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维加牌轿车已穿过荒凉的灌木林地带,歪歪斜斜地疾驶着,轮胎遇到坑洼地、土拨鼠洞和被侵蚀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使颠簸不已。吉丽安已系上安全带,并把金丝雀放在膝上。即便如此,鸟儿和她还是被上下抛动,颠得她几乎作呕。
“警察在河底打捞巴利,”吉丽安已把心事想开了,说:“我合诉他们,他不在河里,他不征?他们还到周围每一幢房子去找,找了五英里,连人家后院的冰箱都找过了,后来,又问我在附近是否看到过陌生人。唉,我的兄弟!”
尼亚见发狂似的在驾着汽车,忽左忽右打看方向盘,避开那些较大的土拨鼠洞,他离开车座半站立着,使自己能尽量地看到荒地的远方,以便预防不测事故。
这儿没有路,连牲口走过的足迹也没有。他只希望车胎和减震器在他们到达魔鬼塔山脚的能保持良好状态。
魔鬼塔已进入他的眼帘,它正耸立在许多山岗的背后。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当他环视四周,还能依稀看到远处的汽车正结队向东驶去。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会因看见他驶离车道,又撞破栏栅而存心为难地向正在巡逻的国民警卫队员报告呢。他想来想去,认为这不大可能。
不管怎样,这里有些地方似乎比灌木林地好些。尼亚里踩低车掣,减慢速度,不知怎的,又撞到另一道铁线栅栏上。车头抖动了一下,“嘭”的一声便驶下一条通往魔鬼塔的砂砾路上。
尼亚里缓慢地把车子驶到一株矮小的松树下,看看那对鸟儿。鸟儿显得委靡不振。尼亚里拿不准,这究竟是因越野引起神经紧张还是别的更糟的原因引起的。
他缓缓地沿着这条砂砾路开去,接着,使开始爬坡开上较高的地面。再绕过许多小山的山脚。路面不断升高,当小车转过另一个山角时,他俩同时看到了魔鬼塔。这时,小车象是完全靠滑行停下来的。
他们从车子下来,走到路边凝望着魔鬼塔。它看起来高达一英里。
“天啊!”吉丽安说。
“这正是我——”尼亚里润湿了一下嘴唇才说下去:“正如我想象的那样,它——”他又停住了,觉得言词表达不了自己的感受。这是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是终于如愿以偿的感觉。这个时刻,它终于开始显示其意义了。
他俩在这令人敬畏的奇景前默默地站着。周围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这个梦寐以求的美景。这座“塔”傲然地,无可比拟地屹立着。当尼亚里一想到自己在从未见过魔鬼塔的情况下就雕塑出它来,而且塑得如此逼真时,不禁一阵寒栗。
他清了一下喉头,说:“我想我们最好继续前进,不然他们会发现的。”
吉丽安似乎把目光向下扫了一下。“瞧,”她指着道路前方说,“那不是一个加油站吗?”
几分钟后,尼亚里将车驶进那已被废弃的加油站。原来它只不过是间卖纪念品和小吃的小屋。屋正面设有一个汽油泵。他抽出油管,扳动开关杆,油泵发出音响来。“还有电呢。”尼亚里嘟囔着。他把小车的油箱灌满,将油管放回原处。“九块钱,”他低声说。
“罗伊,”吉丽安向他发出警告。远处一架直升飞机螺旋桨的旋转声越来越近。尼亚里把吉丽安拉出小车,俩人站在小屋门口,希望直升飞机飞过去而不发现他们。
一个中队的休伊运输直升机以巡航速度作低空飞行。从他俩的头上嗡嗡地掠过。比其他飞机飞得稍高的是两架作侧翼飞行的直升机。在它们的起落支架上挂着一串串化学剂喷头,后方有一架单座的空军直升机作保护性飞行。
突然地,这架单座直升机侧身象铅球似的垂直下降,一直降至小屋顶上方。尼亚里还没来得及开门把吉丽安拽进屋内,飞机上一个戴着防护眼镜和防毒面具的人便拿起一架波拉摄影照相机对准尼亚里和吉丽安。
尼亚里耸耸肩,露齿一笑。摄影师好象为了抢一个摄影特写镜头而在摆弄着他那特殊镜头。外面阳光灿烂,尼亚里走出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钞票。向直升飞机挥了挥,便往汽油泵走去,将票子放在上面,用一块石头压着。
“行了吗?”他问。
只见飞行员拍了拍摄影师的手臂。随后,直升机象个气球升上天空,朝魔鬼塔方向飞去。其余飞机也已经在同一方向消失了。
“如此而巳,”尼亚里说,“上车。”
在砂砾路上,他加大油门,把时速增至七十英里,小车的两个轮子开始左右抖动起来。每当直升飞机在天空出现,他们就躲到树荫下,一次,一架直升飞机飞过时,尼亚里突然瞧见一只鸟躺在路上,两爪朝天。他没哼声,只指给吉丽安看。
“你看,鸟都死了,你想不想让我开回去呢?”
“是什么原因把它弄死了,罗伊?”
“我们的金丝雀安然无态。告诉你,整个G·M神经毒气事件都是虚假的。”
“那么,我们往前走吧。”
他俩默默地坐了一会,然后拿出手帕掩着下半部脸。由于离魔鬼塔山脚越来越近,他们更小心谨慎地驾车前进。
在一个急转弯处,厄亚里迅猛地把车刹住,死死踩住刹车板——因为四辆淡绿间黄褐色的带篷汽车横排在这条砂砾道上,正挡住去路。尼亚里为了倒车,先伸着脖子向后窗望去。当他开始倒车时、又有四辆带座汽车开到后面。
尼亚里和吉丽安不约而同,各自都摇起车窗玻璃,并锁上车门。起初没发生什么事。不久,篷车的门开了,一些人跳下车,在灿烂的阳光下,这些人都象金人似的。
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军人,穿的服装都一样——密封的整套金黄色的宇航员塑料衣,戴着有机玻璃头盔,背上系着容器,夺目的金属塑料把他们严严实实地密封着。尼亚里想,看来,他们简直象商业广告上的模特儿。
其中一人小心冀翼地走到小车前,然后举起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你感觉如何?”
看到他们提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尼亚里的紧张心情随之烟消云散。他把自己那一边的玻璃窗摇下来,答道,“良好:”并问,“你们这些扮小丑的感觉如何?”
身穿金色衣服的人拿开黑板,用手势示意要他们出来。
“简直是胡闹。”尼亚里厉声说:“这地方唯一的毒气,就是你们这些家伙到处放的屁!”
另一个右臂带着红十字标志的人把手伸进轿车,从吉丽安手里取出鸟笼,然后走到车前,将笼子举给尼亚里看,只见两只鸟已躺着,不再动弹了。
尼亚通无言以对。
当他和吉丽安走出车子,每人都拿到一副防毒面具,并分别被带上篷车。载着吉丽安那辆车先开,他坐的车随后跟上去。
车内装备的象个流动医疗中心。尼亚里推测穿金属塑料衣的人实际上是个什么医生。但在他看来,他们履行的职责与其说象医生,不如说象防护人员。在车上无法往外看,篷车在崎岖的路面上,颠颠簸簸地开了一会。
车终于停下来。医生——防护人员打开车后门,尼亚里发现太阳开始下山了,阳光斜射到一个小宿营地上,那儿有拖卡型流动办公室,绿色的帐篷,还停着类似载他们来的那种篷车。
远处的景象,由于夜幕降临而难以看清。技术人员们忙于从拖卡上卸下大量沉重的、拆卸开来的器械。尼亚里也无暇浏览别的了。
接着,一名身穿金色衣服的医生把尼亚里带进一辆密封的棺材状拖卡。由于医生戴上头盔,一言没发,尼亚里也没吭声。过了一会,尼亚里瞟一眼手表,已是下午七时。
突然,拖卡的门滑开了,两个戴防毒面具的人从隔离室走进来,身穿金色塑料衣的人即刻离去。尼亚里一直坐在一张检验桌的边沿上。那两人脱下面具、尼亚里盯着那个头发灰白、既高又瘦的人、接着,又瞪着身旁稍为年轻的一个。
“怎么?”他问:“你就是领班吗?”满头灰白发的人皱起眉头,转向翻译问。“怎么?领班是什么意思?”
翻译微笑一下,“法语是总管的意思。”他答道,然后转向尼亚里。
“我们的时间很紧,尼亚里先生。”他突然说:“这位是拉孔布先生,我们需要从你那里得到诚实、直率和扼要的答复。”
“我也是如此。”尼亚里反问:“吉丽安在哪?”
“你的朋友没有危险。”劳克林说。
拉扎布在尼亚里对面坐下,他那双蓝里带绿的眼睛在微微闪烁。是由于烦恼还是惊奇?尼亚里拿不准。拉孔布讲了一连串法文,劳克林差不多同时就译出了。
“你意识到你和你的同伴所冒的危险吗?”他说。
尼亚里被这两位法国人和英国人弄得窘极了,该对谁说呢?对掌权的,还是对讲英语的?“啥危险?”
“这个地区有毒气。”两人说。
“我们活着,我活着,我还在说话呢?”
劳克林连忙译道:“如果风向转南,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交谈了。”
“空气没毒。”尼亚里坚持道。
法国人用手指梳理着散乱的灰白头发,从短上衣内取出一支铅笔,把夹纸板放到桌沿上,问:“有些问题要请你回答,尼亚里先生,同意吗?”
“什么问题?”
拉孔布浏览一下复制的表格。劳克林译道:“举例说,你有没有患失眠症?” “没有。” “头痛呢?” “没有。” “有没有因患精神病而接受过治疗?” “没有。”尼亚里微微一笑,但对方毫无反应。于是,他再说一遍:“没有。”
“你家中有没有人接受过类似的治疗?”
“没有。”
拉孔布连忙用铅笔唰唰地在纸上不停地标上记号。
“恶梦?”
“没有。”
“最近有没有得过皮肤病?”
“没有,不过……”
“嗯?”法国人催问。
“脸的一侧象被晒黑似的,但我并没有出去晒过太阳。”
那双锐利的蓝绿色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一会。
劳克林译道:“关于恶梦,你是否打算考虑一下再回答呢?”
“不,嗯——”尼亚里停了一下,说:“有这样一件事,嗯,我曾一度考虑过。”
拉孔布把笔停下等着:“请谈具体些。”
尼亚里把肩耸了耸,说:“其实也没啥……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罢了。”
法国人眉头一皱,看了看手表,并在那张单子上写了点什么,然后又提问:“你有没有听见多种声音?”
“没有别的声音。”
“尼亚里先生,”拉孔布小心地慢条斯理地问:“你曾接近过什么吗?即接近过某些非常特别的东西?”
尼亚里心里一亮,脸上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你们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他仔细地打量着,想弄清他们的真相。他们掌握着他迫切想知道的东西。
拉孔布抬起眼底又透露一点儿。可他们一次只肯透露一点,这未免太不公平。
劳克林译道:“耳朵听到过铃响的声音吗?一种几乎是悦耳的,有时是令人畅快的清脆声,是一种特殊旋律的调子,也是连续不断的多种音调?”
“你们这些人是谁?”尼亚里坚持问道。
拉孔布轻轻地用法语同劳克林交换意见。而尼亚里却坐在另一边凳子上,感到异常孤单。
“就这样吗?”尼亚里嚷道:“你们要问的就这些?”几星期来所蒙受的挫折,此刻都涌上了心头。“好吧……我倒要提出两三千个问题?你是这儿的领头人吗?我要提出控诉,你无权愚弄公众!你们以为我亲自调查过登在沃尔特·克朗凯特上的每一条新闻报道么?假如我是吹牛皮的话?”……为什么我从没来过这块地方而对这座山又了如指掌呢
尼亚里讲完这番不可思议的话,现在该轮到拉孔布“心里一亮”了。
法国人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位奇怪的美国人。这时,有人敲门。真不是时候,另一名穿金色衣服的人——没戴医务标志——走了进来。
“保安指挥官说,要把他们带到雷利安斯疏散地,让他们乘公共汽车回家。”戴头盔的人说。
那人退出去了。
拉孔布回到座位上,示意尼亚里和劳克林坐下。此时拉孔布十分激动。“你是说,”他用英语小心翼翼地问:“在发现这座山确实存在以前,你已想象到它了吗?也就是这座山以多种形式向你显现过,如墙上的影子,心中的意象,几何学的图形?这些幽灵,你——尼亚里先生,是不是对它越来越熟悉?但遗憾的是,你长期以来都无法弄清其含义,直到最后,它才显现在你眼前,正好是它!!”
尼亚里强忍着泪水,凄怆地点了点头。
“而你感到——”拉孔布停顿一会,显然在搜索恰当的字眼。终于,想到了:“是不得不到这儿来的?”
“我猜你会这么说的。”尼亚里用一种他从未用过的富于讽刺的口吻答。
拉孔布却不在意,他从劳克林那儿拿来一个信封,取出十二张彩色的波拉摄影机拍的照片,递给尼亚里。
“这些人,这些就是所有要去那座山的人,你认识他们吗?”
厄亚里仔细看那一叠相片。“不认识。”他说:“除她外,都不认识。”他拿起吉丽安的相片。
拉孔布收回所有相片,放进信封,交还劳克林。
“到这儿来,”法国人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想找啥?”
尼亚里竭力想系统地对他阐述一番,但又想,他究竟来这干什么的? “我的答复嘛,”他终于开口了:“这不是疯了吧,是吗?”
拉孔布站起来要走。“对,尼亚里先生,这不是疯了。”当他走到门口时,又马上转过身,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告诉你,你并不孤独、但愿你能理解这点。你有许多朋友,并且……我羡慕你。”
三个人在隔离室前停下,戴上头盔。在一张靠墙的长桌上放着五、六副尚未启用的面具、一些长橡皮手套和一只廉价的鸟笼。笼内有两只金丝雀,挤在笼子一角,明亮的眼睛还注视着尼亚里的举动。
劳克林打开密封室外门,接着,三人走了出去。这时太阳刚下山。
西边的天际仍泛着红光。但头顶上空已呈观天鹅绒般深蓝色。尼亚里举目仰视,只见一簇簇繁星正透过山那边的薄雾在向人们眨眼。
拉孔布和译员陪他走到一架休伊型攻击直升飞机旁,引擎在嗡嗡作响,但旋具尚未转动。
“不!”尼亚里叫了起来,“我不回去,什么样的公共汽车也不坐!”
一只戴手套的手拉开了右舷门。里面坐着七八个戴防毒面具的老百姓。吉丽安疲倦地抬起手,好象一点劲儿也没了。
尼亚里爬了上去,一位直升飞机驾驶员把一个小包递给站在下面的劳克林。
劳克林把这包纸和硬纸片翻阅一遍,然后传给拉孔布。”看见了吗?他们来这儿之前都对魔鬼塔有各自的描绘。”
法国人仔细看了这些图画。有些只不过是漫不经心地乱画一气,有些是精心用蜡笔或毡毛笔画出的作品。过一会儿,他从开着的机门,注视着里面的人。然后,又把锐利的目光转向驾驶员,匆匆忙忙地用法语对劳克林说起话来。
“你们不要起飞了。”劳克林传话给驾驶员。
“先生,我是从保安指挥官那儿接到的命令。”
“你现在听我的命令不要起飞。”
“对不起,先生,”驾驶员用执拗的口吻说。
“对不起”这个词,它带有某些拒绝执行的意思;在“先生”的称呼中,还隐藏有某种降低对方身分的含义。
“那么等五分钟!”拉孔布厉声说。
驾驶员发了善心,竖起了三个指头。
拉孔布和劳克林离开飞机,朝停在一百码外那辆值日军官的拖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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