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任何一维空间的惟一区别就是我们的意识在时间中运动。
——H·G·威尔斯
开始时,时间机器上下颠簸,我坐在上面感到很不舒服。我双腿使劲夹住机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我从眼角隐约瞥见一些模模糊糊的雄伟建筑物和绿油油的泥泞的平原,还看见天顶附近一颗冰冷的星体笼罩在薄雾之中。后来我发现是我的脚离开了加速器以及能源供应不足,机器才颠簸摇晃不停。机器波浪起伏地前进着,不时地撞到古代和中世纪乌托邦的废墟上。我给它加了一些“汽油”,航行立刻平稳了。这样我便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前后左右地观望了。
我完全沉浸在一个幽灵般的世界里。色彩斑斓的大理石建成的高横大厦雕梁画栋,俯视着低矮的乡村小屋。周围的麦子在田里静静地摇动着,一点声响都没有。肥胖的牛浑身透明,在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金发碧眼的放牛人坐在山岩上,每个人都在读书或古代经文,没有一个例外的。
过了一会儿,附近出现了两个半透明的人。他们交谈了起来。两个人都光着脚,身穿长袍,头戴花环。其中一个左手握着一把铁锹,右手拿着一本羊皮纸抄的书。另一个靠在鹤嘴锄上。他们轮流一人说一句,刚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彼此交谈。后来,我很快发现他们是在对我说话。我吃力地听着。拿铁锹的那位乏味冗长地解释着他的国家是多么美好以及他们国家的政治基础。这里政治民主得让人难以相信,对公民根本没有任何限制,(他反复强调这一点)。人人生活富裕,无忧无虑,甚至连最低微的农民也有三个奴隶。在他停下来喘口气,舔舔嘴唇的时候,那位拿锄头的接了上来。他洋洋得意地告诉我他刚刚做了3个小时的摆渡工作,一分钱也没有收,因为他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现在是休息和娱乐。
他们说了很长时间——从里程表上看,有好几年时间——然后便突然消失不见了,一切又变得空空荡荡。静止不动的太阳照耀着透明的建筑。忽然,一些笨重的飞行器,张着飞龙的翅膀在低空处飞来飞去,起先我以为它们是着火了,后来发现烟是从一个很大的锥形漏斗里面喷出来的。它们就在我的头顶上飞着,笨拙地扇着翅膀,一些灰坐飘落下来,其中一个扔下一根多节的木头……
我周围的那些建筑开始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柱子没有减少,建筑仍然同以前一样雄伟奇特,但换了新的颜色,大理石好像也换成了比较现代的材料,屋顶上的塑像不见了,出现了一些类似无线电和无线电接收器一样的东西。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多,牛群和放牛的人消失了,但麦子仍在田里摇动,和先前一样一点声响也没有。
我按了一下制动器,机器停了下来。
我四下一看,原来机器停在会移动的人行道上,前前后后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大多数人都是虚幻的,比那些几乎没有一点响声的大马力的机器还不真实。机器撞到人的时候,一点碰撞声都没有。
看看行人倒是蛮有趣的,我看见一些大小伙子穿着同样的衣服,手挽着手,口中哼着走了调的歌曲,在人行道上闲荡。不断有儿乎赤身裸体的古里古怪的人出现。有的戴着绿帽子,穿着红夹克,其它什么也不穿。有的穿着黄鞋子,打着颜色花哨的领带(但没有裤子和衬衫,甚至内衣也没有);其他人对此根本视而不见,但我感到很窘迫。然后我想到有些作者喜欢描写诸如此类的东西:“……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魁梧腰杆挺直的男人穿着皮鞋,带着一副墨镜站在门槛上。”
穿戴整齐的人也有,但衣服裁剪得怪模怪样。脸晒得黝黑,留着胡子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他们穿着界白的马颈领衣服,一只手拿着工具,另一手拿着调色板和铅笔盒,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们躲闪着各种各样的机器,不停地左顾右盼,像被围猎的动物一样。除了那些发明家们喋喋不休的声音,城市还算比较清静,大多数人都沉默寡言。
在角落里,两个年轻人正在努力设计一种机械装置。
“开拓者的思想不能永远停滞不前。这是社会进化的规律,我们一定要把它发明出来,尽管有官僚主义和保守派的存在。”
另外一个年轻人自管自地说道:“我现在知道这里怎么装上永不磨损型轮胎了,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用再生性潜热中子。米沙·米肖克,电抗器怎么办?”
我仔细地看了一下这个装置,原来是个自行车。
人行道把我带到了一个大广场,广场上人头攒动,到处停放着各种类型的宇宙飞船。我拖着时间机器走下人行道。刚开始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奏乐,有人演讲,到处有满脸红光的卷发青年深情地朗诵着诗歌。那些诗歌要么老掉牙,要么蹩脚透顶,但听众一个个都潸然泪下:男人的泪是刚强的泪;女人的泪是痛苦的泪;小孩的泪是天真无邪的泪。神情严肃的男人互相拥抱着拍着对方的后背,脸上的肌肉颤动不停。因为好多人没有穿衣服,拍后背的声音如同拍手的声音。两名精瘦的军官拖着一个花花公子从我身边走过。那人手臂反剪在背后,挣扎着用不标准的英语大声嚷嚷。我想他是在交代他是为了谁的钱和怎么样把炸弹放到宇宙飞船的发电舱里的。有几个手里拿着莎士比亚剧本的年轻人偷偷地东张西望着,溜到靠得最近的一艘宇宙飞船的排气舷窗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过了一会儿我明白了,是人群中的一半人在向另一半人道别,刚才是在进行总动员。听到人们的交谈,才知道男人们正在准备出发去宇宙空间——有些到金星,有些到火星,有些人满脸无可奈何的神情,正整装待发到其它星球上去,甚至到银河的中心去。妇女们留下来等下次再走,好多人排成队走进一座很难看的大楼里,有人称它是万神殿,有人称它是冷藏室。
我来得恰是时候,如果晚来一小时,城中就只剩下妇女了,并且她们要冷冻1000年才出来。
接着一堵灰色的高墙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灰墙在广场西边,墙后浓烟滚滚。
“那边是怎么回事?”我向一位正无精打采地朝万神殿——冷藏室走的漂亮妇女打听。
“这是铁幕。”她一边走一边回答说。
我对这一切越来越不耐烦,所有的人都哭哭啼啼,演讲的人们已经声嘶力竭。
在我旁边,一个披着一片淡蓝色布片的男青年正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道别。女孩干巴巴地说:“我希望我能变成一片星云,那么我就能拥抱你的飞船……”
男青年倾听着,这时人群中突然奏起了管弦乐曲,我的神经一分钟也受不了,我跳上机器,加了些“油”。
我在没有被描写的时间里飞行着。在这种地方,天空是漆黑的,只是灰墙后面偶尔的爆炸,使得天空出现一片火光。
现在那座城市又出现了,每次建筑变得比以往高,建筑上的圆顶比以往更透明,停泊的宇宙飞船也越来越少,但墙后的浓烟仍一刻不停地冒着。
当最后一个准备去太空的人从广场上消失的时候,我又停下了机器。
人行道仍然移动着,吵吵闹闹的、穿着连衫裤、身材高大的人不见了。一些萎靡不振的人胆怯地在街上荡来荡去。他们三三两两,穿得要么古怪,要么寒酸。据我所知,他们在谈论科学,研究如何将死人救活。一名医学教授——一名喜欢运动的知识分子,看上去特别显眼,因为就他一个人穿着背心。他正向一位巨人生理物理学家解释整个过程。据他介绍,这位生理物理学家是这个项目的设计者和主要的实施者。他们打算在地球的某个地方钻个洞。这个项目就这样在大街上被讨论来讨论去。周围围满了人,人行道和墙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我想偷听一会儿,但讨论的东西实在无聊,他们还对一位说不上名字的稳健派人士大肆攻击。我扛起机器便走开了。果然不出所料,讨论不一会儿就结束了,人们各自去干活儿。但我刚一停下来,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职业的人就开始演讲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便滔滔不绝地讲起音乐来了。听众从四面八方拥来,他们听得专心致志,还提出一些愚昧无知的问题。突然有个男的大叫着从街那边跑过来,一个像蜘蛛一样的机器正追赶着他。从被追赶者的喊叫可以判断,这是从这样一篇小说中来的:这是自动编排程序、自动控制的机器人,还有自动反馈功能,不过这个功能现在失灵了。“……哎哟,他要把我四分五裂……”
可是那些人丝毫不为所动,显然他们不相信机器会造反。
又有两个小得像蜘蛛一样的机器突然从巷子里跳了出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已经迅速地给我擦亮了皮鞋,另一个已经帮我洗好熨好手帕。一个白色的大罐子踩着鼓点走了过来,给我喷了一身的香水。
我正准备离开,这时广场突然传来剧烈的轰隆声,原来是一枚生了锈的巨大火箭从空中落了下来。
人群立刻议论纷纷:
“这是希望之星。”
“是的,没错。”
“当然没错,这是218年发射的,已经早给忘了。但根据爱因斯坦的次光速造成时间浓缩的理论,火箭上的机组人员才过了两年!”
“什么理论?噢,爱因斯坦……是的,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学的。”
一个独眼男人,没了右腿和左臂,从火箭里挣扎着爬出来。
“这是地球吗?”他愤怒地问。
“是的,是地球!”人群回答道。
他的脸上开始绽出笑容。
“感谢上帝。”那人说。
这时所有的人都茫然地互相看了看,他们要么没听懂他的话,要么假装没听懂他的话。
四肢不全的宇航员摆好架势后,便开始演讲。他号召每个人都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到风神星系的强行留人行星去救出他的弟兄们。他们在凶狠的自动控制的独裁者的奴役下,正在痛苦地呻吟着(他还特别强调“呻吟”这两个字眼)。
一阵排气时发出的轰鸣声将他的声音淹没了,又有两枚生了锈的火箭,降落到广场,冻在万神殿——冷藏室的妇女们都跑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声。我知道我正赶上那些宇航员返航的年代,连忙踩了踩油门。
城市消失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再出现,墙后面耀眼的火花还是不断地在升腾,把天空照得雪亮。最后,整个世界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我便立刻停了下来。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鲜花盛开、无人居住的仙境。麦子在田里摇摆着,牛群吃着草,但看不到放牛人。那些早已熟悉的透明的圆屋顶、高架桥、螺旋形坡道在地平线上闪着光亮。
在西边不远的地方,那堵墙仍然高高地耸立着。
有人碰了碰我的膝盖,我吓了一跳。一个眼窝深陷的小男孩站在我面前。
“怎么回事,小孩?”我问。
“机器完蛋了?”他问道,声音很悦耳。
“你对长辈说话要礼貌点。”我教训他说。
他吃了一惊,接着眼睛一亮。
“啊,是的,我记起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不得不讲礼貌时代的习俗。如果我这样对你讲话,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愿意用任何使你觉得心平气和的方式和你交谈。”
我一时无言以对。
他在我的机器旁蹲下来,摸摸这,摸摸那,用我根本不熟悉的术语评论着。
我心想这是个很不错的小家伙,身体健康,穿戴得十净利落,就是有点过于老成持重,和年龄不相称。
“听着,年轻人,”我说,“那是什么墙?”
他把专注羞怯的眼光转向我。
“这叫铁幕。”他回答说,“可惜,我对这两个词的来历不了解,听说这铁幕将世界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人类想像的世界,一个是可怕的未来世界。”他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可怕’这个词的来历我也不情楚。”
“真有意思,”我说,“可以去看看吗?可怕的未来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呢?”
“当然可以。那儿有个中转站,你可以去看看。”
中转站的外表像个低矮的拱形门,门是用铁建造的。我走了过去,手抓住门闩时,心怦怦直跳。
小男孩跟过来说道:“我忍不住要提醒你,如果你在那边遇到什么灾难的话,你就得到由140个世界组成的联合理事会去一趟。”
我打开门。劈啪!砰砰!呜呜!嘟-嘟-嘟!我的五官一阵疼痛。我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身上刺着粗俗的文身,两腿细长,浑身一丝不挂。她正把两台自动仪器射向一个黑女人,黑女人满身流着红色的液体。接着是一阵爆炸的巨响和撕心裂肺的怪叫。一阵腐烂烧焦的非蛋白质尸体的臭味扑鼻而来,一股像原子弹爆炸的热浪把我的脸烧伤了。我的舌头尝到了迷漫在空中的被炸碎的人的细胞的味道。我感到一阵恶心,连忙往回逃,急急忙忙地关上门。由于用力过猛,门差点打在我的头上。
这边空气清新,世界一片美好,小男孩不见了。
我的神智慢慢恢复过来,开始担心这个害人的小家伙是不是到联合理事会告状去了,于是我便向我的机器奔去。
无边无际的时间的夜幕又一次将我罩住了。但我的眼睛还是一刻不停地看那堵灰墙,因为我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了。
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一跃便向未来跨了100万年。铁幕那边原子弹爆炸形成的蘑菇云团布满了天空。我欣喜若狂,但这时这边又出现了亮光。我刹住机器,失望地叹了口气。
巨大的万神殿——冷藏库还在不远处耸立着,一艘生锈的球形宇宙飞船正从天空降落下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小麦在田里摇摆着。
宇宙飞船着陆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蓝衣服的飞行员,一个穿粉红衣服的女孩出现在万神殿的门口,她身上长满了红红的褥疮。他们相对奔来,然后紧握着对方的手。我转过身去,感到很不自在。穿蓝衣服的飞行员和穿粉红衣服的女孩开始乏味地交谈起来。
我跳下机器,想活动活动腿,这时我才注意到铁幕后面碧空如洗,一尘不染。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爆炸声没有了,射击的声音也没有了,我壮着胆子朝中转站走去。
铁幕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中间有一条深沟,将两边分开,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沟的左边一个活的生命都没有,上空完全被一个个低矮的铁的圆顶覆盖着,很像锅炉口凸起的盖子。
沟的右边有人神气活现地骑马溜达着。这时我看到一个黑脸矮胖的男人,穿着盔甲,双脚悬在沟边上,坐在那里,胸前挂着一支很像自动步枪的东西,枪管很粗。他慢慢地咀嚼着,每隔一分钟就吐一口唾沫,看见我的时候,也没有特别感兴趣。我把门打开,看着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的相貌太古怪了,满脸杀气。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瞧了瞧自己的烟斗,伸手到盔甲底下,掏出一个扁瓶子,用牙齿拔掉瓶塞,猛喝了一口,又吐到沟里、声音嘶哑地用英语说道:“喂,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是的。”我说。
“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我说,一边关上门,“这边怎么样?”
“还好。”他冷淡地说,接着又默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坐在那儿干什么。
起先他很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但后来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我这才明白,沟的左边,人类在残暴的机器人的铁蹄之下已经大祸临头了。那里的机器变得比人还聪明,攫取了权力,现在正在享受着人的种种乐趣,并且把人赶到地下去操作运输机。在沟的右边,由他看护的这块领地上,人们被从隔壁星球上来的游历者奴役着。外星人攫取了权力,采取封建统治,正在充分享受初夜权。这些游历者生活极为奢侈(每个人处在他们的地位都会这样)。沿沟下去20公里远的地方,人们被从天鹰星座来的征服者们统治着。他们是侵犯人类的有灵性的病毒,随心所欲地迫使人类听从他们的意志。再往西边一点有一个银河联邦的殖民地。那里的人也被奴役着,但他们的命运要稍好些,因为总督殿下让他们吃饱,招募他们给自己以及银河的皇帝E-U3562世做私人卫队。还有的地方被有灵性的寄生虫、有灵性的植物和有灵性的矿石统治着。最后,在山的那边有的地方被其他东西奴役着,关于这些地方有许多神话故事,但一本正经的人不会相信。
这时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好几个球形飞行机器在平原上空低低地飞着,炸弹在空中翻滚着从机器上落下来。
“又开始了。”那人大声叫道。他躺倒在地,脚对着爆炸的地方,并且向在地平线上溜达的骑手开枪。
我跳出大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背靠在门上侧耳听着炮弹呼啸、爆炸的声音。
在万神殿的台阶上,穿蓝衣服的飞行员和穿粉红衣服的女孩还没有结束他们的长谈。我又偷偷地朝门后面看了一眼。
平原上空,火球不断升腾,那些覆盖的圆顶接二连三地被打开,一群脸色灰白、衣衫褴褛的男人拥了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挥舞着铁棒。
骑马的人冲到刚才和我说话的人面前,想用长剑把他砍成碎片,而他一边大喊一边用自动步枪抵挡着他们的进攻。
我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把门闩上。
我回到我的机器旁,跨上座鞍,我还想再向前飞越一百万年,看看威尔斯描写的那个垂死的地球,但就在这时机器第一饮出了故障,好像是离合器坏了。我压了一次又一次,又使劲踩了踩踏板,有东西劈劈啪啪叮叮当当直响。起伏的麦田不见了。
这时我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原来我正坐在我们科学院小礼堂的现众席上,每个人都敬畏地看着我。
“信息传送得怎么样?”我问,一边用眼睛四下寻找着那台机器,但没找着。我是独自一个人回来的。
“那并不重要!”塞德洛夫大声说道,“太谢谢你了!你可真帮了大忙了……现在真正有趣的问题是:这是不是事实,同志们?”
整个礼堂异口同声地喊道:“是的,太有趣了!”
“但这些我好像都读到过。”前排的一位老师疑惑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塞德洛夫大声说道,“他曾经在描述过的未来世界里呆过,难道不是真的吗?”
“没有多少惊险的地方,”在后排玩模拟海上战争游戏的人说,“都是些对话,没完没了的对话……”
“那,那我也没办法。”塞德洛夫语气坚定地说。
“我喜欢。”我走出观众席说,“对话又怎么样?”我想起那位和我说话的黑脸男子被砍的情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那么,”波普考夫·拉加德说,“好像我们已经开始讨论了,是不是有人有问题要问演讲的人?”
一个乏味的大学生提了一个关于变速信息传递的问题。我悄悄地退出了礼堂。
我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周围所有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有形的,都是那么真实。来来往往的人们从我身边走过,我能听到他们鞋子吱吱的声音,能够感觉到他们行走时带起的微风。他们都非常干练,他们不停地工作、思考,没有人空谈、读诗,也没有人做夸夸其谈的演讲。人人都知道实验室是一回事,工会会议的讲台是另外一回事,而放假时大家聚在一起又是一回事。当维贝盖罗滑动着他的皮底毡靴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几乎对他产生了一点怜悯之心。他的胡子上总是粘着些谷物,他还不停地用细长的指甲掏牙齿,并且从不打招呼。他是个精力充沛、没有多少城府的乡巴偌,他从不挥舞手臂或摆出一副知识分子的臭架子。
我走进罗曼的实验室,因为我很想对某个人讲述我的历险过程。
罗曼正伏在实验室的一张桌子上,眼睛盯着放在岩石盘里的一只绿色鹦鹉,鹦鹉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不知道。”罗曼说,“死了,你也看见了。”
“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自己也不清楚。”罗曼说。
“或许是只人造的假鹦鹉。”我说。
“不是,这是只货真价实的鹦鹉。”
我们弯腰看着这只鹦鹉,一边认真地检查着,它的僵直的黑爪子上有一个环。
“是光子。”罗曼说,“还有些数字——190573。”
“是的。”我们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转过身来,立刻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你们好。”杰勒斯说,一边朝桌子走去。他是从房间的后面走进来的,他看上去有一点情绪低落。
“你好,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我们恭恭敬敬地齐声说道。
杰勒斯看了看鹦鹉,把它捧在手上,轻柔地拍着它头上的红冠,轻声地说:“怎么啦,小光子。”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了我们一眼后,就没有再说下去。我们看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房间那边的角落里,打开火炉的门,将绿色的小鹦鹉的尸体扔了进去。
“罗曼·彼得诺维奇,”他说,“请把闸刀推上。”
罗曼满睑疑惑地推上了闸刀。
杰勒斯低着头,在火炉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把还在发热的骨灰认认真真地扒出来,打开排气窗,将骨灰撒了出去。
他站在窗口,眺望了好一会儿,然后对罗曼说,希望他半小时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说完便走了。
“奇怪。”罗曼看着杰勒斯的背影说。
“什么东西奇怪?”我问。
“整个事情都奇怪。”罗曼说。
我也觉得奇怪。这只显然是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非常熟悉的绿色鹦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给一只鸟举行这样的葬礼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我急不可耐地想讲述我在作家描写的未来世界里遨游的情景,便把鹦鹉的事情放在一边,开始讲了起来。
罗曼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在不该点头的地方点点头,然后突然说:“讲下去,讲下去,我听着呢。”
他爬到床底下,拿出一个废纸篓,在一堆皱皱巴巴的废纸和磁带里扒来扒去。
我把故事讲完时,他问:“这个塞德洛夫没有想到在描写的现实中旅行吗?我看那会更加有趣……”
我正在琢磨他的建议,并且佩服他敏锐的智慧的时候,他翻过废纸篓,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
“怎么啦,”我问,“论文丢了?”
“沙沙,”他说,“这件事情真奇怪,昨天我打扫火炉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一根烧焦的绿色羽毛,我把它扔进了废纸篓,但今天不见了。”
“什么羽毛?”我问。
“你很清楚,是在我们这个地方很少看见的绿色鹦鹉的羽毛。我们刚才烧掉的那只鹦鹉是绿色的。”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羽毛你不是昨天发现的嘛?”
“正是这一点让人觉得奇怪。”罗曼说,他把垃圾又放回了废纸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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