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雪后初霁、阳光明媚的早晨,树枝上装饰着像花边似的雪花,寒冷的阳光照射在一片玉洁冰清的草坪上。
海伦打开门出去取那份星期日的报纸,尽管她穿着那件最厚的格子法兰绒罩袍,但仍在不停地打着寒颤。粗大的冰柱挂在屋檐下开始融解,报童的脚步声从这一家到另一家,打破了这白色世界的寂静。
她回到屋里,向舒适而宽敞的厨房走去,里面散发出煮咖啡和烤饼干的香气。她喜爱她的厨房,因为它充满温馨。而美妙的气味和明亮的黄色墙壁更使人精神愉悦。现在,姑娘们都出嫁了,她和威尔就在这里度过他们的大部分时间。
她看了看灶台上的钟,然后从烘箱里取出热饼干,放在盘子里,盖上餐巾。如果威尔不赶快吃早餐,到教堂做礼拜就要迟到了。他通常在早餐后阅读那份星期日报纸,这时海伦就回到楼上去换衣服。
她放下盘子,走过走廊,准备上楼去叫威尔,但他已经下楼来了。他穿着一套最好的深蓝色西装。
她一看到他就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平常的礼拜天。只见他皱着眉头,眼睛下挂着黑眼圈。她知道他昨晚设好好睡,熬夜到很晚,反复阅读着他保存下来的那些报纸上的文章。后来他虽然上床睡觉,但仍然焦躁地难以人眠。
“我正要去叫你呢,”海伦说,“早饭准备好了。”
他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走到厨房,坐在桌子边,他的目光已飘移到卷着的当天报纸上,他几乎急不可待地翻开报纸。每个礼拜天,他们在共享早餐以后,就会看着报,等待着第二杯咖啡,这已成了他们的习惯。
海伦坐到桌子边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装有炒得很嫩的鸡蛋的盘子递给威尔。他接过去看了看就放下了,一点都没有吃。
“我必须到他那儿去,海伦。”他说。
她对这一决定并不惊奇,她早已感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她捻卷着她的黄色格子花纹餐巾的边角。
“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不管它要多久吧。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的。”她点点头,试图表现得勇敢些,她和这个男人已生活了27年,仅有的分离就是在她住院生孩子的那几个晚上,“如果我需要什么,女儿们会来帮助我的。”
“我会想念你的。”
他该死,如果再这样说下去就会使她哭起来,这样她就要红着鼻子上教堂了。她只是点点头,害怕一说话就会流出眼泪。
“你知道,如果我认为盖伦不需要我,我是不会去的。”他说。
“我知道。”
“啊,你找汉密尔顿,太太?”
布伦达冷不丁发现开门的竟是个陌生的男人,她很惊奇,以致她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男人又高又瘦,穿着稍稍弄脏了的黑色连衣裤工作服。通过他身后半开着的门,布伦达看到房间里除了一把梯子和丢弃在地板上的衣服,整个房间空无一物,新的油漆味从里面散发到走廊上。
布伦达因为听证会的事情需要和盖伦商谈才去找他的。她打过电话,但没有人接。与此同时,史蒂夫告诉她,盖他已放弃了他在施瓦恩专科大学的工作,于是她就亲自跑去找他,她仍然认为,当她敲门时,来应接的应该是盖伦,而不是这个陌生人。
“我说,你找汉密尔顿吗?”这个男人重复说。
“啊——我——是的,我是。你是谁啊?”
“管房子的,如果你是找汉密尔顿,他已不住在这里了。”
“他搬走了?”
“是的,他是几天前搬走的。”
“不回来了?”
“当然,如果还搬回来,我才不会油漆房子呢!”
“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我自己也想知道呢,我为他收的信件想转给他。”
“你的意思是说,他没有留下新搬的地址?”
“没有。”
“房东呢?他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布赖恩特说,他没有留下新住址,如果你需要,可以去查一下,阿特金森和布赖恩特在第三条街上。但估计对你不会有什么帮助。”
“那么那些家具什物呢?”她问,依然抱着希冀,但她很快就失望了。
“有一个女人来过,她将这些东西带走了,她有汉密尔顿同意她带走的签名。”
“你肯定是他签的名?”
“当然,我认识他的笔迹,和他在房租支票上的签名一样。真有趣,他将房租付到月底,接着就搬出去了。”管房子的搔着头皮。
布伦达的心往下沉。盖伦走了,他的所有东西由一个女人来收拾,是辛西娅?
“那好,谢谢你。”
“你想想看,太太,他的信件怎么办?”
“我想可以寄给我,我是他的辩护律师,我希望我现在依然是。这是我的名片,在你得到另外的通知以前,将他的所有信件按我的地址寄给我。”
“好的,只是你要告诉他,他理应让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现在我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他一边说,一边“砰”的一声关上门。
布伦达盯着门看了一会,然后转身走出这座住宅楼。她对盖伦感到非常生气,他不能就这样地消失了!
布伦达冷得发抖,她拉起毛衣紧裹着肩膀,眺望窗外,大雪不停地向通风管道落下来。她取出一只文件夹,在办公桌上摊开,试图集中起注意力。
离圣诞节只有两个星期了,而她几乎没有为过节做过准备。此时此刻她宁愿待在家里,做着节日前的一切准备,但她在反对国际能源公司禁令的听证会以前,需要处理大量工作,一旦听证会开始,她怀疑自己是否还有一点儿空闲可留给其他的诉讼委托人。她宁愿不要将精力倾注于听证会,特别是在主要证人依然不知去向的时候。
她啜饮了一口咖啡,希望借此振作精神,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咖啡放得太久了,几乎已和这间房间一样寒冷。她皱起眉头,仍然拿起钢笔,在一本记录本上做些笔记。
她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她的惰性,集中思绪进行工作,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盖伦在这里。”萨姆通知。
“领他进来。”
她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才使她依然坐着,耐心等待盖伦进来,而不是跳起来去见他,或者立刻拿起电话,急切地对杰克喊叫:失踪了的证人终于又出现了!
门开了,盖伦走进来,他的躯体外貌使布伦达大吃一惊。他的左脸颊划着一道锯齿形的伤口,眼睛青肿,嘴唇碎裂,右手缠着绷带,走路明显破行。他慢慢地走过这小小的办公室,轻轻地呻吟着,小心地坐在一把椅子里。
“我的上帝啊!盖伦,发生了什么事?”
“很抱歉,我不能很快就说清楚,我身体不太好。”他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布伦达一直盯着他看。
“你们又能做什么呢?”他耸耸肩,然后因疼痛而显得十分难受。
“这是怎么发生的?一次车祸,或……”
“不,我——布伦达,我不想谈它。”
突然一个疑虑涌上布伦达的心头,而且这一疑惑因盖伦的缄默更为加深。“是有人打伤了你?”她问。
他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着,看着布伦达那边的窗子。这是无言的承认,承认她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那些言生!他们犯下如此暴行,罪责难逃。”她气愤地说。她决不会罢手,直到查明事实为止。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当然是国际能源公司了。”
“但我无法证明这一点。”
“真让人气愤,他们竟敢对你干出这种事情!你现在到底怎么样,盖伦?”
“很好,真的,布伦达,有人帮我渡过了这次灾难。”
“谁?”
“你不认识她,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在我找到新的住所以前,我现在暂时住在她的工作室里,我原来的那个住所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说,事情发生在你的房间里?”每一个新的发现都使布伦达心惊胆战。她对国际能源公司竟敢采用这种卑鄙手段感到愤怒,而对凶手逍遥法外更感悲愤。
“不,是在街上。”盖伦说,“但他们知道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你现在的住址呢?”
“我已将住址和电话号码记在这里了。”他慢慢摸索着,忍着疼痛伸进口袋,终于摸出来一张揉皱了的小纸片,它紧紧攥在他的手心里。“这是给你的。”他几乎是不情愿地将它递给她,还偷偷地对办公室扫了一圈。
“盖伦,关于听证会,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仍会去作证的,我必须作证。”
“你会好起来吗?”
“是的。”
“坚持下去,时间不会太长了,我们将尽可能帮助你。”
“你们能做什么呢?”他耸耸肩,然后又显得畏缩不前。“我不想再在那个问题上纠缠,”他说,“即使在听证会以后,事情能结束吗?”他的语气消沉呆滞,没有任何激情。
“你是什么意思?”她小心地问。
“我认为听证会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如果我们取胜了,国际能源公司必然会继续和我们斗下去。即使他们不和我们斗,谁去监督那些试验?我不在那边,布里格斯博士肯定对此无能为力。”
他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最后抬头看着布伦达,发出一阵无奈的苦笑。他的眼睛凹陷,像黑色小坑,“我想我何苦对谁将监督这些试验而烦恼呢!国际能源公司是决不会让步的。”
“不要轻易作出结论,他们应该知道,这样继续对抗下去耗费太大。不要忘记,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禁令不取消,他们就无法启动引力转换机。”
“也许,”盖伦看来并不信服,“布伦达,”他犹豫地说,“对于泰勒,你曾经鼓励我说:他只是恐吓,不会有行动,但现在他干起来了。”盖伦将声音降低到近乎耳语。
“泰勒是个实用主义者,他会适可而止的,尤其在现在我们还没有赢得这场斗争的时候。”她对着他微笑着,鼓励盖伦越过他那个草率作出的结论。
“我知道。”盖伦严肃地说,“但我看就是赢了,也不会使情况发生任何变化。如果我们输了,我想我们也不会认输屈服,危险不会消失。因此,不管胜利或失败,我们都得将战斗继续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呢?”
他站起来走过她的办公桌,停在窗口下,凝视着纷飞的雪花,用力搓揉着他的下巴。布伦达旋过圈椅看着他说:“我希望我们要有信心,任何小小的属于我们的胜利都是很有价值的,因为必须要有人去抗争。我们不能像国际能源公司那样,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经营,毫不关心谁或什么将受到损害。
“我认为我不可能是那样一个狂热的十字军骑士。”他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的脸在极度痛苦中扭歪了,仿佛这一坦白也就是对他个人失败的招认。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回答你。
“不必了,我不期待有个答案,因为我知道根本不存在答案。我得走了,我刚才是顺道进来,让你知道我现在的住址的。
“保重,盖伦。
“我会的。再见,布伦达。
他缓慢地一瘸一拐地绕过她的桌子,走向房门,他将门拉开一条缝,从缝中向外窥视了一会,然后走出去。
他刚离开,布伦达突然记起,他们还没有讨论有关听证会的事情,而且她忘了告诉他在她这里还有他的信件。她忧虑地看着那张写着他住址的破烂纸片,无奈地耸耸肩。她按了一下内线电话按钮。
“萨姆,”她说,“重新安排我今天下午的那个约会,我要回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