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头愈来愈高了,但三桅船仍流畅地前行——纵然它也遭到严重的打击,而且甲板上到处散布着火烟族补给船焦黑的碎片。水手的手中拿了一面多出来的风帆,跳到冰冷的海水中,潜到主体船壳下方,塞住鄢在战斗中被轰出来的一个洞。
应该可班使它撑住了——在目前。
很快地他就跳回了三桅船的甲板上,全身湿湿的滴着。他拿起一个塑胶瓶,将其中浑浊的水——四级里面的第三级——一饮而尽。
他转脸去看那个名叫海伦的女人。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断掉的缆绳旁。她身边主桅顶端的桅帆,在她头顶啪哒作响。
当他潜到海底去堵塞船壳的破洞时,她本有机会窃取一瓶水来喝的,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不知道是由于害怕的缘故呢,还是借此机会向他显示她是值得信赖的。
反正二者必有其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很严肃地说。
他什么也不说,转而望着那孩子。孩子静静地坐在船尾。回顾他们的来时路,她完美的小脸蛋上,表情空洞,只流露出害怕和惊惧。她没有意识似的拿了炭笔在船壳上画出了爆炸、肉搏战,以及各种暴力的景象,那本来都是孩子的世界所不曾经历过的。他替她感到难过。
但这不会改变他们即将面对的事实。
“你在想,”她说:“如果船上不是有三个人的话。你的饮水可以支持多久。”
事实上,她想得比他早了一步。
“告诉你,”她用很合理性的口吻说:“艾诺拉喝不了多少水,我也不会……”
他把水瓶盖好。也许她以为他着在她诚实的份上。会赏她一口水喝。她要真这么想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前,我一口也不喝。“她说。
他皱眉问道:“到哪里?”
“到你要去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你弄到泥土的地方。”
原来如此。
他说:“我是在一个被火烟接攻击过的环礁那儿弄来的。那儿的居民都死了,不可能说出他们从哪儿弄来的。”
“好藉口,”她摇着头,露出一丝鄙夷的笑。“经过火烟族洗劫过的地方,什么也留不下来——更何况泥土。”
他不说话。
“再说,我从没看过像那样的泥土。”她说。
她用目光搜寻他的。
“你去过那儿,对吗?”她说。她的声音低低的,在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船体的情况下,仅能听见而已。不但低沉,还充满了向往。
“哪儿?”
她更加急切起来。“干燥陆地呀……你知道的。”
他几乎是满怀兴味地移向她身旁。“是的,不错,我知道它在哪里。”
她的目光闪耀着惊喜的火花。
“我早就知道,”她说:“我们……我们就是要到那儿去吗?”
“你和我要去,”水手回答,他的声音极其柔和。“我们必须把孩子甩开。”
她的脸色一沉,看来大惑难解。接着,惊恐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庞。“……你说甚么?”
他朝船身呶呶嘴,说:“我们正在进水。我的船在混乱当中破了洞。我的过滤器也给搞坏了……”说到这儿,他又朝那组用管子、瓶子等零件拼凑起来,可将他的尿液再生为饮水的巧妙设计呶了呶嘴。“如果它的饮水再生率能够达到原先的一半,我想这是办不到的。”
她的眼光毫不放松。“我说过我不会喝……”
“十二天?我想这是办不到的。”
她打了个寒颤,转开脸去。“也许大家说得对。也许你是个魔鬼……”
他低声说道:“现在你们两个人最好有一个死掉,总比两个都慢慢死掉的好。你比较强壮,机会比较大。孩子注定是逃不过的。你要面对现实。”
他站起身来,而她伸出了手,抓住他的脚踝。“等一下!”
他冷冷地俯视她。“不用再说了。”
“我们救了你的命!没有我们的话。你不可能活着逃出来……”
“你们让我逃出来。”他说:”所以你们才跟着逃了出来。我们扯平了。”
她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你看……我会捕鱼……煮饭……”
“我也会。”
她眼睛一亮,情急生智,手指飞快地从脖子上除下了项链,递给了他。
“把这个拿去,”她说:“很值钱……”
“我的甲板下面多的是比这更好的,”他咧开嘴笑了不到一秒钟。“那些强盗没有把什么都拿走。”
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听我说……我很了解在绿洲的遭遇带给你的感受,为什么你这么刻薄……”
“我不刻薄。”
“那么,说愤怒吧。……”
“我像愤怒的样子吗?”
“但她只是个孩子……”
他什么也没说。
她毫无表情的脸孔上只有一对冷峻而清亮的眼睛。
“我……还有什么可以和你交易的吗?”
“像是什么?”
她舔湿了双唇。不管她的嘴唇干裂与否,看来同样饱满而可爱。“你自己说……你出海很久了……”
淋浴在午后阳光中……她恍若头顶光环……她的唇,那样地饱满……曲线则十足地女人的韵致,然而又不失纯真……
她微微笑了,或许是他的心思显露在脸上了吧?——用她的语言来说,这是有点儿刻薄意味的苦笑。她高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艾诺拉!”
“什么事?”
“艾诺拉,你到甲板下面去。我必须……私下和我们的主人谈一谈。”
“是的。海伦。”
那女人站在他面前,将上衣扯下,露出圆润而肤色健美的肩头。
艾诺拉向下一跳,进入了到处塞满东西的舱房。就像任何一个小孩一样,她总要到处摸摸弄弄,探索一番。就在她摸到一根栓子的同时,一块木板“啪”的一声开了。
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退,竖起了耳朵,唯恐这声音惊动了大人,招来一顿责骂……
但或许他们在甲板上太忙了。没有人来骂她。
从墙板上落下来的那块木板,好像一张桌面似的。上头钉了一张手绘的图表——艾诺拉不知道还有“地图”这种措辞。那块木板原先所遮住的地方,竟有着许许多多分格的柜子,里面放了更多、更多卷起来的图表——纸张——多么珍贵的纸张!
即使是老教皇,都不曾拥有这么大的一笔财富!
在其中一格里。她找到了一个盒子。盒子上的字,她并不认识——六十四色蜡笔,但她立刻像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地知道了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它们的长短不尽相同——有些使用过了比较多次;有些断为两半——但是艾诺拉一看,就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宝贝。她捏起一根蜡笔。在一张有着水渍的古代纸张上——她还知道事先将它翻转到空白的一面一试探性地画了一笔。她不想破坏别人面过的图画。
艾诺拉——她不是一个坏孩子。
但她毕竟是个孩子——手上有一盒蜡笔的孩子。
她试着画出的线条相当美丽。于是她趴在纸上,图像有如潮水般从她脑海里涌出,她将一根蜡笔接着一根蜡笔地继续书下去。她从没用过彩色画棒,但现在她可以面出彩色图画了!
她笔下画出了很漂亮的形象——鸟啦、马啦、住在小茅屋里的人们,还有山脉——色彩缤纷。木炭所画出来的战争的冷酷线条,就让它留在上面的船板上吧!
她跨出她的衣衫。
她的肌肤光滑无暇,连一个疤痕也没有——在水世界。这种现象很不寻常。她的胸部丰满。傲然挺起;肋骨突显;腹部坚实平滑,肌肉发达;两腿的肌肉也很发达,但腿形迷人。她两腿打开,丝毫不以为耻地牢牢站定。
她显然很不喜欢这样展示自己,只因为既然做了决定,她就毅然而为。他不得不欣赏她。
而且,当然,他更欣赏她女性的形貌。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去碰触她一边浑圆可爱的乳房,几乎要触及她紧绷的皮肤时,竟然有点儿颤抖了……
……于是。他缩回了他的手。
“不。”他说。
她吃了一惊。“不?”
“这样做是不对的,”他不悦地说:“我不是你们的同类。”
她抓紧他的臂膀,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从不……”
“你们靠气生存的人全都一样,”他挡开她的手。“你知道我真正想法吗?我在想:此刻何不把你们两个丢到水里去,你们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
她用手臂遮住胸部。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赤裸地站在他面前,而他从她身边快速走过,仿佛她是另一艘在水面航行的帆船而己。他走向船尾,听到身后的她在收拾自己的衣物。他弯下身去清理一些散落在甲板上的碎石之后,开始去操控船上的帆。
她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次有着前所不曾的冷厉。
“你一定要带我们去。我们两个……”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看着她。她已穿好了衣服,但在她的手上多了样东西:一种武器。他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总之她是偷偷带上船来的。
那只仅能射击一发的“掌上鱼枪”。正瞄准他心脏。
“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对她说完以后。仍然不停手操控船帆,“还有.相信我,我不是你第一次下手杀人的对象。”
但她凛然的表情十分坚定,再且她手里那柄迷你鱼枪,瞄得再准也没有了。就算她很紧张,也掩藏得极好。
“也许你并不是我射杀的第一个人。”她说。
“也许吧!不过,你打算这样睢准我多久呢?”
“需要多久就多久,”她竟不畏惧地说:“从这儿到干燥陆地。一路上——”
他猛扳舵柄,船首高高翘起,三角帆发出吱嘎的声音,然后他突然放下升降索——三角帆松了。“啪”的一声掉下来,把那女人整个裹在帆布毡子里面了。
他抓了一只桨,向包在船帆中问那个鼓起来的东西——她的头——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
那鼓起来的东西歪倒一边。
此刻,他很轻易地把手伸到帆布下,拉出她一条失去了知觉的胳膊,并抽走了她手里的“掌上鱼枪”。
现在他或许可以专心地行船了。在那些火烟族还没赶过来找他算帐之前,稍微偷一点儿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