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鬼神吗?”听众中有人问。
“当然不相信,”演讲的人说,转眼便在空中消失了。
——一个真实的故事
从这以后,我特别地小心谨慎,直到晚上我才放松了一些。
我从警察局出来后,沿着卢霍莫里耶街,径直回到家里,然后就钻到车底下去了。天气很热,西边一片乌云滚滚而来我躺在汽车底下,满身是油。
老娜依娜·基耶芙娜今天显得特别殷勤,两次走到我跟前,请我把她送到秃山去。
“先生,别人说老让汽车停在那儿不动,汽车会坏的。”她用沙哑的声音轻柔地说。她蹲在减速器那儿向下看着。“别人说让汽车兜兜风,对汽车有好处。放心吧,我会付钱的……”
我不想开车到秃山去。第一,我的朋友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来;第二,老太婆装腔作势,没完没了的纠缠更使我感到害怕;还有,后来听老太婆说到秃山去有5470多里路,我向她路好不好走,她轻松地对我说别担心—路面十分平坦,还说如果出现什么麻烦的话,她会下来推的。(“先生,不要以为我老掉牙了,我精力充沛着呢。”)
第一次努力没有成功,老太婆便暂时偃旗息鼓,回到小屋去了。
这时那只雄猫巴西尔钻到汽车底下,来到我旁边。它在一旁看着,过了好久才对我说:“我觉得这样不好,公民……我觉得这样不好。你会被吃掉的。”
声音虽然轻,却很清晰,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尾巴一抖一抖的。
我更加小心谨慎了。当老太婆第二次来发动语言攻势的时候,我便向她要了50卢布,心想要不然,就没完的时候。
立刻她便什么也不再说了,看我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尊重。
我做完汽车的日常护理和技术保养后,十分小心地把车开到加油站加了油,然后到第十一饮食店去吃晚饭。
这时警惕性很高的科瓦列夫又来检查了我的证件。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问他到秃山去的公路怎么样。
年轻的警察看着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接着他回答说:“公路?你在说什么?公民,什么公路?这儿根本就没有公路。”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太婆出去了。猫也不见踪影。井里有人在唱二重唱,声音既如泣如诉又有点令人胆战心惊。
过了一会,暴雨变成了绵绵细雨,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我回到我自己的房间里,想再试一试那本会变的书。可这回它不变了。也许我做错什么了,要么是书受到了天气的影响。不管我使什么法子,它总是保持原样不变,一直是同一本书F·F·库斯明的《句法和标点的实用练习》。读这种书我一点兴致都没有。
于是我又试了试镜子,想碰碰运气。这回所有的东西都印在里面,它也不开口说话了。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往沙发上一躺。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我感到索然无味,有点瞌睡。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差点睡着了。我走到走廊里,拿起话筒。
“喂。”
对方一点声音都没有。
“喂!”我喊道,又吹了吹话筒。
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敲敲电话,仍然没有声音。我又吹了吹话筒,拉了拉电话线,说:“换一部电话再打来。”
这时有人开口了,声音很粗鲁。
“是亚历山大吗?”
“是的。”我感到吃惊。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话?”
“我在回话。你是谁?”
‘是佩德罗夫斯在打扰你,到酱菜店去叫那儿的主人给我打个电话。”
“什么主人?”
“噢,今天谁在那儿?”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不是亚历山大?”
“请注意,公民,”我说,“你在打哪个电话号码?”
“72号……你那儿是不是72号?”
我答不上来。
“当然不是。”我说。
“那你为什么说你是亚历山大?”
“因为我真的叫亚历山大。”
“见鬼……你那儿是不是办事处?”
“不是,”我说。“这里是陈列馆。”
“噢……原来是这样,真抱歉。那你是叫不到主人的。”
我挂掉电话,站在那儿四下看了看。过道共有5扇门:我房间有一扇门,通向院子有一扇门,老太婆房间有一扇门,厕所有一扇门,还有一扇门是用铁皮包着的,门上有一把巨大的挂锁。
过道冷冷清清,灯泡上面满是灰尘,灯光很暗……我拖着双脚无精打采地回到我的房间,站在门口。
沙发不见了。
但其他东西都原封未动。桌子、火炉、镜子、衣橱和小凳子。那本书还摊在窗台上。地板上原来放沙发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灰尘的痕迹。然后我又发现床单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橱里了。
“沙发刚才还在这儿的,”我大声喊道。“我就躺在上面的。”
木屋有了某种变化。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说话声,有音乐声还有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的笑声、咳嗽声,还有抓脚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黑影不时地将灯光遮住,地板也是嘎吱嘎吱地响。接着一阵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话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外面的门上响起了清晰的敲门声,敲得很急促。房间里的声音立刻消失了。我看了看原来放沙发的地方,又走进过道,打开了门。
毛毛细雨中有一个人站在我眼前,他身材不高,可是气度不凡,穿着乳白色的雨披,上面纤尘不染,领子是竖着的。
话他摘下帽子,很礼貌地说道:“对不起,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能不能占用您5分钟时间,和您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我茫然地说,“请进。”
我生平从未见过这个人,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可能是警察局派来的。
话那个陌生人走进过道,一直朝我的房间走去。
话我连忙挡住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挡住他,很可能是因为怕地板上的那些垃圾和尘土会让我难堪。
“对不起,”我含含糊糊地说,“也许我们在这儿谈会更好些……房间里乱糟糟的,而且也没有地方坐。”
他立刻转过身来。
“怎么会这样?——什么坐的东西都没有吗?”他语气平静地说,“沙发呢?”
我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嗯……什么——沙发?”我问道,也不知何故,声音很低很轻。
那个陌生人低下头来。
“噢,原来如此,”他慢条斯理地说。“条件太糟糕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
他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带上帽子,径直朝厕所走去。
“你到哪儿去?”我大声说道,“你走错地方了。”
那个陌生人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噢,那没关系。”说着便走了进去。
我立刻打开灯,等了一会听听没动静,便连忙把门打开。厕所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慢慢地抽出一支烟点着了。
那张沙发,我想那张沙发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未听说过沙发有什么传奇故事。有会飞的地毯、神奇的餐桌布、隐身的帽子、20里长的靴子、会弹琴的猫、还有魔镜。而沙发是给人坐或者睡觉用的,是既体面又普通的家具。沙发会让人产生什么奇异的想法呢?
一回到我的房间,我就看到那个小矮人坐在火炉顶上弯着身子,头快碰到天花板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满脸皱纹,胡子拉碴,耳朵长着白毛。
“噢,原来你在这儿。”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个小矮人咧了咧他的大嘴巴,愁眉苦脸,一副备受折磨的样子。
“晚上好。”他说,“请原谅。我不知怎么被抛到这里来了。刚才我们谈到沙发。”
“现在谈沙发已经晚啦。”我说,然后往桌子旁边一坐。
“我明白。”小矮人低声说。然后笨手笨脚地挪了挪位子,上面掉下许多泥土。
我抽着烟,一边审视着他。
小矮人往下看着地板,有点犹豫不决。
“你要不要帮忙?”我说,一边向他走去。
“谢谢,不用。”小矮人干巴巴地说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走到搁板的边缘笨拙地往前一跳。刚开始是头朝下,我心里一阵紧张,但他在空中停住了,然后慢慢下落。他张开手臂,像只老鹰似的,手臂一扇一扇的动作虽然不美观,倒也很有趣。他趴着落到地下,然后站直身子,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
“真是上了年纪啦,”他沮丧地说。“100年以前,要是我现在这么个下法,准被轰出校门,肯定拿不到毕业证书,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什么毕业证书?”我问道,一边点上第二支烟。
他根本没听我说话。他在小凳上坐下后,又继续唉声叹气地说道:
“从前,我在空中飘浮得和泽克斯一样漂亮。——可是岁月不饶人,这是最糟糕的。许多人在年纪大的时候栽了跟头。当然伟人是永远不会栽跟头的比如像詹·贾科姆、克里斯托巴·琼塔、朱赛普·鲍尔萨姆、还有费奥多·谢苗诺维奇·基文同志……没有一点儿老的迹象!”他得意地望着我说:“没有一点儿迹象!皮肤光滑,动作潇洒灵活……”
“对不起,”我说。“你刚才说——朱赛普·鲍尔萨姆,……那就是卡格里奥托公爵啊。托尔斯泰的书上说,这位公爵又胖又丑……”
小矮人神情黯然地看着我,然后迁就地笑了笑。
“那不过是你阅历不深而已,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他说。“卡格里奥托公爵和朱赛普·鲍尔萨姆完全是两回事。只是,我怎么说呢……这个替身造得不成功。鲍尔萨姆年轻时造了一个替身。他才华横溢,可这对年轻人来说也许并不是件好事……总之,不要再说鲍尔萨姆和卡格里奥托是同一个人了。这样会让你难堪的。”
我确实感到有点难堪。
“是的。”我说,“当然,我是个外行。可是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和沙发有什么关系呢?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小矮人吃了一惊。
“如此傲慢无礼,简直不可原谅!”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犯了个错误,我得坦白承认这一点。当这些伟人……这些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居然……”他把苍白的双手放在胸前,鞠着躬说,“请原谅,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这样强你所难……让我再次向你表示诚挚的歉意。我这就离开这里。”他向俄罗斯式的火护走去,又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看。
“我老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的老了……”
“也许从……出去更适合你……嗯……在你来之前,有一个人就是从这儿进来的,他还用了……”
“噢。不,朋友,那是克里斯托巴·琼塔!对他来说,在自来水管道里走上十来里路又算得了什么呢?”小矮人痛苦地挥了挥手。“我吗,只好走容易一些的路了……他有没有带着沙发走,或者说他有没有把沙发变走?”
“不知道,”我说。“事实上,他也是来得太晚了。”
小矮人痛苦不堪,扯着右耳上的毛发。
‘晚了?他?绝不可能!不过,谁又能料到呢。再见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请你宽大为怀,原谅我。”
他费了很大劲,才穿墙而去。
我把烟蒂扔到地板上的垃圾堆里。又是沙发!这回可比会说话的猫复杂多了,内容也更丰富——真像一出戏一样。也许是一出改变人们思维方式的戏。可能更多的戏还在后面呢……肯定会有更多的好戏。我看着那堆垃圾。我在什么地方好像看到过一把扫帚。
扫帚放在电话下面的水桶旁边。我开始清扫那堆灰尘和垃圾,突然扫帚碰到一个很重的东西,那东西一直滚到房屋的中间。我眼睛盯着它。原来是个闪亮的拉长的气缸,和我的大拇指一般大。我用扫帚戳了戳,气缸摇晃着,发出劈劈啪啪清脆的声响。屋里顿时迷漫着臭氧的气味。我把扫帚扔到一边,捡起那个气缸。气缸磨得很光滑,手摸上去有些热。我用指甲弹了弹,它又劈劈啪啪地响了起来。我把它转过来,想看看另一头,这时我感到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所有的东西也在我眼前旋转起来。我的脚后跟被碰了一下,钻心地疼,然后我的肩膀和后脑勺也被碰了一下,我扔掉气缸,倒在地板上,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我正躺在墙和火炉的夹缝之间。灯在头顶上晃着。我抬头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天花板上有许多我的鞋印子。我呻吟着爬出夹缝。我看看鞋底,满是墙粉。
“怎么会这样?”我竭力地思索着。“下次没准会钻自来水管道。”
我用眼睛寻找着气缸。它竖在那儿,扁平的一端朝着地板,这是所有平衡规律都没法解释的现象。我小心地向它走去,蹲在它旁边。它前后摇晃着,发出轻轻的劈啪声。我看了好一会,然后伸长了脖子,对着它吹了口气。小不点的气缸摇晃得更厉害了,接着便倒了下来。这时,我身后起了一阵风,还有一阵嘶哑的咯咯声。我转过身来一看,便重重地坐在了地板上。
在火炉上面蹲着一只巨大的鹰头狮身带有翅膀的怪鹰。它的脖子上面一点毛也没有,喙弯得有点吓人。
“你好。”我开口说。我想这个怪鹰也是会说话的。
它看着我时,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闭,看上去很像一只母鸡。我挥手和它打招呼,它张张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它撑开翅膀,开始用喙在腋下啄着,像在找什么似的。
气缸继续摇晃着,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我竭力不回头看它。
我打扫完后,将垃圾倒在门外。外边下着雨,漆黑一片。
怪鹰睡着了,臭气也消失了。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12点了。
我站在那儿低头看着气缸,思考着物质和能量守恒的问题。最好别碰它,我想。最好用东西罩住它,别让它跑掉。
我从大厅里拿来一把有柄的勺子,认真地瞄准后,屏住气,对着气缸罩了下去。然后我便坐在凳子上,等着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怪兽打起鼾来,声音特别响。在灯光的照耀下,它的翅膀闪着紫铜色的光泽,一股腐烂的臭味从它身边蔓延开来。
“你不应该这样做,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声音很悦耳。
“做什么?”我说,转过身来看着镜子。
“我在说那根魔杆。”
镜子没有说话,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说。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开始有点恼火。
“我在说魔杆。”那个声音说,“你用铁勺罩住是完全错误的。处理魔杆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所以我把它罩上了……同志,你为什么不进来呢?现在这种谈话方式真是太不方便了。”
“谢谢。”那个声音说道。
就在我面前,一个穿着特别考究的人渐渐现出身影。他脸色苍白,身穿一套裁剪得非常合体的灰色上衣。他的头微微向旁边偏着,他彬彬有礼地说:“我希望我没有唐突地打扰您的工作。”
“没有,没有。”我连忙站起身来说,“请坐,不要拘束,要不要来点茶?”
“谢谢。”陌生人说,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很有教养地拉了拉裤腿。“茶吗,就不劳驾您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因为我刚用过晚饭。”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他面带微笑,我也是笑脸相迎。
“你是来找沙发的,对吗?”我说,“可惜,沙发不在这儿。我很抱歉,我甚至不知道……”
那个陌生人抬了抬手。
“这些琐碎的小事!”他说。“为了一桩鸡毛蒜皮的事,竟如此大动干戈,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你自己想想看——整天醉心于故弄玄虚,追求一些令人作呕的虚幻的东西,为了传说中的什么白色论文,搞得人们不得安宁……有些人居然说这个沙发是全能的转换器,尽管造型大了点,可质量不错,性能稳定。那些谈论白色论文的笨蛋们更是荒唐可笑。我不,我甚至连谈论沙发的想法都没有。”
“先生,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用上层社会最礼貌的口吻说道,“那就谈谈别的好了……”
‘愚昧……固执……”他心不在焉地咕哝道,“思想懒惰,还嫉妒别人,彻头彻尾的嫉妒……”他突然停住没再继续说下去。“请原谅,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冒昧地请您允许我将这个勺子拿开。超磁场穿不透钢铁,在一定空间内超磁场强度的增加会……”
“当然可以,你要拿什么就拿什么!可以把勺子拿走……甚至可以把魔杆拿走……”说到这里我停住了,吃惊地发现那把勺子已经不翼而飞。小气缸竖在一汪液体中,液体很像闪光的水银,迅速地蒸发着。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碰它。”那个陌生人说。“至于你让我把魔杆拿走的高尚的建议,我是万万不能采纳的。这涉及到道德伦理问题,或者说名声问题也可以……传统的力量很强大!允许我再奉劝你一遍,不要碰这个魔杆。我看得出来,你一定感到不舒服,还有那只怪鹰……我猜你一定是闻到什么气味了。”
“千真万确,”我冲动地说道。“臭不可闻,简直像猴子呆的地方。”
我们都看了看鹰,怪鹰睡得很沉,羽毛松开着。
“适当地使用魔杆是一门复杂而又精深的艺术,”陌生人说。“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自责或者感到懊恼。学会使用魔杆要学完八个学期的课程,要完全掌握量子炼丹术的知识。作为一个软件行家,你不需费多大力气,就能掌握电子层魔杆的操作……但是量子层魔杆……超磁场……物质转换……诺莫诺索夫的绝对理论……”他遗憾地摊了摊手。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贸然说道,“我甚至不想称自己是……当然,我是一无所知。”
我控制住了自己,没再继续说下去,然后给他递了一支烟。
“非常感谢。”陌生人说。“我不吸烟,这将是我终身的遗憾。”
为了表示礼貌,我弯了弯手指,然后询问道,“见到你我万分荣幸,不过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到一起来的?”
陌生人低下头,好像有点尴尬。
“我这样说可能显得有点自高自大,”他说“不过,我还是要实话实说。我到这儿来已经很久了。我不愿意指名道姓,但我想尽管你——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跟此事没有多大关系,也一定看出来了。沙发已经生出了一些事端,还可能酿成一件丑闻,气氛越来越紧张。在这样的环境中过失和错误是难免的……不久就会见分晓的。某一个人——我再说一遍我不愿意指名道姓,特别是在说我的同事的时候。他理应得到各方面的尊重。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个无私的天才,就是有点鲁葬粗暴——某一个人由于一时紧张,匆忙间将魔杆丢在这儿了,这个魔杆成了人们一系列活动的中心,有人尽管和这些活动没有一点儿关系也被拉了进来……”他朝我鞠了个躬。“在这种情况下,就完全需要做一些事情来抵消由此而产生的副作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天花板上的靴印。“我不是个空谈的利他主义者。作为一个专家和行政管理人员,我对所有这些事情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不过,我不想再为难你了,因为你已经向我保证过你不再拿这根魔杆做试脸。我这就告辞了。”
他站起身来。
“再坐一会儿!”我大声说道。“别急着走嘛——和你谈话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我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你呢。”
‘我很欣赏你的敏锐,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可是你累了,该休息了……”
“我一点也不累!”我急切地争辩道,“我感到很轻松愉快。”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陌生人说,一边微笑着紧盯着我的眼睛,“可是你确实累了,确实需要休息了。”
我立刻感到自己昏昏欲睡。我的眼皮好像被什么东西粘在了一起,谈话的兴致也随之消失了。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只有一种强烈的想睡觉的欲望。
“认识你是件特别愉快的事情。”陌生人轻轻地说。
我看到他越来越模糊,最后慢慢地消失在空中,留下一股昂贵的科隆香水的气味。
我不由自主地把被褥铺在了地板上,头往枕头上一靠便沉沉地睡着了。
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和鸟喙刺耳的啄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整个房间里泛着紫光。火炉上,怪鹰在到处觅食,扇动翅膀不断地拍打着屋顶,并且发出尖厉的叫声。
我坐起来,朝四下里看了看。就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粗壮的小伙子正飘悬在空中。他下身穿着工作裤,上身穿一件花哨的运动衫。他不偏不倚正好悬在魔杆的上面,但没有碰着它,一双纤细的大手做着游泳时划水的动作。
“怎么回事?”我问道。
那个乡巴佬从腋下扫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气愤地说。这时我仍然是迷迷糊糊的。
“别嚷嚷,你这个凡夫俗子。”乡巴佬声音沙哑地说道。他不再转来转去,而且把气缸从地板上捡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喂,朋友!”我威吓道,“把那玩意放回原地,快离开这儿。”
那乡巴佬绷着脸看着我。
我掀开毯子,站起身来。
乡巴佬慢慢降落下来,双脚牢牢地站在地板上。房间忽然亮了许多,尽管没有开灯。
“孩子,”乡巴佬说,“夜晚应该睡觉,你最好还是躺下吧。”
显然小伙子没有把刚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我也一祥。
“我们是不是到院子里走走?”我一本正经地说,一边穿上鞋子。
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如果我能够一心向着人生的顶峰攀登,我就可以摆脱欲望和自私,改掉自高自大的毛病。继续奋斗吧,英雄阿朱那!”
我大吃一惊,那个像乡巴佬似的小伙子也吃了一惊。
“福者之歌,”那个声音继续说道,‘第三首,第三行。”
“是镜子在说话!”我脱口而出。
“我也知道是镜子在说话。”乡巴佬说。
“把魔杆放下!”我说。
“你怎么啦?像得了什么毛病似地大喊大叫。”那人说,“这又不是你的,对吗?”
“难道是你的吗?”
“是的,是我的。”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便问道:“沙发也是你拖走的吗?”
“别管闲事!”他劝我说。
“把沙发拿回来,”我说,“有人已经立了收据。”
”让收据见鬼去吧!”乡巴佬说,一边朝身后看了看。
这时,又有两个人出现在房间里:一胖一瘦,两人都穿着有条纹的睡衣,活像新新监狱关在同一牢房的犯人。
“科列夫!”胖子大声嚷道,“是你偷了那张沙发?真不害臊!”
“你们都该滚到——”小伙子说。
‘你这个满口脏话的流氓!”胖子大叫道,“应该把你驱逐出去!我一定要告你一状!”
“去告吧,”科列夫说,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这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你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如此不懂礼貌。你把魔杆忘在这儿了,差点伤了这位年轻人。”
“我已经受到了伤害。”我插嘴道,“沙发不见了,我只好像狗一样睡在地板上,每天都是吵吵闹闹的。还有那只臭不可闻的怪鹰……”
胖子转过身来看着我。
‘如此目无纪律,是前所未有的。”他大声说道,“你可以上告……至于你,你应该感到羞愧!”他又转过身去对科列夫说。
这时,那个瘦子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但是有点幸灾乐祸。
“你把那本论文拿走了吗?科列夫。”
那个小伙子愁眉苦脸地咧了咧嘴。
“根本就没有什么论文。”他说,“你们怎么还傻乎乎地唠叨个没完?如果你们不让我偷这个沙发,那么给我另外一个转换器……”
“难道你没有读过那条法令?这儿保存的所有东西一概不能拿走!”瘦子严厉地说。
科列夫把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着天花板。
“你有没有听到学术委员会的决定?”那个瘦子问道。
“听到了,星期一从星期六开始,达明同志。”
“所以,不要做扰乱他人的工作,”瘦子说,“立刻把沙发还回来,不许你再踏进这儿一步。”
“沙发我不还,”科列夫说。“等试验做完了再还。”
胖子怒不可遏。“简直目无纪律!”他大声嚷道。“完全是流氓行为!”
这时那只怪鹰又躁动不安地呱呱叫了起来。
科列夫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一转眼便穿墙而去。
胖子紧跟其后,大声喊道“喂,不!你必须把沙发还回来!”
瘦子对我说:“这都是些误会。我将采取措施,保证类似情况不再发生。”他点了点头,也朝墙那边走去。
“等一等,”我大声喊道。“那只鹰!把那只鹰带走!还有它的臭味!”
瘦子半个身子已进到墙里了。他转过身来,手指向鹰招了招。
怪鹰扇动翅膀,从火炉上飞起,被收进了瘦子的指甲里。
转眼间瘦子不见了,刚才的紫光也越来越暗。
外面天黑了下来,雨又开始敲打着窗玻璃。
我打开灯,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一切都原样未动,只是多了怪鹰的利爪在火炉上刨出的深槽和天花板上乱七八糟的鞋印。
“牛奶制成的清纯的黄油,”那面镜子开口说道,听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却颇有道理。“并没有增加什么营养,不过如果加工得当的话,却是最可口的食品。”
我关掉电灯,躺下来,心想明天老太婆肯定会唠叨抱怨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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