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当赛勒斯醒来后,他的发烧和疼痛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有些轻微的鼻塞。他躺在床上,两只手交叉着枕在脑后,凝视着太阳光和窗前大树在天花板上交织着的阴影。
那就是说,我体验了一次疾病的味道,真有趣。
尽管他在书上读过,也听人说起过有关生病的感觉,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该如何去应付。
最后他终于从慵懒的心态中振作起来,意识到自己不能者是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上午10点,他要参加一个专题讨论会,接着他要归纳手头上的一些材料,写一篇有关西方文明史课程的论文,并将论文提交给克拉夫博土,以此作为该课程的成绩,这也可以为他以后写学位论文做好铺垫工作。
早饭后,他像往常一样离家到学校体育场做晨间慢跑锻炼,他轻轻松松地就超越了同时在场上的其兵他慢跑者。
逐渐地,他感到有些乏味,心里不禁涌起了一阵躁动。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微风习习,昨天夜间的一场大雨使得空气更加清新。这种天气真应该在海滩上散步,其他什么事情也不想做。
只是很快地到海边去转一下,然后我马上回来去干正事,我确实需要休息一下。赛勒斯自我打算着。
他笑了,意识到能够给自己找个理由放松一下是很简单的,只是感到心理上稍稍有些不安。当他在场上跑到第五圈时,他还是毅然离开了跑道。
丽亚·凯斯勒站在田径场的出口处,正在观察着不断变化的跑道监测器。赛勒斯只向她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他看着笼罩在远方山峦之上的暗黑色云团,似乎只对那团云雾的浓度感兴趣。
市内公交车正在高架路上的一个车站停靠下来,随后又开走了。过了一会儿,一辆标着“海滨”字样的车停了下来。丽亚先上了车。而当赛勒斯上车后,他发现车上仅剩下的一张座位正面对着丽亚,他只得面对着她坐了下来。
最后还是丽亚打破了他们之间令人尴尬的沉默,“你是贸奥里家的,是吗?”
“是的,我叫赛勒斯。”
“每个人都认得你。”
“你是丽亚·凯斯勒,对吗?”
“我也是人所皆知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苫涩。
“你到海滨去吗?”
“我住在阿尔巴考大街,就在码头的附近。”
“我还以为你住在学校的旁边。”
“我在星期一的上午7点钟有课。”
“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丽亚开了口:“你是学校篮球队的吗?”
“我只呆了一年。你大概把我和我哥哥搞混了,我最近两年中一直在垒球队。”
“你妈妈把你们三个带大,一定很不容易。”
“为什么?”
“你们几个都有很多特长,她是怎么培养你们的?”
“她作出了努力,事实上她自己也相当忙,她是凯瑟琳·詹安妮博士。”
“詹安妮?”
“因为我外祖父有很高的名望,所以她情愿在职业上用他的名字。”(欧美妇女婚后一般随丈夫的姓氏,有些职业妇女保持自己婚前的姓——泽注)
“你的外祖父是于什么的?”
“他是乔治·詹安妮。他曾经因为在遗传学中的研究而获得艾里克松金质奖章。”
“遗传学!我一直以为它是非法的。”
“在三十年代以前并不是这样。”赛勒斯回答说,一边有些悲伤地回忆起他的外祖父。外祖父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但又像是一个殉道者,他的研究受到很多人的诅咒。可悲的是,这些年来遗传学作为一项研究是否合法一直成为学术界争论的焦点。
66gp么,你母亲是干什么的?”丽亚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她是一个胚胎学家。”
“哦?该死,我差一点错过了站。非常高兴和你聊,赛勒斯。”
“你往哪儿走?”他问道,他也随着她下了公交车,他到海滨也需要在这里下车。这是终点站,随后这一条线路的公交车将转回市区到大学去。
“这边。”丽亚向赛勒斯指了下她要去的方位。
“我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赛勒斯突然感到有些紧张,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他意识到丽亚的胸脯在轻微地起伏着,“我只是想到海滨转一下,因为现在我还不想到图书馆去。假如你允许,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太好了!我非常愿意。”
赛勒斯随着丽亚的指引,走下高架路的台阶,沿着有些裂缝和车辙的人行道向前走去。道路两旁有些小而简陋的棚屋,外墙上的油漆也已经剥落了,有些屋子外面围着不太齐整的篱笆。大多数的院子里种植着耐寒的针叶类树木,还有些类似于海边常见的灌木丛。因为离海很近了,赛勒斯闻到了从海上飘来的清新的空气,隐约可以听到波涛撞击海岸的声啊。偶尔,一只海鸥在蓝天中振翅飞翔,那雄健的身姿展示出它猎食者的风范。
丽亚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赛勒斯,我想说的是,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是怎么学的,你过去好像一直比我低几级,现在怎么比我高了?”
“我正在攻读历史学的博土学位。”。
“是吗,那真太好了。也许你能找时间帮我一下。我正在上历史课,我都快跟不上了。哦,我的家到了,你是否愿意进来坐一会儿,喝一杯咖啡或者其他什么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小而陈旧的木结构房屋前,停了下来,这间屋子与这一带的其他房屋没有什么差异。赛勒斯有些踌躇,他听到过有关丽亚·凯斯勒和她母亲的闲言。他目视着丽亚,她几乎和他长得一般高。阳光洒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点了下头,接受了她的邀请。
他们直接走进了起居室。房间内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一只大型的三维视频机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发出似说似唱的音乐。一张旧的躺椅,三张不太般配的椅子,一台微芯片阅读机,在小架子上还有几张书的芯片。
丽亚的母亲正四肢伸展地躺在躺椅上,身后是那台三维视频机。她和她女儿非常相像,只是略显得老成些。她的金黄色头发正用很多发卷卷曲着,脸上涂着厚厚的化妆品,一件闪着银光的紧身衣服把她的形体衬托出来。屋子里没有住着父亲,这就是有关凯斯勒家各种流言萤语的原因之一。
“妈妈,这是赛勒斯·费奥里,”丽亚正在介绍他,“我请他来喝咖啡。”
“见到你很高兴,费奥里先生。”凯斯勒太太并没有起身。赛勒斯也礼节性地问了好,他闻到了浓重的香水味,以及混杂着的令人不快的汗味。
“赛勒斯,跟我到厨房去。”丽亚轻轻地挽住他的手臂。
她将他带进了一个大而采光良好的房间,这个房间有一个面向海湾的大窗户,窗帘是柠檬黄的。
“你要在咖啡里加牛奶还是糖?”丽亚走向饮料配给机。
“请都给我来点,并且还要双份糖。”
他靠着一张黄色的塑料小桌坐下,尽管凳子有些摇晃,似乎难以支撑住他身体的重量,但他试图坐得稳当些。通过窗户,他在紧挨着的两座小木屋间看见了远处蔚蓝色的大海。
丽亚端过来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桌子上:一杯是清咖啡,另一杯是加了牛奶的。“你饿了吗?你要些三明治或者其他什么点心吗?”
“不要了,谢谢。咖啡就够了。”他喝了一口,糖应该再多放些。
丽亚也在他的右边的桌旁坐了下来。“你为什么会叫赛勒斯?”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事情比他的名字更让她感到重要的了。
“赛勒斯是一个波斯国王。”
“你是用一个国王的名字命名的?”
“是的。你知道,在古代史上,米堤亚人和波斯人都很出名。我们家的名字都来源于典故,那是我父亲的专业。”
“哦,我对历史总是感到有些麻烦。”
“你刚才已经对我说过了。”
“我们现在正在学习非洲政治妥协和……”
“是吗,那不是非常有趣的一段历史吗?”
“你这样看?我却认为它把人给摘糊涂了。”
“我想确实有些难以理解。在那场灾难中,所有混乱局势的处理都提交给国际联邦大会去决定了。秘密的交易,钩心斗角,还有……”
“那就是我搞不懂的地方了,我没法把它们理出头绪来。我甚至无法确定非洲政治妥协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转折点,它促成了非洲国家的独立,通过各方政治势力的倾轧和妥协,才为组成相对稳定的各国政府方案铺平了道路。”
“我知道这点,就是……哎,我简直无法表达清楚。但我确实需要帮助才能弄明白。”
“那么你去拿历史学教科书的芯片。”
“现在?”
“当然,我们现在就一起把它搞懂。”赛勒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得常常这样做。”
“什么?”
“脸上带着微笑。”
“晤,你快去拿。”
“太好了。我马上回来。别走开。”
他觉得有些心猿意马了。假如丽亚再说一次“太好了”,他就会对他的行为失去控制力了。
“不,不!我说的是‘印第安’,这是一个国家。”
“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州名呢。”
“现在是,但在过去它是一个国家。”
“很抱歉我理解得这样慢,赛勒斯。但我确实在尽力。”丽亚的声音有些轻微发抖。
“我知道。”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为什么教会这些人是那样的困难呢?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事情,而其他人理解起来却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赛勒斯关上了手提电子阅读器。“今天我们就学到这儿吧。”
“听你的。”
“我想够了。”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他的肢体。“我原来打算今天一整天什么都不干的。”
“那我迫使你加了班。”
“没关系。我确实很喜欢谈论历史,这比坐在办公室里批阅一年级大学生的考卷要有趣得多,这是我本来这会儿应该做的。我想现在到海滩上去散散步,我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太好了。我去拿一下我的外套。”
该死的,又来了。他有些按接不住地想。他希望能控制住自己。
接下去他们去了海滩。丽亚一直在挑起一些空洞无味的话题,许多话简直是愚蠢和胡扯。他除了礼貌性地偶尔发出几声“晤”或“哦”之外,几乎没有反应。他的思绪完全在考虑自己的问题。
快走到码头了,房子和建筑逐渐稀少了,海滩上几乎看不见人影。他们慢慢地走到了捕食鱼虾的钓台,然后折回来再走向码头。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天空中云雾缭绕,海面上开始起风了。
他们经过一个卖海鲜小吃的小铺。
“你饿了吗?”丽亚问道。“你想吃些什么吗?”
“好啊。”
这家小铺正位于海边,在海风的吹拂下,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但这里的海鲜却是全市最好的。虽然屋内陈设简单,结构简陋,但是光线充足,温暖宜人,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要什么?”赛勒斯问道。
“我不知道,你呢?”
“鲜鱼杂烩,这是我最爱吃的。”
“听起来不错,我也要一份。”
一大碗厚实的、拌有奶油的鲜鱼杂烩,同时还有一大块法式面包。真的非常可口。
吃完后,他们从餐厅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赛勒斯牵着丽亚的手慢慢地向她的家走去。走到她的家门口,他们停了下来。门并没有关,从里面还透出些亮光。“你要再进来坐坐吗?”她问。
“不了,谢谢你。我得回家去了。”
“那么再见了,赛勒斯。今天过得真快活,谢谢你。”她有些笨拙地想抽回她的手。
“我也过得很快乐。”他开始摇了一下她的手。不知是他用力大了些,还是她顺势而为,她突然扑到了他的怀中,他吻了她。
过了一会儿,他们停止了亲吻。“那么,晚安。”她用一种激情荡漾的语调说道。
“我……哦,晚安。唤,听我说,丽亚,现在学校剧院里正在上演莎士比亚的剧目,你想明天晚上去看看吗?我不清楚现在正演哪出戏,但我想一定会很有趣。”
“我愿意去。”
“那么明晚19点我来接你。”
“你没有必要跑这么远到这儿来,我和你在学校里碰头。”
“好吧。那么20点在贝尔瓦迭将军塑像前怎么样?”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
“好嘞。”
他看着她沿着院子里的小径走向她的家,直到她推开门后进了屋子,他才转过身来。他向高架路上的公交车站走去。他这时已经有些后悔刚才冲动地邀请她明天晚上去看戏。
我从汽车的窗子里望出去,看见高架路下整个城市灯光闪烁。今天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啊:与丽亚·凯斯勒去约会。假如让人知道了怎么办!詹安妮禁止我们和任何人约会。现在我走到了这一步,与像丽亚这样的人去约会,违背了詹安妮的告诫。所有这些都怪我一时失去了理智,让情欲占了上风。
我从没考虑过以后会发生什么。尽管詹安妮再三告诫我们:我们虽然有超群的智力,但不必陷入那种卿卿我我的普通男女关系中去。我得承认在我的内心对此存在着好奇心。我不能确定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怎么样,至少我是这样。虽然我们之间非常接近,但我对向他们袒露我的内心想法,我仍然会感到不太自在的。
我从我曾经读过的书中了解到(那是些放在图书馆中不轻易外借的书籍,只有经过特许才能读到的),在过去更为开放的年代里,两性关系是自由分享的,没有什么道德规范去约束,像我现在这样的情感完全可以被认为是正常的。但是到了现在呢?不太可能了。巩代人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这种被认为是孩提时的情感。而我,按照詹安妮的观点,也许在情感上又超越了一个普通人的水平。
在我们的生活中,经常会碰到第一次发生的事件。詹安妮假如在场的话,她会指点我们怎样去做。事实上在她的眼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们看做是智慧超群的。
我们一直感到自己像是旁观者,和周围的人关系无法融洽,这可能就在于詹安妮的教育,使我们在社会生活中有明显的格格不入的感觉,这一直使我不快。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我感到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与旁人相比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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