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歇里斯眼中,面前的丛林像冻结了一般,完全静止不动。幽暗的房间里,屏幕上散射的蓝灰色日光渗入丛林深绿色的背景;光线投射在任一物体上,那物体死后都显得完全透明,是光线穿透其中,而非反射开来。远远看去,屏幕上静止的丛林如同实物在水中的倒影。正因为静止,整幅画面才显得逼真;每时每刻看上去,都好像将有威风吹动枝条,打乱丛林的宁静。但始终没有风,只有时间才会最终打破画面的宁静。
当然,丛林中的伊格特沃奇不是静止的。尽管他的体型看上去非常小,好像站在很远距离之外,不过站在同样缩小版的丛林里,比例还是很协调,看上去比真人更鲜艳,立体感更强。他的动作鲜明有力,似乎要带着米歇里斯跳出这毫无生气的旷野。
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虽然是正常说话的声音,但是搭配上他缩小的体积,以及周围的静霭的环境,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伊格特沃奇的声音在米歇里斯耳边阵阵轰响,弄得他完全没搞懂最后几句的意思。末了,伊格特沃奇嘲弄般地向观众鞠躬,在屏幕上完全消失不见,寂静的丛林中只剩下昆虫的鸣叫。直到这时,那几句话的意思才渐渐显现在他的脑海中。
米歇里斯一动不动,惊愕之下他几乎窒息。伊格特沃奇的节目早已结束,毕法科爱心妈妈牌美味速食烤饼的广告在屏幕上大张旗鼓地放了整整三十秒以后他才醒悟过来,伸手去摸索遥控器的关闭键。布里奇特·毕法科小姐在屏幕上一闪而逝。埋在屏幕中的微型德布罗意扫描仪停止了工作,荧光屏上跳跃的电子沉寂下来,恢复成本来的粒子状态。粒子稳定了下来,分子也逐渐冷却,屏幕就像保罗·克里的“二月狂想”那样,最终恢复了静止不动的状态。米歇里斯毫无来由地想到,在阿维罗因第一篇以皮塔德的笔名发表的文章中曾经提到过这个现象。那是伯爵在应用数学方面唯一的著述,早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公开发表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柳子轻轻问道,“我一点都没搞懂。他把这叫作一种示威──但是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呢?太孩子气了!”
“对。”米歇里斯回答。此时他头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从回答。他需要找回自己的耐性;这些天来,耐性正在一点点流失。这也是他跟柳子仓促成婚的理由之一,他现在太需要借助她天生的冷静,因为他自己已经在恐惧的重压下变得越来越张惶。
等到结婚以后,他才发现妻子的冷静不曾传到自己身上。甚至他们所住的这栋房子,本应是他们逃避风雨憩息心灵的港湾,现在也变得像一座牢笼。它位于上曼哈顿东区,在一栋几乎完全空置的大厦的高层。早先柳子在这栋大厦中就有一套很小的公寓,后来米歇里斯也接受了这种居住观念,两个人很快就迁入了现在这套房子。虽然这种做法并不合乎惯例,他们还接到警告,说住在这里很危险──地面上有些犯罪团伙,常常洗劫那些居民稀少缺乏保护的建筑。当然,现在只要你有钱,又喜欢住在这种贫民窟里,搬进来也不犯法。
柳子平时是一个端庄沉静的科学家,但是在她内心身处还埋藏着一个激情四溢的艺术家自我。现在居住空间大了,这个自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这个家经她一番装点之后,总让米歇里斯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丛林,四处都是绿色,生机盎然。茶几上摆着真正的中国明朝盆景和微缩版雪松,看起来像个小型日本花园。台灯的构架则是镂空的精美木雕,散发着梦幻般的东方神韵。修长的编织花篮点缀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触目所及,处处留香。真正蔓延在整栋房子里的,是常春藤、水竹草、橡胶树和喜林芋等常绿植物。每个花篮背后都有长长的镜子直通屋顶,只有在三维电视那边才空出一片地方;还有一些抽象主义画作,看上去像一些离散的线条和数学符号,效果非常好,但也花了柳子不少钱。这些萨金特和梵高名画的复制品被用作三维电视的机罩。再加上藏在花篮后面的光子管,整个房间看起来郁郁葱葱,没有一点工业文明的气息。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米歇里斯最后说,“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让我稍微想想吧──这阵子你去准备晚饭好吗?我们最好早点吃,今晚会有客人来,肯定会有。”
“客人?但是──好吧,迈克。”
米歇里斯走到玻璃幕墙边,望着墙外的阳台。柳子养的所有开花植物都放在那里,那是一个真正的花园,但是却不得不跟公寓的其它部分隔离开。因为作为一个狂热的业余园丁,柳子还养了不少蜜蜂。那里是蜜蜂的领地,它们在花团锦簇中忙碌不停,酿出奇异的蜂蜜。这些蜂蜜非常怪异,而且很容易变质,有时候会太苦而不能下咽,就像生冷食品中拌的中国芥末;有时候又像烈性鸦片──不过柳子倒真的沿着阳台栏杆种了一片整整齐齐的罂粟,酿出鸦片来也不奇怪;有时候却一点都不甜,淡而无味,但是柳子却有本事只用三两件玻璃器皿就把它做成一种利口酒,呷上一口滋味冲上额头,仿佛从花园里吹来的一阵清风。这种蜜蜂的形象酷似缩小的蜂雀,脾气像米歇里斯本人一样坏;只要被几个一起蛰上,足以让一个大块头男人丧命。幸好它们从来不飞出自己的活动范围,只要离开柳子的花园,它们很可能会饿死,要不然柳子也不敢在城市中心的阳台上养这么一群危险动物。开始的时候,米歇里斯对它们非常警惕,不过后来却渐渐着迷:这些小生物虽然渺小而危险,但聪明无比。
“见鬼!”柳子在他身后说。
“出什么事了?”
“还是煎蛋,我又忘了设定好时间。这周已经犯过一次傻了。”
柳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犯这么多错,更不会这么咒骂──尽管她的咒骂也还是很温和。迈克感到心中一阵刺痛,这是一种混杂了怜悯和内疚的感情。柳子已经变了;她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心神恍惚。这是他的责任吗?
“没关系,无所谓。一样吃吧。”
“好吧。”
他们坐在餐桌便,默默地吃饭。柳子的沉默中蕴涵了无形的压力,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米歇里斯感觉得到。化学家脑海中思绪翻腾,对自己恼怒无比,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述。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她带到如此境地。不,这其实不可避免:是她一手把伊格特沃奇养大的,她本来就是负责这个课题的科学家。可能除了她,再没有更合适的人能把伊格特沃奇这个匪夷所思的孩子照顾得这么好。可是,她不应该如此投入自己的感情──
不,这也不可能;她是女人。而他是男人。他逼着自己努力思考自己应处的位置。没用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伊格特沃奇的广播让他心烦意乱,无法认真思考。他只能把自己绷得紧紧的,努力控制自己狂躁的脾气。这样一来,面对柳子,他几乎无法开口。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伊格特沃奇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胡闹,蠢得无话可说──正如柳子说的,幼稚。伊格特沃奇急不可耐地要打破规则。他离经叛道,丝毫不负责任,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他不但自己大肆攻击现行的所有制度和习俗,而且极力号召自己的信徒们,一起发泄心中的不满。在节目结尾时,他甚至把实行的办法教给大家:只需要给伊格特沃奇的赞助机构写匿名信,肆意辱骂就行了。
“一张明信片就够了,”伊格特沃奇说,一如既往地咧着笑脸,口气温柔,“写得越尖刻越好。你要是对他们公司那些水泥块一样的烤饼不满,写出来告诉他们;要是你觉得它还能吃,但不喜欢他们说的那些屁话,写出来,别扭扭捏捏。要是你讨厌我,也写下来,告诉他们。记住,骂得越疯狂越好。在下周的节目中,我会公开宣读其中五封信,都是骂得最狠,说得最难听的。要是你非得署名,就署上我的名字好了。晚安。”
煎蛋嚼起来像法兰绒。
“我现在讲讲我的想法,”米歇里斯突然说,嗓音低垂,“我想他在极力驱使一群暴徒。还记得那些穿制服的小伙子吗?他现在已经放弃了这种形式,或者说,已经采取了很多隐蔽的手段;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办法。他现在有六千五百万听众,或许有一半是相对理智的成年人,而另一半大多精神有些问题,他现在着力蛊惑的正是这些人。他会把这些人变成暴徒。”
“可这是为什么呢,迈克?”柳子问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最困惑的地方。他不是在追求权利──他脑子够使,完全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另一个麦卡锡[17]。或许他只是想破坏一切。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
“复仇!”
“我只是猜测。我对他的动机同样一无所知,跟你差不多。或许还不如你。”
“向谁复仇?”柳子追问,“为什么要复仇?”
“要说的话──是向我们。他现在的生活是我们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了,”柳子说,“我知道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丝毫未动的盘子,泣不成声。看到哭泣的妻子,米歇里斯恨不得能回到过去,杀了幼年的伊格特沃奇,或者杀了自己。
铃声响了。米歇里斯苦涩地看了一眼。
“客人来了。”他说。他按下开关。
铃声停止了。以前曾经检查过伊格特沃奇的公民委员会主席出现在屏幕上,头上还戴着那种古怪的头盔。
“请进,”米歇里斯对着那幅静止的画面说,“我们恭候多时了。”
进门以后,这位联合国下属的专项委员会主席先是参观了房间的陈设,以及屋内的各种装饰,然后对女主人的品味礼节性地赞美了一通。这番客套一结束,他马上就把社交礼仪丢在一旁,米歇里斯甚至好像提高难道这些东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连蜜蜂都好像嗅出了不友善的气息;隔着玻璃墙,蜜蜂们瞪着大大的眼睛,恶狠狠地跟这个官员对视。它们还鼓动翅膀,怒气冲冲地往玻璃墙上撞过来,每次撞击都会坠下一截,然后再升起,再撞,坚韧不拔。米歇里斯甚至可以听到它们撞在墙上的砰砰声。
“在伊格特沃奇的节目播出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收到的传真和电报已经超过一万封。这只是第一次观众回馈统计的结果。”这个联合国官员表情严肃地说,“这个事实足以让我们明白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才来到您这里。我们已经做过几十年的公众信息评估,经验告诉我们,在下周的这个时候,观众回馈信息的数量将会达到两百万以上──”
“‘我们’指谁?”米歇里斯问道。
柳子还加了一句,“在我看来,这个数字并不算多么惊人。”
“‘我们’指电视网。这个数字对我们来说已经非常巨大了,尽管我们在观众眼里并不是主要的发泄对象。毕法科集团收到的信件将会超过七百五十万封。”
“那些信的情形有那么严重吗?”柳子皱着眉问道。
“要多严重就有多严重,而且,它们还在通过电缆和邮政渠道源源不断地堆积过来。”联合国官员坦白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事态,我已经在QBC的公共关系部门干了七年──联合国的工作是兼职,这种事你们也知道。这些信件中一多半都口气恶劣,充满了赤裸裸的仇恨──病态的仇恨。我这里有几份样本,但还不是最恶劣的那些。我从来坚守原则,绝对不能把那些连我都害怕的东西拿给外行人看。”
“让我看看。”米歇里斯马上说。
官员拿出一份传真稿,默默地递了过去。米歇里斯接过来看了一遍,然后交还给他。
“你比你自己想像的冷酷得多,”迈克说道,口气阴郁,“这种东西,除了精神病院的医生外,谁都不该看到。”
听到这话,官员笑了笑,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们,好像正在对他俩作粗略的评估,而且并非孤立看待,而是把他们夫妻看作一个整体。米歇里斯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隐私好像受到了侵犯,尽管对方没有任何具体的动作。
“给梅德博士也不行?”联合国官员问。
“谁都不行。”米歇里斯恼火地回答。
“听你的。不过我还想再次重复一下,米歇里斯博士,我并没有特地挑选最吓人的材料拿给你们看。甚至可以说,我现在手头这点东西根本无足轻重,比起我们收到的那些真正可怕的东西,它们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这个蛇头怪麾下信徒中间,肯定有些处在疯狂边缘的家伙,而且他还准备大肆利用。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我想你应该能帮我们想想,他操纵这些疯子,究竟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只要你们能采取正确措施,他就不会形成真正的危害。”米歇里斯说,“你们为什么不查禁他的节目呢?如果他通过电视网蛊惑大众,那么你们别无选择。”
“在我们听来是蛊惑,但别人听来却有可能是至理名言。”那官员沉着地说,“毕法科集团想的跟我们可不一样。他们也有自己的分析家,那些家伙完全可以算出跟我们一样的数据──超过七千五百万封的污言秽语的明信片。但是他们对此非常乐观。实际上他们早就乐开了花。他们觉得有了这么高的关注度,下一步的销售一定不成问题。下一步,这个蛇头怪的节目播出时间可能会再延长半个小时,只要观众的回馈热情达到预期程度,他们完全做得出来。”
“为什么你们不能强制查禁呢?别跟他们讲理。”
“宪法不允许我们干涉公民的言论自由。只要毕法科集团一直往这上面投钱,这节目就可以一直播下去。从本质上讲,这条原则天经地义,完全正确。我们以前的确有过类似经验,有人在这条原则的掩护下做些肮脏勾当。但是每次有这种事,公众虽然会暂时被其吸引,不过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热情,那些邪恶的构想便无疾而终。但是这次情况不同了,这次卷入其中的公众群体不像以往那样成熟而理智。蛇头怪明显刻意挑选了特定的受众,那些人多半都心智不健全。这次──也是第一次──我们得介入了。所以我才来你们家,征求你们的意见。”
“我帮不了你。”米歇里斯说。
“你能,而且你会的,米歇里斯博士。我现在同时以两种身份和你说话。QBC想砍掉他的节目,而联合国也从现在的事态中嗅到了不祥的气息。如果任其发展,可能会比1993年的走廊暴动更严重。是你把蛇头怪领进我们的社会,而你的妻子把他抚养成人。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蛋,或者什么类似蛋的杂碎。无论如何,你们是最了解他的人。你们必须拿出可以战胜他的武器。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要着重指出的。好好想想吧。根据入籍归化法,你们要对此负责。我们很少引用这方面的法律条文,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引用了。你们得快点想出办法。时间紧迫,在他的节目下次播出前,我们得把他收拾掉。”
“如果我们无可奉告呢?”穆米歇里斯坚定不移地说。
“那样的话,我们或许会宣布蛇头怪是一个未成年人,而你们是他的监护人。”联合国官员说,“从我们的角度看,这个解决方案并不十分妥当,不过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而你们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这么说我也感到很遗憾,但事实如此,不容辩驳。你们必须作出选择。晚安,谢谢你们的招待。”
他说完就离开了。其实他根本不必着重强调他的联合国官员身份;屋子的主人从来就没有忽略这点,从来没有。
米歇里斯和柳子彼此对视,心里都有些害怕。
“我们──我们不能把他送到牢里。”柳子喃喃地说。
“那好,”米歇里斯粗暴地说,“那我们就得养个儿子──”
“迈克,别说了!”
“对不起,”他有些后悔,“什么狗屁儿子。他已经是获得公民资格的成人了──现在他们又要把他扔回给我们。他们一定是绝望了。我们又该怎么做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柳子犹豫了一阵,说道:“迈克,只有一星期的时间,我们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至少我不能,也不认为你能。我们该问问神父。”
“只要能联系上他。”米歇里斯缓缓地说,“不过即使联系上了,又有什么用?联合国不会听他的──他们根本不相信他。”
“怎么了?你说什么?”
“他们已经依照克利弗的意见作出了最后决定。”米歇里斯说,“在雷蒙被他的教会驱逐之前,他不会知道的。但是它已经开始生效了。在雷蒙动身去罗马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没有勇气告诉他。锂西亚已经被关闭了,联合国已经把它用作核子武器储存的实验基地──虽然和克利弗最初的构想略有出入,但没什么实质性区别。”
柳子沉默了许久。最后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那些大块头蜜蜂还在坚持不懈地撞击着玻璃墙。
“克利弗知道吗?”她背对着丈夫,平静地问道。
“是,他知道,”米歇里斯说,“他现在负责这个项目。按照原计划,他昨天应该已经回到寇里迪什茨法了。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我一直想设法间接地告诉雷蒙,所以我才会极力鼓动他合作完成《星际探索杂志》上的那篇论文。不过雷蒙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暗示。我无法当面告诉他他的理想已经破灭。只要等到他自己知道的那一天了。”
“太丑陋了,”柳子缓缓地说,“为什么他们非要等到雷蒙被教会驱逐以后才通知他呢?这有什么区别吗?”
“因为这个决定非常恶劣,仅此而已。”米歇里斯激动地说,“不管你是否支持雷蒙的神学评判,克利弗的方案怎么说都是一个卑鄙的计划──只能以赤裸裸的利益来解释。我们都清楚,官方也非常明白。这些混蛋,其实公众迟早会明白真理站在哪一边。等到那一天,他们就能把责任先推到教会头上。”
“克利弗现在具体在做什么?”
“我说不准。但我知道他们建造了一台大型能斯特发电机,就在南方大陆上的格里什茨特克斯法,从而为整个计划供电。这样一来,他的梦想先就实现了一半。当电力产出的时候,他们会先设法储存起来,而非按照常规,也不白白地耗损在传输过程中。我不知道克利弗怎么做到的,不过我猜他应该用的是能斯特效应的一种修正形式──所谓‘磁瓶’效应。他可得赔上十二分小心,要不然狗日的一定完蛋。”他顿了顿,“我一直在想,只要雷蒙问起,我一定告诉他。不过他始终都没问。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
柳子马上转过身来,走到迈克身边,坐在他沙发的扶手上。“你做得没错,迈克,”她说,“我想,不忍心剥夺别人的希望,并不算是怯懦。”
“或许不是,”米歇里斯说,感激地拉起她的手,“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明白了,雷蒙不可能对我们有任何帮助──全是我的原因,他现在甚至不知道克利弗已经回锂西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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