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素数

 



  是不是月球上没有摩拉维亚兄弟会①的教友?

  是不是还没有任何一个教友使团访问过这个属于我们的异教星球?

  为什么不到那里培育文明教化?

  为什么不到那里传播基督福音建立基督教会与教区?

      ——赫尔曼·梅尔维尔②《白色夹克衫》(1850)。

  只有寂静无声伟大无比;除此而外都软弱无力。

      ——阿尔弗雷德·德·维尼③《狼之死》(1838)。

  【① 摩拉维亚兄弟会,最早起源于捷克,属于德国的路德教派。又称漂泊教友团。】

  【② 赫尔曼·梅尔维尔(1819~1891),美国小说家、散文作家和诗人,代表作《白鲸》1851年在伦敦和纽约出版,遭到大西洋两岸评论家的冷嘲热讽,直到将近百年之后,才被认为是脱离欧洲影响的具有美国特色的代表作。】

  【③ 阿尔弗雷德·德·维尼(1797~1863),法国极富哲理性的浪漫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出身于军人贵族世家。】

  黑暗冰冷寂寥无物空空如也的一切已经被甩到后面。

  现在这组脉冲群正在趋近一颗正常的黄矮星,在这昏暗朦胧的系统中,它开始喷洒溢出各式各样紧随其一起长途跋涉过来伴行的天体,被一团一团环绕的氢气冲击得正在抖动,穿透一丛一丛旋转的大冰块,冲破一簇一簇寒冷世界之中的有机云团,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生命的先兆正在躁动,横扫过一颗行星,侵袭了这颗已经度过十亿年初生期的行星。

  现在,这组脉冲群正洗刷涤荡着一个温暖的世界,闪现蓝色还有白色,正依托着群星灿烂的大背景,不停地旋转。

  这个世界有了生命,无拘无束,蓬勃兴盛,种类繁多,形形色色,数量巨大,郁郁葱葱。

  在最高的山脉寒冷的巅峰之上,居住着会跳动的蜘蛛,海洋深处,基底高低不平,岩层突出的脊背不停喷涌,在高温裂隙附近,居住着食用硫黄的虫类。有的生命体只能生活在浓硫酸中,有的生命体被浓硫酸腐蚀得荡然无存;有的有机物被氧俘获钳制拘禁得不能活动,有的有机物只能在氧气中存活,实际上,它们需要氧气进行呼吸。

  一种特殊的生命形态,具有那么些许的一点点智能,最近,已经遍布整个行星。它们的前哨阵地已经向下探查到海洋的基底,向上伸展到离星球不远的近地轨道。它们繁衍分布到这个小小世界的每一个偏僻隐蔽的角落和拐弯抹角不被注意的桃花源。从夜晚过渡到白天的分界线一直不停地向西横扫,随着这条界限的移动,成千上万的这类生灵执行着礼仪般清晨的沐浴洗漱。它们有的穿着厚重的大衣,有的仅仅缠上一块简单的腰布;喝着各式各样的饮料,咖啡、红茶、绿茶和花茶;骑脚踏车,开汽车,坐马车或骑着牛;思考学校布置的作业,期盼春季的播种,担忧这世界的命运。

  这一系列射电波的先头脉冲组曲折委婉地钻入大气和云层,撞击到凹凸不平复杂多变的地面,其中一部分反射回太空。

  当地球在它的覆盖之下旋转时,后继的脉冲组陆续到达,不仅淹没了这颗行星,同时也吞没了整个的系统。

  这些天体中的任何一个所能截获的能量都非常有限,其中的大部分仍然不懈地努力继续飞行——当这颗黄色的恒星及其随从的星球完全深陷其中,这些脉冲组沿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进入墨色浓密的黑暗之中。

  当班的值班员穿着一件待客纶品牌的夹克衫,后背上一个风格特殊的排球图案,球形上方印着排成弧形的一行字“MARAUDERS”(强盗),走向控制大楼,值夜班。

  正巧一群射电天文学家刚刚结束谈话会,离开大楼去吃晚饭。

  “嗨,老兄,小绿人①找了有多久了?五年多了,是不是,威利?”

  【①1965年,苏珊·卓丝琳·贝尔·波内尔(1942~)在剑桥大学安东尼·休伊士(1924~)手下攻读博士学位。她所使用的射电天文望远镜阵列,每四天作一次巡天扫描,从1967年7月开始,每隔四天,她就把400英尺长的记录纸带详细地分析一遍。
  由于当时与设备配套的计算机尚未安装,只能凭肉眼一段一段地观察,贝尔需要从中排除人工的无线电信号,并把真正的射电波信号标示出来,工作十分枯燥。
  由于贝尔的耐心细致,结果发现了周期精确的脉冲信号,在与导师商量之后,决定采用新安装的、时间分辨率更高的快速记录仪加强观测。
  1967年11月28日,获得了清晰的脉冲图,天文射电源脉冲周期稳定在1.337301 13秒。
  由于精度如此之高,人们设想是不是地外的智慧生物发射的,设想它们身材矮小,身体为具有光合作用的绿色,可以自行吸收太阳能。这就是最早“小绿人(Little Green Man)”名称的由来。
  可是贝尔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一种类似“交通指示灯”的射电信号,因为这种射电天体具有固定的位置,天线接收的方向和速度也都不变,不像是小绿人的行为。如果那样,它们所在行星的运动会影响信号的速度,从而产生多普勒现象,可是几个月的观测并未发现这种效应。
  1967年圣诞节之前,贝尔发现了第二个类似的天文射电源,周期为1.273 79秒,紧接着又发现了两个,周期分别为1.188秒和0.253 071秒。她认为小绿人不可能在4个相距如此遥远的天体上同时发射。随着类似天体数量的增加,人们日渐认识到这是自然想象。起初称之为脉动射电源,继之,称“脉冲星”。
  1968年2月《自然》杂志发表了有关论文。
  1974年,安东尼·休伊士因此获诺贝尔奖,可是没有卓丝琳·贝尔的份。
  这个女人很像是爱丽的角色原型。】

  他们这是善意的打趣和逗乐,可是他也能从玩笑之中听出点嘲弄的话锋。

  “给我们腾出点时间,威利。”另一个人接着说,“类星体发光度项目正在全面展开,如果只给我们百分之二的设备使用时间,这个项目可就不知道要拖到哪年哪月了。”

  “是呀,没错,贾克,一点没错。”

  “我们在回溯宇宙的起源。我们的项目也是事关重大的——而且我们知道得很清楚,在此之外,另有一个宇宙;你不知道,那里就有一个小绿人。”

  “把它提交给阿洛维博士。我敢肯定,她一定很高兴听取你的意见。”他立即予以肯定。

  这位值班员进入了控制区。他对监控射电搜索的几十台显示屏幕快速地巡视了一遍。

  百眼巨人系统刚刚完成对武仙座的观察程序,已经窥视到远离天河之外的一大群星系团的核心区域,武仙星系团——该星系团位于一亿光年之外;他们曾专注于武仙M13,这一簇星群含有大约三十万颗恒星,凭借引力聚集到一起,它们围绕银河系运行,其轨道在远离银河中心二万六千光年之外的地方;他们考察了帝座,一个双星系统,武仙座泽塔和武仙座兰姆达——该星系团中,有的恒星与太阳不同,有的与太阳类似,都在附近。

  大多数能够用肉眼看到的恒星都是距离不超过几百光年的。他们按照相互隔离的十亿个频率,仔细地监测过武仙座天空范围内几百个小扇形区,什么也没有听到。

  在此前的几年中,他们已搜寻过紧邻武仙座以西的若干星座——巨蛇座、北冕座、牧夫座、猎犬座……那里同样,一无所获。

  值班员可以看到,有几台望远镜正在拾取武仙座范围内丢失的数据。其余的正在瞄准位于武仙座东侧的一个星座的天空中邻近的区域,紧紧盯住不放。

  对于几千年前地中海东部的人们来说,它就像是一把奇怪的乐器,与希腊文化中的英雄俄耳甫斯有关,这个星座的名字就叫天琴座,这个乐器就是古希腊的七弦竖琴。

  计算机操纵着望远镜跟踪天琴座的恒星,从星辰升起到星辰降落,记录累加发射的光子数,监控望远镜本身的工作状况,随时对数据进行处理,使之转换成操作人员习惯的格式。

  即使只放一个值班人员也显得对他太宽容和太照顾了。走过一个放糖的罐子和一个咖啡机,在一套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制作的演示屏上,用各种不同的灵巧方式,演示一个个警句或格言,还有一个汽车保险杠使用的即时贴,粘在墙上,上面写着“黑洞是看不见的”。

  威利走近主控操作台。他愉快地向下午的值班人员点头打招呼,那个人正在收拾笔记,准备离开去吃晚饭。因为白天的数据已经按照规矩总结在主显示屏上,用黄色显示,威利没有必要再多问此前几个小时的进展情况。

  “正像你所看到的,都在这里了,一目了然。在第49号有一个突发的尖锐信号——至少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他说着,含糊地向窗户方向一挥手。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类星体集束自由释放多个尖锐信号一至十和一至二十。它们好像获得了非常良好的数据。”

  “是啊,我听到了。他们不明白……”

  随着一个报警灯在他们面前的操作台上规范地闪亮,他的话音渐渐微弱地听不到了。

  在一个标注为“强度频率”的显示屏上,一个垂直尖锐光点正在上升。

  “嗨,你看,这是一个单色的信号。”

  另外一个显示屏幕,标注为“强度时间”,显示出一组脉冲自左向右移动,然后走出屏幕。

  “这是一些数码,”威利轻声地说,“什么人发出的广播数码。”

  “或许是某些空军信号的干扰。我看到过机载警戒和控制系统的信号,或许来自新墨西哥柯特兰空军研究基地,持续了大约一千六百小时。或许他们捣鼓这些电子欺骗只是为了戏弄、找乐儿或者逗你玩儿。”

  其实早有庄严的协议,至少保障一些无线电频率专供天文学研究使用。

  严格地说,这些频率提供了清晰无干扰的信道,有时候军方难免禁不住要动用。如果真的发生全球性的战争,最先得到消息的恐怕就是射电天文学家,他们的窗口通向宇宙,其中充满了通过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发出的指挥战斗的命令、伤亡评估指令,还有发向遥远的战略前哨基地、经过编码的发射命令。

  即使是没有军方的通讯量,一下子要想监听十亿个频率,天文学家也不得不面临很多破坏和干扰:雷电、汽车发动与点火、广播卫星的直播,这些都是射电干扰源。可是计算机就凭着数目字,了解了它们的特征属性,就能从系统上逐个加以忽略掉。

  对于歧义十分严重的信号,计算机将加倍仔细地监听,以便弄清它的确并非新出现的程序及可以理解的数据。

  时不时地,会有电子智能的飞行器执行训练任务,从附近飞过——有时带有碟形雷达,羞羞答答地假装是一个飞碟窝藏在机翼下面——这时,百眼巨人会突然准确无误地判定,那是具有智能的生命体发出的带有特征的信号。

  不过,通常这种特殊的生命和令人失望的生命,就有相当程度的智能,不过几乎没有一个是地外的智能。

  几个月以前,配备最先进电子对抗技术的F-29E战斗机从八万英尺高空飞过,引起全部一百三十一台望远镜发出警报。

  对于这些从事非军事项目的天文学家来说,这种无线电信号的特征已经足够复杂,很有可能成为首次来自地外文明的信号。

  可是后来发现,位于阵列最西端射电望远镜接收到的信号,比起最东端接收到的信号,足足提早了一分钟,很快就弄清楚了,这是一个疾驶的飞行物体穿过了包围地球的稀薄大气层,而不是来自宇宙空间深处想象不到的其他文明发出的广播信号。

  几乎可以肯定当前这个现象就跟那次是一模一样。

  爱丽把右手的几个手指伸进书桌下面一个盒子上的五个间隔均匀的空插口里。就因为发明了这套装置,她每周能够节省半小时的时间。不过这富余出来的半小时,也并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去干。

  “这些话我都跟亚尔伯罗夫太太说过。她现在已经长眠他乡了,话说到这儿,渥西摩太太也跟着去了。我不是自我吹嘘,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总是给予很大的信任。”

  “是,妈妈。”

  爱丽检查着每个指甲的光泽,决定再进行一分钟,或许一分半钟的修饰。

  “我正在想你四年级时候的那件事——你记得吗?那天下大雨,你不想去上学,你想让我给你写个请假条,第二天带去,说你病了。我不同意。我跟你说,‘爱丽,不要只注意美丽漂亮,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接受教育。无论你怎么做,也不能增加你的美丽,可是你可以通过努力增加教育程度。上学去吧。你不去,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天将会学到什么。’是不是呀?”

  “是,妈妈。”

  “我那时候是不是跟你这么说的?”

  “是的,妈妈。我记得。”

  四个手指甲的光泽都已完美无缺,只是大拇指的指甲还显得暗淡无光。

  “我给你找出了高统雨靴和雨衣——就是那种套头的黄色雨披,你穿上可精神了,像个小精豆子——迅速跑出家门,上学去了。就是那一天,在魏司堡先生的数学课上,你提出的问题得不到答案,记得吗?你发脾气,闹情绪,憋着一股劲儿,一口气跑到学院图书馆,查找有关内容,结果你掌握的有关知识比魏司堡先生还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跟我说的。”

  “他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魏司堡先生谈论过?”

  “那是家长教师见面会上。他跟我说的,‘你这个女孩子,勇于探索,精力十足。’大概就是类似的这种说法。‘她被我的话惹恼了,查阅了那么多资料,对那个问题可以说是专家了。’这是他的原话,就是‘专家’。这件事,我记得跟你说过。”

  她向后靠住摇椅,两只脚支撑在书桌的抽屉上;就依靠放在修饰上光机内的手指维持稳定平衡。她总是在听到蜂鸣器发出声音之前,就感觉到它的震动。

  她突然振作起来。

  “妈妈,我得走了。”

  “我敢肯定,以前跟你讲过这件事。无论我说什么,你从来都不注意听。魏司堡先生是个好人。你永远也看不到人家的善良美好的一面。”

  “妈妈,真的,我必须得走了。我们抓住了那么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

  “来路不明的怪物?”

  “你明白吗,妈妈,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它或许是某种信号。我们谈论过的某种东西。”

  “你瞧,我们两个人都是这样,总寻思别人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样妈妈,就有什么样女儿。”

  “妈妈,再见。”

  “如果你保证到了之后,立即给我打电话,我就放你走。”

  “当然,妈妈。我保证。”

  整个谈话过程中,她母亲渴望摆脱孤独的急切心情,促使爱丽想赶快结束谈话,迅速离开。她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她轻快地步入控制区,走向主控制台。

  “晚安,威利、斯蒂夫。让我们看看数据。很好。你们把天体出没方位图塞到哪里去了?喔,好。你们搞清楚了天体干涉测量的具体位置了吗?那就行了。现在可以看一看,在这个视野范围附近,有没有什么恒星。哎呀,天哪,我们这是在观测织女星。离我们相当近了。”

  她一边谈话,一边用手指敲击键盘。

  “你看,只有二十六光年。以前观测过,总是出现负面结果。在阿雷西博射电天文台最早开始巡天观测时,我自己亲手操作的。可是这个信号能量绝对强大,可能吗?仗剑之神从天而降,能量竟然达到几百央斯基①,用调频收音机都能收到的强大信号。”

  【① 央斯基:接受射电能量的单位(Jy)。1Jy=10-26W/m2Hz。全世界迄今所有从射电源接收到的信号加到一起,不足以加热一杯水。美国无线电工程师卡尔·央斯基(1905~1950)在威斯康星大学主修物理。

  1928年进入贝尔实验室工作,当时,他用一架可转动的定向天线探查干扰短波通讯的天电来源。除了电气设备和雷电之外,1931年,他还发现了一种微弱的无线电噪声,央斯基证明了这种噪声来自银河系中心方向。1932年消息发表后并没有引起天文学家的注意。业余天文爱好者、无线电工程师格罗特。雷伯得知这个发现后,1937年,自费建立了世界上第一架射电天文望远镜,就是前面提到的,爱丽初次进入绿岸射电天文台时看到的那个纪念品。有人说央斯基是世界上第一位射电天文学家,有人说雷伯是世界上第一位射电天文学家。但是直到1973年,为了纪念最早发现了银河系射电辐射的先驱,以央斯基命名了这个单位。】

  “这么说,在织女星附近的天界之内,我们找到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它的频率大约是9.2千兆赫,并不是那么完全单色的:其带宽约为几百赫兹。它是线性偏振辐射的,它传送一组移动的脉冲,局限在两个不同的方位上。”

  系统对于她敲出的指令,有了响应,屏幕上显示出所有的射电天文望远镜的配置状况。

  “有一百一十六台望远镜接收到这组信号。很清楚,这并不是其中一两台机子产生了误操作的结果。行了,现在,我们肯定拥有足够长的时间基线。它是随着恒星一起运动的吗?或者是不是有可能,由于哪个电子情报卫星或者飞行器造成的?”

  “我能证实这是恒星运动,阿洛维博士。”

  “那就行了,这是相当有说服力的。那就跟地球脱离了关系,也就是说,不应当是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运行的苏联闪电通讯卫星。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应当对此再加以确认与核实,然后才能加以排除。当你方便的时候,威利,找机会,与北美联合空防司令部通话联系一下,听听他们对于卫星活动的可能性和看法。如果我们能够排除卫星活动,那么剩下来只有两种可能:它的确来自地外智能;这是一场骗局,或者这么说,有人费尽心机,给我们发来一个消息。斯蒂夫,做一次手工介入,单独检查几个射电望远镜——看看信号强度是否有那么大——看看是否存在任何人工欺骗的可能性。你想,有可能实际上是一个玩笑,他们想让我们明白,在我们的一些操作方式中,会有误差和漏洞。”

  其他的几个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也被百眼巨人计算机系统唤醒,聚集到主控台周围。个个脸上都挂着那么一点类似笑容的表情。其中谁也没有认真地把它看成来自另外世界的消息,反倒是有那么一点感觉,就像今天学校不上课似的,在他们习惯的日复一日冗长单调的例行公事中,获得了暂时的休息,或许也有那么一点期待它到来的味道。

  “除了地外智能之外,谁还能设想到其它的解释,你们有谁说一说。”她意识到他们的到来,想听听他们的见解。

  “根本不可能来自织女星,阿洛维博士。这个系统仅仅只有几亿年的历史。它的星星仍然处于形成阶段。没有为智能生命提供充分发展的时间。可能是处于它的背景中的其它恒星,或者星系。”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发射机的功率就必须大得不得了,大到难以想象的可笑程度。”一个类星体小组的成员,他刚好回到工作现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此做出了反应。

  “我们需要马上研究一下敏感的本征运动或自行运动,看一看这个射电源是不是跟随织女星一起运动。”

  “当然,你提到本征运动或自行运动,这完全正确,贾克,”她说,“可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他们并不是在织女星系统本身开发的这种技术,而只是到织女星访问,利用那里作为发射基地。”

  “那也于事无补。那里充满了岩石碎块。那是一个失败或废弃的太阳系,或者仍然只不过是一个尚在发展中的太阳系。如果在那上面待的时间太久,他们的航天设施准会被砸得稀巴烂。”

  “所以只能是,最近才到达那里的。或者他们采取措施把袭来的陨石都给蒸发汽化了,再不就是沿着袭击物的碰撞轨道采取了规避动作或措施。或者他们不在环形平面轨道上,而是沿着跨越极点的极性轨道运行,这样就能减少遭受陨石袭击的危险。可能的情况太多了,千千万万。当然,你有一点绝对正确:我们不能猜测辐射源是否在织女星系统。我们能够实际把它确定下来。研究它的本征自行运动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啊,我想起来了,斯蒂夫,现在不是你当班。至少得告诉康秀拉一声,你吃晚饭的时间可能要拖后了。”

  威利一直就在旁边一个控制台上打电话,显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是这样,我接通了北美联合空防司令部,他们的一个主要顾问团的成员跟我通话,他一再保证,发誓说,他们的任何设施或装置都没有发送过这样的信号,特别强调,根本没有使用过九千兆这个频率。当然了,他们还说,无论我们什么时间询问,他们都会说明情况。另外,他还说,在织女星升起和落下时段,他们没有检测到任何的太空飞行器。”

  “那么,那些航天器的黑户呢?”

  到这个时期,已经有很多“黑户”卫星,携带着专门设计的小型横截面雷达,为的就是未经宣布偷偷地发射升空,除非紧急时刻,否则难以被发现。在一场核战争中,万一用于监测和通讯的一线军事卫星突然在战斗中失踪或失效,它们就可以作为替补派上用场。偶尔,也有少数黑户卫星被主体的天文雷达系统检查出来。所有的国家都不承认这个出事的物体是属于他们的,于是爆发了令人惊诧的思索和研究,是不是在地球的环形轨道上,来了一个地外的航天器。当新的千年来临之际,UFO狂热再次兴起。

  “阿洛维博士,经过干涉测量,现在已经排除了一种闪电系列的卫星轨道。”

  “情况越来越好。现在,让我们更加仔细地考察一下脉冲的移动情况。假定,发射来的是二进制代码,谁来把它转换成十进制数码?也行,好了,直接就凭我们的头脑也能认出来它们的十进制数……59、61、67……71……这些不都是素数吗?”

  在控制室内引起了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

  爱丽自己的脸上,一瞬间,也透露出某种内心深处的波动,可是很快就换成一副严肃清醒的神态,担心被激动弄得言语、举止失态,让旁人觉得自己傻里傻气或者显得不按科学规律办事。

  “那么,现在,可不可以对目前情况立即作这样一个概括。我尽量把它说得简要一些。大家注意听,看看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我们收到一个极其强大的信号,并非完全单色的。紧邻该信号带通之外,除了噪声以外,没有其它的频率。信号是线性偏振的,仿佛是由某个射电远程装置广播出来的。信号频率大约为九千兆赫,接近星系射电波背景噪声的最小值。这种频率正是跨越遥远的距离,使得接受方容易听到的频率。我们已经确认了射电源的恒星运动,所以它的运动状况仿佛是在恒星之间,而不是来自本地的某个发射器。北美联合空防司令部告知我们,他们没有检测到任何的卫星与该射电源的位置相符合,无论是我们自己的或是他人的卫星系统都没有。干涉测量的结果排除了在地球轨道上的任一个射电源。

  “斯蒂文已经脱离自动模态,正在离线操作,察看数据,看起来计算机的程序,也并不像是什么人存心要开那么大的玩笑,故意弄出点毛病塞进计算机。我们正在察看的天空区域内包括织女星,这是一颗A零主序矮星。它不太像太阳,它距离我们只有二十六光年,它具有原型态的恒星碎屑残骸圆环。那里没有我们已知的行星,可是在织女星周围肯定会有我们对它一无所知的行星。我们正在动手进行本征自行运动的研究,看看是不是射电源有可能沿着我们至织女星的视线,却在它遥远背后的什么地方,我们应该能够得到解答——比如说?——如果仅限于我们自己,需要几周,如果我们采用长基线干涉测量,那么只需要几个小时。

  “最后,发送的内容好像是一长串的素数,这些整数除了它本身和1之外,不能被任何其它的整数除尽。好像还没有任何一种天体物理过程能够生成素数。所以我说——当然了,必须十分小心谨慎——无论拿任何的标准来衡量,我们都能说,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如果说,消息是由围绕织女星的某个行星上演化出来的物种发出的,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演化速度必须非常快。因为恒星本身整个的生命期限才不过四亿年。这似乎并不适宜作为离我们最近的文明存在的地点。所以有关本征自行运动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另外也不能不对是否是一个骗局做出更为仔细的检查与核对。”

  在人群背后的一位类星体观测天文学家说,“看哪,”他用下巴颏指向西方地平线上准确标明落日之处的淡红色余晖。“再过一两个小时织女星就要落下去了。在澳大利亚或许已经升起来了。我们能不能跟悉尼方面联系一下,就在我们仍然能够看见的时刻,让他们同时观测一下?”

  “好主意。那里正处于下午时段。与他们合到一起加长了观测基线,用于研究本征自行运动基线长度就足够了。拿一份初步总结的打印件给我,到我的办公室里,通过电传发给澳大利亚。”

  爱丽故意做出镇静的姿态,离开聚集在控制台周围的人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心谨慎地关上房门。

  “哎呀,天哪,真他妈的!”她轻轻地小声自言自语。

  “请接艾安·布饶德瑞,是的。我是爱琳诺·阿洛维,百眼巨人工程管理局。有一点紧急的事。谢谢。麻烦您转接,我等着……您好,是艾安吗?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们搜寻到一件来路不明的怪事,看看你们那边能不能帮助我们核实一下。在九千兆赫左右,带通几百赫兹。我现在正把参数通过电传发送……你们的大碟片上原来就配备了很好的馈线,是吧?那简直太幸运了……是的,在那个视野里,织女星非常抢眼。我们获得的信号,看起来好像素数脉冲……就是那样,一点不错。好,好,我不挂。”

  她再次想到,天文领域现在还这么落伍。仍然不能使用基于数字系统的计算机联机系统。远程非同步联网的价值将会……

  “艾安,请听着,当望远镜完成巡天扫描之后,能不能马上对照一下星座方位时间图?让我们把低方位的脉冲称之为点,高方位的脉冲称之为划线。我们就得到……对,对,半个小时以前,我们看到的也是这个图形格式……有可能,对,或许。啊,可以这么说,这是五年来最好的效果,不过我永远也忘不了1974年那个大鹏卫星事件,我们让苏联糊弄惨了。是这样,就我的理解,那是一个美国雷达在进行高程测量,苏联的巡天观测是为了给巡航导弹作导向……对的,一幅等高线地形图。苏联利用全方位天线拾取信号。他们搞不清天空中的信号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他们只知道,每天清晨大约同一时间,他们就会从天空中接收到一系列相同的脉冲。他们有人保证说,绝对不是军方传输的信号,所以,很自然的,他们就以为是从地外来的……不,不会的,我们已经排除了一颗卫星发送信号的可能性。

  “艾安,能不能麻烦你们协助一下,只要它还位于天空中,就请你们不停地跟踪它?随后,我跟你谈谈甚长基线的情况。我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想办法争取到其它射电天文台的支持,它们均匀地分布在不同的经度上,始终跟踪它,一直到它重新在此地出现……对,是这样,可是我没有把握,拿不准能否比较方便地直接给中国打通越洋电话。我打算发送一份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电报……嗯,好,太好了。非常感谢,艾安。”

  爱丽在控制室的门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他们开玩笑地称呼这个房间为控制室,其实真正进行控制工作的是计算机,那些设备都安置在另外一个大房间——她十分赞赏房间里的那个科学家工作小组,他们正生动活泼地谈论、仔细分析研究正在显示的数据,对信号本身的特性展开幽默风趣甚至略带玩笑的讨论。

  她心想,他们不是刻板守旧的人。他们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外貌风雅的读书人。可以准确无误地说确实存在某种东西能吸引住他们。在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方面,特别是在这件事的发现过程中,个个都表现得出色而卓越,完全潜心于他们的工作之中。

  当她走进房间时,一片话语之声归于寂静,都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她。

  现在所有显示的数字都已经自动地由二进制转换为十进制……881、883、887、907……每个数目字经确认都是素数。

  “威利,找一张世界地图来。并替我联系一下,能否接通马萨诸塞州坎布利奇的马克。奥尔巴赫,他可能就在家里。告诉他有关消息,准备将一份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电报,发向所有的天文台,特别是大型的射电天文台。请问他能不能帮我们查找一下北京射电天文台的电话号码。然后想法接通总统科学顾问。”

  “您不打算跟国家科学基金会联系一下?”

  “接通奥尔巴赫之后,就找总统科学顾问。”

  在她心中,可以想象出来,在一片嘈杂喧闹之中,能听到一声快乐的喊叫。

  通过骑脚踏车、开小卡车或者步行的邮递员,还有的通过电话,这样一段简单的报文,将要送达世界各地的天文中心。

  在少数几个主要的射电天文台——比如说,在中国、在印度、在苏联,还有荷兰——将通过电传将报文送达。

  当报文滴滴答答传送时,一位负责安全的官员或者从机器旁走过的天文学家审视之后,回转身去,带着一种好奇和莫名其妙的表情,拿着它走入邻近的房间。

  这个报文如下:

  百眼巨人系统巡天观测,发现反常替续射电源,

  位于赤经18小时34时分,赤纬正38度41分,

  频率9.241 766 84千兆赫,带通约430赫兹。

  双模态幅度约174和179央斯基。

  幅度值显示为素数编码序列。

  紧急需要覆盖全球经度的观测。

  请求相关协作天文台收集进一步的信息。

  E·阿洛维,百眼巨人工程局长,

  美国,新墨西哥州,索科罗


《接触》作者:[美]卡尔·萨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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