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伊诺克转过身,搬起那块木头。不少溶液从木头上淌了下来,流在地板上,闪闪发光。
他搬着木头,穿过房间,走到一扇窗前,开始对它观察起来。木头很重,呈黑色,纹理细密,在其中的一个角上还留着一块树皮。木头是被人锯下来的。有人把它削成了现在这样大小,刚好能够放进液箱中供瑟彭人休息的地方。
他想到了自己日前在一份日报上看到的一篇文章。在那篇文章中一位科学家坚持认为,在一个液体世界里,任何伟大的智慧都是无法形成的。
然而那位科学家错了,因为瑟彭人已经发展到了如此高的水平,还有银河大家庭中的其他液体星球也同样如此。他想,假如人类要了解银河文化话,他们不但有许多东西要抛掉,而且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呢。
例如,光速的极限问题。
要是没有东西比光速跑得更快,那么,银河的运输系统便无法工作了。
但伊诺克认为,人类把光速视作基本极限并不该受到指责,就此而言,人类,或任何种族,只能把自己的观察作为论据并以此作为前提。既然人类科学还未发现比光速跑得更快的假设是正确的。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正确的假设而已。
无论距离相隔多远,那些将生命体从一个星球转送到另一个星球的冲击波几乎都是一种瞬时速度。
他站着沉思了片刻。他认为无论谁都难以相信此事。
真是瞬息万变,液体舱内的那个生命体刚才还躺在另一个中继站的另一个液体舱里呢。
那儿的物资管道替它准备了一个模型,不但有它的身体,而且还包括它的生命力,即给予它生命的那种活力。然后,冲击波几乎在瞬间跨越了太空,抵达本站。在这里,生物模型被用来复制该生物早已死了许多光年的躯体、大脑、记忆和生命。液体舱内几乎立刻形成了新的生命体,不过与原来的一模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样,它的身份和意识都在延续(它的思维仅仅中断了一瞬间)。因此,它实际上仍然是原来的生命体。
那些冲击波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这与速度无关,因为它们可以跨越整个银河系而不会造成多大的时间差。但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冲击波会发生故障,所以就必须建立许多中继站,必须有成千上万个中继站。似乎灰尘、气团或高电离区域都会破坏冲击波。如果在银河系的某些区域遇到上述情况,冲击波在各站间的运送距离就会大大地缩短。它们还得绕过某些区域,因为那儿的干扰气体和灰尘过于密集。
伊诺克不知道,这个现在躺在液体舱内的生命体在旅途中究竟将多少具尸体留在其他中继站上了。现在的躯体在数小时内就会死在液体舱里,届时,它的身体模型又将被冲击波送走。
他想,星球间将会留下一条很长的尸体链。每具尸体由于受到酸性液体的冲洗而被销毁,然后被排进极深的液体舱内。但这个生命体本身却不断地前进,最终到达目的地完成它去旅行的任务。
然而,伊诺克却不了解那些任务,许多生物往返于分散在各处的中继站,它们的目的何在?有几次,当他跟那些外星人闲聊时,它们将自己的目的告诉过他。但对于绝大多数来访者的目的,他一无所知。他也无权过问,因为他只是一名中继站守护人。
我本人的目的是当中继站的主人,他想。不过,并非每次我都能如愿以偿,因为有些客人不需要主人。但无论如何,是我看管着这个中继站,并使其运转;是我为外星人的到来作好一切准备,然后时间一到又送它们启程。此外,我还干些琐碎的事情,并根据各人的需要殷勤地款待它们。
他望着那块木头,心想要是温斯罗见到它一定会很高兴的。人们难得见到颜色这样深,纹理这样细密的木头。
他想,要是温斯罗知道了他自己雕刻的小雕像所采用的木料来自远在许多光年之外的星球,他又会怎样想呢?伊诺克心里明白,温斯罗肯定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过这种木头的来源,以及他的朋友是如何得到它的。但温斯罗却从来没有问过他。当然,温斯罗还知道,这个每天来到信箱前跟他见面的人有些古怪。但他也从来不向他打听情况。
那就是友谊,伊诺克想。
同样,在他手中的这块木头也是友谊的一种表现。这是其他星球对远离银河中心,位于一个螺旋状狭长地嘉宾中的一个遥远而且落后的中继站中的一名身份低下的守护人所表示的友谊。
虽然,这些年来,在整个太空中流传着某一位守护人喜欢收集奇异木头的趣闻,所以木头就送来了。这些木头来自那些被他认为是朋友的种族,而且还来自像躺在液体舱内休息的那团黏糊的东西一样使他感到完全陌生的种族。
他把木头放在桌面上,然后走到冰箱前,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块温斯罗几天前替他买来的陈年干酪,还有一小包水果,那是一名外星人在前一天从希雷10号中继站特地为他带来的。
它对伊诺克说:“这水果是经过分解的,你可以吃,没有害处,也不会对你的新陈代谢造成麻烦。也许你过去已经吃过了?那么,你还没有品尝过,请原谅。这种水果的味道真好。如果你爱吃,我下次多带一些给你。”
他从冰箱旁的食橱中取出一小块面包,这是银河总部按时向他提供的部分食品。这种面包是由一促地球上从未见过的谷物制作的,具有明显的坚果味,而且带有一丝淡淡的、极不寻常的香味。
他扰食物放在他所谓的炊桌上,尽管这里并没有厨房。他又把咖啡壶放到火炉上,随后又返回了书桌。
那封信依然摊在书桌上。他把信折好,随手放进了抽屉。
他把印刷品外面的牛皮纸剥去,随后把它们归档。他从书架上挑选了一份《纽约时报》,然后坐到他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上开始阅读起来。 “新的和谈时间已经商定。”这是头条新闻的标题。
这次危机已经延续一个多月了,这是多年来使得世界局势一直紧张不安的一系列危机中的最新的一次。伊诺克想,最糟糕的是,绝大多数的危机都是人为的。在为强权政治而进行的一声无情的棋赛中,参赛的一方或另一方都为谋取利益而采取自己的步骤。这种争斗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从未间断过。
《纽约时报》上关于和谈问题的一些报道带有一种相当绝望的口气,一种几乎是宿命论的观点。写这些报道的人,也许还包括一些外交家和所有涉及此事的人,他们都知道,和谈不会取得任何结果,而实际上只会加深危机。“首都的观察家们不相信,在当前的形势下,这次和谈能够像以往的一些和谈那样推迟最后摊牌的时间或开辟解决危机的前景(《纽约时报》华盛顿办公室的一位职员写道 )。显然,许多方面都担心:这次和谈可能会使争端更加激化而不能为可能实现的和解开辟任何渠道以弥补这种危机。人们普遍认为和谈应为大家能冷静地考虑事实真相和争论要点提供一定的时间和地点,然而,很少人认为这次和谈他起到作用。”
这时,咖啡已经煮开了,伊诺克丢下报纸,快步走到炉前,端走了咖啡壶。然后,他从食橱中取出一只杯子,拿着它来到了桌前。
在用餐前,他回到了书桌旁,拉开抽屉,从中取出那张银河图,并且把它摊在桌上。他再次对这张图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尽管图中某些部分有时看来似乎具有一定的意义。
他的银河图是以米泽尔星座的统计学理论为基础的。由于题目的内容所致他不得不改变某些因数,并且代换某些数值。现在也许是他第一千次怀疑自己是否在某个地方出了差错。难道他的改变和代换破坏了这种计算法的可靠性?如果是的,那么他又该怎样来改正错误以恢复其可靠性呢?
他想,这里涉及的因数是:地球上的出生率和总人口,还有死亡率、货币价值、生活费的脱节、礼拜堂的出席情况、医学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工业指数、劳务市场、世界贸易趋势以及其他许多因数,还包括一些初看并不相关的因数,如艺术品的拍卖价,假期的选择和去向,运输速度以及神经错乱的影响等等。他知道,经米泽尔星座的数学家发展的统计法,只要使用恰当便能应用于任何地方以及任何事物。可是,在解释外星球的情况以使其适应地球情况的过程中,他不得不对这种统计法进行歪曲。歪曲之后,它还能应用吗?
他一看到这张图就不寒而栗。因为如果他没有弄错,如果他正确地把握了一切,如果他的解释并未曲解米泽尔人的数学概念的话,那么地球将再次面临一声破坏性的核武器大屠杀。
他松开了按在图角上的手,银河图便自动卷成了一个圆柱体。
他伸手拿了希雷人带给他的一个水果,随后咬了一口。他把水果含在自己的舌头上,细细品尝起它鲜美的滋味。他觉得这种水果的味道鲜美爽口,正如那长得像鸟一样的生命体向他担保的那样。
他记得,即使这张以米泽尔理论为根据的银河图无法终止战争,他也希望它至少能为维持和平开辟渠道。但这张图却从未表明任何通向和平的渠道。恰恰相反,它残酷无情地证明了战争的必然性。
地球上的人们究竟还要忍受多少场战争呢?他感到困惑不解。
当然无人能够作出预言。然而,一场战争可能来临。由于还未对在未来这场战争中所使用的武器进行测定,因此,无人能正确地估计这些武器将会造成什么后果。
过去的战争已经够糟的了,当时人们手里握着武器互相对峙。但是,现在的战争会使大批炸弹从空中投下,会把城市整个地摧毁,其目标不是兵力集中之处,而是全部人口。
他再次伸手去拿银河图,却又马上把手缩了回来。没有必要再看了,因为他已经把它牢记在心了。已经没有希望了,即便对着它苦苦思索直至末日的到来,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决不会有任何希望了。世界将再一次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和极度的绝望中,跌入战争的深渊。
他继续吃着,水果的味道甚至比他咬第一口时还要好。“下次我多带一些给你,”那生物曾这样对他说。但也许要等很久它才会再来,也许它永远不会来了。在来访者中仅路过此地的也不乏其人。不过,有些外星人一周左右就会来访一次,这些他熟悉的常客已全都成为他亲密的朋友了。
他记得,几年前曾有一群来自哈泽星的客人,它们特地在他的中继站逗留了较长的时间。这样,它们就可以围桌而坐,聊上几小时。它们来时还带着满满几篮子食物供自己吃喝,就像举行一次野餐。
然而,它们最终停止了来访。伊诺克已有多年没有见过它们中的任何人了。他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因为它们是他最好的伙伴。
他又喝了一杯咖啡,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回忆起那群哈泽人来站时的美好时光。
……
这时,他听到了机器的鸣叫声,这是在通知他电文快到了。他把手放了下来,将头抬起,不知不觉地将手伸向放在沙发前的咖啡荼几,上面放着一些装饰品和小玩意儿,全是外星人赠给他的礼物。
他随手拿起了一块东西,那可能是一种奇怪的玻璃或一种半透明的石头。他一直无法确定它属于哪一种,或两者兼而有之。他将这块东西拿在手里,仔细地观赏着。他看见里面展现出一幅仙境似的画面,是立体的,而且非常精细。这也许是林间空地中一个异常奇妙的地方,周围似乎长着许多伞状毒菌。天空飘着一阵犹如珠宝似的雪花,在太阳的蓝色紫外线下闪闪发光。它们看上去似乎也面了天空的一部分。在那块林间空地上,有些东西正在翩翩起舞。它们看上去不像动物而更像花朵。然而,它们的动作非常优美而且富有诗意,使人看了热血沸腾。这时,仙境消失了,随即又展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一个荒芜而凄凉的地方。只见那里荒僻的阴森森的悬崖高高地矗立在充满血色与愤怒的天空之中。此刻,一些看上去象飘拂的洗碟布似的飞鹰在悬崖时起时伏,来回飞窜。有些则栖息在一些参差不齐的凸形物上,想必是一些长在岩壁上形状十分古怪的树木。在下面很远的地方,很难确定究竟有多远,有一条孤独的河流正在奔腾,同时发着雷鸣般的响声。
他把这块东西放回了茶几。他不知道自己从里面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这就象翻书一样,每次都展示一个不同的地方,但从不表明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最初得到它的时候,他把它拿在手中,着了迷似地观赏着图画的变化,一看说是好几个小时。没有一幅图画看上去与其他图画有丝毫的相同之处。而且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画面。你会感到它们不是图画,你仿佛觉得自己正望着一片景色,无论你呆在何处,好像你随时都会失足,一头栽入那个地方。
然而,最终它还是使他感到厌倦了,因为呆呆地望着一系列不知名的地方是毫无意义的,不过对赠予他此物的伊尼夫5号星球上的人来说,这肯定是有意义的。就他所知,这块东西也许很有意义,而且还是一件很有价值的宝贝呢。
他手里很多东西的情况也大致如此。他知道,虽然有些东西曾经使他感到愉快,但他很可能对它们使用不当,或至少没有按照碑规定的方式在使用。
不过有些东西的价值他还是能了解的,而且对它们也很欣赏。这些东西的数量也许还不少,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对他并无多大用处。他有一口能报出银河系各区域当地时间的微型时钟,虽然它很有趣,而且在某种情况下是必不可少的,但对他来说,这口钟并没多大的价值。有一只香昧混合器,这是他能够命名的最接近的一种名称。它能使人配制自己所渴望的某种特别的香味。他只需将自己需要的混合剂准备好,然后将混合器打开,直到房间里充满了这种香昧之后就将其关掉。他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拿着这个混合器玩得很开心。那天,当他经过长时间的实验之后,他获得了一种苹果花香昧,从而使他在春天里生活了一天,而此刻外面正下着暴风雪呢。
他伸手又拿了另一件东西,那是一件很美妙的东西,使他很感兴趣。但他从未发现它有任何用处,要是它确有用处的疾。他想,这也许仅仅是一种艺术品,只是一件供人欣赏的漂亮的东西 .不过,它给伊诺克一种感觉(要是“感觉”一词没用错的话),致使他相信这件东西具有某种特殊的功能。
这是一个由许多圆球组成的尖塔,上面的圆球一个比一个小。这座尖塔约有14英寸高,造型优美,每个圆球都呈不同颜色。颜色不是涂上去的,而是渗透到了球体内部,并且是那样的纯真,人们一看就自然会明白这种颜色是每个圆球本身所固有的,从球心到球面全是那种独特的颜色。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搭建圆球并将它们固定在所处的位置上时是否采用了胶水之类的黏合剂。它看上去完全就像有人将圆球一个个地叠了起来,一个放在另一个之上,然后它们就始终保持在那个位置上。
他将这件物品拿在手中,试图回忆是谁送给他的,但他却不记得了。
信息传播机的鸣叫声仍在继续,他有事要干了。他想自己不能光坐在这儿稀里糊涂地度过一个下午。他把这个由圆球组成的类塔放回到茶几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向房间的另一端。
电文内容如下:406302号前往18327号中继站。织女21号星球客人已到达16532.82方位。出发时间尚未确定,不带行李,只需准备机箱,请报告当地情况。望确认。
望着电文,伊诺克内心感到一阵欢喜。对他来说,接待一名哈泽人将是一件愉快的事。
自从前一位人经过本站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遇到哈泽人的情景,那次共来了五位。他记得那是在1914年,或许是1915年,因为那时被人们称为伟大战争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在进行之中。
哈泽人将与尤利西斯几乎同时到达。他们三人将在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两位好朋友同时来站访问,这种情况是少有的。
他把哈泽人视为朋友,对此他感到很吃惊,因为来访者他很可能从未见过。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任何一位哈泽人都能成为他的朋友。
伊诺克将机箱放到一条物资管道下面,并仔细地作了检查以确保一切都正确无误。然后,他回到信息传播机前,发出确认的信息。
他不断地被自己的记忆所困扰。那是1914年吗?或许还更晚一些?
他从存放目录的柜子里拉开一个抽屉,并且找到了有关织女21号星的目录。根据记载,哈泽人第一次来访是1915年7月12日。他从书架上找到了日记本,将它抽出,并拿到了书桌上。他飞快地翻着日记本,终于找到了有关那一天的记载。
13
1915年7月12日:今天下午(3点20分)从织女21号星来了五位客人。这是它们首次从本站经过。它们是两足动物,而且具有人的特点。不过它们使人觉得并不是肉体的,否则它们就显得过于粗壮了。然而,它们的确是由肉体组成的,与人的肉体完全一样。它们身上闪闪发光,那并不是一种看得见的亮光,而是从它的身上发出的一种光辉,无论在哪这里,这种光辉随着它们。
我猜它们五位属于同一个性别。不过我无法确信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因为这实在太令人困惑了。它们看上去非常快乐,也十分友好,同时还带有一丝情趣。它们并非对某种特殊的东西感到兴趣,而是对宇宙本身感兴趣。它们仿佛享受到了别人无法知道的既具有宇宙意义又纯属它们自己的某种玩笑的乐趣。眼下它们正在度假,并正准备前往另一个星球去欢度佳节(虽然“佳节”一词也许用得并不确切)。在那里有许多其他的生命体正聚集在一起欢度一周的狂欢节。我无法弄清它们是如何接到邀请的,也不知它们为何应邀前去。能够去那里对它们来说想必是件很荣幸的事,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它们似乎并不为此感到荣幸,相反它们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它们非常快乐,无忧无虑,十分自信,且泰然自若。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我猜它们始终是非常快乐的。我感到自己真有些妒嫉它们了,因为我无法像它们那样无忧无虑地寻欢作乐。我在想生活和宇宙对它们来说是多么富有生气。看到它们如此舒心,如此尽情地欢乐,我简直要抱怨了。
根据指示,我挂好了吊床以便让它们休息,但它们却不用吊床。它们提来了几个装满了食物和饮料的大篮子,坐在我的餐桌旁,开始边吃边聊起来。它们也请我坐下,并为我挑选了两盘食物和一瓶饮料。它们向我担保,我吃这些东西决不会有事的。其他一些食品是否适合我的新陈代谢则难以确定。这种食物的味道真鲜美,我从未品尝过这样的东西。其中一盘食品很像那种极为罕见的味道很好的陈年乳酷,另一盘食品具有一种超然的甜味。那饮料则有最好的白兰地,呈黄色,份量比水还要轻。
它们问了一些有关我本人以及地球的情况。它们很有礼貌,看来似乎真的很感兴趣,对我所说的事情它们都能很快地理解。它们告诉我,它们将到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星球上去。随后它们之间便非常愉快地互相交谈起来。不过,它们的谈话方式并没有使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我从它们的谈话中得知,在该星球上,某种艺术在节日期间正在展出。这种艺术不仅仅是音乐或绘画,而且还包括声音、颜色、感情、形态以及其他一些地球语言中还没有词能表达的东西。对于这些东西,我无法完全搞清,对它们具体谈论的事情我仅有一个非常模糊的认识。我从中得到的印象是,那是一种立体交响乐,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这种交响乐并非由一人创作,而是由一支队伍共同创作的。它们非常激动地谈论着这种艺术。我仿佛感到它不仅能持续数小时,而是好几天的时间。与其说是倾听和观赏,倒不如说是一种经历。观众或听众并不只是倾盆大坐下来听听而已,而且还参与这种艺术。要是它们希望从中得到极大的享受,那么它们必须参与。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参与的。我觉得自己不该去打听。它们经常议论那些它们将要见到的;当它们见过这些人之后,便会谈得更加起劲。不过,这种议论是非常善意的。它们给人的印象是,为了达到某种幸福,它们不断往返于各个星球之间。不过,除了施行带给它们某种享受之外,我不知它们是否还有别的目的。我猜也许有的。
它们还谈到了其他的节目,它们并非只关心那种艺术形式,而是更关心那艺术中某些更为特殊的方面,这些我全都无法确切了解。它们仿佛从那些节日中得到了无比的幸福。
在我看来,除了这种艺术之外,似乎还有某些东西也对这种幸福起着一定的作用。它们这部分的谈话我没有参加,因为坦率地说,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我曾经想提几个问题,但我却没有机会。我想,假如我有机会向他们提问的话,我的问题在它们听来一定是非常愚蠢的。但如果我确实有了这样的机会,那我还不至于会遇到太大的麻烦。但尽管如此,不知怎的,它们还是设法使我感到自己也参加了它们的谈话。显然,它们并没有故意这样做。然而,它们却使我感到我是它们中的一员,而不只是与它们共同度过短暂时光的一名中继站守护人。有时,它们用自己星球的语言简短地交谈几句,那是我所听过的最美好的语言之一。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采用了人类很多种族所使用的语言进行交谈,这是一种为方便起见而组成的混杂语言。我猜它们完全是出于对我的礼貌才这样做的,这是一种极为优厚的待遇。我认为,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它们确实是最讲究文明的。
我刚才说它们身上闪闪发光,我想我是指它们的精神在闪耀。不知怎的,似乎有一种金光闪闪的烟雾伴随着它们。它能使每样所接触到的东西都变得快乐。它们似乎在一个鲜为人知的特殊的世界里活动。与它们共同围桌而坐,我仿佛被卷入了这团金色的烟雾之中。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一股股幸福的暖流悄悄地涌入了我的血管。我不知道它们以及它们的星球是通过何种途径获得这种金色的烟雾的。我也不知道,将来的某一时刻,地球是否也能进入这种状态。
但是,在这种幸福的背后有一种巨大的活力,一种对生活充满爱心的难以抑制的朝气蓬勃的精神。它们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这种精神。它占据了它们生命的每一刻。
它们只有两小时的时间,可光阴似箭,最后我不得不告诉它们启程的时间已经到了。在离开之前,它们将两包东西放在桌上,并对我说这是送给我的。它们感谢我为它们提供了一张桌子(这种说法是何等的奇怪)。然后,它们向我告别,并跨进了机箱(一个特大的机箱)。于是我就送它们启程了。甚至在它们离去之后,这种金色的烟雾似乎依然逗留在房间里,一直徘徊了好几小时才完全散去。我真希望自己能随同它们一起到那个星球去参加那里的节日盛会。
在它们留下的两包东西中,有一包装着约12瓶酷似白兰地的烈酒。每个酒瓶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品,而且,没有两个酒瓶是想像的。我相信,这些瓶子都是用钻石制作的,但究竟是用人造钻研还是由某些非凡的石头雕成的,我不得而知。但至少我可以猜测,每个酒瓶都是无价之宝,每个瓶子上都刻有一种纷乱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然而,每个酒瓶本身都具有一种独特的美。在另一个盒子里,有一个——唉,由于没有其他更好的名称,我想还是将它称作音乐盒吧。那盒子本身是由象牙制作的,就是那种像缎子一般光滑的陈年黄色象牙,上面有一组群雕图案。这些图案想必有一定的意义,但我无法知道。在盒子上面有一个环状物,置于一把刻度尺内。当我将环定在第一条刻度线上时,它便发出了音乐。此刻,房间里闪耀着杂色的彩光,仿佛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并且隐隐浮现出那些种金色的烟雾,而且从盒内还散发出一股香味,遍及整个房间。此外,还有感觉和情感,你将它称作什么都行,但这种东西能掌握人的情绪,使人悲哀或愉快,或者引发与音乐、色彩和香味协调的任何情绪。那音乐盒展示了一个能让人们体验这种乐曲的世界,无论它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它能使乐曲与人们的一切保持和谐,包括人们的情感、信念和智慧。我敢肯定,这音乐盒放的就是它们一直在谈论的那种艺术形式的录音,不只是一首乐曲,而是206首乐曲的录音,因为那是刻度线标记所显示的数目,每一个标记表示一首不同的乐曲。在将来适当的时候,我要把所有乐曲都放一遍,并且为每一首乐曲标上音符,或许根据其特点给它起个曲名。也许我不仅能从中得到享受,而且还能获得某种知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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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早已倒空的12只钻石酒瓶排列在壁炉台上,闪闪发光。那只音乐盒现在是伊诺克最喜爱的物品,眼下放在一个陈列柜中,因为放在那里,它可以安然无恙。伊诺克觉得有些后悔,多年来,尽管他经常使用这个音乐盒,他还没有把全部乐曲放过一遍。由于开头有许多音乐曲需要反复播放,至今刻度尺上的标记有一半以上他尚未用过。
那五位哈泽人一再来到此地访问。它们仿佛从这个中继站或许从管理中继站的守护人身上发现了某种特点,使它们感到愉快。它们帮助他学习织女星的语言,并为他带来一部部该星球的文学伤口和其他许多东西。毫无疑问,除了尤利西斯之外,它们是伊诺克最要好的异星朋友了。然而,从某一天起,它们停止了访问。对此他感到有些纳闷。每当其他哈泽人来站时,他就打听它们的情况。但他从未了解到到它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同伊诺克在1915年刚开始记载它们时相比,他现在对哈泽人的情况,包括它们的艺术形式、传统、习惯和历史等等,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但他还远远没有领会哈泽人的一些基本观念。
自从1915年以来,它们许多人来访过。伊诺克特别记得一位年老、博学的哲学家,死在了靠近沙发的地板上。当时,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伊诺克甚至还记得他们的谈话内容。那位长者一直在谈论一种既违反情理又滑稽可笑的邪恶的道德准则。这种道德准则是由它在访问一个位于银河圈另一端的某个边远星球时所遇见的那种好奇的社会植物类种族所创立的。这位年老的哈泽人狂饮了几口酒,便精神大振,激动地讲述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突然,它刚讲了半句就停止了说话,接着便默默地朝前倒了下去。当时伊诺克感到惊慌失措,想伸手去扶它,但在他的手还未碰到对方之前,那位外星老人就已慢慢地倒在地板上了。
金色的烟雾从那老人的身上开始消失,渐渐地飘向了屋外。它的身体躺在地板上,成了一具骨瘦如柴的僵尸,而且令人厌恶。它躺在地板上,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怪物,既使人觉得可怜,又使人望而生畏。在伊诺克看来,这比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外星人都更为可怕。
活着时,它曾经是个奇妙的生物;但现在死后,它只是一堆可怕的骨头,被一张丑陋的羊皮纸裹着。伊诺克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显得十分恐惧。他想,正是这种金色的烟雾才使哈泽人看上去如此美妙和漂亮,如此朝气蓬勃,如此活跃和敏捷,又是如此具有尊严。这种金烟雾是它们的生命,可当它消失时,哈泽人便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使人一看就感到恶心。
伊诺克想,这种金黄色的烟雾会不会是哈泽人的生命力,像披风一样被它们穿在身上以伪装整个外表呢??莫非它们的生命力是在体外的,而其他生物的生命力则是在体内的?
一阵凄凉的微风在位于三角屋顶上那些华而不实的建筑装饰物之间悲伤地叹息着。透过窗户,他看见一团团残去在月光下纷乱地飘拂着,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东方的天空之中。
中继站使他感到寒冷与孤独。而且,这种孤独。而且,这种孤独还在不断地延伸,这是地球上罕见的一种孤独。
伊诺克丢下尸体,紧张地穿过房间,走到了信息传播机前。他要求直接向银河总部汇报,随后他站着等候通话,双手紧紧地按在机器的两旁。
“请讲,”银河总部吩咐说。
伊诺克简短地,而且尽量客观地报告了这儿发生的情况。
对方并未犹豫,也未提出任何疑问,仿佛这是常有的事。银河总部只是对应该如何处理此事作了一些简章的批示。这名外星人必须留在它死亡的星球上,其尸体也将根据该星球当地的风俗习惯来处理,因为这是织女星的法律所规定的。同时,这也是为了维护它的荣誉。当一名织女星人倒下后,它必须留在自己倒下的地方,而该地区也就永远成了织女21号星的一部分。银河总部说,在整个银河系这种地方比比皆是。
“本地的习俗(伊诺克在打字)是将死者埋葬。”
“那就埋葬它吧。”
“我们一般捧着《圣经》念一、两首诗。”
“那就请你也替它念一首诗吧。你一个人能全部包下来吗?”
“是的。不过我们通常是让教会的牧师来主持葬礼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那样做是不明智的。”
“我们同意你的看法(银河总部说),你自己能行吗?”
“能行。”
“好极了,那你就干吧。”
“它有没有亲戚或朋友前来参加葬礼?”
“没有。”
“你们会通知它们吗?”
“按照形式,我们当然要通知它们。不过,它们已经知道了。”
“可它刚死了还不到片刻啊。”
“不过它们还是知道了。”
“它们需要死亡证吗?”
“不需要。它们知道了它死亡的原因。”
“那它的行李怎么办?这里有一个箱子。”
“由你保存吧,它属于你的了。你为这位尊敬的死者提供了服务,箱子就给你留作纪念吧。这也是它们的法律。”
“但箱内很可能装有重要的东西。”
“由你保存这个箱子。你如果拒绝,这将是对死者的一种侮辱。”
“还有事吗?(伊诺克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开始干吧,你就把这位织女星人看作是一名地球人。”
伊诺克注销了传播机上的信息,随后转身穿过房间。他站在死者的身边,鼓起勇气,弯下身去将尸体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他不敢去碰尸体,它是那样的肮脏,那样的可怕,对刚才坐在那里与他讲话的那个金光闪闪的生命简直是一促极大的歪曲。
自从他遇到哈泽人之后他一直很喜欢它们,也很羡慕它们。他始终期待着它们的来访,它们中无论谁来都一样。眼下他站在那里,成了一个浑身直打哆嗦的胆小鬼,不敢去碰那具尸体。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感到恐惧。这些年来,作为中继站的守护人,他曾在外星人身上目睹了许多极为可怕的东西。然而,他已经学会了抑制自己的恐惧感,全然不顾外星人可怕的外貌,将一切生命都视为自己的兄弟,将所有东西都看作是人。
他明白自己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东西,是与恐惧无关的某种难以解释的原因。然而他告诫自己,面前的这堆东西是他的一位朋友。作为朋友,它需要他的尊敬,需要他的爱戴和关心。
他忙乱地着手处理死者的后事。他俯身将尸体搬了起来。尸体轻得几乎毫无份量,仿佛死后它的体积也变小,而且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那种金色的烟雾本身是否有重量呢?
他感到疑惑。
伊诺克将尸体放在沙发上,并尽量将它放直。然后他走出了房间。他在窝棚里点亮了提灯,随后朝牲口棚走去。
自从上次去牲口棚至今已有好几年了,不过,那儿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由于受到一个坚固的棚顶的保护,牲口棚不受气候变化的影响,非常干燥,仍然保存得很好。不少柱子上挂满了蜘蛛网,到处都是灰尘。一团团散乱的陈年干草贮存在棚上的干草堆中,一些干草从堆草的地板裂缝中露了出来。棚内散发着一股干燥而芳香的尘味。牲口与粪便的的气味早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伊诺克将提灯挂在一根柱子后面的木钉上,然后爬上梯子,上了干草堆。他在暗中摸索,因为他不敢把提灯带到这个布满灰尘的干草堆上来。他在屋檐底下找到了一堆栎树板。
他挑选了自己所需要的工具,来到了牲口棚的后部,开始动手干了起来。他想,一个世纪以前,就像现在一样,他凭借着提灯的亮光,制作了一个棺材。那时躺在屋里的是他的父亲。
栎木板又干又硬,不过,这些工具依然银好,还能够对付着用来加工。他又饴、又刨、又锤,四处尽是木屑味。牲口棚既暖和又安静,草堆上厚厚的干草挡住了棚外狂风的呼啸声。
他做好了棺材。不过,这棺材比他想像的要重的多。于是他找到了那辆旧的小推车,它靠在原先用来养马的那间牲口栏的墙壁上。他把棺材装上了小推车,十分费劲地将小车推向苹果里的那块狭小的墓地。途中,他经常停下来歇一会儿。
到了墓地,他在他父亲坟墓的边上又挖了一个墓穴。他来时带了一把铁锹和一把铁镐。
他并没有把坟墓挖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深,没有挖到通常的六英尺深,因为他知道,假如挖到那样深的话,他永远也无法把棺材放进去。所以,他挖了四英尺不到一点。他凭借着提灯的亮光,筑起了一个坟墩。一丝微弱的光线照在坟上。从树林中飞来了一只猫头鹰,栖息在苹果园的某个地方,并没有被他察觉。在它的叫声间不时伴有嘟嘟与咯咯声。月亮渐渐西下,天上的残云也已散尽,明亮的星光穿透了层层云雾。
事情缍结束了,坟墓已经挖好,棺材也已放进了墓中。那盏提灯正在闪烁不定,煤油已经差不多点光了,灯罩倾斜的那个角上已经出现了黑色的痕迹。
回到站内,伊诺克找了一块布用来裹尸体。他把一本《圣经》放进了口袋,搬起那个用布裹着的外星人,迎着曙光来到了苹果园。他把尸体放进了棺材,用钉子将棺盖钉牢,然后爬出了墓穴。
伊诺克站在墓边,从口袋里掏出《圣经》,翻到了他想读的那一页。他大声朗读起来,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不需要参照原文,因为这段内容选自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一章:“在我圣父的殿堂里,有无数的房间;假如不是那样,我会事先告诉你的……”
他边读边想,《圣经》中讲得多么正确。为银河中所有的灵魂提供依据,那需要有很多的房间。或许还有其他星系呢,它们漫无止境地遍及整个太空。不过,倘若有了共同的理想,也许一个星系就足够了。
念完《圣经》之后,他尽可能性根据自己的记忆背诵起葬礼的仪式。他不能完全肯定所有的词是否都用得正确。不过,他认为他可以肯定自己的意思已经充分地得到了表达。
然后,他把泥土铲进了墓穴。
星星和月亮都消失了,风也停止了。在寂静的早晨,东方的天空中呈现出一片近乎珍珠颜色的粉红色彩。
伊诺克站在墓边,手中握着铁锹。
“再见,我的朋友。”他说。
然后,他转过身子,迎着黎明的曙光,返回了中继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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