜六色的光。下了桥后,在长有蓝色龙胆树的草地上,他差点同凯思基尔撞了个满怀。凯思基尔先生仍旧穿着他昨天穿过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戴大礼帽。他正背着手在散步。“你好!”他说,“为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看来我们俩起得最早。”
“不,我看到阿莫顿神父也起床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这么匆忙的原因。你害怕被他逮着去和他一块儿做晨祷。躲开他是明智的。我会为我们祈祷的,你也会这样做的。”
他没等巴恩斯坦波尔对他的话做出回答就又接着说:“你昨晚睡得好吗?你觉得那个老头对我的讲演反应怎样?嗯?含糊其词,全都是陈词滥调。毫无疑问,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是鸟托邦人,是东道主,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你指的是哪个老头?”
‘就是那个在我发言之后,自以为是的那位。”
“你说的是厄斯莱德!他不超过四十岁。’”
“他已经七十三岁了。他自己后来告诉我的。在这里他们的寿命要比我们的长。在他看来,我们的寿命很短。但是,丁尼生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生命的质量并不取决于生命的长短!’他对我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给予直接回答,而是拐弯抹角,扬长避短。这里是安乐乡,落日乡,我们不必担心打扰他们的睡眠。”
“我怀疑他们是否睡觉。”
“也许你太迷信乌托邦了!是的,我看你已经对乌托邦着迷了!相信我,鸟托邦社会是一个彻底堕落的社会。我们应该打破这个酣睡不醒的社会。不要害怕,你会看到,最后的胜利应该属于我们”
“但是我没有看出它的堕落之处。”巴恩斯坦波尔说。
“没有人比长着眼睛还看不清东西的人更瞎。乌托邦到处都充满了堕落。他们的脸色发红。身体臃肿不堪,就像肥牛一样,完全不是真正健康的体魄。你看,他们是怎么处理巴罗朗加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处置他。他们甚至都不逮捕他。他们在一千年的时间里连一个人都没逮捕过。他在他们的土地上撒野,乱杀无辜,制造恐怖,扰乱治安。他们对此只是大吃一惊!他就像一条疯狗在满是绵羊的世界里狂奔,如果不是因为翻车,我相信,他们还会继续按着喇叭,疯狂地乱跑乱撞,还会压死许多人。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怀疑。”
“你说得也对。终究有一天你会认识到我的话是正确的。嗯?噢!你看,他就在那块草坪上!那不是巴罗朗加勋爵和他的法国朋友吗?是他们。他们正在呼吸新鲜空气。如果你不介意,我准备过去和他们说几句话。刚才你说看见过阿莫顿神父,他在哪个方向?我不想打扰他。是这个方向吗?那么,我就应朝右走……”
他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
4
巴恩斯坦波尔在花园里遇到了两个正在修整花园的乌托邦人。
他们推着两辆轻便的银白色独轮车。他们正在铲除一些枯草,清理从灌木丛吹过去的落叶。这片灌木丛范围很大,一直延伸到一块粗糙的岩石上,灌木丛中还生长着一些深红色的玫瑰花。两名园林工人戴着长长的皮制手套,腰上扎着肉皮色的围裙,手里拿着钩子和刀子。
巴恩斯坦波尔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玫瑰,玫瑰发出阵阵清香,让人陶醉。他不知道双瓣玫瑰还能生长在山上。在瑞士的高山上他曾经看过单瓣的玫瑰,但决不是这种高大的玫瑰。它的叶子很小,茎很长、多刺,呈红色,弯弯曲曲地爬在岩石上。它的花瓣长得像红色的雪,蠕动的蛾,爬在棕色的岩石上。
“你们是我看到的第一批在工作着的乌托邦人。”他说。
“这不是我们的工作。”他身边的一个乌托邦人说。这个人长了一头金发,脸上还布满雀斑,眼睛是蓝色的,看起来很富有朝气。“因为我们喜欢这些玫瑰花,所以我们就格外爱护它。”
“这是你们的玫瑰花吗?”
“很多人把这些双瓣山地玫瑰花看成是一种令人讨厌、不能碰的东西,因为它们的茎多刺,到处乱爬。他们认为只有单瓣玫瑰应该生长在高原地区,而这种可爱的双瓣玫瑰不应生长在这里。你喜欢我们的玫瑰吗?”
“你是说这种花吗?”巴恩斯坦波尔问到,“我和你们一样,喜欢。”
“太好了!那么,帮我把独轮车推到那些枯草边。我们准备修剪那些伸到水边的灌木丛。”
“你们必须自己照看这些玫瑰花吗?”
“那还有谁?”
“你们不能找什么人——给他点钱,让他帮助你们照看不行吗?”
“哦,你真是个老古董!”年轻人说,“一个来自野蛮世界的活化石!你难过不知道在乌托邦是没有劳动阶级吗?大约一千五百年前它就消失了。拿工资的奴隶,这种下贱的人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是从书里知道的。谁喜欢这种玫瑰。谁就应该照顾它——只要他愿意就行了。”
“但是你毕竟在工作。”
“并不是为了挣钱,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人喜欢或想得到什么好处才来工作。我们并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喜欢这样做。”
“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我研究的是我们星球的内部结构,属于高压化学,我朋友是搞……”
他看了看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是一个皮肤黝黑,长着一双褐色眼睛的小伙子。他一下子从花丛中站了出来。“我是研究食品的。”
“你是厨师?”
“也算是吧。刚才我研究了一下你们地球人的饮食情况,我感到很有趣,也很好奇——我觉得你们的饮食结构不太合理,有许多营养都被破坏了。我负责你们的膳食……我看出你们有点饿了,今天的早餐我会让你们吃好的。”他看了看防护手套下面的手表。“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准备好。早茶的味道怎么样?”
“太好了!” 巴恩斯坦波尔说。
“很好,”皮肤较黑的年轻人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希望早餐会让你们满意的。昨天晚上我开着飞机到两百多英里以外的地方找了一头猪,我亲手把它杀了,开了膛,还要学习怎样加工处理它。吃咸猪肉在乌托邦早就过时了。我希望我做的咸肉片会令你们满意、”
“这似乎可以称为快速成肉加工法了。”巴思斯坦波尔说,“我们不是非吃它不可。””
“你们的发言人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年轻人好不容易才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推着他的独轮车走了。巴思斯但波尔对他说了句“早上好。”
“为什么不呢?”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问道。
5
他看到里德利和庞克朝他走来。里德利的脸上和耳朵上还缠着棚带和橡皮膏,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焦虑。庞克紧跟在他后面,一只手还放在一侧脸上。他们俩都穿着职业眼装,戴着白憎子,穿着皮衣和黑色的高筒靴,他们对乌托邦恨之人骨。
里德利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估计巴恩斯坦波尔能够听清他的话,就开始喊了起来。。
“先生,你是否知道那帮颓废者把我们的车弄到哪里去了?”
“我想,你们的车已经报废了。”
“劳斯莱斯车是不会轻易报废的,不会的。雨刮器、挡泥板,还有脚踏板可能报废了。我们只不过是翻到了路边。我想看看我们的车。我还没有把油路切断,汽化器还有点漏油。这是我的错。过滤器我也没有仔细检查。如果汽油流完了,在这个该死的天堂里上哪去找油呢?我没看见乌托邦哪个地方有油。我知道要是在巴罗朗加勋爵需要用车前我不能把车修好的话,我会倒霉的。”
巴恩斯坦波尔不知道车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也有一辆车吗?”里德利用一种责备的口气问道。
“我是有一辆。但是,从我下车后,我连想都没想我的车”
“自己最好开自己的车。”里德利说。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帮你找车,你问过乌托邦人了吗?”
“没有。我们不喜欢他们的样子。”里德利说。
“他们会告诉你的。”
“他们会观察我们的,看我们是怎样修我们的车。在一年中,他们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看到劳斯莱斯车,下一步他们会让我们开车带他们出去兜兜风。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里的人。他们太古怪、太不雅致。他们说我们正在退化,也许他们说得对。我不是清教徒,但这些人不穿衣服,四处乱跑,我实在接受不了。我希望我能知道他们把我们的车藏在什么地方了。”
巴恩斯坦波尔上下打量着庞克,问到:“你的脸没受伤?”
“没什么好说的,”庞克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找我们的车。”
里德利看了一眼庞克,又看了看巴恩斯坦波尔。“他有点曲解了你的意思,”他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庞克说:“如果我们想找到我们的车的话,现在就应该动身了”
里德利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狞芙。“他刚才撞到了什么东西。”
“噢——闭嘴!’”
“那东西大有可为了,可就是没留住。是一位姑娘撞上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巴恩斯坦波尔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庞克说,“既然里德利先生对这个话题如此感兴趣,我想,我还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我们中间的半人半兽的疯人在一起,你不会有片刻安宁的。”
里德利皮笑肉不笑地朝巴恩斯但波尔眨眨眼。“她把他打了一顿,把他放倒了。她把他举过头顶,‘砰’的一声把他扔了出去。然后她就走开了。我从来没见过力量这么大的女人。”
“太不幸了。” 巴恩斯坦波尔说。
“很遗憾,发生了这种事。”
‘先生,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难道你自己跑过去就不带有任何坏主意?”庞克说,“我不想让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如果伯利先生知道了这件事,这会对我很不利的。该死的里德利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知道怎样招惹了她。我起床时,她来到了我房间。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几乎没穿什么衣服,而且看上去她有点很随便。当时我想——我想跟她讲几句话。一个人有时候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的,是不是啊?毕竟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如果一个男人希望把自己的心里话对一个女孩倾述的话,换句话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是违背大自然规律的i我什么也没说出来,尽管我心里有这种想法。里德利会为我作证的。我没有同她说一句话。我还没开口对她讲话她就开始打我,把我打倒在地。她好象用一种像丸柱戏的木柱把我打倒了,她好像并没有太生气,站在我旁边.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东西把我打倒了。”’
“可里德利说你摸她了。”
“可能碰到她肩膀了,我只是像一位父亲一样碰了她一下。当她转身要走时——我搞不清楚我是否跟她讲了什么话。我坦白地说,就是这样!如果我有什么过错的话,那就是因为我爱开玩笑。”
庞克做了一个富有表情的姿势来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巴恩斯坦波尔想了想,“我们不应该自找麻烦,同时,我认为同这些乌托邦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应该格外小心谨慎。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
“感谢上帝!”里德利说,“我希望尽早离开这个星球,早日回到我们古老的苏格兰去。”他转身要走。
“你应该听他老人家的话,”里德利说,“他说这是个极其堕落的世界,腐朽堕落——实际上,你会原谅我的——堕落,嗯?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
“那位年轻姑娘的胳膊好像还不算太退化吧?”巴恩斯坦波尔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是吗?”里德利愤愤地说,“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如果堕落有什么标记的话,那么女人能把男人打倒在地就是一个很好的标记。这是违反天性的。在任何一个文明世界里,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绝对不会发生!”
“不会发生。”庞克赶紧附合着说。
“在我们地球上,如果有人想跟女孩调情,她会感到非常快乐的,你明白吗?”
巴恩斯坦波尔突然发现阿莫顿神父正穿过一片开阔的草坪朝他们快速走来。他意识到,他得想办法摆脱他。”
“看,能帮你们找到车的人来了、只要他愿意帮助你。他是个最喜欢帮助别人的人——他是阿莫顿神父。他关于女人的观点和你们的一致。你们应该站在一起。你们可以让他停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对他说一说——简单、清楚他说一说。”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朝湖滨走去。
湖边有一个伸到水面的凉亭。他现在离凉亭已很近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小船停泊在凉亭周围。
如果他能登上其中一只船,划到湖中心。就再好不过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摆脱阿莫顿神父,即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可能追上他,他就不可能再去听他雄辩的演讲了。
6
巴恩斯坦波尔选了一只白色的小船。船头上画了一只蓝色的大眼睛。就在他解开缆绳时,斯特拉女士出现了。她从凉亭里走出来,她的动作相当快,从她敏捷的动作来看,巴恩斯坦波尔断定她是有意躲在那里的。她朝四周望了望,急切他说:“你准备划到湖中心去吗?我能同你一块儿去吗?”
他注意到,她做了一番打扮。从衣着上看,既有地球人的特点,又有乌托邦人的风格。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罩衣,也可能是一件复杂的浴衣,这使她显得格外苗条。胳膊露在外面,手腕上带着用金子和琉璃制成的手镯。她赤着脚穿着凉鞋,两只脚长得特别漂亮。她没戴帽子,头发梳得很整齐,一根黑黄相间的发带扎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正好和她俊俏的脸相配。巴恩斯但波尔对女性服装注意得不多,但他却很欣赏她的聪明,因为她已经注意到了乌托邦人的穿戴。
她上了小船。“我们开始划吧。”她边说边坐了下来,不时地回头看几眼。
巴恩斯坦波尔开始用力划船,展现在他面前的是蓝蓝的天空.碧波荡漾的湖水,还有湖边的小山,美丽的花园,漂亮的房屋和绿茵茵的草坪。斯特拉女士假装在很投人地欣赏这一切美景,但是他明白,她并非真正在欣赏美景,而是在不停地搜寻某一样东西或某个人。
她故意没话找话地同他聊天,她跟他谈起乌托邦可爱的早晨,美丽小鸟愉快的歌唱——她说:“乌托邦现在好像正值七月份。
“不一定是七月份。” 巴恩斯坦波尔说。
“我太傻了!当然不是。”
“好像是春光明媚的五月份。”
“现在可能还早,”她说,“我忘了给表上弦了。”
“真奇怪!我们两个星球在时间上好像是一致的,”巴恩斯坦波尔说,“我的手表现在是七点钟。”
“不,”斯特拉女士一边自言自语地回答着自己脑海里的问题,一边看着远处的花园。“那是个乌托邦女孩。今天早晨——你见过我们其他的——地球人吗?”
巴恩斯坦波尔把船头调了个头,以便他也能看到湖岸。从这里他们可以看到所有的风景,宽阔的梯田和高高的墙壁。美丽的溪谷和陡峭突出的悬崖交错相映,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一些藤本植物沿着松树爬着,弯弯曲曲;山涧溪流同从雪山顶上飞泻下来的瀑布汇聚在一起,又被合理地运用于灌溉的农田和花园。梯田层层叠叠,一望无尽,上面生长着多种多样的植物,五颜六色,有深红色、紫金色、白色和绿色等;纵横交错的水渠把梯田分割成一块块整齐的畦田;远处的绿坡上零星地分布着一群群建筑物。建筑物色彩分明,风格别致,就像点缀在阿尔卑斯山上鲜艳的花朵一样。
巴恩斯坦波尔深深地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斯特拉女士的问题。“我碰见了鲁泊特·凯思基尔,还有两个司机,”他说,“我还看到了阿莫顿神父,巴罗朗勋爵和鲁硝特。我没看到穆什先生和伯利先生。
“至少在几个小时内是不会看到他的,至少他要在床上躺到十点或十一点钟。特别是当他公务繁忙。遇到棘手的事情时,他总是在床上躺上一上午。”
这位姑娘犹豫了一下,接着问到:“我想,你没看到格丽达·格雷小姐吧,”
“没见到,”巴恩斯坦波尔说:“我不是在找我们的人,我只是随便走走而已——我不想见某一个人。”
“你是指那个举止和着装都很古怪的人吗?”
“是的……实际上,这就是我为什么上了这只船的原因。”
斯特拉女士想了想,终于开口说到:“我也是正在摆脱某人。”
“不会是那位神父大人吧?”
“不,是格雷小姐。”
斯特拉女士很明显把这个话题避开了。“在这个星球上待下去是越来越难了。乌托邦人品味太高了,稍不注意就会冒犯他们。”
“他们很聪明,会理解我们的。”
“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我不相信这个谚语。”
巴恩斯坦波尔不想再多说了,所以他只是划着船,不作声。
“你知道,格雷小姐曾经在一个讽刺剧中扮演过癞蛤蟆。”
“我好像听过说过这件事,报纸还做了很多报道和评论。”
“可能对她有偏见。”’
巴恩斯坦波尔用力连续划了三次。
“今天早晨她到我房间。告诉我她准备穿乌托邦的衣服,准备把自己完全装束成一个乌托邦人。”
“怎么讲?”
“我想她应该少抹一点口红,少擦一点粉。她不适合浓妆艳抹。巴恩斯坦波尔先生,这样做有点下流,太不检点了。她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幸亏伯利先生还没起床。要是她碰见了阿莫顿神父。……!算了。最好别去想这些了。巴恩斯但波尔先生;你知道,在我眼中,乌托邦人穿得不多,裸露着棕色的肉体,就像一幅画,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格雷小姐——一个来自地球的文明女孩看上去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被剥了皮,满脸涂得白白的,我真替她感到难为情。那个叫莉切妮丝的女人还不错。可是她总喜欢在我们房间逗留,她总向我建议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可是她从来没仔细地告诉我到底该穿哪一类衣服。……当然,由于我对她不太了解,所以还不便对她说什么,另外,像她这种女人,人们很难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性格的女人
巴恩斯坦波尔朝岸上望了望,连格丽达·格雷小姐的影子都看不到。他想莉切妮丝一定会把她照顾好的。
“我想她会的。也许,在我们不在期间……”
“会有人照顾她的,” 巴恩斯坦波尔说,“但我认为,格丽达·格雷小姐和巴罗朗加一伙肯定会给我们惹麻烦的。我真希望他们没和我们一起来就好了。”
“伯利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斯特拉女士说。
“正常情况下,我们这些人会被按照同一罪名处罚的。”
“那是自然的。”斯特拉女士说。
一时间她没有再说话,很显然,她的话还没说完。巴恩斯但波尔慢慢地划着船。
“巴恩斯坦波尔先生。”她又开始说话了。
巴恩斯坦波尔停了下来。
“你害怕吗?”
巴恩斯坦波尔想了想。“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斯特拉女士说:“我害怕,开始时,我并不害怕。可是,当我晚上醒来后,我感到非常恐惧。”
“不,” 巴恩斯坦波尔说,“我现在还没有这种感觉……也许以后会有的。”
斯特拉女士把身体朝前倾了倾。故作神秘地对巴恩斯但波尔说话,还偷偷地观察他对她的话的反应和表情。“这些乌托邦人——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很单纯、很健康的人,朴实、纯真。但后来我发现他们并不是这样。他们身上隐藏着一种我们没有,而且无法理解的东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给人感觉很变,很复杂。他们根本不关心我们。他们看我们的目光是冷漠无情的。莉切妮丝这个人不错,其他人半点好心眼都没有。我认为他们觉得我们是他们的累赘。”
巴恩斯坦波尔思考了一会儿。“也许他们是这种人。我心中充满了对他们的崇拜,觉得这个社会比梦还要好,所以我没有太多地去想我们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是的,他们好像在忙其他什么事情,不太把我们当回事。那几个被派来监视和研究我们的人除外。巴罗朗加一伙在这个国家横冲直撞、惹了很大麻烦。”
“他撞死了一个人。”
“我知道”
他们一段时同里谁也没有话说,都在沉思。
“还有一些事情,”斯特拉女士接着说,“他们的思维方式同我们的有很大不同。我认为他们根本瞧不起我们。我注意到了……昨天晚上,当伯利先生问及到他们的哲学问题时,你没和我们一起到湖边。他给他们讲述有关黑格尔、柏格森、霍尔丹以及他自己伟大的怀疑论。他讲得异常精彩,连我都非常感兴趣。可是,我却发现厄斯莱德和莱昂等人并没有在听他的话。我看到——我敢肯定,他们在无声地进行私下交谈,谈论一些和哲学无关的话题。他们只不过是假装听听而已。弗莱迪·穆什向他们介绍了新格鲁吉亚的诗歌,以及战争对文学的影响,同时他还希望在乌托邦发现能有《伊利亚特》一半好的作品,尽管他相信在乌托邦是找不到这样好的作品。他们根本没有在听,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们的话对他们好像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在这方面,他们要领先于我们三千年。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应该对我们感兴趣才对。难道需要找一个霍屯督族人来给他们介绍一下伦敦的情况,他们才能感兴趣吗?也许会是这样,但我认为他们不喜欢让我们待在这里,我认为他们不喜欢我们,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太多麻烦,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们,我不敢想像,我害怕。”
她把话题转了一下。“一到晚上,我就想起我妹妹凯林夫人的猴子来。
“养猴子是她的一大爱好。这些猴子在花园里、房间里到处乱窜,到处惹麻烦。它们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它们的目光时刻都充满了忧郁和恐惧,经常挨巴掌,时常被扔到外面去。它们经常损坏东西,扰得客人不得安宁。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一只猴子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除了我妹妹外,没有人愿意收留它们。尽管如此,她还要不断地对它们大喊大叫:‘下来,杰克!塞迪,把东西放下!’”
巴恩斯但波尔被她的话逗乐了。“我们的处境还没有这么惨,斯特拉女士。我们不是猴子。”
她也笑了。“也许我们的处境会比猴子好。但是,一到晚上我就觉得我们跟猴子一样。我们是低级动物。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
她抖了抖眉毛,俊俏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机灵。“你想到我们是怎么与世隔绝的吗?……也许你会觉得我的问题太傻,巴恩斯但波尔先生。昨天晚上睡觉前,我坐下来给我妹妹写信,趁着所经历的事情在我脑海里还有印象,把事情的经过对她讲了讲。我突然意识到我可以给万利鸟斯·凯撒写信了。”
巴恩斯但波尔没有想过这点。
“这一点我实在想不通,巴恩斯但波尔先生——在乌托邦没有信件,没有电报,没有报纸,没有列车时刻表。我们跟我们所关心的人和事都隔绝了!我不知道这会持续多长时间,但我们彻底被隔绝了……他们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多久?”
巴恩斯但波尔在不停地思考着。
“你敢肯定他们有能力把我们送回去吗?”女士问。
“好像还有一定困难,但他们是非常聪明的人。”
“来到这里真是太容易了——似乎拐个弯就到了——但是,很可能我们已经脱离了空间和时间……甚至比死人走得还远……北极圈或非洲中部好像已不再遥远了……在阳光下,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明亮,那么熟悉……然而,昨天晚上有好几次我想大叫几声……”
她突然不说话了,朝湖岸看了看,鼻子还不停地嗅来唤去。
巴恩斯坦波尔闻到从对岸飘来一阵阵令人胃口大开的香味。
“是的。”他说。
“是早饭吃的咸肉味!”斯特拉叫了一声。
“跟伯利先生给我们说的完全一样。” 巴恩斯坦波尔下意识地把船朝岸边划过去。
“咸肉早餐!这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我们不要太害怕了。他们在向我们招手呢!”她挥了挥手。
“格丽达穿着白色的罩衣——正像你说的那样——穆什先生穿着一件长外袍,正在同她交谈……他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件外袍?”
他们听到远处传来招呼他们的声音。
“我们来了!”斯特拉女士喊到。
“我希望自己不要太悲观,”斯特拉女士说,“可是一到晚上我就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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