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新星200年之前爆炸后射来的第一缕冷冰冰的光打断了他们的蜜月,改变了婚后生活的一切。露丝那时很年轻,尽管她对电脑的技术娴熟,但对人生的仪式却不折不扣,她就安排了那次蜜月旅行。他们到了她的出生地西海岸的一个小镇上度假,那天晚上,他们驱车到了废弃不用的灯塔旁,带了野餐食物,爬到了悬崖下面的小海滩上。
“那是老龙岩塔。”他们在黑暗中趴在铺在地面的毯子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头秀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着儿时愉快的回忆。“祖父原是这座灯塔的看管人,我来看他的时候,有时就下来……”
他发现悬崖上有一缕微弱的冷光,一转过头就看到了那颗星。那颗星发出的紫色光辉使他屏声息气,立刻站起身来。回忆起那个辛酸的时刻,他总是联想起了侵骨的寒冷、带着咸味的浪花、潮湿的浮木因窒息而发出的呛鼻的烟味以及露丝的香水味——一种品牌叫“甜梦”的浓香型香水味。他依然能看到那颗星稀薄的星光在她汪汪泪水中所折射出来的闪光。
因为她当时就哭了。她不懂天体学,只知道如何组装、如何操作电子集成器,但是巨爵座中的那颗超新星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点光亮而已。她想把她童年记忆中带有光环的那些地方讲给福里斯特听,但是,他对一颗无聊的星的兴趣竟然超过了他对年轻爱人袒露内心深处的兴趣,这使她伤心不已。“但是,亲爱的!”他一边用小型的望远镜测量着新星的位置,一边试图告诉她一颗超新星出现的重大意义。“我从这颗星的位置知道有关它的情况。它通常处于第11星等位置,发出的光很微弱,要借助大功率的天体望远镜才能看到。它现在的星等位置大约是-9。改变了20个星等位置啊!这就是说,它发出的光比几天之前亮了1亿多倍。这样,它就成了超新星——就在我们星系之内,离我们只有200光年的距离!这样的机会一旦失去就不会重来,这种机会1000年也不会出现一次!”
她受到了伤害,只静静地看着他,而没有看着那颗超新星。
“任何一颗恒星,比如我们自己太阳系中的太阳,都是一个巨大的产生原予的机器。”他想方设法使她明白,“几万年,几亿年,它都会正常地运行,将它的质量转变成能量。有时,调节了它的平衡度,它就会爆炸,爆炸时所产生的热量足以熔化周围的那些行星,这时,就产生了一颗普通的新星。但是,有时有几颗星一起出现不正常的现象,使这颗星完全失去平衡,那么那颗星爆炸时所发出的光比正常情况下要亮几十亿倍,连续释放出不胜枚举的中子,完全改变了它的状态,使它收缩成一块白色的小陨石。这种现象至今还是一个难以破译的谜——但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就像原子突然失去结合力使之裂变的现象一样的重要。”
他们那堆渐渐熄灭的火光与露丝秀发发出的温暖红光交织在一起,但是那颗新星的微光照在露丝雪白的脸庞上是那么的冰冷,使她受到了伤害。也使她一串串落下的眼泪变成了发着幽光的钻石。
“请听我说,亲爱的!”他急切地用手指向那个紫色的稳定点,看到手臂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黑影。他想道,那颗星的星等一定还在增加。“从它的光谱来判断,”他气喘吁吁地对她说,“我就料到那颗星肯定会发生这样的现象。我一直希望,我在有生之年会碰到这种现象。电脑部已经结束了基本的运算,而我已经准备好了特殊的设备来研究它。它会为我们揭开谜底——所有的谜底!请听我说,亲爱的……”
那时,在他更加强烈的激情面前,她以尽可能得体的方式向他让步了。他们顾不上留在海滩上的篮子和毛毯,就飞快地驱车回去,以便在新星下去之前赶回斯塔蒙。她随着他进入了高高的圆顶下那片低声嘀咕的阴郁之中,带着受伤的惊异,看着他疯狂似地安置好特制的光谱仪,将特制的接收器对准还看得见的目标。
当福里斯特的直觉到来的时候,它所感知的信息就像新星的光一样发出使他眩目的光芒。它照亮了那个星球“发动机”突然瘫痪的原因,显示出宇宙的一种新的几何原则,甚至向他表明了化学元素周期表上尽人皆知的那种模式所具有的深刻含义。 “
他认为,在他开始时的那种极度狂热状态下,他所感知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自信已经找到了原物质——对自然基本物质的一种终极理解;自科学开创以来科学界一直孜孜以求的就是这种原物质。他开始的时候相信,他发现的连接铑磁场和电磁场的基本公式,可以解释宇宙中的所有法则。
他气喘吁吁,感到虚弱无力,双手颤抖,不慎将一套最佳的接收器掉到地上,砸个粉碎。就是这套接收器准确无误地向他显示了:由于铑磁场的改变破坏了星球内部平衡而导致光谱移位的现象。他折断了钢笔,就是用这支钢笔在那些黄色页码上写满了疯狂的符号。往日的炼金术士,看到有可能在冷却的熔炉里找到一些金粉屑的时候,也不可能这样兴高采烈。
现在,他带着愁苦的心情回忆着当时令他疯狂的激情,那种激情使他在冬日凌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戴帽子,飞似地跑出嘹望台,跑到艾恩史密斯居住的房间之外使劲叫喊、拼命地敲打着房门——这两个房间就是解雇了的那些职员原来的办公室。那个睡意朦胧的年轻人过了好长时间才出来,福里斯特就把需要计算的材料匆匆地塞到他手里。
福里斯特被想象中的成功所陶醉,认为那个公式一经展开和转换,就能解释人类所遇到的任何问题,关于万物的起源、本质和发展变化的问题,关于空间的范围问题,时间的过程问题,关于人生的意义问题,等等。他认为已经揭开了宇宙万物的长期隐藏着的奠基石。
“急件,”他急不可待地大叫道,“我要你检查所有的计算,马上检查——尤其是这个P的变异运算。”接着,艾恩史密斯打着呵欠,神色惊异地看着他,这才使他意识到时间,他低声地道歉说:“对不起,把你给吵醒了。”
“这没有关系,”年轻人高兴地对他说,“无论如何,我15时之前才停下电脑,玩玩我自己的一个新张量。像这样的计算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福里斯特十分不耐烦地看着艾恩史密斯懒散地翻看他匆匆写着符号的稿纸。只见艾恩史密斯粉红的脸庞上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一边直摇头,一边把舌头弄得啧啧响。但是依然一言不发,带着故意的愤怒,转身坐在电脑前,开始熟练地敲打着键盘。
福里斯特焦急不安,在滴答滴答、漫不经心的电脑前实在等不住了,就走了出去,俨然一副对星球无所不知的上帝的神色,在斯塔蒙寒风凛冽的草坪上大踏步地走着。看到天空在凌晨的沙漠上方慢慢地变成金黄色,他自信他那探索不已的大脑已经掌握了巨大的能量,把冉冉上升的旭日拉住也不在话下。再过一个小时,他就是一位巨人了。
正在这时,艾恩史密斯沿着碎石路骑着自行车追上来了,使劲地眨巴着睡眼,无精打采地嚼着口香糖,却把他那种幻想的所有光环砸成齑粉。
“我发现了一个小错误,先生。”这个小职员带着兴奋的友好,咧着嘴说道,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对这位听众所造成的致命打击。“你不能就在这里看看吗?你所用的符号P是毫不相关的,没有实质性的价值,尽管其他一切都是正确的。”
福里斯特尽量装出这对他打击不大的神色,谢了谢这个骑在自行车上的瘦削的年轻人,他眼花目眩、脚步踉跄地回到办公桌之前,徒然地复查了一遍自己的运算。艾恩史密斯是对的。P真的要删掉——宇宙的终极财富就从他握着的手指间溜走了。难以捉摸的原物质又与他擦肩而过,失之交臂。然而,当年原始星球上的炼金术士炼金虽然失败了,却创立了化学科学,为后世奠定了整个电磁科学的基础。他也一样,已经学会了一门新的学问。虽然那个粗心的错误使他的研究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他从中学会的新学问使历史的发展进程得到了改变,使他的肠胃遭到毁灭性的损伤,使他的婚姻慢慢枯萎。
他已经发现了铑磁。铑磁是物理科学中一个前景广阔的新研究领域,原是与旧研究领域并存着的。因为那个符号P是无关的,他就不能将它与电磁联系起来,但是他的公式却正确地描述了一种没有被人发现的能量光谱。
后来他证明了这样一个原理:每一个原子里的平衡内力,都包含了两种能量的组成成分。但是这两种能量的成分是否是互等的,他还没有证明出来。元素周期表中第Ⅷ族的第二组三价元素,被证明是打开他所运用的新光谱大门的一把钥匙,他的这种新光谱便是一种不完全的哲人之石,就如铁、镍和钴一直就是电磁光谱的并存的姐妹光谱一样。发现了铑、钌和钯之后,他就打开了那扇令人望而却步的铑磁大门。
这样一个基本的奥秘,是如何逃避了众多的搜寻者的?
自那以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因为他现在认为,铑磁的作用似乎十分明显,到处可见。但是他以前没有把这些作用看成是铑磁的作用,还认为这是个明了不过的问题答案。新光谱遵循着自身的法则,而这些法则,对那些惯于借助另一物来思考问题的人来说,一定具有足够的假定性和隐藏性。因为铑磁所发出的能量能以无穷大的速度增殖,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它的作用不以距离的平方来计算,而只以距离的一次幂——底数来计算的。正如弗雷克·艾恩史密斯在闲聊时无意中说过的那样,那些难以解释的事实表明:正宗物理学中的时间和空间,本身远远不是什么基本的现象,而只是电磁能量所表现出来的一些偶然现象,是对电磁能量的一种特别限制,这种限制表明新光谱中的其他能量形式还没有被发现。起初,福里斯特急着要对这个发现的哲学意义进行研究,但是,无情的问题纷至沓来,使他不能安下心来搞纯研究。他把另一些问题交给艾恩史密斯去运算之后,不久就根据自己亲眼看到的那颗恒星爆炸的情形,成功地设计了复制铑磁场的人工方式。有了那个新设计的装置,他就能将铑磁成分进行非平衡的处理,而铑磁成分对世间万物的稳定性是至关重要的,这样一来,他也能引爆自己选定的小新星。
铁元素的旧科学使原子产生裂变,这有时是很有应用价值的。他发现的钯元素的新科学,会将物质全部毁灭,会释放出比核裂变大几千倍的能量,这种能量实在太可怕了,在实际应用中很难得到有效的控制。他惨然地想道,他的研究结果,得益的就是军用项目本身了。
福里斯特还在浴室里,用凉水泼洒在瘦削的脸上,以期能把自己从这样不快的回忆中唤醒,这时他身后的电话铃响了。他不安地拖着拖鞋回到床前去接电话,听到弗雷克·艾恩史密斯平静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漫不经心了。
“有人向您汇报过关于珍妮·卡特——要见你的那个小女孩的事吗?”
“是的。”他想要喝咖啡,没有时间听这些废话。“怎么啦?”
“您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对小女孩的事他听得够多了,“这又有什么重要?”
“我猜想这是顶顶重要的,先生。”艾恩史密斯温和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迫切多了。“也许这不关我的事。也许您的安全保安措施已经很完善。但是我真的认为您应该查一查她究竟在哪里。”
“你认为她会在哪里?”
“我不知道。”艾恩史密斯不管他越来越不耐烦的语气,“她跑过拐弯处,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随即骑车追出去,却不见了她的踪影。所以我想您应该关心一下。”
“我真的认为你不必担忧……”他控制住自己,也不使自己的声音露出讥讽的意味。艾恩史密斯毕竟是聪明人;孩子转眼之间不见了踪影,可能真正是非常重要的事,虽然他说不出原因。“谢谢你的电话,”福里斯特尴尬地挂断电话,“我到办公室后会处理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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