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后时刻

 



  30

  伊诺克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些纸箱,温斯罗曾经用这些纸箱来装运伊诺克托他从城里订购的食品。伊诺克用这些纸箱开始包装他的物品。
  那些日记本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一大箱子,剽下船一些放在另一个纸箱内。他拿‘了一叠报纸,小心翼冀地将壁炉台上的十二只钻石瓶包好,放进了另一只垫得厚厚的箱子里,以防它们受到损坏。他从柜子里取出那只织女星人的音乐盒,同样非常小心地包好。他从柜子里取出他得到的外星文学刊物,放进了第四个纸箱。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书桌,发现里面东西不多,抽屉里随处可见的只是一些残剩的零碎物品。他发现了那张银河图,便随手将它揉成一团,然后扔进书桌旁的废纸篓里。
  他抬着这些装好的箱子穿过房间,把它们堆在门旁,以便装运。刘易斯能为他提供一辆卡车。他想,如果他把重要的物品全都包装完毕,他就可以自己把它们搬出去,以便等待卡车来装运。
  他认为应该包装重要的物品。但谁能判断它们的重要性呢?当然,首先是那些日记本和外星文学刊物。那么其余的呢?其余东西中哪些是重要的呢?这些东西都很重要,应该把每一样东西都带走,这是完全可能办到的事情。只要有时间,而且不再出现其他复杂的情况,他有可能将存放在这间屋于里以及下面地下室里的所有物品全都运走。所有这些物品都归他所有,他有权拥有这一切‘因为这些全是别人赠送给他的。然而他明白,这并不意味着倔河总部就不会极力反对他带走这些东西。
  要是真的发生了上述情况,那么,最主要的是他能够带走那些最重要的物品。也许他应该到地下室去搬那些他知道用途而又贴有标签的物品。与其带走大量用途不明的东西,倒不如带走那些他知道用途的物品。
  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环视着整个房间。咖啡茶几上的所有物品也该带走,包括那个被露西摆弄后开始运转的闪闪发光的小尖塔。
  他发现那只爱畜又爬出了茶几,掉在了地板上。他蹲下身去把它捡起来,将它拿在手里。自从他上次看见它以来,它又长出了一、两个疙瘩。现在它稍微带点粉红色,而上次伊诺克发现它却是蓝色的。
  他认为自己也许错了,不该把它称为爱畜。可能它并不是一种活的东西。不过,即便它是活的,那也是一种他甚至无法猜测的生命体。它既不是金属的,又不是石头的,但与两者都极为相似。锉刀锉在上面也不留一点痕迹。有一两次他曾试图用锤子敲它,想看看结果如何。然而他还是乐意相信这并不会产生任何结果。它慢慢地在生长,而且还会移动。不过他无法知道它究竟是怎样移动的。然而,当你离开一会儿再返回去时,它已经走动过了,走得并不很远,就那么一点点。当有人在观察它时,它是知道的。只要有人观察,它就不会移动。就伊诺克所知,它从不吃东西,好像也不排泄粪便。它会变色,但这与季节完全无关,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原因。
  这件东西是一个来自人马星座方向的生物于一两年前送给他的。伊诺克记得,那个生物大概是来站取书的。它不是一种会行走的植物,不过看上去却挺像的。它像是一种因水分不足和营养不良而长得十分瘦长的植物,但却长出了许多类似廉价的手镯一样的作物,当它走动时它们就像成千上万个银铃一样叮当作响。
  伊诺克记得他曾试图询问那个生物,它送的究竟是什么礼物,可是那会行走的植物并不想回答问题,只是晃动自己的手镯,使房间里充满了铃声。
  于是他就把这件礼物放在书桌的一端。过了几小时,等那生物启程之后,他发现它走到了书桌的另一端。不过,认为这样的东西会移动似乎是非常荒唐的,所以他最终相信自己把所放的地方给搞错了。一直过了好几天他才相信它的确会移动。
  他离开时必须把它带走,另外,他还要带走露西的尖塔和那个当你往里看时它会展示出不同画面的小方块以及许多其他物品。
  他站着,手里拿着那只爱畜。此刻,他首次对自己为什么要打包而感到疑惑。
  他的所作所为好像已决定要离开这个中继站了,好像他已经选择了地球而背弃了银河。但他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决定的?他感到奇怪。决定往往应该以权衡和估量为基础,可他既没有权衡也没有估量。他没有权衡利与弊。他未能认真彻底地想一想。这个决定不由自主地在他的头脑中产生了,起先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可现在却来得如此容易。
  他怀疑自己是否无意识地接受了外星人奇异混杂的思想和道德观念,然后他又不知不觉地将它们发展成一种新的思维方式。这种方式一直隐伏在他的潜意识中,直到现在需要时它才发挥了作用。
  在牲口棚里还有一两个箱子,他要去把它们拿来,然后把这里的物品包装完毕。随后他还要去地下室搬那些他贴过标签的物品。他望了望窗口,不禁吃了一惊,他必须抓紧时间,因为夕阳已经西下,夜色就要降临了。
  他想起自己忘记吃午饭了,可眼下他没时间吃饭,他可以晚些时候弄点东西吃。
  他转过身把那个爱畜放回到茶几上。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了一种声音,使他突然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这是物资管道操作时发出的轻微的咯咯声,他没有听错。这种声音他听得太多了,因此他决不会听错的。
  他知道那一定是官方的物资管道,因为任何人使用另外一条管道都得事先发出通知。
  准是尤利西斯,他想,准是尤利西斯回来了。或许是银河总部的其他某个成员,因为如果是尤利西斯来的话,它会事先通知他的。
  他迅速地朝前跨了一步,以便使自己看清楚管道所在的那个角落。一个瘦长的黑影正从目标圈内走出来。
  “尤利西斯,”伊诺克大声喊道。然而,当他正要说话时,他明白了那不是尤利西斯。
  转眼间,伊诺克似乎觉得那位来客头戴大礼帽,系着白领带,身穿白色燕尾服,看上去非常时髦。然后,他发现那是一只会挺直身子走路的老鼠,身上的毛又黑又光滑,具有一张下巴尖很像斧头一样的老鼠脸。突然,当它把头转向他时,伊诺克看到它的眼里闪烁着红色的目光。然后它的脸又转向了角落。他看见它抬起手,从系在腰间的皮套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金属的微光。
  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个动物应该跟他打个招呼,它应该向他问好,然后走过来见他。可它却用红色的目光对他扫视了一下就将身子转向了那个角落。
  那个金属物只能是一把手枪,或至少是某种人们可以把它称作手枪的武器。
  莫非它们要关闭中继站了?伊诺克想,它无须说话,只需打一枪,中继站的守护人就会即刻倒地身亡。它们没有派尤利西斯来执行这项任务,因为它们不相信尤利西斯会忍心杀害自己多年的老朋友。
  他的步枪放在书桌上,取枪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那个像似老鼠的动物并没有转身,它依然面对着那个角落。它的手抬了起来,手中握着那把闪光的武器。
  伊诺克的头脑顿时警觉起来,他挥动手臂,大喊一声,把他的爱畜朝站在角落里的动物扔去,与此同时,他的肺部不由自主地淬然爆发出一声喊叫。
  他明白了,那个动物并不想杀害守护人,而是想破坏中继站。在那个角落里唯一可能遭破坏的目标是那台控制设备,那是中继站的操作中心。要是它遭到了破坏,整个中继站就会报废。若要使其重新运转,必须用宇宙飞船从最近的中继站向地球派遣一支技术队伍,这样的旅行要花好几年的时间。
  那动物一听到伊诺克的叫喊声,就把身体一缩。那个爱畜倒转着身子朝它飞去,刚好击中它的腹部,将它撞倒在墙上。
  伊诺克迅速冲过去,伸手将它一把抓住。那把手枪从它的手中飞脱,掉在地板上转了几圈。这时伊诺克骑在它的身上,正当他挨近它时,他从那动物身上闻到了一股恶臭,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用手臀把它绞住,用力一拎。它没有伊诺克想象的那样重。他突然用力一扭,把它从角落里猛地举了起来,再往边上一摔,就使它滚向了地板的另一侧。
  它一下撞在一把椅子上,这才停止了滑动,然后它像一只钢圈似地从地板上站起来,立刻扑向那把手枪。
  伊诺克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向前去一把擒住了它的颈部。他把举起来,拼命地摇晃,使那把手枪又一次从它的手中飞脱。那只系在皮带上的口袋就像一把挥动的杵锤一样敲在它多毛的肋骨上。
  恶臭味更浓了,浓得几乎可以看见了。当伊诺克摇动它的时候,他被臭气熏得透不过气来。突然,情况变得更糟了,比刚才糟得多。仿佛他的喉咙里燃烧着一团火,头脑里有一把锤子,又仿佛拳头在猛击他的腹部,猛打他的胸口。伊诺克的手从那动物身上松开了,他的身子向后摇晃了几下。然后他弯着身子开始呕吐起来。他把手捂在脸上,试图驱散那股恶臭,他想清清鼻子和口腔,想把臭味从眼睛上抹掉。
  伊诺克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外星人站起身,捡起手枪,朝门口跑去。他并没有听见它念开门咒,但房门却开了。只见它猛地冲了出去,随后房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31

  伊诺克在房间里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桌前。他一把抓住书桌,竭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那股恶臭逐渐消失了,他的头脑也清醒多了。他几乎无法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简直不可思议。那动物是通过官方物资管道来到地球的,除了银河总部成员之外,其他人是不能使用这条管道的。而且他相信,银河总部的任何一个成员都不会采取像那个酷似老鼠的动物所采取的行动。像他一样,这个动物也知道操纵房门的秘诀。可除了他和银河总部之外,别人是不知道这个秘诀的。
  他伸手拿起步枪,紧紧地握在手中。
  他认为还算走运,这儿的一切都安然无恙,只是让一个外星人在地球上胡闹了一阵子。这种事情是无法容忍的,因为处星人是不能随便深入地球的。作为一个尚未加入银河大团体的星球,地球是一个禁区。
  他握着枪站在那里,他明白自己必须做什么。
  他必须找到那个外星人,而且必须把它从地球上赶走。
  他大声念了一句开门咒,继而朝门口走去。他出了房门之后,便在房子的拐角处消失了。
  那外星人正飞快地在田野上跑着,不久便能到达前面的树林。
  伊诺克拼命地追赶,可是当他跑到田野中间的时,那个老鼠般的目标已经钻进了树林,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林开始变暗了。正在西下的夕阳依然照在树冠上。然而夜色已经开始笼罩树林的底部了。
  伊诺克一跑进树林的边缘,就看见那动物正从一个小山沟上斜窜下去,随后又冲上了对面的山坡。它急速地跑在齐腰高的茂密的蕨类植物中间。
  伊诺克想,要是它继续朝那个方向跑就好办了,因为在山沟对面的那个山坡的尽头有一堆岩石,它位于悬崖上向外延伸的部位。由于悬崖的四周都向内弯曲,所以那个地方和周围的岩石堆单独地座落在广阔的天空之中。尽管那动物躲藏在岩石堆中可能会给他的搜索带来不少麻烦,但至少它会落入圈套,那样它就插翅难逃了。然而,伊诺克提醒自己不要浪费时间,因为夕阳正在西下,夜色很快就要降临了。
  伊诺克略微斜着身子绕道过了小山沟的顶部,向西跑去,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正在逃窜的外星人。它继续朝山顶跑去,见此情景,伊诺克便奋起直追。现在,他已经使外星人落入了圈套。在逃窜中,它已跑上了那条死路,它已无法再转身往回跑了。那外星人很快就要到达悬崖边上,到时候除了躲进圆石堆外将无计可施了。
  伊诺克奋力追赶着。他穿过了长满蕨类植物的地段,来到了距圆石堆大约一百码的一个更陡的山坡上。这里的树木不算茂密,只有很少几片矮树丛,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树。树林里松软的土壤被一片碎石子替代了。因长年累月遭受冬季寒霜的袭击,这些碎石子从圆石上脱落下来,然后滚下了山坡。现在它们躺在那里,上面长满了青苔,走在上面非常危险。
  伊诺克一边奔跑,一边扫视着圆石堆。可他并没有见到外星人的踪影。突然,他的眼角觉察到了一丝动静,于是他立即朝榛树丛后面的那片土地冲去。在树丛中也看到了外星人背着天空的身影。它不断地转动自己的头,反复扫视着下面的山坡。它微微举起手枪,随时准备射击。
  伊诺克卧倒在地纹丝不动,他的手上紧紧握着那枝步枪。这时,他感到指关节一阵疼痛,他明白自己刚才卧倒隐蔽时在岩石上把指关节给擦破了。
  那外星人在圆石后面消失了。伊诺克慢慢地把枪收回,一旦需要射击,他便可随手操纵他的步枪。
  然而,他果真有胆量开枪吗?他果真有胆量杀死一个外星人吗?他感到疑惑。
  那外星人完全可以在中继站里杀死他,当时他已被那股可怕的恶臭味给熏昏了。可它并没有杀他,而是逃跑了。莫非那动物感到惊恐万分,因此光想到了逃命?或许它不愿杀害一名中继站的守护人,就像他自己也不愿意杀害一个外星人一样?
  他抬头观察起上面的圆石堆,既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他认为自己必须尽快地冲上山坡,因为时间将会有利于外星人而不利于他。再过30分钟这里就会漆黑一团,因此天黑之前此事必须了结。要是让外星人逃脱的话,就很难再有机会找到它了。
  你为何要对外星人之间的纠纷感到担忧呢?他的第二个我似乎站在一边问道。你自己不也是未经许可就准备将银河系内其他人种的情况以及你所掌握的有关它们的知识和学问告诉地球吗?你为什么要阻止外星人破坏中继站呢?要是它破坏了中继站,就能使地球与银河的关系脱离多年,那样你不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站内的一切东西了吗?你应该让事情顺其自然,这对你是有利的。
  可我不能这样,伊诺克心里暗暗叫道。难道你不明白?
  他听到自己左边的树丛里传出了一阵沙沙声。他立即转过身去,举枪准备射击。
  那是露西·菲希尔,离他还不到二十英尺远。
  “走开!”他大声叫道,他忘了露西根本听不见他的叫声。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露西跑向了左边,随后把手指向了圆石堆。
  “走开,”他低声说道,“快离开这里。”
  伊诺克做了一些表示反对的动作,告诉她回家去,这不是她呆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继而往边上一跃,然后蜷曲着身子奔跑起来。她继续向左边跑去,随后跑上了山岭。
  伊诺克急忙站起来,随着她冲上前去。这时他感到就在自己的身后,空气中发出了一种像油煎食物的爆裂声,接着是一股辛辣刺鼻的臭氧味。
  出于自己的本能,他立即扑倒在地。他看到远处的山坡底下有一块地翻滚起来,散发着一股蒸汽。地面被强烈的热气掀起了一块,原先的泥土和石头变得就像炖在火上的布丁一样了。
  这是激光,伊诺克想。那外星人手中拿的是一种激光武器,它能用一束聚光狠狠地给你一下。
  他又站起身,飞速跑到小山边,然后扑倒在一堆桦树丛后面。
  空气中又发出了一阵像油煎食物时的爆裂声,继而又传来了一股热气和臭氧味。在他身后的山坡上,有一块土地正冒着蒸汽。尘土从山上飘了下来,落在伊诺克的手臂上。他迅速朝头顶望去,只见柳树丛的上半部分早已不翼而飞。它已被激光削掉了,并已化成了灰烬。在切割后的残枝上冒着一缕缕青烟。
  无论这个外星人刚才在中继站内做过什么或没做什么,现在它可是动真格的了。由于它知道自己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所以显得非常凶恶。
  伊诺克蜷曲着身子伏在地上,心里依然担心着露西。他希望她安然无恙。这个小傻瓜真不该上这儿来,这不是她呆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她甚至根本不该离家到树林里来。汉克那老家伙又要出来找她了,他又会以为露西遭绑架了。伊诺克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暮色已经降临,只是树冠最顶端的几片叶子依然夕照在残阳之中。一股寒气从远处的峡谷中徐徐涌向山沟,地面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潮湿味。从神秘的山谷中传来了夜鹰的哀叫声。
  伊诺克突然从树丛后面冲了出来,急速的上了山坡。他跑到了一根过去曾被他用作路障的倒在地上的圆木前,迅速趴在它的后面。它既没看见外星人的踪影,也没看见它再发射激光枪。
  伊诺克观察着前面的地形。他只需再往前冲两次,就能扑到那个躲起来的外屋人身上了。他可以先冲向那一小堆岩石,再冲到那堆圆石上去。可是一旦到了那里他该怎么办呢?他感到疑惑。
  当然是冲进去把它赶出来啰。
  他无法制定计划,也无法事先安排好战术。一旦冲到那堆圆石旁,他就必须全神贯注,抓住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机会。对他不利的是,他不能杀死那个外星人,而必须生擒,如有必要,连踢带骂也要把它拖回中继站去。
  也许在野外它不能像在中继站里一样有效地使用恶臭来保护自己。要是那样的话,事情就容易多了。他仔细地从圆石堆的一边望向另一边,没有任何迹象能够向他表明那外星人的下落。
  他慢慢地蜿蜒行进着,准备再次冲向山坡。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暴露自己的行动。
  他突然瞥见一个黑影从山坡上飘下来。他迅速坐起,连忙举起步枪。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过枪口,那个黑影已经飘到了他的身边,把他往后一拉,使他翻倒在地,然后用一只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
  “尤利西斯!”伊诺克咯咯地笑道。但那可怕的黑影只是嘘了一声,示意他别作声。
  他的身子渐渐地摆脱了压力,放在他嘴上的手也松开了。
  尤利西斯用手指了指那堆团石,伊诺克点了点头。
  尤利西斯将身体凑得更近些,把头贴近伊诺克,它的嘴离这个地球人的耳朵还不到几英寸远。尤利西斯低声对他说:“魔盒,它拿了魔盒!”
  “魔盒!”伊诺克大声叫了起来。他一边叫,一边想压住自己的叫声,因为他想到自己不该叫出声来,以免让上面的外星人知道他们的位置。
  在山顶上有一块石头被挪动了,继而发出了响声,接着从山坡上滚了下来。伊诺克连忙将身体趴在那根倒在地上的圆木后面。
  “趴下!”他对着尤利西斯叫道。“趴下!它有枪。”
  可是尤利西斯抓住了他的肩膀。
  “伊诺克!”他大声叫道, “伊诺克,你看!”
  伊诺克立即站起来,看见黑暗中映出了两个影子,正在岩石上进行格斗。
  “露西!”他大声叫道。
  其中一个是露西,另一个是外星人。
  她是乘它不备偷偷地冲上去的,伊诺克想。那该死的小傻瓜,她偷偷地冲上去了,当外星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山坡上时,露西偷偷地摸了过去,然后一把揪住了对方。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之类的东西,也许是一很早已干枯的树枝。她高高举起树枝,正准备打它。可是外星人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打。
  “开枪!”尤利西斯十分果断而又冷漠地叫道。
  伊诺克举起了步枪,可由于天空越来越暗,他无法看清目标。况且,他俩已经扭成了一团!他们实在挨得太近了。
  “开枪!”尤利西斯大声嚷道。
  “不行,”伊诺克呜咽地说,“大太黑了,我无法开枪。”
  “你必须开枪。”尤利西斯说话时有些紧张,口气十分强硬。“你不得不冒一次险。”
  伊诺克两次举起步枪,这时,目标似乎清楚多了。他知道问题并不在于天黑,而在于他刚才在靶场上未能射中那个蹬着高跷、发着雁叫声的怪物。要是他刚才未能射中,那么现在他也难以射中。
  枪的准星瞄准了那个酷似老鼠的动物的头部。它的头突然闪开了,不过很快又回到了准星上。
  “开枪!”尤利西斯大声吼道。
  伊诺克扣动了扳机,步枪发出砰的一声。只见那动物在上面的岩石上站了一会,它的半个头已经不见了,一团团碎肉就像一群黑色的昆虫一样在西边灰暗的天空中飞扬。
  伊诺克扔掉了手中的步枪,摊开手脚,无力地坐在地上。他用手指奋力抓起一把长满青苔的细土。一想到发生的事情,他就感到非常恶心。同时,他对自己射中目标而感到欣慰,多年来自己在那个奇异的靶场上所进行的训练终于很到了报偿。
  他想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许多毫无意义的东西竟能决定我们的命运。那个靶场是个绝无意义的东西,就像一张台球桌或一副牌那样毫无意义。设计靶场的唯一目的是让中继站的守护人感到愉快。然而,他在那里所花的时间决定了此时此地所发生的一切,决定了在这块范围有限的山坡上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
  他那恶心的感觉已逐渐消失,他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他感到周围的树木、林中的土壤和宁静的夜色全都沉浸在寂静之中。天空、星星以及空间本身仿佛跟他更加贴近了,它们仿佛正在跟他窃窃私语。这时,他仿佛领悟到了某种真理,伴随他的是一种安慰,一种他从未领略过的十分美妙的感觉。
  “伊诺克,”尤利西斯低声说道,“伊诺克,我的兄弟……”
  这位外星人说话时带着呜咽声,它首次把这位地球人称为自己的兄弟。
  伊诺克突然跪倒在地上。这时,在圆石堆上闪耀着一道柔和而美妙的光辉,它是那样的柔和与高雅,犹如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当它打开自己身上的灯之后就不再将它关上了,而是继续让它放射着光芒。
  那道光辉从岩石上照到了他们的身上。伊诺克看见露西与光一起在移动,仿佛她手里拿着一盏灯笼正朝他们走来。
  在黑暗中,尤利西斯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伊诺克的手臂。
  “你看见了吗?”他问。
  “是的。那是什么……”
  “那就是魔盒。”尤利西斯非常兴奋地说道,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她就是我们新的魔盒守护人,我们花了很多年时间才找到了她。”

  32

  你对它还不适应,当他们走在树林里时,伊诺克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每时每刻都想着魔盒,总想把它紧紧地捧在怀里,并能永远捧着它。甚至当它离开之后,或许你也永远不会忘记它。
  魔盒的神力高深莫测,犹如母亲的疼爱,父亲的骄傲,情人的爱慕和战友的亲热。它包括了所有这些,但又远远不止这些。它能使千里之遥变得近在咫尺,使复杂变为简单。它还能驱逐恐惧和悲伤,尽管它本身包含了某种悲伤。伊诺克仿佛感到自己一生中从来不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失去它,而且,永远也不会再遇到它了。然而此时的景况并非如此,因为那刚展现的一瞬间还在延续。
  露西走在他俩的中间,她双手交叉着,将装有魔盒的口袋紧紧地抱在胸前。伊诺克看见她走在一片柔和的光辉之中,不禁感到她就像一个小姑娘抱着自己可爱的小猫咪。
  “魔盒已有一个世纪未能放射如此光彩夺目的光辉了,或许已有好几个世纪了,我自己也记不清它究竟在什么时候放射过这种光辉。它真美妙,是吗?”
  “是的,真是妙不可言。”伊诺克说。
  “现在我们又将紧密地团结起来,”尤利西斯说,“我们将同心同德。我们不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民族了,而是一个统一的大家庭。”
  “可是那个身藏魔盒的家伙……”
  “它挺狡猾,”尤利西斯说,“它想用魔盒进行勒索。”
  “那么,魔盒是被盗走的。”
  “我们并不了解所有的情况,”尤利西斯对他说,“当然,我们会搞清楚的。”
  他们默默地走在树林里。他们越过树顶看到在遥远的东方一轮明月正在升起。
  “我有一个问题。”伊诺克说。
  “你问吧。”尤利西斯说。
  “那家伙怎么能带着魔盒而不受其感化呢?如果它得到了感化,它就不会偷走魔盒了。”
  “大概在亿万人中只有一人才能与魔盆——你们是怎么说的?——对,保持协调。对于你和我,它不会产生任何威力,对我们它不会有任何反应。我们可以永远把它拿在手里,可它决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但是,只要让亿万人中的那一位用手指一碰它,它立即就会充满活力,就会产生某种联系,某种传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那人能在这个奇妙的装置和宇宙的精神力量之间搭起一座桥梁。要知道,并不是这个装置本身在向外释放精神力量,而是那位看护人的头脑,借助于这种机制,才为我们传来了精神力量。
  装置,机制,那只是一种工具而已,如同锄头、扳手和锤子一样,是一种技术工具。然而,它跟这些工具又截然不同,就像在地球还年轻的时候人的大脑完全不同于最初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氨基酸一样。伊诺克想,人们不禁合说,它是工具发展的终极,是人脑智慧的顶峰。不过,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因为事物或许是没有极限的,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顶峰这种情况。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群体都不会达到这种境地,他们绝不会停下来说自己已经达到了终点,而如再想继续前进将是完全徒劳的等等。因为每一种新的发展就会带来其他方面的进步,产生其他许多可能性,引出其他许多道路。每当人们在任何一条特定的道路上跨出一步,就会有更多的道路等在他们的前面。他认为,事物的发展决不存在什么终点,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无止境的。
  他们一起来到了田野边,穿过田野,朝中继站走去。从田野的另一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伊诺克!”黑暗中有人在叫他。“伊诺克,是你吗?”
  伊诺克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对,温斯罗。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邮递员从暗中迅速地跑上前来,到了亮处使停住了脚步,他跑得气喘吁吁。
  “伊诺克,他们来了!足足来了两车人。不过,在通向这条小道的大路上我设置了一些路障,就是在那个狭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我沿着车道钉下了两磅左右的钉子,这样可以将他们拖上一阵子。”
  “钉子?”尤利西斯问道。
  “那是一群暴民。”伊诺克告诉他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钉子……”
  “哦,我明白了,”尤利西斯说,“那是为了放掉轮胎中的气。”
  温斯罗慢慢地跨前一步,他的眼睛盯着放在袋中的魔盒所发出的亮光上。
  “那就是露西·菲希尔,是吗?”
  “没错,是她。”伊诺克说。
  “她老子刚才来到镇上大声叫嚷说她又不见了。在此以前,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了,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汉克那老兄又把他们煽动起来了。于是我就上了一家五金店,买了一些钉子,把它们钉在路上。”
  “暴民?”尤利西斯问道,“我不明白……”
  温斯罗打断了他的话,气喘吁吁地急着要把自己的消息全都告诉他们。“那个挖参人正在上面的房子边上等你,他有一辆小型运货汽车。”
  “那是刘易斯,他可能将哈泽人的尸体运回来了。”伊诺克说。
  “他有点生气了,”温斯罗说,“他说你应该在那里等他的。”
  “也许我们不应该光站在这儿。”尤利西斯提
  议说,“在我这个很笨的人看来,许多事情确实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唷,”邮递员叫了起来,“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露西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你边上的那一位又是谁呀?”
  “以后再告诉你,”伊诺克对他说,“现在没时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可是,伊诺克,那儿有一群暴民。”
  “当我不得不对付他们的时候,我会对付他们的。”伊诺克厉声说道,“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们四人一起跑上了山坡,不断地闪身避开齐腰高的野草。在他们的前方,中继站的黑色轮廓正映在暮色之中。
  “他们就在下面的岔道口。”温斯罗气喘吁吁地说,他一边跑一边呼哧呼哧地发着喘息声。“瞧那山下的灯光,那是一辆汽车的前车灯。”
  他们走到了院子边,继而朝房子跑去。那辆小型运货汽车上的黑色货物在魔盒的光辉照耀下闪烁着微光。从昏暗的汽车旁闪现出一个人影,然后急忙朝他们走来。
  “华莱士,是你吗?”
  “是的,”伊诺克说,“对不起,我没有在这儿等你。”
  “刚才我没有看见你等在这里,我真有点生气了。”刘易斯说。
  “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伊诺克说,“我不得不去处理一下。”
  “这是那位尊敬的死者的尸体吗?”尤利西斯问湛,“它就放在汽车里?”
  刘易斯点点头说:“我很高兴,我们可以把它放回墓中了。”
  “我们必须把它抬到下面的果园去,你的汽车无法开进那里,”伊诺克说。
  “上次就是你把它抬进墓中的吧?”尤利西所说。
  伊诺克点点头。
  “我的朋友,”外星人说,“不知道这次是否能让我来抬它。”
  “噢,当然,”伊诺克说,“它会喜欢的。”
  有些话已经到了伊诺克的嘴边,却又被他挡了回去,因为他不能把话说出来。他原想对自己无需回报尤利西斯而表示感谢,同时也想对刘易斯把他从法律意义上解脱出来表示感谢。
  在他身旁的温斯罗说:“他们来了,我听到他们在下面路上走路的声音。”
  他说得不错。
  从下面的路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听起来并不急促,也无需急促,因为那只鲁莽的巨兽得意洋洋地走在路上,它对捕捉自己的猎物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所以根本无需急躁。
  伊诺克迅速转过身去,举起步枪,把枪口瞄向了从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
  尤利西斯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也许最好还是在魔盒的光辉照耀下把尸体抬到墓地去。”
  “她听不见你的话,”伊诺克说,“你必须记住她是聋子,你得对她做手势才行。”
  正当他这样说着,天空突然闪现出一道耀眼的光辉。
  伊诺克低沉地叫了一声,随后侧过身去望着站在货车旁的几个人。他看到那只装有魔盒的口袋正放在露西的脚边。只见她自豪地将辉煌的魔盒高高举起,它的光芒照亮了院子和这所古老的房子,同时还照到了院外的田野上。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肃然起敬地站着,期待着某种并未出现的声音,某种永远也不会出现却始终被人期待的声音。
  伴随着寂静而来的是一种永久的宁静感,它仿佛渗透到了每个人的身上。这种宁静不是人造的,也不像是因为有人祈求神灵才被呼唤而来的。这是一种现实的,真正的宁静,就像一个人在度过漫长的炎日之后在夕阳西下的平静气氛中所持的那种冷静的头脑,或者就像一种如同幽灵般闪烁的春天的曙光。你会感到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宁静。同时,你还会觉得这种宁静并非仅限于此地,而且还伸向了四面八方。它无边无际,与永恒共生。
  伊诺克突然想到了眼前的情景,他慢慢地将身体转向了田野。一群暴民聚集在那里,他们灰溜溜地蜷缩在魔盒的光圈边缘,就像一群受过惩戒的狼,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微弱的营火边一样。
  当伊诺克瞪眼望着他们时,他们便开始往后退却,一直退到他们踏着尘土而来的黑暗之中。
  他们中有一个人突然转身逃跑。在黑暗中他一头坠入了山下的树林,就像一条受惊的狗一样发着惊恐的吼叫声。
  “那是汉克,”温斯罗说,“汉克从山上掉下去了。”
  “他一定是吓坏了,对此我感到很抱歉。”伊诺克严肃地说,“可任何人都不该害怕魔盆呀。”
  “他所害怕的正是他自己,”邮递员说,“他心里总是怀着某种恐惧。”
  那倒是的,伊诺克想。人类的情况正是如此,而且历来如此。他们总是怀着某种恐惧,他们所害怕的始终是他们自己。

  33

  哈泽人的尸体已被放入了墓中。坟墩也已经筑好。他们五人在那里稍站了片刻,倾听着月光下苹果园中不断回荡的风声。从远处河谷上的山洞里,在银色的夜幕中,传来了夜鹰的哀叫声。
  在月光下,伊诺克试图阅读刻在那块粗糙墓碑上的文字,可是光线太暗了。不过他也不必阅读,因为他已经把它记在心里了:

  这里安息着一位来自遥远星球上的人。然而这里的土地对他并不陌生,因为它死后属于整个宇宙。

  就在昨天晚上,那位哈泽外交使节曾对他说,当你在写这些字的时候,你已将自己视为我们中的一员。尽管伊诺克当时没这么说,但那位织女星人说错了,因为这不仅是织女星人所具有的伤感,而且也是人类的伤感。
  这些字刻得很不熟练,而且还有一两个拼写错误。掌握哈泽话很不容易。这块石头不如通常用作墓碑的大理石或花岗石那么硬,刻在上面的文字并不能永久地保存下去。由于日晒、雨淋和寒霜的袭击,几年之后它们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再过几年它们就会彻底消失,石头上只会留下一些粗糙的印记,证明它上面留经刻有文字。但伊诺克认为这无关紧要,因力这些字并不仅仅刻在这坎石碑上。
  他望着坟墓对面的露西。魔盒重新被她放进了口袋,它的光辉显得更加柔和了。她依然将魔盒紧紧地捧在怀里,脑上表现出无比激动的神情。她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仿佛她已经不再生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了,而是跨入了其他某种境地,仿佛她单独一人生活在其他某个温远的地方,早已忘却了过去的一切。
  “你认为她会跟我们走吗?”尤利西斯问道,“你认为我们能接纳她吗?地球是否会……”
  “地球绝不会说什么的,”伊诺克说,“我们地球人是自由的,这完全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你认为她会走吗?”
  “我想是的。”伊诺克说,“我认为也许她一生都在寻求这样一个时刻。我想她肯定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一个时刻,即使没有魔盒也一样。”
  她始终与人类无法知道的某种东西保持着联系。她具有某种其他地球人所没有的东西。你只可意会,却不能言传,因为她所具有的东西根本就无法命名。她笨拙地摆弄着这件东西,企图使用它,但又不知道该怎样使用。她能驱除肉赘,治愈受伤的蝴蝶。只有上帝知道她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还做过些什么。
  “那么她的家长呢?”尤利西斯问,“就是那个从我们这儿逃跑时大喊大叫的人。”
  “我去对付他,”刘易斯说,“我会跟他谈,我比较了解他。”
  “你想让她跟你一起回到银河总部去?”伊诺克问。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得马上通知总部。”尤利西斯说。
  “然后离开总部去整个银河系旅行?”
  “不错,”尤利西斯说,“我们非常需要她。”
  “不知道我们能否借用她一、两天?”
  “借用?”
  “是的,”伊诺克说,“因为我们也需要她,而且非常需要。”
  “当然可以,”尤利西斯说,“但是我不……”
  “刘易斯,你认为我们能说服诸如国务卿这样的政府要人,任命露西·菲希尔为和谈代表团的成员吗?”伊诺克问道。
  刘易斯有些吞吞吐吐,停顿了一会儿,然用说:“我想也许这没问题。”
  “你能想象这位姑娘与魔盒对会谈的影响有多大吗?”伊诺克问。
  “我想一定会有很大的影响,”刘易斯说,“不过,毫无疑问,在国务卿作出决定之前,他很可能要跟尤利西斯谈谈。”
  伊诺克侧过身望着尤利西斯,不过,他无需把刘易斯刚才的话再描述一遍。
  “当然可以,”尤利西斯对刘易斯说,“希望你能通知我,我将出席会议。你还可以要求这位可敬的国务卿着手成立一个世界委员会,这个主意肯定没错。”
  “—个世界委员会?”
  “让地球加入我们银河大家庭。”尤利西斯说,“我们不能从外星球接纳一位守护人,你说是吗?”

  34

  杂乱无章的圆石堆在月光下闪耀着白光,就像是一具某个史前野兽的骷髅。在靠近位于河岸上的悬崖边,树木逐渐变得稀少,锐利的山峰高耸入云。
  伊诺克站在一堆巨大的圆石旁,凝视着躺在下面岩石间的那只蜷缩的尸体。他想,这个体无完肤的可怜的笨蛋死在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而且对它来说死得又是如此草率。
  不过,也许它并不可怜,也不见得体无完肤,因为在它那个已经无法复活的、脑浆四溅的头颅中肯定有过一个伟大的计划。地球上的亚历山大、泽克西斯和拿破仑也都曾经有过这种计划。这是一种玩世不恭者所具有的伟大的梦想,无论代价多大,他都必须去实现这种梦想。它是那样的崇高,它能将任何道德问题都搁置一边或彻底排除。
  这时,他试图想象那将是个什么样的计划。然而,正当他开始试用自己的想象力时,他觉得这种尝试是多么的愚蠢,因为他敢肯定,有些因素他根本无法知道,有些原因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力。
  但尽管如此,这项计划还是遇到了麻烦,因为根据这项计划,地球只是它们如果遇到麻烦时可以利用的一个藏身之地。那么,这个躺在地上的家伙是它们这项冒险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是它们最终付诸东流的一笔赌注。
  伊诺克认为,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个外星人的失败正是由于它带着魔盒逃到了一个传感人的后院,逃到了一个人们万万没有想到要寻找传感人的星球上。现在回想起来,露西无疑早就意识到了魔盒的出现,她已经完全被它迷住了,就像一块钢被磁铁吸住了一样。也许她只是知道魔盒来到了这里,她必须把它拿到手。这是她在孤独的一生中时刻盼望的东西,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而且对自己能否找到它也并不抱有希望。她就似一个孩子,突然在圣诞树上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奇妙的小玩意儿,她认为这是地球上最美妙的东西,而且必须归她所有。
  伊诺克想,这个躺在地上的家伙,肯定非常精明能干,足智多谋。因为首先它得具有很强的能力和才华才能盗走魔盒,然后将它藏匿多年,最后它还窥探到了银河总部的秘密和档案。难道魔盒—直在发挥作用?他感到纳闷。莫非道德败坏和贪得无厌才使它盗窃了这个充满活力的魔盒?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结束了。魔盒重新恢复了它的活力,新的守护人也已经找到了,那是地球上的一个聋哑女,是人类中最谦卑的一个。地球即将获得和平并将最终加入银河大团体。
  他用,现在问题都己解决了,无须再做什么决定了。露西已经为每个人作出了决定。
  他的中继站将继续存在,因此他可以将自己已经包装好的箱子再打开,把日记本放回到书架上去。他可以重新返回中继姑,安定下来,继续从事自己的工作。
  “请原谅,”他对蜷缩着身子躺在石堆中的外星人说,“请原谅,我无法对你手下留情。”
  他转身走向陡塌的悬崖,下面是一条奔腾的河流。他举起步枪,将它紧紧地握在手中,随后把它往前一扔,只见它翻滚着掉下了悬崖。在月光中,枪管闪烁着微光。
  当枪触及水面时,伊诺克看到它溅起了一阵水花。他听到下面的河水发出沾沾自喜、心满意足的汩汩声。河水从悬崖边流过,流向地球更遥远的地方。
  地球即将获得和平,他想。战争不会爆发了。只要露西出席会议,战争就不会爆发了。即使有人会发出惊恐的吼叫,即使他们的恐惧和内疚超过了魔盒的荣耀和圣灵,战争也不会爆发了。
  不过,在和平的光辉尚未照亮人们的心坎之前,摆在他们面前的依然是一条漫长而又寂寞的道路。
  只有当人们不再怀着恐惧(任何一种恐惧)大声叫喊时,世界上才会出现真正的和平。只有当最后一个人扔掉他手中的武器时(任何一种武器),人类才会享受真正的和平。而一支步枪,伊诺克认为,是地球上最无足轻重的武器,使用步枪是人对自己同类的一种最微不足道的残酷行为,它只不过是所有其他更致命的武器的一种象征而己。
  他站在悬崖边,望着河对面那阴暗的、树木葱茏的山谷。失去了步枪,他觉得两手空空,感到不太习惯。但他仿佛刚从身后的某个地方跨入了另一个时空领域,仿佛某个时代或时期己告结束。他跨进了一个辉煌的、崭新的以及未受任何错误玷污的领域。
  河水在他的脚下滚滚奔流,对一切都显得无动于衷。在它看来,所有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它会卷走柱牙象的獠牙、长牙兽的颅骨、死人的肋骨、枯死的树木以及扔在河里的石头或者步枪。河水会把所有这一切都吞没,用泥沙将它们覆盖起来。然后它在上面继续汩汩地流动,将它们彻底藏匿起来。
  一百万年以前这里并没有河,一百万年之后这里也不会有河。不过,一百万年之后,若不是人类,至少有一种东西会对世界表示关注。伊诺克认为这就是宇宙的奥秘所在,总有某种东西会继续关心这个大千世界的。
  他从悬崖边慢慢地转过身子,然后登上圆石,继而朝山上走去。他听到幼小的生命体在落叶间急速跑动时发出的沙沙声。这时一只刚被惊醒的小鸟昏昏欲睡地朝四周窥视着,整个树林充满着一种宁静和神奇的光辉,不过,这种光辉已经没有魔盒在的时候那样强烈,那样深沉,那样夺目和那样美妙,而只是依然留有一丝气息。
  他来到了树林的边缘,然后跨步走上了田野。中继站高高地屹立在前面的山顶上。它仿佛不仅仅是个中继站,而且还成了他的家。很久以前,它只是一个家,后来成了银河系的一个中继站。然而现在,尽管它还是一个中继站,但它又重新变成了他的家。

  35

  伊诺克走进了中继站。里面寂静无声,静得就像是个鬼魂出没的地方。书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在边上的咖啡茶几上那座由圆球组成的尖塔正在闪闪发光,闪烁着夺目的彩光,就像一个人们在兴旺发达的二十年代经常用来将舞厅变成奇妙世界的水晶球。微弱的彩光在房间里闪烁着,好像一群色彩鲜艳的萤火虫正在跳着滑稽有趣的舞蹈一样。
  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对面前的一切不知所措。房间里有一样东西消失了,他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这些年来总有一支枪挂在木钉上或横在书桌上。现在那支步枪不见了。
  他想,他该安定下来,继续从事自己的工作。他得将箱子打开,把这些物品放回原处。他得写日记,还得将尚未读过的报刊读完。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尽管尤利西斯和露西已在一两个小时前启程去银河总部了,但是他觉得那魔盒的神威仿佛依然在房里徘徊。不过他想,或许根本就不在房里,而且留在了他的心里。也许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具有这种感觉。
  他慢慢地穿过房间,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前面的那座圆球尖塔正闪耀着水晶般的彩光。他伸手将它拿起,慢慢地把它端到自己的面前。他想,再研究它又有什么用呢?要是以前他多次想了解它的奥秘都未成功,那他现在为什么还要盼望了解其中的奥秘呢?
  这真是一件美妙的东西,他想,但却毫无用处。
  他不知道露西现在怎样了,不过他相信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他想无论露西走到哪里,她肯定会一帆风顺的。
  他不该坐在沙发上,而应该着手工作了。他有许多被积压的工作要完成。从现在起,时间并不是属于他的了,因为人们随时都会来敲他的门。等待他的将是一系列的会议、会见以及其他许多事情。再过几小时,报社记者就会来到此地。不过,在所有这一切发生之前,尤利西斯会来帮助他的。也许还会有其他人来帮助他。
  过一会儿他得随便吃点儿东西,然后便着手工作。如果他工作到深夜,他就可以完成许多事情。
  他想宁静的夜晚对他的工作是有利的。现在他感到很寂寞,可这时他不该感到寂寞,因为他已不再是孤独一人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就在几小时以前他还是孤零零的—个人。现在他同时属于地球和银河。此外他还有露西、尤利西斯、温斯罗、刘易斯以及躺在屋外苹果园里的那位老哲学家。
  他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温斯罗替他刻的那座木雕像。他把木雕拿到台灯下,用手慢慢地转动着。这时,他发现这座木雕像也同样显得十分孤独,那是孤一人行走时所具有的一种真正的孤独
  然而他以前只能独来独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因为那只是一个人干的工作。现在这项工作已经——不,还没有完成,因为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过,现在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第二阶段则刚刚开始。
  他将木雕像放回到书桌上。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把瑟彭人带给他的那块木头送给温斯罗。现在他可以把这些木头的来源告诉温斯罗了。他们可以查阅日记,搞消每根木头送来的日期及其来源。那会使温斯罗感到高兴的。
  他在房间里缓慢地转过身子,然后朝前走去。他一边走,—边在寻找桌子。他找到了桌子,然后打开了电灯。
  伊诺克站在桌旁,环视着房间。在他所站的角落里曾经有一个厨房;而壁炉所在之处原先是个起居室。现在所有这些都变了,而且在很久以前就变了。但他依然能够看到它们的痕迹,好像这种变化是昨天才发生的。
  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在过去所遇到的人也同样如此。
  唯独他留了下来。
  他的世界消失了,他将自己的世界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问样,其他所有的人,那些依然还活着的人,此时此刻也把他们的世界抛在了后面。
  或许他们并未察觉到这一点,然而他们也同样把自己的世界抛在了后面。过么的事情在将来决不会重演。
  你曾经告别过诸多事物、爱情和梦幻。

  伊诺克在桌旁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放在他面前的日记本。他迅速翻开本子,寻找着他要写的那一页。
  他要从事自己的工作。
  此刻他已准备就绪。
  他已经说了最后一声再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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