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降临的黑暗,使福里斯特不知所措,他凄惨地点点头,理解了机器人的用意。机器人身上有铑磁感应场,不需要照明也同样能看见。在遥远的四号翼星上的那颗高效率的大脑,想用黑暗来迷惑他,而那些不可战胜的机器人就会涌进来把他抓住。记忆力消除后的滋味不知如何。
“我们帮不了你。”在这个毁灭性的黑暗之中,孩子那受了伤害似的声音似乎太响了。“怀特先生说我必须离开。”
她那纤纤小手在他的手上摸索了一会后就放开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即使一秒钟这样短暂的时间也似乎铸成了永恒,彻底的绝望包围着他。“珍妮!”他声嘶力竭地大叫道:“等等我!”
“请别大叫!”她那惊恐的细小声音把希望带回来了。“怀特先生说……”
“我不能和你同去,”他啜泣着说,“但请告诉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消灭机器人。”
他不顾躺在地上的那个机器人发出的令人窒息的烟雾,深吸了一口气,窄窄的肩膀在黑暗中蔑视地耸了耸。他没有掌握心理物理学那些似非可能是的原理。但是他知道在地下室里的足以摧毁星球的那些导弹,已经对准四号翼星,随时待发。
“怀特先生说,我们会帮助你的。”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拽住他的衣袖。“但是,他想知道你的计划,因为来的机器人太多了……奥弗斯特里特先生能看到它们来了。来的太多了,我阻不了。”
“告诉怀特先生我有暗藏的武器,”他急速而轻声地说,“一些自动导航的导弹已经调整好了,可以炸毁四号翼星……还藏在你去过的那个地下室里。只要一颗这样的导弹,就足以在半分钟内使所有机器人瘫痪。”恐惧感占据了他的全身。“虽然我看到挖掘机正在向那个地方缓缓推进,”他粗哑地说,“无论如何,我希望导弹还在那里。”
“等等,”孩子喘着粗气说,“奥弗斯特里特能看得见。”
房间里又归于寂静,那短暂的一秒钟,就好像是整个无止无休、不断流淌的时间长河;黑色的机器人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渐渐向他们扑来,他惊恐不已。
“奥弗斯特里特先生能看到那幢大楼,”她最后轻轻地同他说,“挖掘机已经把大楼的一角给撞倒了,但楼顶还没有倒塌。他说,那些机器人还没有发现升降机。”
“这样的话,我们能试试!”他一阵狂喜,“我们必须等着机器人把门打开来袭击我们。你准备好消灭它们,珍妮——尽可能多地消灭它们,而我就跑向那幢大楼。”
寂静和黑暗似乎又成一体了。等着机器人开门闯进来的时候,他震惊地听到孩子平静的声音。“怀特先生说,我们可以试试你的计划,他说他原来计划是改变最高宗旨,而不去伤害所有的机器人。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你帮助来制造新的中继器,而现在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了。所以,使用你的武器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会呆在这里,尽一切可能来帮助你。他还说……”
珍妮·卡特轻轻地喘着气。福里斯特感觉得到她那只手把他的衣袖抓得更紧了。她接着气喘吁吁、胆战心惊地轻轻接着说:“他说,我们还面临着另一个危险——比所有的机器人都要危险。他怕我们碰到艾恩史密斯。”
“艾恩史密斯?”福里斯特颤抖了一下,似乎黑暗中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注入了体内。“我一直在想,”他喉头发干,“他为什么这样喜欢机器人?它们又为什么给予他这样的自由?”他把身子往小孩靠了靠,“艾恩史密斯究竟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怀特先生说他也不知道。”忧郁使她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他知道的就是这个事实:他帮助机器人与我们作对。他和像他一样的那些人——遥远地方的那些人,都在帮助机器人。”想起艾恩史密斯桌上摆着的残局,福里斯特觉得脊背上一股凉意直往上爬,浑身不舒服。“他们——艾恩史密斯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党——企图把我们困在龙岩古塔里,因为他们帮助机器人与怀特先生作对。”
福里斯特不安地点头。虽然艾恩史密斯的棋友是谁,还像他们现在想去的那个遥远的溶洞那样神秘,但是,这个阴谋的大致轮廓已经显现出来了。机器人为了扫平它们入侵人类的道路,已经收买了一些人类的败类——这种收买工作可能是刚贴少校一类派来卧底的机器人干的,而弗雷克·艾恩史密斯就是这些败类中的一个分子。想到此,福里斯特感到厌恶。
“对艾恩史密斯,我感到十分震惊,”小孩非常惋惜地说,“他第一次到古塔来看我们的时候,好像很友好,很仁慈。他同我说意念传物,还给我口香糖吃。那时,我很喜欢他,但是……”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在黑暗中倾听着。
“怀特先生说我们不能再等了。”她声音焦急地说,“奥弗斯特里特先生看到了一些机器人在屋顶上,安装送风器,把什么东西往里面吹——使我们昏睡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到这个灾难性的消息,福里斯特想起高效率的机器人是不会冒险的,震动很大,身子摇晃了一下。“他们打算等到我们昏倒无力反抗的时候才把门打开。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啊。”
“我们能出去。”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有勒基先生的帮助,我们一定能出去。”
“就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赌神?”福里斯特在昏暗的房间里用眼睛梭巡着,“他能有什么……”
他看到门口有动静的时候,喉头发干,连话都说不出来。房门悄悄地被打开了,就好像是某个机器人身上发出铑磁脉冲激发了隐藏的中继器一样。大厅里的光照进来,连赌神的影子也没有。
“勒基先生的人不在这里,”珍妮·卡特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但是,他能用心灵致动的方法把门锁打开。奥弗斯特里特先生帮他看着应该做什么,他说这就同掷骰子掷个七点一样的简单容易。”
福里斯特没有等她说完,就一头冲进大厅,他可光着脚,穿着那件宽松的蓝色睡衣,样子很是滑稽。大厅里的铑磁屏幕使许多被征服了星球清晰可见。他一进了大厅,一阵无言的惊恐不禁使他倒退了一步。
因为这时,有两个机器人从大厅另一头冲进来,它们的脚步声却听不见。虽然眼睛看上去是瞎的,但动作却快得要命,其中一个机器人手里拿着一根闪亮的小东西——是皮下注射针,针筒里面装的一定是欣快剂,福里斯特想道。另一个从身边带的袋子里急速拿出手榴弹似的东西,手往后摆动,准备投掷。
福里斯特本能地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后。她人稍向后仰着,她那忧郁的黑眼睛从福里斯特的肩上看过去——两个机器人都僵立在那里不动了。拿着皮下注射针的那个机器人古怪地横翻筋斗,另一个往前扑倒在地,从原来它想投掷的那种东西里爆出一小股灰色烟雾。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孩子提醒道,“怀特先生说那颗炸弹里喷出来的烟雾会使我们昏睡的。”
福里斯特转身就跟她跑,远离正在扩散的烟雾,这时他的脚感觉到地板上的温暖,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丫的。他迟疑了一会,回头寻找着鞋子,没有找到,爱整洁的机器人一定是用铑磁锁把它们锁在某个箱子里了。女孩拉了拉他的手,他就随她在宽敞的大厅里赤脚跑着,跑过挂着闪光壁挂的墙边,但外门又挡住了去路。他们等到勒基先生从遥远的溶洞里为他们打开后才逃到了微熹的晨曦之中。
楼前下沉式花园,就如它后面的那些闪光的景物一样,透着诡秘奇异的气息。各种各样的红皮高茎植物,顶上巨大的花蕾已经萎蔫,但冒出了几朵怪异的大花,在空气中自由自在地、不停地摇摆着,犹如笨拙的变色巨蛾,展开色彩斑斓的脆弱翅膀,紫色的、灰黄色的、黑色的,慢慢地飞舞着,激烈地搏击着,尖声地叫唤着,在花丛中尽情游戏,恣意亲吻。这些怪花飘出的气味浓郁,就同露丝玩积木时倒在身上的香水气味相仿,散发出来的花粉粉尘使他停住脚步,不住地打喷嚏。
“这些该死的花!”珍妮直往后退。“你认为那些黑物为什么种这些怪花?”
福里斯特猜想:可能是为了给那些欣快剂的受害者带来些愉悦而种的吧,因为他认为,没有记忆力的头脑,很容易被这些巨大翅膀的猥亵性舞蹈转移注意力,很容易被那种毫无意义的、永恒的爱情和死亡的那些激动人心的场面所吸引。但是他不想回答。他不停地打着喷嚏,已经气喘吁吁了,还和瑟瑟发抖的女孩一起继续向前奔跑,一直跑到能看见那幢旧搜索楼才停下来。
搜索楼就在那个新挖的深坑边上,西墙已经被推倒,混凝土的圆顶也已经倒塌了半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一样站立不稳。但不知怎的,不见了挖掘机的踪影。他想,还可以到达暗藏的升降机里去。
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不停地跑着,不时地用衣袖擦着眼睛边的汗水,还注意着前边的路。所有笔直的新路和整齐的新草坪都不见一个机器人,他觉得有点古怪,草坪上还丢着一台电动割草机。他想,那些机器人一定是怕珍妮.卡特的眼光,就躲藏起来了。
“别跑了!”她突然抽泣着说,“后面有飞机……奥弗斯特里特先生说那些机器人打算把飞机开到我们头上,降下来把我们压死。”
他们同时转过身,福里斯特看到停在起飞坪上的飞机,飞机就像一枚巨大的银蛋,反射着晨曦。他还看到两个机器人从蓝色和琥珀色相间的别墅里出来,飞快地奔向飞机,他把这两个机器人指给珍妮看。她看着它们,它们扑地而倒。
“快点,”她催促着,“快点跑,它们马上会发现的。”
平坦的新路跑到尽头了,他一把把她拉过一条阔沟,就跑上了那片凹凸不平的楼前空地。多年以来,他都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了,此时已经疲惫至极,浑身无力,肌肉阵阵收缩,不断颤动,呼吸也显得困难,胸口如针刺般疼痛,石头的棱角如刀般割着他的双脚。
楼前空地过了一半的时候,珍妮停住不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着,吓得脸都发白,她指着前面那条新堆成的原土和碎岩路堤。
“挖岩石的机器,”她轻轻地说,“来了!”
他们猛跑一阵,但是太晚了,那辆巨大的挖土机,原先在慢慢地把山顶切成整齐的几何图形,现在却滚过路堤,向他们斜压过来,不再是慢腾腾的了。在第一束阳光的照射下,它那明晃晃的巨铲闪着黄光,粉红带黑的铠甲放出红光,隆隆地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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